天渊 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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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0月3日 下午8时52分 显示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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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03 Oct 2005 12:52:35 G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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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搜索那个人。搜索范围远达一百光年之外,时间持续了八个世纪。始终是秘密搜索,
连有些参加者都不知道实情。早期只是隐蔽在无线电通讯数据流中的加密查询。几十
年过去了,然后是几个世纪。线索还是有的。查问了那个人的旅途同伴,得出的线索
却指向几个互相矛盾的方向:那个人现在孤身一人,正前往远方;那个人早就死了,
搜索还没展开就死了;那个人现在拥有了一支舰队,正掉头向他们扑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后连贯的迹象开始在一些最难以置信的故事中浮现出来。出现了
某些证据,其可靠程度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某些飞船改变了原定计划,耗费了数十年
光阴,追根溯源,以找出更多线索。有弯路,也有耽搁,由此消耗了巨额金钱。但这
些损失由最大的一批贸易家族承担下来,没有一个家族抱怨——这些家族太富有了,
这次搜索又太重要了。所以,金钱的损失无关紧要。搜索范围逐步缩小:那个人在不
断周游,孤身一人,使用了一连串无法确定的身份,多次在小型贸易船只上从事一次
性的临时工作。但是,一次又一次,他总是重又回到人类活动空间的这一端。搜索范
围在缩小,从一百光年到五十光年,到二十光年——到几个星系。
终于,搜索范围缩小到一个世界,地处人类空间一端。船员们不知道这次任务的真正
目的,连大多数船主都不知道。但是这一次,很有可能一劳永逸地结束这次搜索。
萨米本人亲自在特莱兰着陆。这一次,舰队司令有必要亲自处理细节:整个舰队中,
只有萨米一个人面对面见过那个人。另外,他的舰队在这个世界大受欢迎。亲自出马
,他可以越过所有可能的官僚手续。这些都是很好的理由……但即使不是这样,萨米
一样会亲自在行星上着陆。我等了这么久,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就是我们的了。
"不管那人是谁,我凭什么替你们找?我又不是你们的亲娘!"小个子男人龟缩进他
的办公室里面,他身后那扇门打开了一道五厘米宽的缝。萨米瞥见一个小孩子正从门
缝里偷偷向外张望。小个子猛地关上门。他怒视着先于萨米走进房间的林区治安官。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们:我做生意的地方在网上。要是你们在网上找不到你们想要的
东西,从我这儿也别想找到。"
"对不起。"萨米拍拍离他较近的治安官的肩膀,"请让一让。"他挤过保护他的治
安官。
办公室的主人眼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人朝他走来。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办公桌。老天!如
果他删除原始数据库(上传到网络的数据便来自这个数据库),他们什么也别想弄到
了。
但那人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他震惊地瞪着萨米的脸。"海军上将!"
"嗯,请叫我'舰队司令'好了。"
"是,遵命!我们一直在新闻网上看你们的消息。请……请坐。查问那个人的原来是
您?"
宛如花儿在阳光下怒放,对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来,市民阶层也和
林中贵族一样,对青河热忱欢迎。一眨眼的工夫,办公室的主人(自称为"私家侦探
")已经打开了记录,启动了搜索程序。"……嗯,您说不出名字,也没有准确的体
貌特征描述,只有一个大致的抵达时间。唔,林务部声称您要找肯定是个名叫'比德
威尔?杜坎'的人……"他斜眼瞅了瞅治安官们,微微一笑,"如果情报不充分,他
们很善于得出胡说八道的结论。不过这一次嘛……"他调了调自己的搜索程序,"比
德威尔?杜坎。对了,搜索程序开始后我才想起这个人。六十或者一百年前,他很有
点名气。"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人,随身只有一小笔钱,还有一种强大得不可思议的
感召力。三十年之内,他已经获得了几家主要公司的支持,连林区都支持他。"杜坎
自称出生于市民阶层,但他的目的不是为市民阶层争取权力。他想把钱花在一些疯疯
癫癫的长期项目上。是什么?他想……"私家侦探从显示搜索结果的屏幕前抬起头,
目瞪口呆地盯着萨米。"他想把钱花在一支探险船队上,探索开关星!"
萨米只点了点头。
"天哪!如果他当时成功了,特莱兰的探险船队这会儿已经飞了一半里程了。"私家
侦探半晌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正寻思着自己的星球丧失了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他重新
看着自己的记录,"您知道吗,他差一点就成功了。我们这种世界如果要搞星际飞行
,准会弄得经济崩溃。但六十年前,青河舰队的一艘飞船正好在访问特莱兰。当然啰
,他们不想改变行程安排,但杜坎的一些支持者希望依靠他们帮忙。杜坎压根儿不考
虑这个主意,甚至谈都不跟青河人谈。那以后,比德威尔?杜坎算是名声扫地……消
失了。"
这些都保存在特莱兰林区的档案里。萨米道:"你说得对。但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个
人现在在哪里?"这六十年来,没有一艘星际飞船到过特莱兰所在的太阳系。他就在
这儿!
"哦,您估计他也许还能提供一些情报,到现在还用得上,哪怕有最近三年里出的这
些事儿?"
萨米压下伸手揍人的冲动。已经到最后了,再耐心点,几个世纪都等过来了,这时难
道不该耐心点吗?"对。"语气很和善。萨米是个很明智的人。"应该尽可能掌握一
切情报,对吗?"
"是的,是的。您算是来对了地方。市民阶层里有许多事,林中贵族们根本不愿操那
份心,可我知道。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为您效力。"他注视着屏幕上正在进行的某种扫
描分析进程,看来他还不算把时间浪费在废话上。"那些外星无线电信息肯定会改变
我们这个世界,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能——"
私家侦探眉头一皱,"哟!舰队司令,您刚好错过了,这个比德威尔。瞧,他十年前
就死了。"
萨米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温和态度肯定已经烟消云散了。小个子抬头一见他的神情
,不由得向后缩了一下。"我……我很抱歉,大人。不过也许他还留下了什么东西,
遗嘱之类。"
不可能!我已经这么接近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萨米一开始就知道,始终存在这
种可能性。人生是那么短暂,面对的却是几乎永无穷尽的星际间的距离。在这样一个
宇宙中,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我想,我们对这个人留下的任何东西都很感兴趣。
"他迟钝地说。至少,搜索有了最后结果——某些只会阿谀奉承的情报分析专家肯定
会这么总结。
私家侦探在他的机器上按着、嘟哝着。林区十分勉强地提供了他的名字,说他是市民
阶层中最出色的侦探。此人的关系铺得很广,单纯没收他的器材无法把他的情报一古
脑儿端过来。他的确真心想帮忙……"可能留下了一份遗嘱,舰队司令,但不在格兰
德维尔的市网上。"
"就是说,在另一个城市?"林区切断了各城市的网络,使之不能彼此交流。对特莱
兰的未来而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不完全是这样。瞧,杜坎死在圣苏培里教派的一家老人院里,在卢辛达。看来
他的私人物品留在修士们手里了。我敢肯定,只要给教团一份适当的捐赠,他们一定
会把杜坎的东西交出来的。"他的目光转向治安官,表情没那么友善了。也许是因为
认出了其中最年长的那一位,城市治安部的部长。他们无疑能够从修士们手里挤出东
西,毋须作任何捐赠。
萨米站起身来,对私家侦探表示感谢,连他自己听来都干巴巴地提不起精神。他朝门
口他的陪同人员走去,这时,私家侦探慌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他赶来。萨米这才尴
尬地意识到还没付人家钱。他转过身,忽然间对此人产生了一丝好感。面对态度凶狠
的警察还敢索要自己的报酬,他挺佩服这种人。"给你,"萨米开口道,"这是你的
——"
对方却举起双手,"不不不,用不着。但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是这样的,我有好
几个孩子,都是最聪明的孩子。您的这支联合探险队一时还不会离开特莱兰,还得待
五年、十年,对吧?您能不能保证我的孩子们……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萨米头一偏。只要涉及任务,这种许诺绝不是轻易就能作出的。"我很抱歉,先生。
"他尽可能温和地说,"你的孩子只能和其他所有孩子竞争。让他们在大学里努力用
功吧,让他们学习我们公告中提到的专业。这样做可以增加他们胜出的机会。"
"您说得一点没错,舰队司令!我希望您帮的正是这个忙。您能不能关照——"他咽
了口唾沫,热切地望着萨米,丝毫不理睬其他人,"——您能不能关照关照他们,让
他们有资格念大学?"
"当然可以。"稍稍给大学入学部门一点好处,这种事萨米才不在乎呢。但他马上明
白了对方话里真正的意思。"先生,我一定做到。"
"太感谢了,谢谢您!"他把自己的名片塞进萨米手中,"上面有我的名字和情况,
我会不断及时更新名片上的内容。恳求您一定记住。"
"好的,唔……邦索尔先生,我会记住的。"这是一次典型的青河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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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 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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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03 Oct 2005 12:54:28 G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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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德维尔在林区飞行器之下渐小渐远。这个城市只有大约五十万居民,但都挤在一
个其乱无比的贫民窟里,顶着蒸腾的夏日热浪。首批殖民者的后裔则住在环绕城市的
林区。林区向外铺展,远达数千公里,形成一片莽莽林海。
他们向上爬升,进入洁净的靛青色天空,划了一个弧形,向南飞去。萨米没理会坐在
自己身边的特莱兰城市治安部长,眼下他既无必要又无心情搞外交。他接通自己的舰
队副司令,眼前立即掠过凯拉?利索勒特的自动报告:萨姆?多特兰已经同意变更计划
,舰队所有飞船都将驶往开关星。
"萨米!"凯拉的声音切断了自动报告。"事情进行得怎么样?"除他之外,整个舰
队中只有凯拉?利索勒特知道这次航行的真正目的:搜索那个人。
"我——"我们失去他了。但萨米不能说。"你自己看吧,凯拉。我的视像资料,最
后两千秒。我现在正前往卢辛达……最后一个小问题,得把它解决了。"
稍稍一顿。利索勒特的索引扫描速度飞快。片刻之后,他听她骂了一声,"好吧……
但那个小问题还是得解决,萨米。以前也有好几次,我们以为失去他了,但最后并没
有。"
"但从来不像这次这么确定无疑,凯拉。"
"我已经说了,一定要做到百分之百有把握。"这女人的语气中有一股刚毅之气。这
支舰队里很大一批飞船归她的家族所有,其中一艘还属于她本人。这次任务中担当实
际职责的船主只有她一人。这倒没什么,凯拉?彭?利索勒特几乎从不拿自己的船主身
份压人,在几乎所有问题上都通情达理,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我会做到百分之百有把握,这你也知道。"萨米这时才意识到特莱兰安全部门的首
脑就坐在自己肘边,也想起了不久以前偶然发现的问题。"上面情况怎么样?"
她的回答很轻快,有点道歉的意思。"非常好。船坞弃权书我已经弄到了,和工厂卫
星、小行星矿的生意看来已经没问题了。我们正在处理合同的细节。我仍旧认为,三
百兆秒[注释1]内,舰队就能从物质、人员两方面装备完毕。"声音中带着笑意。他
们之间的链接是加密的,但她知道得很清楚,他那一端的加密非常不保险。不过特莱
兰不是对头,只是客户,不久以后还会成为参与这次行动的合作伙伴,让他们知道时
间安排也好。
"很好。如果单子上还没有的话,再加一条:'我们希望配备最优秀的人员,故此,
我们郑重要求林区高校开放入学程序,面向所有通过我方测试者,而不仅仅是首批殖
民者的后裔。'"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一秒钟之后,对方这才恍然大悟,"老天哪,我们怎么会
漏了这么重要的事?"原因很简单:小看了某些人的冥顽不化。
一千秒后,卢辛达从下方迎向他们。这里约处于南纬三十度,城市周围是一片冻土荒
原,看上去像人类到达之前的特莱兰赤道地区。五百年前,第一批人类殖民者到达这
颗星球,开始调节温室气体,建立起复杂精细的地球类型的生态系统。
卢辛达位于一大片黑色污迹的中心。黑色污迹是几个世纪的火箭燃料造成的,"经过
净化的核燃料"。这里是特莱兰行星上最大的太空港,但城市本身却和这个世界的其
他城市一样,并不繁荣,像个贫民窟。
他们的飞行器转为螺旋桨驱动,越过城市,缓缓降落。太阳离地面很近,街道大多处
在半明半暗的黄昏的微光中。每前进一公里,街道便更窄了一些,精心修建的复合式
建筑渐渐让位于一座座方头方脑的楼房,也许是由从前的货舱改造的。萨米冷冷地看
着这一切。首批殖民者费了几个世纪的心血才建成一个美丽的世界,但现在,这个世
界正在土崩瓦解。地球类型的世界要获得最后成功,至少有五条路可走,都是合乎情
理、毫无痛苦的方法。但如果首批殖民后裔和他们的"林中贵族院"不愿走其中任何
一条路的话……哼,等他的舰队再一次回来时,这里的文明也许已经不复存在了。再
过一阵子,他一定得跟这儿的统治阶级成员们好好交交心才行。
飞行器在斑斑驳驳的建筑物之间着陆了,他的心思回到现在。萨米和护送他的林区打
手们走过一滩滩冻得半硬的黏糊糊的东西。他们走近的那幢房子前的楼梯边散放着一
些大盒子,里面是一堆堆衣物。是捐赠品?打手们绕开盒子。他们走上了楼梯,走进
大门。
老人院的管理人自称宋教友,看样子已经老得快咽气了。"比德威尔?杜坎?"他的
目光不安地从萨米脸上移开。宋教友没认出萨米,但他知道林区治安部。"比德威尔
?杜坎十年前就死了。"
他在撒谎。他在撒谎!
萨米深吸一口气,打量着这个阴暗肮脏的房间。突然间,他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舰队
流言编造出来的那个危险人物。上帝原谅我,但只要能从这个人嘴里掏出实话,我什
么都干得出来。他的视线回到宋教友身上,尽量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笑容肯定不如
想像的那么亲切,因为老头子后退了一步。"老人院就是替别人送终的地方,对不对
?宋教友?"
"是让人自然走完自己一生的地方。大家给我们捐赠,我们用这些钱帮助来到这里的
人。"真是老人院最原始的定义。但在特莱兰这种其糟无比的情况下,这种说法完全
正确。宋教友尽力帮助的是贫病交加者中最无助的人。
萨米抬起一只手,"我会向你们教派所管理的每一家老人院捐赠一百年的经费……只
要你带我去见比德威尔?杜坎。"
"我——"宋教友又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知怎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
一定能做到说话算话。也许……但就在这时,老头子抬起头来,瞪着萨米,目光中是
不顾一切的固执倔强。"办不到。比德威尔?杜坎十年前已经死了。"
萨米走过房间,双手抓住老头子坐椅的扶手,脸凑近对方。"你知道跟我在一起的是
什么人。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可以把你这个地方拆了,打得粉碎。如果在
这里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我们会把你的教派的每一所老人院打得粉碎,全世界每一所
。你信不信?"
显然,宋教友完全相信。林区治安部能干出什么事来他清楚得很。可一时间,萨米只
怕宋教友会置这种威胁于不顾,强硬到底。那样的话,我只能做我不得不做的事了。
但突然间,老人好像彻底垮了,不出声地抽泣起来。
萨米抽身离开对方的椅子。几秒钟过去了,老人停止哭泣,挣扎着站起身来。他一眼
也没看萨米,也没有做任何手势,只拖着脚步,走出房间。
萨米和他的随从紧紧跟上。他们排成一行,走过一段长长的过道。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不是因为这里的照明设备破旧不堪,一片昏暗,也不是因为片片水渍的天花板、污
秽不堪的地板。过道两边,人们坐在沙发上、轮椅中,他们呆呆地坐着,愣愣地望着
……虚无。一开始,萨米还以为他们有隐形头戴式显示装置。他们的视线注视着遥远
的别处,也许正观看某种互动图像,因为他们中间有些人正嘟哝着什么,还有几个不
断比划着复杂的手势。过了一会儿儿,他才发现墙壁上那些鬼画符是涂在上面的。片
片剥落、毫无装饰的涂料,就这些,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而那些干瘪枯萎的人,他
们的眼睛是裸眼,没有任何增强手段,眼神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
萨米走在宋教友身后,靠得很近。修士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他的话不是没有意义
的咕哝,说的是那个人。"比德威尔?杜坎算不上好人,不是哪个你会喜欢上的人,
哪怕才见面都不会喜欢……尤其是才见面的时候。他说他从前很有钱,但他什么都没
给我们带来。头三十年,那时我还是个年轻人哩,他工作得比谁都卖力。无论多苦多
累……但他的话可不中听,对谁都没句好话,谁都要笑话。他可以陪着病人度过一生
的最后一晚,之后却嘲笑人家。"宋教友想说话,排遣刚才的紧张情绪。过了一会儿
儿,萨米意识到他不是想说服对方,他压根儿没有半点劝说萨米的意思。宋甚至不是
在跟自己说话,他仿佛是在替一个他知道命在旦夕的人说几句悼辞。"时间一年一年
过去了,跟我们其他人一样,他能做的事越来越少了。他说起他的对头,说只要他们
找到他,肯定会杀了他。我们向他保证,说会把他藏起来,可他却笑话我们。到了最
后,他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一肚子恶毒,恶毒得简直没法说。"
宋教友在一扇很大的门前停住脚步。门牌上写着几个大字,饰着花边:通往日光室。
"杜坎每天都要看日落。"可修士并没有开门。他站在那儿,垂着头,但也没怎么挡
道。
萨米绕过他,又停住脚步,道:"我刚才提到的捐赠会存进你们教派的户头。"但老
人根本没有看他,只朝萨米的外套上啐了一口,转身朝过道走去,一路推开挡道的治
安官们。
萨米稍一转身,手搭在房门的机械转锁上。
"先生。"是城市治安部长。这位警察头子走近一步,轻声道:"嗯,我们不愿意再
护送您了,先生。护送工作应该由您自己的手下来做。"
嗯?"我同意,部长。可当时你们怎么不让我带上我自己的人?"
"那个决定不是我做的。我想,他们觉得治安官更谨慎些。"警察转开视线,"您看
,舰队司令,我们也知道,你们青河人要是恨起谁来,会恨上很长很长时间。"
但这种仇恨更多情况下指的是对某个文明的仇恨,而不针对个人。不过萨米还是点了
点头。
警察终于直视他的双眼。"是这样,我们跟你们合作了。我们确保了这次搜索的任何
消息都不会走漏到你的……目标那里。但我们不能替你们做掉这个人。我们会转过头
去,不看你做的事。我们不会阻止你。但我自己不会下这个手。"
"哦。"萨米极力捉摸,在道德的万神殿中,究竟哪个位置适合眼前这个人。"这个
嘛,部长,我只要求你们不要干涉我的行动,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警察紧张地猛一点头,退后一步,不再跟随萨米。萨米打开那扇标着"通往日光室"
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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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中青河舰队的计时单位是秒、千秒、兆秒(百万秒)和千兆秒。大致说来,
一小时约等于四千秒,一天约等于九十千秒,两周约等于一兆秒,一年约等于三十兆
秒,三十年约等于一千兆秒。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后不一一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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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03 Oct 2005 12:55:13 G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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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天渊 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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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空气冷飕飕的,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臭味。不过跟过道中人体的恶臭相比,这里
好多了。他仍然在室内,却又不完全算室内。这里原本是一个向外伸出的出口,通向
下面的大街。但现在装上了塑料板壁,成了一个有点遮蔽的天井。
如果他也跟过道里那些可怜虫一样了怎么办?在他看来,外面那些人已经病入膏肓、
无药可救了。同样糟糕的是成了某种疯疯癫癫的实验的牺牲品,思维、意识迸成碎片
,再也无法恢复。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样一种收场,可现在……
萨米沿着楼梯走到最下一层。拐角处隐隐约约看得见一线天光。他用手背擦了擦嘴,
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
干吧。萨米走向前去,进入一个大房间。房间似乎是停车场的一部分,但用半透明的
塑料板壁围成一个有顶盖的封闭空间。这里没有供热装置,一股股冷风从板壁缝隙中
钻进来。屋子中间四散着几把椅子,上面是包裹得厚厚实实的人形。这些人并没有特
意望着哪个方向,有的只呆呆盯着外面的石墙出神。
所有这些,萨米几乎没有注意。屋子的另一端,一柱阳光从顶盖的一个破洞中斜斜落
下,光柱下孤零零坐着一个人。
萨米缓缓走过房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金红斜晖下的那个人。那张脸与青河上层家族
有血脉上的相似之处,但它不是萨米记忆中的那张脸。这没什么,那个人肯定许久以
前便改换了面容。再说,萨米衣服里带着一个DNA检测器,还有一份那个人的真实DNA
密码副本。
他裹着一张毯子,头戴一顶厚厚的编织帽。他一动不动,似乎在凝视着什么,凝视着
落日。是他。无须有条有理的思考,萨米已经直接得出了结论。一股激动的洪流迸发
出来,涌遍全身。也许不能算一个健全完整的人,但这就是他。
萨米拉过一把没人坐的椅子,面对斜阳中的那个人坐下。一百秒过去了。两百秒。最
后一缕阳光渐渐消褪,那个人的目光变得空空洞洞,脸上毫无表情,但身体却有反应
。他的手动了,好像在摸索着什么。这时,他似乎注意到来了客人。萨米侧了侧头,
让霞光照在自己的脸上。对方眼睛里出现了某种表情,迷惑、回忆,从眸子深处浮起
。突然间,那个人的双手一哆嗦,从毯子里抽出来,爪子一样的手颤抖着指向萨米的
脸。
"是你!"
"是的,先生,是我。"八个世纪的搜索结束了。
那个人不安地在轮椅里扭动着,重新裹好毯子。几秒钟内,他默不作声。最后发出的
声音迟迟疑疑。"我早就知道,你……你这样的人会一直找我,一直找下去。我赞助
了这个该死的苏培里教派,但我一直知道……这种保护是不够的。"他又在椅子里动
了动,眸子里现出一道萨米过去从未见过的闪光。"不用你告诉我,我全都知道。每
个家族都投点钱资助这次行动,也许每艘青河飞船上都有一个船员,不断搜查我的下
落。"
对于这场最终发现了他的搜捕的规模,他连一点概念都没有。"我们没有恶意,先生
。"
那个人嘶哑地大笑一声,没有反驳,但显然完全不相信。"我的运气不好,他们派到
特莱兰的人是你。你很机灵,能找到我。他们应该拿你派更大的用场才是,萨米。到
现在,至少该提拔你干舰队司令了。分派你当个杀人的小伙计,真是大材小用了。"
他又动了动,手向下伸去,像是要搔搔屁股。怎么回事?痔疮?癌症?老天,我敢打
赌,他屁股下面坐着一把手枪。这么多年,他一直准备着这一天。时候到了,枪却缠
在毯子里一时拔不出来。
萨米急切地倾身向前。那个人在诱他说话。好吧,也许只有这样,他才有说话的机会
。"我们终于撞上了大运,先生。我自己撞上了大运。我猜您也许会来这儿,因为开
关星。"
毯子里偷偷的摸索停了片刻。一丝冷笑掠过对方的脸。"只有五十光年,萨米。一个
天体物理学上的谜,离人类空间最近的谜。可你们这些没种的青河漫游者却从来没去
拜访过。神圣的、至高无上的利润啊——你们这些人在乎的只有这个。"他的右手大
度地一挥,左手却在毯子里越探越深。"话又说回来,整个人类都这德性。八千年的
望远镜观测、两次笨手笨脚的擦肩而过。这个神奇的谜所得到的关注不过如此……我
原想,这么近的距离,也许我能组织一次载人飞船探索。也许能在那儿发现什么,获
得某种优势。那样的话,等我回来时——"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奇异的闪光。这个不
可能实现的梦想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已经将他销蚀一空了。萨米这才意识到,眼前的
人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人,他已经彻底疯了。
但是,欠疯子的债依然是债。
萨米靠得更近了一点。"您本来是可以成功的。我知道,就在'比德威尔?杜坎'的
影响力达到鼎盛的时候,一艘星际飞船到过这颗行星。"
"是青河的船。操他妈的青河!我再也不想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了。"他的左手已经
不动了,显然找到了他的手枪。
萨米伸出手去,轻轻碰碰盖在对方左臂上的毯子。不是要抓住他的手,只是个暗示,
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同时也是一个请求,请求对方多给自己一点时间。"范,现
在已经有理由前往开关星了,即使以青河的标准看也大有理由。"
"嗯?"萨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自己的触碰?自己的话?抑或是那个多年来从
没有人说过的名字——不管怎样,某种原因使老人暂时停止了动作,听着他的话。
"那是三年前的事。当时我们正在向这里赶,特莱兰人接收到了来自开关星附近的无
线电信号。是个节拍式信号,完全丧失了过去科技成果的失落文明能发明的就是这种
信号。我们布署了我们自己的天线阵列,也作了详尽分析。那个信号类似摩尔斯电码
,但它的节拍与人类的手和反射系统所造成的节拍完全不同。"
老人的嘴张开又合上,很长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可能。"他终于说道,声
音很低。
萨米发觉自己露出了微笑,"从您嘴里居然听到这种话,真是太奇怪了。"
长久沉默。那个人的头低了下来,接着他说:"这是头彩啊。我差点中了头彩,只差
六十年。而你呢,你追踪找到了我,这下子,大满贯全是你的了。"他的手臂仍然隐
在毯子里,但身体已经向前耷拉下来。他被击败了,因为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失
败了。
"先生,我们中间有些人"——远远不止有些人——"一直在寻找您。您隐藏得很好
,让我们很难找到。另外,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公开搜索,理由和过去一样。但我们从
来没有丝毫恶意。我们希望找到您——"怎么样?补偿你?请求你的原谅?这些话萨
米说不出口,再说也不完全是实话。毕竟,原本是这个人的错。"如果您能和我们一
同前往开关星,我们将不胜荣幸。"
"门儿都没有,我不是青河人。"
萨米始终与飞船保持着紧密联系,随时更新飞船动态。也许现在应该……嗯,值得一
试。"我来特莱兰不只一艘船,我有一支舰队。"
对方的下巴收缩了一点。"一支舰队?"多年培养起来的兴趣还在,像条件反射,还
没有彻底消失。
"停在近地泊位,眼下,从卢辛达正好能看见。您想看看吗?"
老人只耸了耸肩,但现在,他的两只手都从毯子里抽了出来,放在膝盖上。
"我带您去看看。"塑料板壁上开着一道门,就在几米外。萨米站起身来,缓缓走近
,推动轮椅。老人没有反对的表示。
外面冷极了,也许气温在零度以下。前面的屋顶上方还残留着落日的余晖,但却没有
丝毫暖意。只有溅在他鞋上的冷冰冰的泥浆才能说明这里白天也曾有过温暖。他推着
轮椅一路穿过停车场,来到一处多少可以瞭望西面的地方。老人茫然地四下张望着。
不知他多久没到外面来过了。
"你想过没有,萨米,也许会有其他人来参加这个小聚会?"
"您是什么意思,先生?"除了他们俩,停车场里空无一人。
"有些人类殖民地离开关星比我们更近。"
哦,原来是那个小聚会。"是的,我想过,先生。我们不断监听着他们的信息,随时
更新情报。"那是一个有三颗恒星的星系,其中的三颗行星有人类居住,三个美丽的
世界,近几个世纪才摆脱蒙昧,重返技术文明时代。"他们现在称自己为'易莫金人
'。我们从来没访问过他们的世界,只推测他们是某种专制文明,具有很高的科技水
平,但非常封闭,非常重视心灵力量。"
老人哼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这些杂种重不重视心灵力量呢。那种力量……守灵的
时候倒是能派上用场。听我的话,萨米,上路的时候带上大炮、火箭和核弹,多带核
弹,很多很多。"
"是,先生。"
萨米将老人的轮椅转到停车场边缘。通过他的头戴式显示系统,萨米可以看见他的舰
队正在天空中缓缓升起。但光凭肉眼是看不到的,被附近的建筑挡住了。"先生,再
过四百秒,你就能看到它们飞过那边的屋顶。"他朝远处指了指。
老人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抬起头来,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空中是穿梭来往的常规
飞行器,还有卢辛达太空港起降的星系内往来飞船。已近黄昏,但天色还是很亮。虽
然有亮光混淆视线,但单凭肉眼仍然能辨认出好几颗卫星。西面有一点微弱的红光,
在萨米的头戴式显示系统里不断闪烁,表明这是一个图标,而非目视可见对象。那就
是他特意标注出来的开关星。萨米朝那个方向注视了片刻。即使在夜间卢辛达的天色
全黑的情况下,开关星仍然很难识别。但只要有一具小小的望远镜,它看上去很像一
颗寻常的G级恒星……目前还很像。不过,再过几年,这颗星星就会完全不可见,除
非是通过望远镜阵列观测。等我的舰队抵达时,它进入暗寂状态已经长达两百年了…
…而且马上就会重放光明。
萨米在轮椅边单膝跪下,丝毫不理会冰冷的泥浆。"先生,我给您讲讲我的飞船吧。
"他依次数说着飞船的吨位、设计用途和船主——大部分船主,有些人最好换个时间
再提,等老人手边没放着枪的时候再说。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的脸。他所说
的对方全都懂,这一点很清楚,因为老人不住喃喃咒骂,萨米每说一个名字,他都会
换个新的下流话诅咒那个人。只有最后一个名字例外——
"利索勒特?像斯特伦曼人的名字。"
"是的,先生。我的舰队副司令确实是斯特伦曼人。"
"哦。"他点点头,"他们……他们那一家人挺不错。"
萨米暗笑起来。这次任务的空间飞行时间是十年,这段时间足以让这个人的身体复元
。可能也足以使他的疯癫劲儿弱下来。萨米拍拍轮椅靠背,就在对方的肩头旁。这一
次,我们不会抛弃你。
"我的第一艘飞船过来了,先生。"萨米再次指点着。一秒钟后,一颗明亮的星星从
那座建筑屋顶旁冉冉升起,像傍晚一颗耀眼的明星,逐渐融入落日余晖之中。六秒钟
过去了,第二艘飞船进入视野。再过六秒,第三艘。又一艘。又一艘。又一艘。停顿
半晌,最后出现的是一颗比其他所有星星更加明亮的璀璨明星。他的舰队在近地泊位
,距地面四千公里。在这种距离上,它们只是点点星光,像小小的宝石,沿着天空中
一条看不见的直线排列,彼此之间拉开半度。跟近地泊位中的星系内货运飞船、本地
工厂卫星相比,舰队并不特别壮观……除非你知道这点点星光来自多么遥远的地方,
终将航行到多么辽远的地方去。萨米听到老人敬畏地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
两个人望着七点星光缓缓滑过天际。萨米打破了寂静。"最后面那艘,最亮的那颗,
看见了吗?"缀在绚烂星群下的最辉煌的宝石,"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出色的飞船。我
的旗艘,先生……范?纽文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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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 (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天渊(幻想在线上连载的)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6月17日11:49:01 星期五)
第一部
一百六十年后....
第一章 第一节
青河舰队第一个抵达开关星。先后次序也许无关紧要。最近五十年的航程中,他们始终注
视着易莫金人飞船的羽状尾迹——对方正降速接近同一个目的地:开关星。
双方彼此都很陌生,双方都远离自己的故乡。对青河贸易者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不
过,以前相遇陌生人大多不像这次这么不友好,以前的相遇总存在贸易的可能性。而这一
次,宝藏是有的,但不属于任何一方。宝藏处于冰冻状态,一动不动,等待着掠夺、探索
或开发。至于究竟是哪种方式,取决于下手者的天性。远离亲友,远离社会……也远离一
切可能的证人。在这样的局势下,阴谋背叛可能带来丰硕成果。这一点双方都清楚。青河
和易莫金人,两支探险队长时间绕着对方打转,探查对方的动机和火力。协议达成了,然
后重写,然后再次达成。联合行动、着陆的计划也拟定出来了。但是,贸易者们对易莫金
人的意图仍旧几乎完全不了解。所以,当易莫金人的宴会邀请到来时,有些人松了一口气
,持欢迎态度;另外一些人则一言不发,暗中咬牙切齿。
能听见。"你怎么看,伊泽尔?吃的还行,也许他们没想毒死咱们。"
26;邦索尔是在地面出生的,是专家组的一员。和大多数特莱兰人一样,她过于相信别人,
这是他们的天性。她很喜欢拿伊泽尔"贸易者的疑心病"开玩笑。
伊泽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餐桌。舰队司令帕克带了一百人赴宴,但其中只有几个战斗员。
易莫金人的数量和青河人差不多,双方混坐在一起。他和特里克西娅的桌子离司令很远。
座的易莫金人也和他们一样,职衔很低。青河人只推测易莫金人是专制独裁体制,但伊泽
尔没发现一眼就能辨认的衔位标识。对方的陌生人中有的很健谈,他们的尼瑟语很容易理
解,跟广播中使用的尼瑟语几乎没什么区别。坐在他左手的那个家伙肤色苍白,块头很大
斗程序规划员,但伊泽尔使用这个职务名称时他好像没听明白。他满嘴说的都是双方今后
应该如何联手行动。
"那种事从前多了去了,你知道吗?趁他们还不懂技术、或者还没重建技术文明的时候,
。看来布鲁厄尔认为,外貌较老表示具有某种特别的权威。他没有意识到,如果一个年岁
较长的人坐在低职位的年轻人堆里,此人准是个地地道道的失败者。伊泽尔毫不介意对方
视备感得意。他也是个战斗程序规划员,这下子遇上同行了。无论那个脸色苍白的金发家
伙说什么,他都要竭力压过对方一头,这么做的过程中透露了不少机密,让伊泽尔坐立不
安。
得为易莫金人说句好话:他们在技术方面还是很能干的。他们拥有可以快速来往于星际的
吸附式飞船[注释2],单凭这一点,他们的技术水平便已位居人类世界的高端。易莫金人的
技术文明显然还处于继续上升的阶段,其信号处理和电脑水平跟青河不相上下——文尼知
道,这一点比易莫金人自己的秘密更让帕克司令手下负责安全的人寝食难安。青河过去曾
经通过贸易手段享用过上百个文明的黄金时代,如果换一种场合,易莫金人的技术水平会
让青河人欣喜若狂:有生意可做了。
能干,而且勤奋。伊泽尔朝宴会席桌上方望去。这个地方真的令人难忘。不是客气话,而
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一般说来,吸附式飞船上的所谓"居住区"不值一哂。这类飞船必须
装备重重防护手段,结构也要相当坚固。尽管飞船速度可以高达光速的几分之一,但一次
旅程也要花许多年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船员和旅客多数时候都处于冬眠冷冻状态。这一
次,易莫金人不等收拾好居住的地方便解冻了大批人手,不到八天便建成了这个宴会场馆
,与此同时还完成了最后阶段的轨道调整。设宴的场馆直径超过两百米,呈半环形。建筑
材料是随船搭载的,跨过了足足二十光年的旅程。
场馆内部极尽豪奢。采用的是文明初级阶段的古典主义风格,和人类还没有掌握生命支持
系统的早期太阳系的风格有些类似。在织物和陶瓷制品方面,易莫金人是当之无愧的大师
。但伊泽尔推测他们还不懂生化艺术。帷幕和家俱都经过精心设计,巧妙地掩饰了地板的
弧度。通风系统无声无息地送来阵阵和风,强度正好能给人一种身处空气清新的广阔空间
的感觉。这里没有视窗,连可以在视觉上抵消飞船旋转效应的风景视窗都没有。只要能看
见舱壁的地方,都悬挂着极其复杂的手绘艺术品(油画?)。色彩鲜明,即使在半明半暗
的灯光下也闪闪发亮。他知道,特里克西娅恨不得凑到近处,好好看看这些画。据她说,
艺术品最能展示一个种族的核心文化,其效力甚至强于语言。
文尼的视线转到特里克西娅身上,冲她微微一笑。他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但也许能瞒
过旁边的易莫金人。文尼真希望自己有帕克司令那种本事。司令坐在上首桌旁,正跟那个
逢的老同学呢。只要能学到这种本事,让文尼干什么都肯。文尼向后一靠,侧耳细听周围
的谈笑。不是内容,重要的是语气和态度。
红头发。刚才介绍过她,但文尼没记住名字。除了一条闪亮的银项链,这女人什么饰物都
没戴,穿着很素,简直可以说冷峻。身材很苗条,年龄无法判断。红头发可能是专为这个
场合做出来的,但惨白的肤色却很难做什么手脚。她有一种异国情调的美,不过举止却很
笨拙,嘴部线条也显得过于刚强了些。她的目光扫视着宴会桌,神态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
人。文尼注意到,主人没在她身边安排任何来宾。特里克西娅时常笑话文尼,说单从他脑
子里想的那些事儿来看,他完全算得上是个花花公子。但是,这个古怪的女人却绝无可能
出现在文尼的脑子里,即使出现,也只能是噩梦,而不是幸福的旖念。
金人全都安静了,绝大多数贸易者们也静了下来,只有几个最忘形的除外。
"又到为群星间的友谊祝酒的时候了。"伊泽尔小声嘟哝着。邦索尔用手肘捣了他一下子
,她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上首桌上了。但当易莫金人首领开口时,文尼感到她好不容易才
压下涌到嘴边的笑声。
"朋友们,我们大家都是远离故乡的人。"他的手臂大幅度一挥,仿佛把宴会厅四壁外的
空间一揽在内,"我们都曾经犯过严重的错误。我们也都知道这个星系有多么古怪。"想
想看,一颗变化如此剧烈的恒星,每250年中竟然有长达215年的寂灭期,暗得如此彻底,
仿佛把自己关掉了一样。"一千年来,不止一个文明体系的天体物理学家做出过努力,试
图说服他们的统治者,派出一支探险队前往那里。"他停顿片刻,然后笑道:"当然,在
我们这个时代之前,那儿离我们人类的居住空间太远,探险费用也太过昂贵。可是现在,
它却同时成为两支人类探险舰队的目标。"与会双方所有人都露出了笑脸,同时暗自发出
共同的感慨:真他妈的倒霉。"出现这种巧合当然是有原因的。多年以前,这种探险还缺
乏动力。但今天,我们双方都有了远赴开关星的理由:即我们称之为蜘蛛人的外星种族—
—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三种非人类智慧生物。"他们居住在这么寒冷的星系中,这样的生命
形式不太可能是自然产生的。蜘蛛人肯定是某种来往于遥远星系间的非人类智慧生物的后
裔,其远祖必定是掌握了高技术的智慧生物,人类还从未遇到过那样的生物。这可能是青
河有史以来所发现的最大的宝藏。另外一点更增添了这份宝藏的可贵:目前的蜘蛛人文明刚刚重新发现无
线电,和失落的人类文明体系一样,他们应该不难对付?苋菀准菰Α?-----------------------------
-----------------
2 即装备有磁场吸附式推进器的飞船。所谓吸附磁场,即用一个磁场吸取太空中的微量
氢原子,作为动力源送入反应堆,依靠这种推进器推动的飞船无法超越光速。这是一种常
见于科幻小说中的亚光速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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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 (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Re: 天渊(幻想在线上连载的)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6月17日11:49:57 星期五)
第一章 第二节
劳发出一声自责的轻笑,望着帕克司令。"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们双方具有多么强的
互补性:我们的优势、弱点,我们的错误、见识,合在一起,真是天衣无缝。你们来自更
加遥远的远方,但你们已经有了速度极快的飞船;我们的故乡近一些,但花了更长时间建
造飞船。在对目标的探测方面,我们双方的分析大都是正确的。"人类观测开关星的历史
很长。自从进入太空时代,望远镜阵列便注视着那里。许多个世纪以前,人们便发现,该
星系中有一颗大小与地球相近的行星,围绕着开关星旋转。那颗行星上有表明存在生命的
生化迹象。假如开关星是一颗正常恒星,那里肯定是个非常宜人的地方。可是由于开关星
的剧烈变化,那颗行星大多数时间只是一个冰球。开关星系中再也没有别的行星体,而且
,古代天文学家们早已确认,星系中惟一的行星也没有自己的卫星。没有其他行星,没有
气体巨星,没有小行星……连彗星星尘都没有。开关星周围的空间空无一物。考虑到开关
星本身灾难性的频繁变化,这倒也不十分奇怪。另外,开关星过去很可能发生过大爆炸—
—可是,如果有大爆炸,怎么还会有一个孤零零的行星世界?它是怎么保存下来的?这就
是那个地方不为人知的大秘密之一。
所有这些,大家都清楚,也做好了准备。帕克司令的舰队充分利用了先期到达的这一段时
间,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探测了这个星系,还从行星冰冻的海洋中掘起了几千吨挥发矿[注释
3]。他们甚至在这个星系内部发现了四块巨岩——如果用比较宽泛的定义、别太苛刻的话
,似乎也可以称为小行星。四块巨岩都是非常奇特的家伙,最大的一块约两公里长,四块
全是不折不扣的大钻石。为了解释其成因,来自特莱兰的科学家们彼此差点动起了拳头。
问题是不能拿钻石当饭吃,至少不能直接吃。如果不能从本地搞到挥发矿和矿石,舰队里
的日子将会非常非常不舒适。易莫金人来晚了一步,但这些该死的家伙太走运了:虽然他
们的科研不如青河,科学方面的专家也少得多,飞船速度慢得多……但他们带的硬件很多
,多极了。
易莫金大佬和善地一笑,继续说道:"在整个开关星系中,只有一个地方存在大批挥发矿
,那就是蜘蛛人世界。"他来回看看自己的听众,目光停留在来宾们的脸上。"我知道,
你们中间有些人希望把某些事推迟到蜘蛛人再一次复苏之后再说……但是,不应该过高估
计潜伏的价值。另外,我的舰队中装备了起重飞船。雷诺特主任"——对了,红头发就叫
这个名字!——"的看法和你们的科学家相同:当地人的科技发展从来没有超出最简单的
无线电装置的水平。现在,所有'蜘蛛人'都进入了地下,处于冷冻冬眠状态,直到开关
星重放光明才会复苏。"也就是说,大约一年后。人类尚不清楚开关星一明一灭的原因,
但已经观测了它八千年时间。八千年间,其明灭周期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金人首脑不相上下。早在特莱兰时,舰队司令帕克就不大受当地林中贵族们的欢迎,部分
原因是他把他们在起飞之前的准备时间压缩到了不能再压缩的地步,当时甚至根本没有证
据表明会有第二支舰队。进入降速阶段的时间比预计的耽搁了,帕克几乎烧毁了飞船的磁
场吸附式推进器,这才幸运地抢在易莫金人前头到达。他可以说自己第一个到达,其他就
没什么好说的了:发现了钻石巨岩,掘上来一小批挥发矿。首次着陆之前,他们甚至连外
星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次着陆也没多少大成果:在突出地标附近东捅捅西瞅瞅,在人
家垃圾堆里翻腾。垃圾堆里偷来的东西倒真的透露出外星人的不少情况。现在,这些资料
就是谈判的筹码。
"现在是携手合作的时候了。"劳接着说,"两天来我们一直在讨论。至于讨论的内容,
我不清楚在座各位了解多少。肯定有小道消息,这是免不了的。商讨的细节嘛,你们很快
就会知道。但我可以告诉大家一点:帕克司令、你们的贸易委员会和我本人一致认为,目
前正是我们双方团结起来的最佳时机。我们正在计划进行一次相当大规模的联合着陆,主
要目的是提取至少一百万吨水和相同数量的金属矿石。我们手里有重型起重飞船,达成目
的应该不会很困难。其次,我们要留下一批隐蔽式传感器,并进行一次规模不大的文化采
样。行动中取得的成果和资源将在我们两支探险舰队之间平分。在太空中,我们两支队伍
将利用这里的巨岩建立屏障,保护我们的驻地。我们这一方希望把驻地设在离蜘蛛人几光
秒的距离上。"劳看了帕克司令一眼。这么说,这个问题仍在讨论中,还没有达成一致。
劳举起酒杯,"为了双方过去种种错误的终结,为了我们的共同事业,为了双方将来的进
一步团结协作——干杯。"
"喂,亲爱的,有'贸易者的疑心病'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呀。是不是?为了这个,你不是
还把我骂得体无完肤吗?"
特里克西娅勉强笑了笑,但没有马上回答。从易莫金人宴会回来的一路上,她异乎寻常地
安静。回到贸易者营帐后,两人来到她的宿舍。通常情况下,她在这儿说话最放得开,最
兴高采烈。毕竟这才是她的天性。"他们的营帐弄得倒是不错。"她终于开口道。
"比我们的强多了。"伊泽尔拍拍塑料隔断墙,"光靠随船搭载的部件现搭现建,搞成那
样,真了不起。"青河营帐比一个分成无数隔间的巨型气泡强不到哪儿去。健身房和会议
室的面积还行,但说不上漂亮优雅。漂亮优雅青河人也懂,但他们只有在取得本地材料以
后才会考虑这个方面。特里克西娅只有两个联通的房间,加在一起仅仅一百立方米多一点
。四壁本来什么装饰都没有,但特里克西娅在这儿的互动图像上下了不少功夫。图像中有
她的父母、姐妹,一幅特莱兰某个大森林的全景画。她的桌面上有很大一部分是历史方面
的平面图像,内容是太空时代之前的古老地球。有第一个伦敦[注释4]的图像、第一个柏林
的图像,有马、飞机、人物。说实话,这些图像并不美,远远比不上地球之后的各个世界
。后者才真的是千变万化,眩人眼目。当然,对古老地球的要求不能太高。那时的人类还
处于黎明时代,每一项发明都是第一次。当时没有什么辉煌的过去和可以借鉴的记忆。伊
泽尔自己的专业对象也是那个时代。当初他选择这个研究方向时,父母震惊之极,朋友困
惑不已。可特里克西娅理解他。对于她来说,对黎明时代的研究也许只是爱好,但她喜欢
谈起那个一切都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古老时代。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找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了。
"哎,特里克西娅,那儿有什么事让你不痛快了?易莫金人的房间不错,这总没什么可疑
的吧。大半个晚上,你都是平常那个没主意的小傻瓜,"——这样嘲笑她,她居然没上钩
,没反驳——"可到后来,出了什么事,你马上变了个人似的。你发现什么了?"她坐在
墙边的一把沙发里,他双手一撑天花板,缓缓飘落到她身边[注释5]。
"是……是几件很小的事,可——"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在分辨语言
方面很有一套。"飞快地笑了笑,"他们尼瑟语的口音和你们青河的广播非常接近,易莫
金人显然是借助青河广播网才发展起来的。"
"那是当然,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说的,一切都对得上。他们是个年轻的文明,从前彻底垮
了,不久以前才重新爬起来。"我怎么老是替他们辩护?易莫金人的建议很合理,甚至可
以说慷慨大方。遇上这种情况,任何称职的贸易者都会有点起疑心。但特里克西娅担心的
显然是别的事。
"不错,但双方使用同一种语言,这种情况下,许多事很难掩饰。易莫金人语言的所有格
中有一种变化,我听见好几次了,而且不是从前传下来的过时用法。伊泽尔,易莫金人习
惯于把人看作一种可以拥有的东西。"
"你是说奴隶?他们是高度发达的文明,特里克西娅,科技水平很高的人成不了合格的奴
隶,因为他们绝不可能甘为奴隶,全身心合作。有了这一点,奴隶制是行不通的。"
她突然攥紧他的手。不是气恼,不是闹着玩,而是紧张。他以前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是的,是的。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怪招,只知道他们喜欢玩硬的。整晚上我都有听坐
你旁边那个金红头发叽哩呱啦,还有坐在我右边的那两个。他们说'贸易'这个词时别扭
极了。跟蜘蛛人的关系,他们能想像出来的只有一种:剥削压榨。"
-----------------------------------------------------------
2 可能是作者杜撰的名词。即水凝结成的冰或大气凝结成的气凝冰(可能也是一个杜撰
出来的名词)。与普通矿物相比,这类物质受热后会挥发,故称。
3 暗示地球文明多次毁灭又多次重建。第一个伦敦,指地球文明第一次毁灭之前的那个
伦敦。
4 处于失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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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 (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Re: 天渊(幻想在线上连载的)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6月17日11:51:09 星期五)
第一章 第三节
"唔。"这就是特里克西娅。有些事他自己不经意间就忽略过去了,她却能从中得出许多
发现。有些发现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有时,她的解释仿佛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绝不会猜
到的内情。"……我拿不准,特里克西娅。你知道,有时候,当客户,嗯,听不到时,我
们青河人说话也挺傲慢的。"
特里克西娅的视线从他身上转开了一会儿儿,望着周围图像中一套古怪有趣的房子,那是
她在特莱兰的家。"青河的傲慢把我的那个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伊泽尔。你们的帕克司
令把特莱兰的教育系统轰开了一个大洞,打开了林区贵族的学校……在你们看来,这不过
是一件小事而已。"
"我们并没有强迫任何人……"
"我知道。你们没有强迫别人做什么。林区贵族渴望参加这次行动,你们提出的准入费就
是要他们提供某些产品。"她的笑容很奇特,"我不是在抱怨,伊泽尔。没有青河的傲慢
,我永远不可能进入林区贵族院校的入学选拔程序。我一辈子也别想拿到博士学位,也就
不可能到这儿来。你们青河人确实横得很,但你们同时也是我的世界遇上的最大的幸事之
一。"
青河在特莱兰停留的最后一年里,伊泽尔一直在冬眠,不大清楚客户的详细情况。今晚之
前,特里克西娅也没怎么谈起这些事。嗯,他的计划是一兆秒 求婚一次,除此之外,他
还没有向她作出别的承诺,但……他张开嘴,正准备说——
"等等,先别说话!我还没讲完呢。我之所以这会儿说起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傲慢分许
多种,其中的区别我看得出来。从宴会上那些人说的话来看,他们更像残暴的专制君主,
而不像从事贸易的商人。"
"你留意过那些侍者吗?他们像饱受践踏的奴隶吗?"
"……不像……更像雇员。我知道侍者的事讲不通,但我们并没有见过对方舰队中所有易
就在四面的墙壁上。"她不耐烦地瞪着他探询的脸,"该死的,那些画!"
离开宴会大厅时,特里克西娅漫步绕了一圈,依次欣赏墙上的画。全是美丽的风景画,有
的是地面景物,有的是很大的居民聚居处。在明暗和几何排列方面,这些画都是超现实风
格,但在对象描绘上,每一幅画都无比精确,一草一叶,精细入微。"正常、幸福的人绝
不会画出那样的画。"
伊泽尔耸耸肩。"照我看,那些画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画得非常不错。我敢打赌,是古
典画作的复制品,就像邓 画的堪培拉城堡。"邓是个疯狂、压抑的人,膝下无子,了无
生趣。这些都充分反映在他的画作中。"伟大的艺术家很多都疯疯癫癫,生活不幸。"
"你说话真像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他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她的手。"特里克西娅,我不是想和你争执。这次宴会之前,
不相信他们的人是我。"
"现在仍然不相信,是吗?"问话很急切,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是的。"但没有特里克西娅那么重的疑心,怀疑的原因也不一样。"重型起重飞船是他
们的,易莫金人却愿意和我们平分运上来的东西,这未免太大方了些。"这个协定肯定是
艰苦谈判得来的。从理论上说,青河舰队中随行科学家的价值完全顶得上几艘起重飞船,
但这种等量性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很难以这个作为谈判筹码。"我正在捉摸你看到、我
却没发现的那些事……好吧,就算他们真的像你想像的那么危险,帕克司令和委员会肯定
也能看出来。你说呢?"
"不管以前如何,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看看你那些舰队指挥官从交通艇上下来的样子吧
。我有一种感觉,大家现在都觉得易莫金人挺不错的。"
"他们高兴,是因为我们的买卖成交了。贸易委员会的人现在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你可以查问出来,伊泽尔。如果他们被宴会骗了,你可以要求他们顶住。我知道,我知
道,你只是个见习生。青河有自己的规矩,有自己的惯例,等等等等。但是,这个探险队
是你们家族的!"
伊泽尔向前倾过身体,"只是部分拥有。"这可以说是特里克西娅第一次想用这个事实达
到什么目的。到现在为止,两人一直害怕承认他们的地位差别,至少伊泽尔是这样。两个
拥有这支探险队的三分之一:两艘吸附式动力飞船、三艘登陆舰。
文尼.23家族共有三十艘
船,分别投入十来个项目。在特莱兰舰队的投资并不很重要,家族代表只有他一个人,只
对几个家族成员有利。在舰队锻炼一到三个世纪之后,他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家族。到那
看,他们的小男孩干得不坏。但在这次行动中,他太年轻,不可能施加什么影响。"特里
克西娅,所有权和管理权是两回事,对我来说更是这样。如果参加这次探险的是我父母,
对,他们会很有影响。但即使是他们,年轻时也不可能指手划脚。我是个船主不假,但我
更是个见习生。"说起来不大光彩,但事实就是这样。在合乎规范的青河行动中,裙带关
系没什么用处,有时甚至会起反作用。
特里克西娅很长时间没说话,眼睛探询地注视着伊泽尔的脸。以后会发生什么?文尼记得
很清楚,菲利帕姑妈曾严辞警告过他,要他小心那些跟有钱人家的年轻小伙子拉关系的女
人,那种女人会先引诱他们,下一步就想操纵他们,甚至操纵家族的正常业务往来——后
可以指使他。啊,特里克西娅,千万别。
她终于笑了,比平常浅些,温和些。"好吧,伊泽尔。应该怎样就怎样吧。但帮个忙好吗
?想想我说的话。"她侧转身,抬起手,触到了他的脸,轻轻抚摸着。她试探着吻了吻他
,很轻很轻。
-------------------------------------------------------
5 两星期。
6 作者杜撰的大画家
7 将文尼冬眠的时间算上是两三个世纪,未冬眠的活动期却只有十到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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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 (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天渊 第二章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6月17日11:52:42 星期五)
第二章 第一节
捣蛋小鬼埋伏在伊泽尔宿舍外,正等着他哩。
"哎,伊泽尔,昨晚我看你来着。"这句话差点让他停下了脚步。她说的是宴会。对了,
贸易委员会把宴会的情况实时传送回了舰队。
"知道,奇维。你在传送图像上看到了我,现在又见到了我本人。"他打开房门走进去。
小鬼在身后跟得实在太紧,不知怎么一下子,她也进来了。"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在按自己的心意曲解别人的问题方面,捣蛋小鬼是个天才。"我们正好轮到值同一个勤杂
班,两千秒后开始。我刚才想,咱们可以一块儿下楼到菌囊去,交换交换小道消息什么的
。"
文尼飘进里间,这回总算成功地把她关在门外。他换上工作服。出门时一看,不用猜都想
得到,捣蛋小鬼仍旧守在外头。
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小道消息。"至于特里克西娅跟我说的事,我要告诉你才真是活
见鬼呢。
奇维得意洋洋地笑了。"这个嘛,我有。来。"她打开通向外面的宿舍门,零重力下姿态
优美地向他一躬,飘身进入外面的走廊。"宴会上的事,我想跟你对对笔记。但说实在的
,我敢打赌,我看到的准比你多。委员会传回来的视像数据分三个视角,其中一个在大门
边上,比你的视角强多了。"她蹦蹦跳跳,在零重力环境中一弹一弹地,和他一起穿过走
廊,一路上解释她对那些视像数据作了多少次分析,从那以后又跟多少人交换过小道消息
。
的万人嫌,不知什么缘故,她选中了文尼作为她注意力的靶子。只要一吃完饭,或是训练
课下课,她就会紧追着他不放,时不时在他肩膀上狠揍一拳。他越生气,她好像越高兴。
要是他还手的话,一拳就能砸她个满脸花。可你总不能打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吧。她比规
定的船员年龄底线还小足足九岁。航程之前,或之后——这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而不是
身为船员的一份子,尤其是这样一支前往荒凉地域的探险商队的船员。问题是奇维的母亲
拥有这支探险队的五分之一……利索勒特.17家族是地地道道的女性主导模式,历来以女性
为一家之长。这个家族源自远在青河活动空间另一端的斯特伦曼,无论长相和习俗都大异
于常人。这家人准打破了许多条条框框,但不管怎样,小奇维最终成了探险队的一员。航
行过程中,除了值警戒班的船员,她醒着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人都长。她的很大一部分童年
时光就这样在群星间流逝了,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人,常常甚至不是她的父母。文
尼虽然很烦她,但只要一想到这些,气就消了。可怜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不那么小了。
奇维应该十四岁了。过去用拳头攻击他,现在大多改成了口头攻击。考虑到斯特伦曼人在高重力环境下进
化出的结实身板,这是件值得欢迎的大好事。
两人沿着营帐主通道向下走。"嗨,雷吉,近来怎么样?"奇维不住向过往的每一个人笑
嘻嘻挥手打招呼。易莫金人到达之前几千秒,帕克司令解冻了将近半数船员,人手足够操
纵所有交通工具和武器系统,此外还有一批后备,可以随时替补。在他父母的营帐,一千
五百人算不了多少,可在这儿简直是一大群。虽说其中许多人上船值班,不在营帐,这儿
还是挤得受不了。有了这么多人,不断为这批那批人充气造出新隔间,你才会明白什么叫
临时宿舍。所谓主通道,现在只是四个巨型气泡相交的地方。四五个人同时侧身挤过的时
候,气泡表面就会震起一阵阵涟漪。
"反正我信不过易莫金人,伊泽尔。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割开咱们的喉管。
"
文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这么重的心事,你怎么还笑得这么欢?"
他们飘过气泡织物上的一个透明处——不是墙纸 ,是真正的窗户,看得见外面营帐的支
撑锚地。这个锚地比大型盆栽 大不了多少,却可以支持大片空间,养活大批人口,说不
定比易莫金人那个贫瘠的场地所能供应的全部空间和人口多得多。奇维转头望着窗外,一
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活着的动植物才能让她这样。她父亲是舰队的生命支持主管,而且是
一位杰出的盆栽艺术家,在青河空间内大名鼎鼎。
过了一会儿儿,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现在。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用目空一切的口气道:"
为什么笑?因为咱们是青河人呀,这一点你可别忘了。攒了几千年的手段,还怕那些新来
的青皮小子?去他的易莫金人吧!他们有今天,靠的还不是咱们广播网上公开发送的那些
信息。没有青河网,他们现在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蹲着呢。"
通道变窄了,一拐弯,收缩成一个向下的尖顶。其他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和头顶,被膨胀
的墙壁织料一隔,模模糊糊听不清了。这里是营帐最内层的气囊。除了航行系统和动力反
应堆,这是惟一一个不可或缺的系统:菌囊。
在这儿值班,干的都是勤杂活儿,低级琐碎到极点:清理水塘下面的细菌滤器。下到这里
,植物的味儿可就没那么好闻了。事实上,让人恶心得想吐的腐臭正说明这里情况良好,
应该生长的东西正在茁壮成长。其实大多数工作都可以由机器完成,但有时也需要视情况
作出判断,即使最好的自动化机器也做不到这一点。本来可以安上遥控,但从来没人费过
这份神。从某种角度来说,在这儿值勤责任重大。只要笨手笨脚弄出一个错误,某个细菌
链便可能进入生物链上层培养箱的薄膜。于是,给人吃的东西味道像呕吐物,通风系统传
出阵阵恶臭。但话又说回来,在这儿即使犯下弥天大错也多半不会弄死谁——飞船里保存
着同样一份细菌样本,分门别类,不相混淆。
所以,这是一个学习场所。作为学习场所,即使在最挑剔苛刻的老师看来,这里也算得上
十全十美:容易出错;能把人累得腰酸背痛;一旦出事,后果又非常严重,让你吃不了兜
着走,不可能轻松过关。
奇维却主动报名,在这里干额外勤务。她自称喜欢这个地方。"我爸爸说,你得先从最小
的生物入手,往后才能应付大家伙。"只要跟细菌有关,她是本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什么
都懂:错综复杂的新陈代谢路径呀,不同菌种组合会泛出什么味儿呀(都跟阴沟的气味差
不多),哪些细菌链会因为人类的接触发生坏死(谢天谢地,不用闻这些东西的气味了)
,它们有什么特性……等等。
值班的头一千秒内伊泽尔便差点犯了两个错误。当然,他及时纠正了,但奇维已经发现了
。平常她肯定会揪住这些纰漏不放,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但今天,奇维的心思全放在跟易
莫金人商定的安排上。"你知道咱们为什么没带重型起重飞船吗?"
他们的两艘最大的登陆舰可以将上千吨矿物从星球表面运至轨道。只要时间充裕,青河人
可以从容不迫地获取所需的全部挥发矿和矿石。当然,易莫金人到达之后,他们再也不可
能有这么多时间了。伊泽尔耸耸肩,眼睛盯着自己正在汲取的样本。"那些流言我早就听
过了。"
"哈,用不着听流言,做做算术你就什么都明白了。舰队司令帕克早就猜到咱们会有同伴
,所以只带了最少数量的登陆舰和营帐设备,却带了许多许多大炮和核弹。"
"也许吧。"一定的。
"麻烦的是,那些混蛋易莫金人离开关星太近,他们带的家伙比咱们多得多,而且跟咱们
撵了个脚跟脚。"
伊泽尔没搭腔,但他开不开口对奇维一点影响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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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某种图像,类似于我们现在电脑windows系统里的墙纸。
2 详情见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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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 (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Re: 天渊 第二章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6月17日11:53:42 星期五)
第二章 第二节
"还有,我一直很留心小道消息。咱们一定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她的话匣子打开了
,叽哩呱啦说起战术呀、对易莫金人武器系统的推测呀,等等。奇维的母亲是舰队副司令
,同时也是一位战斗员。一个斯特伦曼战斗员,想想看!航行过程中,小捣蛋鬼的时间大
都花在数学、弹道学和工程学上。对菌囊和盆栽的兴趣得自她的父亲。她可以忽而是嗜血
的战斗员,忽而是狡滑的贸易员,接下来又变成盆栽艺术家——几秒钟之内摇身一变,连
换三种身份。她父母这俩口子是怎么结的婚?弄出了一个多么孤独、多么乱七八糟的女儿
啊。"所以,正大光明交手,我们完全可以打败易莫金人。"奇维道,"这一点,对方心
里明镜似的,所以他们才这么客气。咱们应当这么办:陪他们玩下去,反正我们需要他们
的重型起重飞船。到最后,如果老老实实遵守协定,他们会发一笔财,不过咱们会发一笔
大得多的大财。那帮蠢材,连把空气卖给没有支撑锚地的营帐都不会 。如果不出太大意
外,我们可以顺顺当当完成这次行动,而且自始至终掌握主动权。"
伊泽尔完成了一项排序,又开始汲取另一个样本。"好啊。"他说,"但特里克西娅觉得
,易莫金人根本没把这次行动看成一次互惠的贸易。"
"哦。"有关文尼的任何事奇维都要拿来开玩笑,除了特里克西娅。有意思。绝大多数时
间里,她好像只当特里克西娅这个人完全不存在。奇维不作声了——很不像她平素的为人
,但只沉默了一秒钟。"我想,你朋友是对的。哎,文尼,本来不该跟你说的:贸易委员
会里意见分歧相当大。"肯定是瞎编出来的,除非是她的亲娘说漏了嘴。"我估计是这样
:委员会里有些白痴觉得这只是一次纯粹的商业谈判,双方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合作,具体
谈判过程中各自尽最大努力为己方争取更多好处——跟往常一样,我们这方谈判手段更高
明。他们没意识到,如果咱们被杀得干干净净,对方哪怕在谈判桌上输得精光也没关系。
咱们一定得准备来硬的,准备反偷袭。"
除了杀气腾腾之外,奇维的意思跟特里克西娅其实完全一样。"妈妈没直说,但好像委员
会里两种意见顶牛了,定不下来。"她偷偷望着他,小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儿假装耍阴谋时
才会这么看人。"你也是个船主,伊泽尔,你可以去说——"
"奇维!"
"好好好,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她让他清静了大约一百秒,接着便说起自己另外的计划:怎么从易莫金人身上赚点利润,
"如果能顺利度过接下来的几兆秒 的话。"如果没有蜘蛛人世界和开关星,易莫金人肯
定算得上青河空间这一端的世纪大发现。从舰队行动来看,易莫金人显然在自动化设备和
计划系统方面别具只眼,有些不为人知的窍门。但是,他们的飞船速度还不到青河飞船的
一半,其生物科技也同样低劣。奇维有上百种方案,可以从这些差别中牟取利润。
伊泽尔由着她说个不住,几乎没怎么听。换个时间,也许他会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其他一
切都不操心。但值这一轮班 的时候不可能这样。两个世纪的规划,几千秒后便要见出分
晓,成败全看这几千秒的了。他头一次捉摸起舰队的指挥和管理问题来。特里克西娅是个
外来者,但才华横溢,又能提供一种全新的视角,大不同于终生从事商贸的贸易者。捣蛋
小鬼虽然很机灵,但她的看法一般来说没什么价值。不过这一次嘛……也许这些话是"妈
远到了极点,不可能更远了。和许多异乡人一样,她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同于一般人。也许
她真的认为,一个十几岁的见习生有可能对重大决定产生影响,仅仅因为他来自一个船主
家族。真要命……
值班时间渐渐过去,没想出什么新点子。再过一千五百秒,菌囊的这一班勤务就结束了。
如果不吃午饭,他也许还有时间换身衣服……有时间要求面见帕克司令。舰队一路航行,
迄今为止,这期间他共有两年时间处于非冬眠状态。这两年中,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家族的
影响力。我又能做什么?真能打破委员会里的僵持局面么?剩下的当班时间中,他一直犹
豫不决。甚至在菌囊里接通舰队通讯网,联系司令的约见秘书时,他仍然迟迟疑疑。
奇维的笑容和平常一样目空一切。"直截了当告诉他们,文尼。这一次得看我们战斗员的
。"
他挥挥手,让她闭嘴,接着才注意到自己的呼叫没接通。占线?一时间,伊泽尔只觉得一
阵宽慰,然后才发现没接通的原因是有一个呼叫先打进来……来自帕克司令的办公室。"
5:20:00前往舰队司令的规划室……"不是有个说法,说得偿所愿会遭恶报吗?遭什么恶报
眼见到的就是舰队司令本人……和探险队贸易委员会成员。这些人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大高
兴。手扶支撑柱 立正敬礼之前,文尼飞快地瞥了一眼,从眼角迅速数了数人头。没错,
人都到齐了,围坐在会议桌旁,目光一点也不友好。
帕克朝倚柱敬礼的伊泽尔生硬地一摆手,"稍息,见习生。"三百年前,伊泽尔五岁时,
帕克司令拜访过文尼家族在堪培拉空间的营帐。当时他还不是飞船高级指挥官,但伊泽尔
的父母仍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不过伊泽尔只记得那些来自帕克兰的礼物,还有
就是送他礼物的那个人待他很友好。
第二次见面时,文尼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即将成为一名飞船见习生,而帕克正在装备一
支舰队,准备前往特莱兰。变化真大啊。自那以后,两人一共说了大约一百个词,都是在
探险队的正式场合下。这种默默无闻很对伊泽尔的胃口。眼下,只要能重新回到那种状态
,要他做什么他都乐意。
帕克司令的模样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口什么酸东西似的。他来回扫视着贸易委员会的各位委
员。文尼不禁暗自猜测惹司令发火的人是谁。"小文——见习生文尼,我们这里出现了一
种……唔……不同寻常的局面。你也知道,自从易莫金人到达之后,局势变得很微妙。"
司令看样子没打算让他回答,伊泽尔的一声"是,长官"没等出口便胎死腹中。"现在,
我们有几种可行方案。"又朝委员们扫了一眼。
舰队司令具有完全的决定权,即使在战略问题上,他也有一票否决权。但如果连探险的目
标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便只好听舰队贸易委员会安排了。而且,委员会的这次决策会议
肯定又出了乱子。不可能是不同意见的两方票数上相等。在这种情况下,舰队司令有决定
权。不,这一次一定是实质上的僵局,也就是说,决策层的大多数人与司令的看法不一致
。像这类情况,学院老师们倒是唠叨过不少。但真要出了这种事,也许一个年少无知的船
主真能在决策过程中起点作用:充当替罪羊的作用。
"第一种方案,"对文尼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毫不知情的帕克继续说道,"我们按照易莫
金人提出的建议,陪他们玩下去。联合行动。在预定的地面行动中使用的所有交通工具由
双方共同控制。"
自己家族最喜爱的军装,军装的颜色就叫"利索勒特绿"。这女人是个小个子,跟奇维差
不多高,五官很柔和,神情专注,但神态举止却给人一种身体上的剽悍之感。青河人在身
体方面差异很大,但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斯特伦曼人的体力也是极其突出的。有些贸易者
透了帕克所说的"第一种方案",敌视程度与奇维讲的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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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没有支撑锚地产出空气,营帐里当然也不会有空气。在这种情况下,向营帐里随时可
能窒息而死的人出售空气应该是最容易的买卖了。奇维以此嘲笑易莫金人其蠢无比,连最
容易的事都不会。
2 一兆秒约等于两个星期。
3 书中的"值班"有两种含义:从冬眠状态中解冻出来,执行各种勤务,这时的"值班
"或"当班"、"轮班"与"冬眠"相对;或者本来就处于非冬眠的正常状态,被分派执
行某项例行任务,如勤杂、警戒等。这时的"值班"便与"休息"相对。读者应根据上下
文分辨其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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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 (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Re: 天渊 第二章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6月17日11:54:19 星期五)
第二章 第三节
。这里有一些船主,但大多数是职业规划者,一路靠能力爬上高位。到了这个位置,最后
他们大有机会也成为船主。也有少数很老的老人。这些老头子大多是顶尖专家,他们热爱
去有一段时间,他替文尼家族工作过。伊泽尔猜测他也反对帕克的"第一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分头行事,独立结构。双方各自控制各自的登陆舰,随舰乘员也不搞联合
编队。只要条件允许,我们就以最快速度单方面联系蜘蛛人。"——让贸易之神决定谁是
赢家,谁技不如人。一旦蜘蛛人加入进来,游戏有了第三方,简单的背后捅刀子的可能性
就会大大降低。几年之后,青河与易莫金人的关系也会渐渐演变为一种相对正常的竞争关
系。当然,抛下他们、单方面跟蜘蛛人接触,这一行为本身也许会被易莫金人视为背叛。
朝文尼微微一摇头,明确无误地传达出这一信息。
"第三种方案:我们打点行装,收拾营帐,回特莱兰去。"
对方的数量比我们多,可能火力也比我们强。在座的没有一个完全相信易莫金人,一旦他
们翻脸,我们又无处求援,那时可就太危险——"
唐了。"这样看来,奇维受母亲指使向他说那些话的理论站不住脚。
"你们两个,安静!"帕克司令顿了顿,怒视着委员们,片刻后才重新开口。"第四种方
案:我们先发制人,对易莫金舰队发动进攻,把开关星系夺到自己手中。"
"企图把开关星系夺到自己手中,只是企图,完全不可行。"多特兰纠正道。
人才是惟一可行之道。"
利索勒特调出的图像不是星图或从望远镜中观察到的蜘蛛人世界,也不是让规划者们穷尽
心力的矿物表、时间表。都不是。这些图像有点像星际航行图,显示出两支舰队的方位和
速度,分别以对方、蜘蛛人世界和开关星为参照物。图像还以这些参照物为座标体系,以
轨迹的形式标示出了双方今后的位置。图像同时标明了钻石巨岩,还有其他标志、战术符
号,表明千兆吨位、炸弹当量和电子反制手段。
伊泽尔盯着这些图像,竭力回忆军事科学课上学过的内容。关于帕克司令秘藏货物的传言
说得没错。这支青河探险舰队武装到了牙齿,比平常贸易舰队更长、更利的獠牙。易莫金
人到达之前,青河战斗员获得了一定的准备时间。很明显,他们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即
使开关星系荒凉得让人难以置信,没有什么可以隐蔽伏击部队和预备队的地方,他们也还
是可以好好打一场。
再看易莫金舰队的图像:围绕着它的战术符号密密麻麻,但都是推测,没有明确情报。他
们的自动化系统很怪,可能优于青河装备。易莫金舰队的运载总量是青河的两倍,只能作
出这样的估计:他们的武器也是青河的两倍。
代,伊泽尔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战略学,他受到的教育一直反对以背叛欺诈取胜。所有老师
都一致指出,这种做法既邪恶,又无理智,任何体面的青河人都不应该、也不需要采取这
种行动。亲眼目睹一个贸易委员会考虑谋杀,这一幕肯定会……在他脑子里盘桓很长时间
。
奇怪的沉默。他们在等着他说点什么吗?过了很久,帕克司令终于道:"见习生文尼,你
可能也猜到了,我们这儿陷入了僵局。你没有投票权,没有经验,对局势也没有详尽深入
的了解。我无意冒犯,但我不得不说,让你参加会议,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很难堪。但探险
队的两艘船是你的,你是普通船员中惟一一个船主。如果你能对我们的几种方案提供意见
,我们……乐意……听一听。"
?上百万个问题在他脑海里打转。在学校里大家练习过如何当机立断作出决定,但哪怕学
校里给出的背景材料也比现在多。不用说,这儿的人也没兴趣听他作什么分析。这个想法
猛地扎了他一下,差不多把他从麻痹状态中惊醒过来了。"舰队司令,四-四种方案?还
有没有其他比-比较次要的方案没告诉我?"
"我或委员们支持的只有这四种方案。"
"嗯,您跟易莫金人谈得最多,比其他人都多。您对他们的领导人有什么看法?就是那个
队司令当面提出来。
帕克的嘴唇绷紧了。一时间,伊泽尔觉得他马上就要大发雷霆。可他随即点了点头,"这
个人很聪明。但和青河的舰队司令官相比,技术背景好像弱一些。他在战略学方面有很深
的造诣。当然,他们的战略学可能与我们的不太一样……下面所说的就完全是猜测和直觉
协定。我认为,只要能带来一丁点儿好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撕毁协定。他是个第一流的
骗子,尽可以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是,这个人对回头生意的重视程度是不折不扣的零。
"一个青河人对任何活物所能作出的最强烈抨击莫过于此了。伊泽尔顿时意识到,帕克司
己见,看法截然相反。天哪,你们这些人难道不明白吗?我只是个见习生啊!
伊泽尔竭力抑制内心的哀鸣。他犹豫半晌,集中精力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接着,"长
官,根据您的分析,我反对第一种方案,即联合行动方案。但……我同样反对偷袭,因为
这种事——"
"——我们青河人几乎从来没做过,全无经验,不管我们进行过多少理论方面的研究。"
剩下的只有两种方案:收拾行装,溜之大吉;或者留下来,把与易莫金人的合作限制在尽
可能小的范围内,一有机会就抢先接触蜘蛛人。即使有天大的理由,撤回去也意味着彻底
失败。考虑到他们的能源状况,后撤还将极其缓慢。
就在一百万公里之外,就是人类这部分活动空间的最大秘密,同时还可能是最大宝藏。他
们跨越了五十光年的长途,现在目标已经伸手可及了。巨大的风险意味着巨大的收获。"
长官,现在后撤,放弃的实在太多了。不过,在相对安全以前,我们全体都应该担负起战
我-我建议舰队留下来。"
沉默。伊泽尔觉得大多数人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表情。舰队副司令仍旧板着脸,神色冷峻
你的家族也承担着风险,舰队里有你家的两艘船。和损失一切相比,后撤没什么丢脸的。
这是明智的决策。易莫金人太危险了,和他们——"
克的声音很温和,"我很抱歉,萨姆。你已经尽力了,你甚至让我们听取一个低职衔船主
的意见。现在是时候了……我们大家必须达成一致,作出决定。"
多特兰的脸皱缩起来。是沮丧还是恐惧?他集中全力拼命思考,连头都轻轻哆嗦起来。须
臾,带着嘶哑的哨音,他吐出一口气,突然间显得老态龙钟、精疲力竭。"是啊,舰队司
令。"
帕克重新轻轻落座,毫无表情地看了伊泽尔一眼。"谢谢你的意见,见习生文尼。这次会
议的情况希望你不要外传。"
"是,长官。"伊泽尔倚柱敬礼。
"去吧。"
身后的门打开了,伊泽尔在支撑柱上一推,飘出门外。没等他出去,帕克司令已经对委员
会道:"凯拉,安排在所有中小型舰艇上安装武器系统。也许我们能暗示暗示易莫金人,
我方参加联合行动的所有交通工具都不是那么好劫持的。我——"
门轻轻滑回原位。伊泽尔感到无比宽慰,同时又紧张得直哆嗦。他竟然参与了舰队决策,
比预计进入决策层的时间提前了可能有四十年。决策一点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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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章 第一节
蜘蛛人世界——有人已经开始管它叫阿拉克尼 了——直径约一万二千公里,星球表面为0.95个标准重力
。行星表面之下是结构紧密的石质内壳,但地层表面却有许多海洋,冻成了挥发矿。它的大气层也适于人
类生存。这里简直算得上一个和地球一样的理想世界,除了一个方面:没有阳光。
这个世界的太阳是开关星。这颗恒星进入"关"的状态已经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来,它投射到阿拉克尼
的光芒比遥远的群星亮不了多少。
伊泽尔乘坐的登陆小艇呈弧形掠过。在温暖的时期,下面是一个很大的群岛。主要行动发生在行星的另一
面,重型起重飞船正在那里挖掘冰冻的海洋和海底山脉,将数百万吨矿石和挥发矿送上太空轨道。没什么
。伊泽尔从前见过大型工程,创造历史的将是这里的小型着陆……
乘员舱的互动影像取的是自然视角。下面的大地像一道灰影般一掠而2过,间或出现一块微微闪光的白色
。伊泽尔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开关星投下的淡淡的影子,也许这只是他的想像吧。峭壁、山巅被他们召唤
出来,又甩在身后,一个个白点,迅速融入黑暗。他觉得似乎看到远处的山峰下有一道道同心弧,是冻结
在岩壁的海洋波涛吗?
"喂,至少把高度座标格调出来呀。"本尼•温的声音在他肩头上方响起,一幅微微泛红的网格立即覆盖
了图像中的景物。高度座标基本上证实了他对下面阴影和冰雪的直觉。
伊泽尔抬手扫开座标格。"开关星打开时,底下生活着几百万蜘蛛人。还以为总会有点文明迹象呢。"
本尼轻笑一声。"自然视角下,你指望能看到什么?只有山尖能伸出来,低一点的地方全埋在多少米深的
氧、氮气凝雪下面。"相当于地球大气的整个大气层全都凝结成了气凝雪,落在地面上。如果平均散布的
话,深度为十米左右。像海湾、河流交汇处这类最可能建立城市的地点,覆盖的冰雪足有几十米深。之前
他们都选择相对较高的地点着陆,估计那些地方是矿业小镇或比较落后的居民点。直到易莫金人抵达前不
久,他们才弄清最佳着陆点,也就是他们眼下的目标。
黑沉沉的大地在他们下面不断延伸,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冰川。伊泽尔有些不明白,时间不够形成冰川呀
?也许是气凝雪冻结而成的冰川吧。
"贸易之神啊!快瞧瞧那个!"本尼朝左面一指:天尽头,一点红光。本尼放大图像,但红光还是太小,
迅速向他们的视域之外滑去。真像火光,可又不像火光那样闪闪烁烁。他们的视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伊
泽尔觉得好像有什么不透明的东西从红光处向上升起。"我从高轨道得到了图像,那儿的视角更好。"通
道前方传来队长迪姆的声音,他没有把图像转发过来。"是火山,正好爆发。"
伊泽尔盯着那点即将掠过视域的红光。刚才觉得的那层不透明的东西肯定是一股岩浆,或者只是水和热气
,猛地爆发,冲天喷起。"这是发现的第一座活火山。"伊泽尔说。行星内核已经冷却,死气沉沉,但地
幔层还有一些残存的岩浆。"大家都断定所有蜘蛛人这会儿都在冬眠,像死人一样。其中会不会还有些人
没有冬眠?这类火山附近比较暖和,他们会不会仍在这种地方活动?"
"不太可能。我们的红外扫描搞得相当彻底,热点附近如果有居民点,我们肯定能发现。再说,最近这次
黑暗之前,蜘蛛人刚刚发明无线电,还没有在黑暗期溜出门去四处乱爬的本事。"
这个定论的基础是数兆秒的探查和经过实践证明的生命化学理论。"我想是吧。"他望着那点红光,直到
它消失在视域之外。但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转到前方和下面,这两个方向上的事开始有点刺激性了。小
型登陆艇的着陆曲线已到尽头,现在正向下急降。他们仍然处于失重状态。虽然这是一颗标准大小的行星
,但行星大气已经凝结,飞行起来没有空气阻力。他们的速度是每秒八千米,距地面只有几千米。伊泽尔
感到下面的山峦直插天空,向他们迎面扑来。一道道山脊一掠而过,地面越来越近。身后的本尼不自在地
哼哼着,暂时不像平时那么喜欢闲聊天了。最后一道山岭奔来眼底,伊泽尔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太近了,
不知擦没擦到船底。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着陆曲线会把你直直送下地狱。
就在这时,前方的主火箭点火了。
他们费了将近30千秒才从吉米•迪姆选定的着陆点爬下山。这一趟可不轻松。登陆艇落在半山腰一块没有
冰和气凝雪的地方,目标却在山脚一道狭窄的山谷里。按说那道山谷里应该满满登登填着一百米深的气凝
雪,但地形、气候的各种原因凑在一起,积雪只有半米。山谷中是一片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建筑群,毫
发无损,被两边谷壁一挡,从空中几乎看不见。这里也许是通向蜘蛛人最大的冬眠洞窟群落之一的大门,
又是温暖时期的一座城市。这种可能性很大。在这儿了解的无论什么情况都十分重要。按照联合行动协议
的规定,所有图像都实时传送给易莫金人……
上次参加会议之后,伊泽尔再也没听到任何有关那次会议决定的传言。从迪姆的行动上看,他尽了最大努
力来掩饰这次到访,不让当地人察觉。青河人的这种做法,易莫金人一定早就知道。起飞离开后不久便会
制造一次雪崩,吞没他们留在登陆艇着陆点的任何痕迹。连脚印都要仔细扫除(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到达谷底时,开关星正好升至头顶。如果在"阳光季",这会儿应该是正午了。可现在,开关星看上去像
一个有点泛红的月亮,侧倾角为半度。恒星表面斑斑驳驳,像水面上的一块块油迹。如果不打开显示增强
器,单凭开关星的亮光只能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
登陆小队沿着一条类似中央大道的路径向前行进,五个身着太空服的人,还有一台随伴步行机。走在气凝
积雪上,每走一步便"噗"地腾起一股雪雾,只要这种气凝雪雾落到太空服上绝缘性稍差的地方,立即便
化为气体。停步时间稍长的话一定要避开积雪较深的地方,否则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裹在一团升华气体
之中。每隔十米远,他们便放下一个震动传感器或频响发射器。这样一来,走一圈之后,他们便能相当准
确地探知附近什么地方有洞窟,还能清楚掌握建筑物内部有什么。后者对这次登陆行动更为重要。他们想
实现的最大目标是:找到文字材料、图画。只要能发现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迪姆升官就铁板钉钉了。
几个微微泛红的灰影投在黑乎乎的大地上。这幅未经强化的图像让伊泽尔沉醉不已。真美啊,却又如此怪
诞。这就是蜘蛛人真正生活过的地方。行经的道路两旁,他们的灰影子爬上蜘蛛人建筑的墙壁。大多是两
三层高的建筑。就算光线黯淡,就算轮廓被积雪和黑暗弄得模糊不清,这些建筑仍旧绝不会被错认为出自
人类之手。以人类标准而言,连最小的门道都宽得异乎寻常,但大多数的高度却不到150厘米。窗户也和
门一样既宽且矮。窗户上着护窗板,关得好好的——放弃这个地方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做这些事的业主
们以后是要回来的。
这些窗户像数百只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下面的五个人和他们的随伴步行机。文尼心想,如果哪扇窗户后突
然亮起灯来会怎么样?护窗板后透出一缕灯光?他放纵自己的想像力,想了一会儿儿这个问题。如果他们
自以为比当地人先进的想法是错的会怎么样?说到底,这些可是外星人啊。这样一个奇特的世界上不大可
能自然进化出生命来,过去某个时间,他们一定有星际飞船。青河贸易空间的直径是四百光年,持续保持
技术文明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了。青河也接收过许多来自非人类文明的信号,但最近的都在数千光年以外
,绝大多数更是远达数百万光年,永远不可能接触,连对话都不可能实现。蜘蛛人是人类亲身接触的第三
种异族智慧生命——人类八千年的太空旅行历史啊,只有三个智慧种族。其中之一数百万年前便已消亡,
另一个甚至还没有进入机器时代,更不用说太空飞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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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长于纺织,后被女神变形为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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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章 第二节
五个人,走在朦朦胧胧、一扇扇狭长窗户紧闭的建筑之间。他们是在书写人类的历史啊。月球上的阿姆斯
特朗、布里斯戈大裂隙的范•纽文……现在则是文尼、温、帕蒂尔、杜和迪姆,走在蜘蛛人的街道上。
无线电通讯中持续不断的对话停顿了片刻,这时,最响的声音就是他的全封闭太空服发出的吱嘎声和他自
己的呼吸声。接着,低微的通讯对讲声又恢复了,指引他们穿过一片开阔地,朝山谷远端走去。分析员们
显然认为这一道狭窄山谷可能通向某些洞穴,估计当地的蜘蛛人就藏身其中。
"怪了。"太空轨道上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声音。"震动传感器发现了什么动静——正在听——发自你们右
侧的建筑物。"
文尼猛一抬头,窥视黑沉沉的建筑。也许不会亮起灯光,但传出声音也一样吓人。
"有人走动?"迪姆问。
"说不定只是房子下陷发声?"本尼道。
"不,不。是一种脉冲式声音,类似滴达声。嗯,我们收听到了有规律的节拍声,不断反复,每次反复稍
有衰减。频率分析……像机械设备发出的声音,有活动部件,诸如此类的……行了,停止了,只有一点残
留的回声。迪姆队长,我们已经准确标定这一装置的位置,在离你们较远的一角,高出街道平面四米。导
向标已发送给你。"
导向符号飘浮在小队成员的头戴式显示系统中,文尼和队友们在它的指引下前进了三十米。大家全都蹑手
蹑脚偷偷摸摸,其实如果房子里有人,他们这一伙清清楚楚就在人家眼皮底下。细想想,几乎觉得有些好
笑了。
导向标引导他们绕过拐角。
"这幢建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迪姆道。和其他房子一样,这一幢也是不用灰泥的石砌建筑,上面的
楼层比底层稍稍凸出一点。"等等,我看见你们指示的目标了。像个……陶瓷盒子,钉死在第二层的凸出
悬垂部位。文尼,你离它最近。爬上去瞧瞧。"
伊泽尔朝那座房子走去,这时才发现不知哪个帮倒忙的家伙删除了导向标。"在哪儿?"他能看见的只有
阴影中灰扑扑的一幢石头房子。
"文尼,"迪姆平时说话就狠巴巴的,这时更严厉了。"昏头了?醒醒!"
"对不起。"伊泽尔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他常犯类似错误。文尼打开视像增强功能,眼前顿时变成了
彩色世界。太空服能感受不同的光谱,并复合成不同的色彩。刚才是一团暗影的地方,这时清清楚楚。他
看见了迪姆所说的盒子,就安装在他头顶上方几米处的地方。"马上就好,我再靠近点。"他走近墙边。
和大多数建筑一样,这一座也装着一道道宽宽的石板。分析员们认为它们是梯级。管它是什么,文尼刚好
用得着,不过他拿它们当长梯使,而不是普通楼梯。一会儿儿功夫,他已经在盒子旁边了。
这是一台机器,两边还有铆钉哩。真像中世纪传说中的东西。他从太空服里抽出传感棒,挨近盒子。"要
我碰碰它吗?"
迪姆没回答。这其实是向空中那些人提出的问题。文尼听见几个声音商量着。"在它周围轻轻摇晃摇晃。
盒边有记号吗?"特里克西娅!他知道她会在上头密切观察,但能听到她的声音,这可真是个让人高兴的
意外。"有,女士。"他一面说,一面将传感棒举在盒子前来回晃动。盒子侧面有些东西。是文字还是自
己的视像扫描系统双重扫描复合算法造成的错觉?真要是文字的话,那可是个小小的惊喜。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传感棒放在盒子上了。"最早说发现动静的那个声音道。伊泽尔照办了。
几秒钟过去了。蜘蛛人的梯子真太陡了,他只好尽量向后仰身。气凝雪从梯级上雾腾腾升起,然后下落。
他能够感觉到太空服里的供热器提高了功率,以补偿梯级上的冷气。
上面又说话了。"真有意思。这东西是个传感器,相当于刚脱离蒙昧时代的技术水平。"
"是电子的吗?在向远程控制端发送信号吗?"文尼吃了一惊:是女人的声音,带易莫金口音。
"啊,你好,雷诺特主任。不是的。这个装置怪就怪在这里。它是个自足系统,'动力源'好像是由一个
金属弹簧阵列提供的。机械式钟表结构。你熟悉这个概念吗?既可以计时,同时又能为运动部件提供动力
。能够长期在严寒中正常工作,同时不能太复杂……唔,说实话,恐怕这是惟一的办法了。"
"可是,它探查的是什么呢?"说话的是迪姆。这个问题很有道理。文尼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蜘蛛
人比大家想像的聪明得多,也许他自己身着太空服的图像正显示在他们的探测屏幕上。还有,如果这盒子
还联着某种武器,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器材,队长。现在它的内部结构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个齿轮带动记录纸带,纸
带上面是四根记录针。"这些术语得自有关失落文明的教材。"我是这么估计的:每一天,齿轮转一格,
把纸条拖出来一点,记录下温度、压力……另外两个量我现在还拿不准。"每天如此,时间长达两百多年
。如果换了人类的哪种原始文明,要制造出这样一台能工作这么长时间的有活动部件的机器,非得大伤脑
筋不可,更别说在这么低的温度中工作了。"我们走过时它正好开始记录,这是我们的好运气。"
接下来是一阵技术方面的讨论,上面在争论这种记录仪到底能有多复杂。迪姆让本尼和其他人用皮秒[注
释2]级频闪器扫一扫这块地方。没有任何闪光反射回来,说明没有人用光学镜头在直线距离上窥视他们。
文尼则继续靠在梯子上。寒气开始渐渐渗入他的封闭式太空服。这套太空服的设计功能里没包括与超低温
物体保持持续接触。他在窄窄的梯子上笨拙地换了换脚。在一个G的重力环境里,常玩这种杂技,人可是
老得快啊[注释3]……换了姿势以后,他现在可以看到拐角的另一侧。那一侧的窗户上有几根板条脱离了
。文尼摇摇晃晃从梯子上探出身去,竭力分辨屋里的东西。屋里所有东西上都覆着一层气凝雪,放着一长
排一长排齐腰高的架子或柜子。这之上是一个金属结构,以及更多矮柜。每一层都有蜘蛛人梯子,通向上
面一层。当然,对蜘蛛人来说,这些柜子肯定不会是"齐腰高"。哎,顶上还散放着什么东西,一垛垛的
,每一个东西都是由许多薄片组成,薄片一端钉在一起。有的东西是合上的,有的则是摊开的,像扇子。
突然间,他明白了什么叫电击般的感觉。文尼想都没想,在公开频道上说:"打断一下,迪姆队长。"
来自上方的对话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文尼?"迪姆问道。
"切换到我的视角看看。我认为我们发现了一座图书馆。"
上方某个人一声欢呼,很像特里克西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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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百亿分之一秒。
3 青河人是太空贸易种族,习惯于失重状态,不适应地表的高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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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章 第三节
有频响发射器,找到图书馆是迟早的事,但伊泽尔的发现给大家省了一番功夫。
建筑物的另一面有一扇大门,把步行机弄进去没费什么事。步行机里有一台可调控扫描器,不一会儿儿便
适应了那些"书"的奇特外形。现在它正以危险的高速度在书架之间移动——每秒一到两厘米。迪姆的两
名队员不断将书送进它的肚子里。从通讯系统中可以听到,轨道上方正在很有礼貌地争论着。这次着陆是
联合行动的一部分,活动时间双方事先已经商定,不得超过100千秒。这段时间连这个图书馆都处理不完
,更别说探索其他建筑,寻找洞穴入口了。易莫金人也不想延长这次探索的时间,但他们提出由他们派下
一艘大型登陆艇,直接在谷底降落,把这里的人造制品一古脑儿捞走。
"不会影响保密潜伏的既定战略。"一个易莫金男人的声音道,"我们可以把山谷两边的山壁炸垮,做得
像发生了一场山崩,彻底摧毁谷底的村子。"
"嘿,这伙计的手法可真够温柔的。"从他们的专用频道上传来本尼•温的声音。伊泽尔没有搭腔。易莫
金人的建议倒也不是全无理性,只是……跟青河太不一样了。青河人从事的是贸易。即使最残忍的青河人
也最多不过把竞争对手榨个精光,以此为乐。连这都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追求的目标是让顾客觉得
跟青河做生意有利可图,一次交易完成后盼着下一次。单纯破坏、劫掠完全是……不对的。大可以下次再
来嘛,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高处轨道上,易莫金人的建议被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决定今后对这个宝贝山谷作进一步考察。这项考察被
列为未来联合行动的重要项目。
迪姆派本尼和伊泽尔•文尼去别的书架翻翻。这个图书馆也许只有十万册藏书,寥寥几百千兆的数据,可
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绝对处理不完。最终他们只得挑挑选选,只盼能找到这类行动所追求的圣杯:
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
几千秒之后,迪姆命令队员换班,轮换着把书送进步行机的肚子里扫描、把上层的书抱下来翻翻,还有一
班人专门负责将书放回原位。
轮到文尼吃饭时,开关星已经从天顶附近落下去了,挂在山谷的另一头,只比峭壁高不了多少,将建筑物
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街道上。他找到一块没有积雪的地方,在上面扔一块绝缘毯,脱掉沉重的靴子。哎哟
,真舒服死了。迪姆给他的吃饭时间是一千五百秒。文尼拨弄着进食器,慢慢咀嚼水果巧克力棒。他能听
到特里克西娅的声音,但她这会儿忙得很,没功夫和他讲话。还没有发现"儿童插图读物",但他们已经
发现了仅次于它的好东西:一堆物理、化学课本。特里克西娅好像认为这是某种科技图书馆。他们这时正
讨论着怎样加速扫描,特里克西娅觉得她已经对蜘蛛人文字的字形作出了正确分析,所以现在可以转为智
能阅读了。
第一次见到特里克西娅时,伊泽尔就知道她非常聪明。可她只是个来自特莱兰的客户,专业又是语言学,
青河学者在这个领域的造诣是无与伦比的。所以,她能为舰队作出什么贡献?可现在……头顶上的讨论他
听得见,其他语言学家不断请教特里克西娅的看法。也许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整个特莱兰文明都在竞争探
险商船队中为数有限的几个名额,整整五亿人啊,从这么多人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专家……入选者肯定极其
精通他们的专业。意识到这一点后,文尼的自尊心一时有点动摇:在他们两人中,高攀的人其实是他。没
错,伊泽尔是文尼.23家族的主要继承人之一,但他本人却……不是那么有才华。比那更糟,他这一辈子
好像总在做白日梦,梦想着别的地方、别的时代。
这些让人沮丧的想法习惯性地转入另一个方向:也许在这里,他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那么所思大于所行
,不堪重任。蜘蛛人过去的辉煌文明也许早已失落,他们目前的状态可能跟人类的黎明时代很相似。也许
他可以提出某些真知灼见,让舰队圆满实现目标——同时为自己赢得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他的思想飘飘
然起来,朦朦胧胧想起无数美好的可能性来,不太细想让人不安的细节……
文尼看了一眼自己的计时器。哈,他还有五百秒!他站起身来,望望远处的阴影,那是逐渐向上升入山里
的街道。这一天中,他们的精力全都集中在着陆的重点任务上,也没瞧瞧风景。其实,他们的停留点正好
是一条大街开始变宽的地方,前面有点像个广场。
开关星明亮的时候,这里有很多绿色植物。山坡上到处是扭曲变形的过去树木的残迹,但在下面的山谷中
,大自然受到了蜘蛛人的精心裁剪:街道上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小堆东西,过去是某种装饰植物。广场四
周也围绕着这种小堆。
四百秒。他还有时间。他迅速来到广场边,开始绕着它走。这一圈中间有个小丘,盖着积雪,形状很奇特
。绕到广场另一头后,他正好面对开关星的亮光。图书馆里的工作大大提高了那个地方的温度,一股股大
气凝雪的雪雾涌出房子,飘过街道,重新凝结,再一次坠落地面。雪雾被开关星的星光一照,映成了微红
色。除了这种颜色,这里的雪雾很像他父母营帐底层涌起的夏夜雾气,山壁可以看成营帐的隔断。一时间
,文尼陶醉在这幅景象里。如此奇异陌生的地方,突然间变得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如此平和安宁。
他的注意力回到广场中央。这一侧几乎没什么雪。前面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黑暗中半隐半现。他想都
没想,径直走了过去。地面没有积雪,踩上去像冻硬的地苔。他停住脚步,倒抽一口气。中央那个黑乎乎
的东西——是雕塑。蜘蛛人的塑像!几秒钟后,他便会上报自己的发现,但这一刻,他只一个人静静地站
在那儿,惊叹不已。此前的着陆行动中发现过一些粗陋的图片,当地人的大致外形他们早就知道。但这个
——文尼开始图像扫描,这些是真人大小的雕像,用一种黑色金属铸成,细节历历可见。雕像中一共有三
个蜘蛛人,估计和生活中的蜘蛛人大小相同。"蜘蛛"这个词是日常用语,要作专业描述的话,这种词汇
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伊泽尔童年生活的营帐中这类东西有好几种,都叫蜘蛛。有些有六条腿,有些八条
腿,还有的甚至长着十到十二条腿。有些胖乎乎、毛绒绒的,有些又瘦又长、黑色,模样凶狠。眼前的雕
像很像瘦长、十条腿的那种。不过,他们好像长着很多刺。或许是穿的衣服带刺,或许他们身上原本就比
他们的同名生物多长了些刺?三个蜘蛛人的肢腿互相绞缠着,伸向身体下方藏着的什么东西。在搏斗?做
爱?究竟在干什么?连文尼的想像力都到此为止了,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这儿从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当太阳照耀大地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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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四章 第一节
有句老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太阳渐暗的时期,世界最美好。的确是这样。气候宜人,既非炎热也非酷寒
;一切都显得从容不迫,逐渐放慢脚步。绝大多数地方都会有好些年四季如春,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渐
暗期历来是最浪漫的时期。这个时期向所有高等生物发出诱人的呼唤,让大家舒缓下来,放慢步伐。这也
是世界终结之前的最后一段准备期。
舍坎纳•昂德希尔误打误撞碰上了好运气,正巧赶在渐暗期那几年间天气最好的几天出门。这是他第一次
前往陆战指挥部。不久他便发现,自己的好运气还不止于此:弯弯曲曲的海岸公路修建时没考虑汽车行驶
,舍坎纳也远不是个技术娴熟的驾驶员(他从前还以为自己肯定精通驾驶术呢)。他不止一次碰上急转弯
,车子整个斜了过来,让引擎传动带不堪负荷。全靠方向盘打得急、刹车踩得快,他才没有飞下飘着一层
薄雾的蓝色的格雷特海。(当然,他肯定不会掉进海里,只会栽进山崖下的森林中。但不管掉哪儿都一样
完蛋。)
舍坎纳太喜欢这样了!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对操纵机器已经上瘾了。到现在,如果出现车子偏侧、只有一
边车轮着地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他有意这么做的。这趟车跑得太舒服了。本地人嘲弄地把这条路称为"
协和的骄傲",连皇室都不敢公然指责这种放肆行径。正是仲夏季节,森林中的树木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
,已经接近树龄的极限。高高的树木笔直地伸向空中,绿意葱茏,都快挨着山崖上的公路了,阵阵花香和
树脂的清香拂过汽车里的栖座。
一路上没见过几辆民用汽车,靠驮兽牵引的大车倒是见了不少,还有些手推车。军队的车队却多得让人很
不方便。沿路老百姓纷纷向他的汽车行注目礼,目光很复杂:气愤、好笑、羡慕。怀孕的女人很多,还有
许多背上贴着十多个婴儿的男人,这种男女的数量比普雷塞顿附近多得多。做妻子的似乎比男人更仰慕舍
坎纳的车。有时候,我也有点仰慕她们。这个念头他想了一会儿儿,但并不想认真分析。本能真是奇妙啊
,坐在车里时产生的本能尤其妙不可言。
路程一段段过去。舍坎纳的身体和感官享受着驾驶的乐趣,脑子里却捉摸起别的事来:研究生院的往事,
如何劝说陆战指挥部接受自己的方案,这种汽车还能如何大加改进。
上路头一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开进一个森林小镇。古色古香的标牌上写着"暗夜渊蔽"。舍坎纳不清楚这
究竟是小镇的名字还是简单的描述 [注释1]。
他在当地铁匠铺停下车,铁匠脸上也挂着一路上老百姓的那种多种感情混杂的笑容。"先生的汽车真不错
呀。"说实在的,这辆车确实不错,而且价格昂贵,是辆崭新的雷梅奇,一般大学生无论如何也买不起。
舍坎纳是两天前刚从校园外一家赌场赢来的。那一把赌得真够玄的。现在,普林塞顿 [注释2]每家赌场
都知道了舍坎纳的模样。赌博行会告诉他,只要发现他在本市赌博,他们会折断他的每一只胳膊。没关系
,反正他要离开普林塞顿了,再说,他实在太想体验体验汽车的滋味了。铁匠绕着汽车打转,假装欣赏车
子的银饰和那三只仍在转动的汽缸。"出远门,对吧?离家这么老远,车子出事撂在半路上咋办?"
"买点煤油?"
"对,倒是个好点子,有些农庄里也有使煤油的机器。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车要是坏了咋
办?你知道,机器时不时就会坏,那些玩意儿不结实,跟驭兽不一样。"
舍坎纳乐了。他瞧见铁匠铺后面的树林里堆着几辆汽车的外壳。他来对地方了。"出了那种事的确麻烦。
你瞧,我有些想法,其中有些涉及到皮革活和打铁的活儿,你可能会感兴趣。"他这天下午想到不少点子
,他把其中两个容易做的画了张草图。铁匠满口答应,他很乐意跟这种疯疯癫癫的人做买卖,只不过得先
请舍坎纳把钱付清。幸好这儿也收普林塞顿银行发行的钞票。
活儿做完后,舍坎纳驱车在镇子里兜了一圈,想找家旅店。粗粗一看,这儿是个宁静、消遥过日子的好地
方。镇里有一座传统拜黑教派的老教堂,有些破旧。这也是自然的,毕竟这么多年了。邮局卖的报纸是三
天前的,尽管大标题又大又红,叫嚣着战争和入侵,但这儿好像丝毫不受打扰。就连陆上指挥部的一列运
输车队隆隆驶过时,镇上的人也没怎么大惊小怪。
看来这个所谓的暗夜渊蔽实在太小,没有旅店。管邮局的给他指点了几户提供住宿和早餐的人家。太阳已
经快落进大海了,舍坎纳仍驾着车在乡间摸索着觅路前进。森林美倒是美,但没多少可供开垦的土地。当
地人跟外来者做点生意赚些小钱,养家糊口主要靠山上的田地……森林死亡之前,他们有三年的好年景。
这里的粮食堆栈看来都是满满的,山间运送粮食的大车川流不息。这个地区的渊蔽在山上,离镇子大约十
五哩 [注释3]。那个渊蔽并不大,不过本地人口不多,小渊蔽也够了。如果这些人现在不攒够粮食,等
大黑暗降临的头几年(也是最难熬的几年),他们肯定会饿死。虽说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但对那些不残不
废、却没能为大黑暗做好准备的人,社会仍旧不会提供什么救助。
太阳下山时,他来到一个俯瞰大海的海岬。地面朝三个方向倾斜,南面斜进一个树木掩映的小山谷。谷地
那边的山包上有座房子,看样子就是管邮局的跟他说起的几户人家之一。但舍坎纳并没有急匆匆向那边赶
。这时的风景是一天里最美的,他注视着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一块块阴影漫过缤纷的大地。
之后,他转过车头,沿着又陡又窄的土路朝山谷开去。森林树木的树冠罩在他头顶上……这段路是一天中
最难走的,他开得比步行的速度都慢。车子在一脚深的沟壑之间颠颠簸簸,滑进滑出,全凭运气才没陷进
去出不来。等驶到山谷底部的小河床时,舍坎纳已经开始担心会不会被迫把自己闪闪发亮的新车扔在这儿
了。他前后望望,这条路还没被废弃,大车留下的车辙印还是新的。
傍晚的和风送来一股垃圾的腐臭味。有垃圾堆?真怪,荒野里竟然还有这种玩意儿。可一堆堆垃圾确实就
在那儿。那边还有一座摇摇晃晃的破房子,一半隐在树丛中。墙壁七歪八扭,好像做梁柱的木头从没好好
修整过一样。屋顶也塌陷下去,到处是窟窿,随便用枝条堵了堵。房子和道路之间的地面糟蹋得乱七八糟
。估计垃圾的源头就是这儿。几只水鸟在房子上游一点的小河旁蹦蹦跳跳。
舍坎纳停下车。前方二十几呎 [注释4]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小路消失在河里。好一会儿儿功夫,他愣愣
地坐在车里,拿不定主意。这些准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肯定是城里长大的舍坎纳所能遇到的最奇特的人
物。他想下车看看,了解了解这些人的想法,长点见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这些人的想法真
的大异于常人,恐怕不会那么高兴见到他。
有人……舍坎纳重新在栖座上坐好,谨慎地把稳方向盘、油门和刹车 [注释5]。盯着他的不光是那几只
水鸟。他四周打量,让眼睛适应周围朦胧的光线。有两个。一边一个,潜伏在阴影里。不是动物,也不是
人。小孩子?大概一个五岁,一个十岁。小的那个连婴儿眼 [注释6]都没褪。他们的目光和动物一模一
样,而且是猎食动物,正慢慢接近汽车。
舍坎纳发动引擎,猛地向前冲去。就在快到小河时,他发现了第三个,更大些,藏在伸在小河上方的树枝
上。就算这些是孩子,这也绝不是平常的捉迷藏。舍坎纳向右猛打方向盘,在道道车辙上剧烈颠簸着。他
冲出路面了,不过他拿不准——有路没路都差不多。前面是一道道浅沟,伸向下方:这里才是涉渡点!
他冲进小河,水花四溅。树梢上那个大点儿的一跃而起,一只长胳膊在车身一侧抓挠着,但那家伙的落脚
点离汽车稍远了些。舍坎纳冲上对岸,汽车轰响着朝山坡上驶去。如果这儿也有埋伏,那可全完了。可道
路继续向前伸展,车子虽然左摇右晃,不知怎么却没有侧翻。冲出密林之前他最后一次吓得够呛:道路突
然变陡,他的雷梅奇开始朝后滑,后轮甩来甩去。舍坎纳全身从栖座向前压去,汽车吭吭两声,总算冲上
山顶。
终于重新来到星光闪烁、半明半暗的天穹下。他把车停在从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前。
舍坎纳关掉引擎,坐了半晌,喘着粗气。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听得见胸中狂奔的血流发出的轰鸣。他朝身
后张望着:没有人追赶。再想想当时的情景,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大点的慢吞吞爬上河岸,两个小的转头
回去,三个全是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态……真怪呀。
但好歹总算到了在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了。屋前透出灯光,门开了,一位老太太出现在门廊里。"谁呀?
"声音清晰镇定。
"是恩克莱尔太太吗?"舍坎纳的声音有点发紧。"邮局的人给了我您的地址,他说您有一间过夜房可以
出租。"
她绕到驾驶座一侧,仔细打量着他。"没错。但你来得太晚,错过了晚饭,只能喝点冷汤将就了。"
"哦,那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那就好,进来吧。"她笑了,一只小手朝舍坎纳刚刚逃出来的山谷挥了挥,"你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
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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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蜘蛛人在暗黑期都会进入隐蔽地点,这种隐蔽地点就叫渊蔽。所以舍坎纳不清楚这里的"暗夜渊
蔽"究竟是不是地名。
[2] 蜘蛛人的大学城,名称与美国著名大学城普林斯顿很相似,这可能是作者的一个小玩笑
[3] 1哩=1.6093公里。作者在书中同时使用了英制与公制单位,可能是以此显示蜘蛛人与青河人的不同
。
[4] 1呎(英尺)=0.3048米。
[5] 蜘蛛人的胳膊腿远不止四肢。
[6] 又一个不同于人类的地方,看来这是幼年蜘蛛人特有的一种视觉器官,长大后便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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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四章 第二节
说是只有冷汤,但恩克莱尔太太还是让舍坎纳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饭后,两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这座房
子拾掇得很干净,但有点老旧。下陷的地板没有修理,墙上的涂料时有剥落。房子够年头了,时候已经到
了。灯光照耀下,舍坎纳发现上着纱窗的窗户之间还有一个书橱,里面有百把本书,大多是儿童初级读本
。老太太的年岁也很大了,出生在舍坎纳之前整整两代 [注释7]。她是个退休的教区老师,丈夫上个暗
黑期过世了,孩子们也都成年了,遍布这片山区。事实上,连她的孩子们都已经是老年人了。
恩克莱尔老太太和城里的老师们大不一样。"哦,我也在外头闯过。从前我在西海当水手,那时年纪比你
现在还小些呢。"水手!舍坎纳听着老人家讲述海上的风暴、巨兽和冰山,掩饰不住自己的敬畏之情。疯
狂到出海当水手的人没多少,哪怕是在气候温和的渐暗期。恩克莱尔老太太的运气肯定非常好,这才得享
高龄,生儿育女。也许正是因为经历过海上的风浪,她才在接下来的一代安顿下来,教书,和丈夫一块抚
育后代。每一年,她都赶在她教的孩子们之前学下一个年级的课程,让自己的水平总领先于教区的孩子们
一个年级。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完成成年教育。
在这个光明期,她开始教育新世代的孩子。等这一代孩子长大成人后,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能活到第三代
的人很多,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活到这一代结束。老太太身体羸弱,不可能孤身一人为即将到来的暗黑期
[注释8]做好准备,不过她有当地教堂和她自己孩子的帮助,说不定还能活着进入第四代,第四次看到新
太阳的到来。恩克莱尔太太生活得并不封闭,她随时可以听到本地的小道消息,还坚持阅读。老人家甚至
对战争也很感兴趣,当然,她只可能是个热心的旁观者。"要我说,就得冲那些逖弗人的屁股狠狠捣几下
。我有两个侄孙在前线,我真替他们骄傲。"
舍坎纳一边听,一边从宽宽的窗口向外看。山区的星星真亮啊,群星璀璨,亮度各不相同。外面并不是一
片漆黑,星光下,森林的阔叶和远处的山丘半明半暗。细小的林妖不断撞着纱窗,发出"嘀嘀"的声音,
几不可闻。周围的树林里四处传来它们吱吱的歌声。
外面蓦地响起鼓声。声若雷震,震动不断传来,不仅耳朵,就连他的肢尖和胸膛都感受到了。另一面鼓也
敲打起来了,与先前的鼓声相呼应。
恩克莱尔太太不说话了,她恨恨地听着这一片喧嚣。"真抱歉,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
"是您的邻居?"舍坎纳指指北面,就是那条小山谷。除了刚来时那句"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之外,
她一句话都没提山谷里那些怪人。真奇怪。
……恐怕现在也不会说。恩克莱尔太太蜷缩在她的栖座上,一声不吭。自从舍坎纳来了以后,这是她头一
次长时间不说话。最后,"听说过懒惰的林妖的故事吗?"
"当然。"
"我讲课时经常用这个故事,特别是给五六岁的孩子上课的时候。林妖跟咱们沾点远亲,所以长得很像非
常小的小人。我们上课时要讲这种动物,讲它们是怎么长出翅膀来的。每到这时候,我就会给孩子们讲懒
惰的林妖的故事:不为暗黑期做好准备,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直到一切都太晚了。"她气恼地朝自己的
进食肢喷了口气,"这地方的人很穷,只能在土里刨食。所以我当初才离家出海。同样因为这个,我最后
又回到这里。我想帮大家一把。好些年里,我教书得到的报酬只是农民合作社打的欠条。但我想告诉你,
年轻人,我们这儿的人并不坏……当然,时不时的,会有个把人自愿走上当害虫的路。这样的人不多,主
要是山里头的。"
舍坎纳向她描述了自己在谷底遭到的伏击。
恩克莱尔太太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你来的时候就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幸好你有车,才逃过了这一
难。唔,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也没多大危险。我是说,除非你一动不动随他们怎样,那真有可能被他们
活活打死。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实在太懒了,算不上多大威胁。"
喔!也就是说,下边那些人当真是地地道道的怪胎。他极力不要显得过于感兴趣,"那种鼓声又是——"
恩克莱尔太太不屑地一摆手,"没准儿算他们的音乐吧。我猜他们前不久从哪儿搞来一批药性汽水,喝醉
了。不过乱敲乱打只是小事,虽说晚上吵得人睡不好。不,这些算不了什么。你知道真正让他们成为害虫
的是什么吗?他们不好好为大黑暗做准备……还连累孩子们一块儿受罪。住下面山谷里的那两口子,他们
原本是山里人,可受不了种地那份苦,开开关关 [注释9]做过一阵子铁匠活,后来又在各个村子里逛,
能偷就偷,偷不着就打点短工。反正太阳好的时候混日子不算难。最可恨的是,这么做的同时,这两个没
断过乱搞,一个劲儿地生……
"昂德希尔先生,你还年轻,从小可能也没吃过什么苦。不知你懂不懂,在渐暗期之前让女人怀上孩子是
多么不应该。之前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家伙——任何体面的女人都会坚决拿掉。可山谷里那一对儿害虫,
整天不停地搞来搞去。那个男的背后总断不了贴着一两个小的。老天有眼,幸好那些孩子没几个活下来。
不过时不时总有个把能长过婴儿阶段,有几个已经成了儿童。等长到儿童阶段,他们已经有好多年 [注
释10]被当成纯粹的动物对待,大多数到那时已经成了白痴。"
舍坎纳想起那种猎食动物般的瞪视。那些小东西跟他记忆中的孩子是那么不一样。"但肯定还有一些挺过
来了,长大成人?"
"是有一些。那些人非常危险,他们明白自己丧失的是宝贵的童年。一开一关之间,就会做出些很可怕的
事来。我从前也带过这种小恶棍——你知道,一是为找个伴儿,另外也多多少少挣点钱。这些人到头来没
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变成小偷流氓,就是成了我房门前的横尸路倒。"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作声了。
"那些白痴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有一阵子,他们有一伙人捉摸出了怎么撬开我的门。偷的多半是吮糖。
后来有一天,他们把屋子里所有的画全偷了,连书里的插图都不放过。从那以后,我把内间的房门彻底堵
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第三次溜进来了——把剩下的书来了个一扫光!那时我还在教书呢,那些书
我用得着!教区的治安官因为这事把那伙害虫赶跑了,但不用说,她也没找回我的书。教书的最后两年,
我只好新买了一套教材。"她指指书架最上层的那一排十几本破旧的教科书。书架下面几排放的也是初级
课本,从婴儿教材直到小学。奇怪的是,那些书倒是新崭崭的,好像碰都没碰过。
两重鼓声方才还互相呼应,这时却各响各的,杂乱无章,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静了下来。"所以你看,昂
德希尔先生,有些早产儿 [注释11]的确能活到成年时期,跟这一代出生的正常成年人几乎看不出什么区
别。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就是下一代害虫。再过几年,这儿情况还会比现在更糟。跟懒惰的林妖一样,
到时候,这些人就会开始觉得冷了。他们几乎没几个人能进渊蔽,只会在山里晃荡。山里有些洞穴,比动
物的渊蔽强不到哪儿去,最穷的农民只好在那些地方熬过暗黑期。对躲在那些地方的人来说,四处游荡的
早产儿实在太危险了。"
老太太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恐怕我不能活着看到新太阳了。没什么,我的
孩子会继承这块地。这儿景色很美,也许他们会建起一座小旅店。可要是我熬过这次暗黑期,我就会在这
里搭一个小窝棚,外面立起一块大牌子,宣布我是这个地区最老的老太婆……到那时,我一定会再看看下
面这个山谷。我希望里头没人。因为要是那伙害虫回来了,他们准是谋害了哪家可怜的农民,霸占了人家
的渊蔽。"
这之后,恩克莱尔太太转了话题,问起普林塞顿的生活和舍坎纳的童年。她说,既然她已经把这个教区最
黑暗的秘密告诉了他,他也应当投桃报李,说说他开着一辆汽车去陆战指挥部干什么。
"这个,我想加入军队。"其实,舍坎纳是想让军队"加入"他的计划,而不是掉过来。让大学教授们气
得发疯的正是他这种自大态度。
"唔—嗯。在普林塞顿一样可以参军,却偏偏要跑这么远的路。你车斗里装的行李我也看见了,多得快赶
上农民的大车了。"她的进食肢好奇地晃来晃去。
舍坎纳笑道:"我的朋友们警告过我,想开车走'协和的骄傲'这条路,备件一定得带够。"
"哼,那还用说。"她站起来,动作有些吃力,中肢和腿脚一起用劲才撑起身体。"唉,老喽,这么好的
夏夜,这么好的聊伴儿,可还是打熬不住。得睡了。太阳出来时吃早饭。"
她领着他去他的房间,坚持要爬上楼梯,教他怎么开窗户、怎么打开睡觉的栖架。房间很小,通风情况却
很好,贴墙纸老旧剥落了。过去肯定是她孩子的房间。
"厕所在宅子后头。跟你们城里没法比,昂德希尔先生。"
"没问题,太太。"
"那,晚安。"
她正想下楼,这时舍坎纳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不断冒出问题来。他把头探出卧室
门。"恩克莱尔太太,您现在这儿又攒起了一大批书。教区最后还是替您买了书吗?"
正小心翼翼下楼的老太太停下脚步,轻轻笑了起来。"是呀,被偷好几年以后才买的。这件事挺有意思。
是新来的教区牧师买的。用的肯定是他自个儿的钱,虽说他不承认。好人哪。反正,有一天,一个邮包放
在我门口,直接从普林塞顿的出版商那儿买的,新教材,每个年级的全齐了。"她挥挥手,"真是个傻瓜
。但这些书我都要好好地带进渊蔽,不管教区下一代孩子由谁来教,我都得安排好,一定要让新老师拿到
这批书才成。"老太太下楼去了。
舍坎纳在栖架上安顿下来,吱吱嘎嘎不断翻身,直到疙疙瘩瘩的垫子平服下来。他很累,却一时睡不着。
房间的几扇小窗户正好俯瞰那道山谷,星光照着一小堆篝火升起的烟。烟有点微微发红,但却看不到火头
。看来,就算是怪胎,一样需要睡觉。
周围的树林中传来林妖的声音。小东西们正在交配,为暗黑期储存食物。舍坎纳希望自己有时间学学昆虫
学。林妖发出的嗡嗡声忽高忽低。小时候他听过懒惰的林妖的故事,但他印像最深刻的却是它们唱的那首
傻乎乎的歌:"飞得高,飞得低,学习再学习,多少好东西。"现在,从林妖细细的叫声中,他好像又听
到了这首歌。
歌词和唱个不停的歌像一首催眠曲,最后将他送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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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这里的一代不是指辈份。蜘蛛人过了一个暗黑期,便称为一代,或称世代。
[8] 当地蜘蛛人则称之为暗黑期,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称为黑暗期,后来在学会蜘蛛人语言后也改口称
之为暗黑期。这是译文所作的更改,以示区别。
[9] 当地人语言也受了开关星的影响,这里的"开开关关"就是"时不时"、"断断续续"的意思。
[10] 看来蜘蛛人对童年的定义不同于人类。
[11] 如上文所述,蜘蛛人怀孕生子是在渐暗期,而上文所说的"害虫"夫妻却在光明期生下孩子,本
书称这种孩子为早产儿,其意义与通常所谓早产儿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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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五章
又过了两天,舍坎纳终于来到陆战指挥部。本来需要更长时间,幸好他对车子所做的改进增强了它的安全
性,下坡时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本来耗时应该更短些,不幸的是车子出了三次机械故障,有一次还是汽缸
开裂。他告诉恩克莱尔太太车里载的是备件,这是个循辞,不算撒谎。事实上,他确实带了些备件,都是
他觉得不可能由他自己在哪个偏僻地方的铁匠铺造出来的零件。
下午很晚的时候,他绕过最后一个弯,陆战指挥部所在的长长的山谷第一次映入眼帘。山谷长达数哩,直
直通向山里。山谷两边的山壁很高,高得遮住了日头,谷底有些地方的天色看上去跟黄昏时分差不多。因
为太远,山谷的远端融入青天。山尖处,皇家瀑布仿佛做慢动作般庄重地缓缓落下。游客到了这里就该止
步了。这个地区以及山里的渊蔽一直属皇室所有。四十个暗黑期之前,现在的国王还是个突然崛起的公爵
时便是如此。
舍坎纳在最后一家小旅店饱饱地吃了一顿,给车加满了油,这才径直驶进这片皇室专用地。表亲给他写的
介绍信让他过了第一道哨卡。挡路的横杆一抬,身穿褐绿色军服、一脸厌倦的士兵挥挥手让他进去。里面
是一排排营房,一个个训练场,宽大的路肩后的凹地里是——弹药堆积场。陆战指挥部从来不是寻常的军
队单位。建国之初,它只是个供皇室成员开心解闷的地方。然后,一代又一代,政府事务逐渐走上正轨,
有条有理,越来越没有浪漫色彩。陆战指挥部终于名实相符,成为协和国壁垒森严的最高统帅部。最后还
不仅限于统帅部,它同时成了协和国最高级的军事科研机关。
让舍坎纳•昂德希尔最感兴趣的是最后一点。他没有停车呆看。宪兵说得很清楚:径直开往他的目的地,
不准东张西望。可这儿没什么拦着他东张西望。他还不断在栖座上挪着,好看得更清楚些。每幢建筑只有
一个标牌表明其用途,标牌做得也很谨慎:很小,上面只有数字。但还是有些建筑,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
么。无线通讯部门:一长列营房,上面奇形怪状的天线不计其数。嗯,如果这儿的安排讲究条理、追求效
率的话,紧挨着通讯机关的肯定是密码部门。道路另一边是一大片平地,上面铺着沥青,比任何公路平得
多也宽得多。不出所料,平地另一头停着两架翅膀很低的单翼机。只要能看看飞机蒙布下面的奇妙机器,
舍坎纳情愿付出很大牺牲。再远处一幢建筑前,一辆巨大的挖掘机的机头陡直地拱出草坪。挖掘机的前倾
角很奇特,给人一种凶猛、高速的印象。其实真要行动起来,这东西慢得让人难以想像。
他驶近山谷另一端,上面高处就是皇家瀑布,水花激荡,反射出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他绕过一座看样子
像图书馆的建筑,开进一条环形车道。车道饰有皇室标志,还有到处都见得到的那座所谓"追求协和"的
玩意儿。停车场周围是几幢石砌建筑。这是这个神秘的陆战指挥部的一处特别所在,正处在山壁遮挡下,
每次新日出都不会受到多大损失,连里面的东西都不会烤坏。
标牌上写着5007。根据大门口卫兵给他的说明,这里是材料研究部。正处在陆战指挥部的核心位置——好
兆头。他把自己的车停在另外两辆靠路边停放的汽车中间:最好别太惹人注意。
爬上楼梯时,他看见太阳直直落向他来的那条路,已经比最高的山崖更低了。环形车道中央,那座"追求
协和"雕塑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草坪上。他不知怎么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普通军事基地肯定没这么漂亮。
军士拿着舍坎纳的介绍信,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哼,这个昂德希尔上尉到底是——"
"哦,其实也不算什么亲戚,军士。他希望——"
"他希望?我们凭什么要拿他的希望当回事呢?"
"哦,如果再往下看,你会看到,他是皇家军需主任A•G•卡斯尔沃思上校的副官。"
军士咕哝了两声什么,听上去很像"守门的卫兵都他妈的饭桶。"体积可观的块头听天由命地一蹲。"好
吧,昂德希尔先生,你说你能为我们的战争作出什么贡献来着?"舍坎纳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军士的身姿
有点偏偏倒倒,过了一会儿儿才发现对方左边一排腿上打满了石膏。跟他说话的原来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兵
。
说动此人看来大非易事。就算面前是位富于同情心的听众,舍坎纳也知道自己的形象不足以服人:太瘦,
算不上英俊,举止腼腆笨拙,却又透着一股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劲头。他原本希望能碰上一位懂技术的工兵
军官。"这个,是这样的,军士。至少最近三个世代以来,你们军队里的人一直努力研究如何延长在暗黑
期的活动时间,以取得对敌优势。最初只能把这段时间延长几百天,可以多埋些诡雷,或者强化我方的工
事。后来,时间延长到一年、两年,足以调动规模相当大的部队进入攻击位置,下一个光明期到来时就可
以抢先发动进攻。"
军士的名牌上写着伦克纳•昂纳白。昂纳白军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在东线,双方都在全力挖掘坑道。这样一来,下一个暗黑期到来以后,大规模战斗仍有可
能爆发,直至暗黑期的第十年左右。"
昂纳白忽然想起一件高兴事,他脸一板,道:"如果你想的是这个,你应该去跟坑道兵谈。我们这儿是材
料研究部,昂德希尔先生。"
"哦,这个我知道。可如果没有材料研究,我们不可能真正深入最冷的深黑期。嗯,还有……我的方案和
坑道挖掘没什么关系。"最后一句话他说得飞快,急匆匆的。
"那你有什么方案?"
"我-我建议,我们先选择一些适当的逖弗人目标。等到了深黑期,我们再醒过来,从陆上进入敌区,摧
毁那些目标。"这下子,他算把所有不可能实现的事压进一个简单句子里了。不等对方反驳,他先举起手
,"每个困难我都想过,军士,我有解决办法,或者说,已经开始研究——"
昂纳白用近于温和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深黑期吗?你刚才说你是哪儿的研究员来着,普林塞顿
大学国王学院?"舍坎纳的亲戚在介绍信里就是这么写的。
"是的,专业是数学和——"
"给我住嘴。你知道政府在国王学院这种地方的军事研究项目上投了多少个百万吗?你知道我们是多么关
注他们的重大项目吗?你们这些自高自大的西部佬,老天,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类人。操心的只是怎么攒
粮食度过暗黑期,有的连这都不用操心!只要脊梁骨还有半分硬度,你们就该参军入伍。东部地区在死人
,你懂不懂?因为没有为暗黑期作好准备,几千人会死。死在坑道里的更多。等新太阳亮起来时,还会有
多得多的人因为没有东西吃活活饿死。而你却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如果、也许之类屁话!"
昂纳白顿了顿,好像火气褪了一点。"喂,在我把你一脚踢回普林塞顿之前,先告诉你点儿好玩的事儿。
你也看到了,我的腿脚有点不方便。"他晃了晃左边的几条腿。"跟那边的破坏机干仗落下的。伤愈之前
,我帮他们处理寄来的种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寄的,一直寄,总断不了。还算好,大多
数屁话都是走的邮件。十天里最多一次,有家伙会谆谆告诫我们,锡在低温下的同素异形体[注释1]很危
险——"
唷,跟我说话的这位也许真是个工兵!
"——不能当焊料用,诸如此类。至少这些人说的话还不错,只不过浪费我们一些时间罢了。但还有些人
,读了点有关镭的材料,就觉得我们应该用这玩意儿制造超级挖掘机。我们这些人还搞了个小竞赛,看谁
碰上最大的白痴。唔,昂德希尔先生,我认为,你让我成功胜出了。你和你的狗屁点子,深黑期醒过来,
爬起来,从陆上走过去。知道那时候的气温有多低吗?任何私人实验室都不可能制造出那种低温,我们目
前能够制造的任何真空状态都不可能达到那么低的温度!"昂纳白不说话了。无意间吐露了一点机密,被
吓住了?片刻后舍坎纳才意识到,军士正望着自己视觉盲区内的什么东西。
"史密斯中尉!下午好,长官。"军士几乎要立正敬礼了。
"下午好,伦克纳。"说话者走进他的视线。她真是……太美了。所有肢腿都是那么纤细、结实、曲线优
美,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毫不张扬的高雅。她身穿一套舍坎纳没见过的黑色军服,显示其军衔的只有证章
上的星徽和名牌。维多利亚•史密斯。模样年轻得让人不敢相信,是早产儿?也许,所以军士有点夸张的
敬意才带着嘲弄的意味。
史密斯中尉的注意力转到舍坎纳身上。她的表情中有一丝友善,似乎觉得来人挺有意思。"昂德希尔先生
,这么说你是国王学院数学系的研究员?"
"这个,更准确地说,是研究生……"对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等着他说下去。"嗯,其实数学只是列在
课程表上的专业,我还选修了许多医学院和机械工程学院的课程。"他以为昂纳白会发表一番粗鲁的评论
,但军士这会儿却不作声了。
"也就是说,你明白深黑期的性质:超低温、真空,等等。"
"是的,长官。对所有难点我都进行了深入思考。"想了将近半年。但现在最好别提这个话茬。"我有很
多想法,还作了一些初步设计。我考虑的解决方案中,生化方面的内容一时还无法向您展示。但工程机械
的部分,有一些我做了原型机,就在外面我的车里。"
"啊,我知道,停在格林维尔将军和唐宁将军的座车之间。我们去看看吧,同时把你的车挪到一个更安全
的地方。"
完全明白是多年以后的事,但现在,舍坎纳•昂德希尔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在陆战指挥部的所有人中
——在全世界的所有人中——他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位比维多利亚•史密斯更合适的听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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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比如木炭和金刚石,都是炭的同素异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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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六章
渐暗期的最后几年里时有风暴,经常来势汹汹,但不像新太阳期爆发的大风暴那么气焰万丈,那么具有爆
炸性。黑暗即将降临前吹来的寒风更像一个被狠狠捅了一刀的人,踉踉跄跄,即将流尽生命的最后一滴血
。热量就是使世界呈现生机的血脉,血已经快被黑暗吸干了,日渐衰弱的世界正一步步无可挽回地走向死
亡。
先是正午时可以望见上百颗星星与太阳并存于同一块天空中;然后是上千颗星星;最后,太阳暗到极限…
…黑暗真正降临了。较大的植物早已死去,它们粉状的孢子埋藏在深雪之下。较低等的动物也走上了同一
条道路。一堆堆骨骸散落在雪地上,不时飘动着一缕磷火——那是死者的精灵飘过,古代观察者们写道;
那是细菌在大嚼最后的晚餐,近代科学家们指出。但地面上还游荡着活人。有些是被屠杀的对象,比他们
更强大的部落(或国家)阻止他们进入渊蔽;有些是洪水或地震的牺牲品,祖祖辈辈为他们提供藏身地的
渊蔽遭到破坏。古时候,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了解暗黑期像什么样子:留在地面,写下你亲眼所见的一切,
并且把记录收藏在能逃过新太阳烈焰烧灼的地方。用这种方法,你可以得到一点不朽的虚名。在极偶然的
情况下,这些观察者中的个别人可以活着熬过暗黑期的第一年、第二年。发生这种事只有两种原因:或是
机缘凑巧,碰上了最理想的环境;或是怀着尽可能深入暗黑期、尽可能多看到一些东西的强烈愿望,事先
精心布置、巧妙安排。坚持时间最久的是一位哲学家,他最后的一句话刻在石头上。从藏身的渊蔽中重回
地面的人们,有的将这句话视为此人已经彻底疯狂的证明,有的则视之为比喻。这句话是:"空气变干了
,变成了雾。"
王国一方和逖弗国一方的宣传机构至少在一件事表达了一致意见:这次大黑暗将不同于此前所有暗黑期。
这是第一个遭到效力于战争的科学正面攻打的暗黑期。双方数以百万计平民撤进了上千处寂静的渊蔽,两
支军队却仍然攻战不休。地面上进行着壕堑战,露天战壕里依靠蒸汽机提供热量。但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却
是地下。双方的坑道不断伸向对方的战线。坑道相交处,两军以机枪和毒气展开激战。如果没有交汇,坑
道便继续在东战场的白垩岩石中向前钻行。一码又一码,一天又一天,地面战斗结束后很久,坑道仍在不
断延伸。
进入暗黑期五年后,只有技术装备最精良的精锐部队仍在东战区地下继续战斗。部队人数不多,王国一方
大约有一万人。虽说深藏于地下,坑道的温度仍然远远低于冰点。有人的坑道里还循环着换气扇带来的新
鲜空气。不久以后,通向地面的最后一批通气孔道便会被寒冰封闭。
"已经十天没有听到逖弗人的任何动静了。坑道兵司令部一直在欢庆他们的胜利。"格林维尔将军把一块
香胶扔进口中,大声咀嚼着。协和国情报机关的这位领导从来不是个举止斯文的人,最近他的脾气更暴躁
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老人,而且陆战指挥部的生存环境已经极度恶化了,尽管眼下它可能是这个世
界上条件最好的地方。这一片地堡群紧靠着皇室渊蔽,里面还有五十多个人处于神智清醒的状态。每过一
个小时,空气便更增一分污浊。一年多以前,格林维尔不得不告别了自己宽大的书房。他现在的办公室只
是一个20×10×4呎的小间,位于宿舍区上方的死寂空间里。房间四壁贴满地图,桌上是一摞摞电传打印
报告。电传走的是陆上通信电缆,七十天前,无线电通讯最后失效了。去年,王国的无线电技术人员试制
了许多新型发报机,功率一台比一台强大。本指望无线电通讯可以坚持到最后,但希望落空了,现在剩下
的只有线缆电报,以及目力范围内的短距离无线电。格林维尔看着自己的客人。这肯定是来自陆战指挥部
的最后一个人,此后两百年内,再也不会来人了。"你也是从前线回来的,史密斯上校,我怎么没看见你
欢呼雀跃呢?"
维多利亚•史密斯的注意力被将军的潜望镜吸引住了。正是因为这台潜望镜,将军才坚持住在上面这个小
窝里——最后看看这个世界。皇家瀑布两年前便已停止了湍流,她可以一直望到山谷上方。一片黑色大地
,可怕的寒霜不断积在岩石上、冰上。碳氧化物,从大气中滤出来的。但舍坎纳将看到的世界比现在冷得
多。
"上校?"
史密斯从潜望镜前退开。"对不起,长官……我无比敬佩坑道兵取得的成就。"可敬的不是司令部,而是
真正奋力挖掘的士兵。她去过他们的野战渊蔽。"但他们已经许多天没有遇上任何敌军阵地了。并不是说
敌人已经放弃了阵地。进入暗黑期后,对方阵地至少还有半数仍在坚持战斗。恐怕坑道兵司令部把掘进停
工点计算错了。"
"是啊。"将军恨恨地说,"坑道兵司令部创造了坚持作战行动时间最长的记录,可逖弗人偏偏一撤,把
他们的成绩变成了一场空。"他叹了口气,说了些换个时间非把他的官职赔进去的话。幸好进入暗黑期五
年之后,不可能有多少人听到这番话。"你知道吗,逖弗人其实也不算太坏。看长远一点,你就能从我们
自己的盟国中发现更坏的家伙,它们正等着王国和逖弗国彼此打成一团肉酱呢。我们应该根据这种情况制
订自己的计划,防着哪个坏家伙抓住机会扑上来。要打赢这场战争,但不能靠坑道和坑道兵。不然的话,
新太阳升起时我们还得打上很多年才分得出胜负。"
他狠狠一嚼香胶,伸出一根前肢,朝史密斯一指。"能不能干净利落地结束这场战争,全看你的计划了。
"
史密斯的回答很大胆,"如果您允许我和那个小组在一起,成功的机会大得多。"
格林维尔好像没听见她的话,"维多利亚,你搞那个项目已经七年了。说真心话,你认为它会成功吗?"
也许是因为污浊的空气,两人都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一般人绝对想像不到斯特拉特•格林维尔也会迟疑不
决。史密斯认识将军已经九年了。她知道,在自己的亲信面前,格林维尔是个很开明的人,乐于倾听别人
的意见——直至定下最后决心。这以后,他就是一个最果断的人,从不踌躇,任何将军都不得质疑他的决
定,甚至在国王的顾问大臣面前也毫不让步。她没有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忧伤、迷茫的问题。她现在看
到的只是一位很老的老人,几个小时之后就会屈服于黑暗,也许是最后一次屈服于黑暗。这种感觉就好像
倚着一块熟悉的磐石,却发现磐石慢慢滑开了。"长-长官,我们的目标选择得很好。只要摧毁这些目标
,逖弗国的认输投降指日可待。昂德希尔的小组已经潜入一个湖里,离目标不到两哩。"这本身就是一个
辉煌的成就。那个湖正好在逖弗人最重要的补给中心附近,深入逖弗国达百哩之遥。
"昂纳白、昂德希尔和其他人只需要走很短一段路,长官。我们已经测试过了,他们的装具和放热质可以
维持长得多的时间,测试环境几乎——"
格林维尔无力地笑了笑,"是啊,这些我都知道。想想看,我不知道多少次把这些数字塞到总参谋部的爪
子底下。过去几个世代里,我们这些当兵的在暗黑期边上狠狠摸了几把,亵渎神明啊。但昂纳白的小组将
亲眼看到的是深黑期。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是啊,我们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冻结成霜的空气、真空。但
这些都是推测。我不是个相信宗教的人,史密斯上校,可……不知他们会发现什么。"
信教也罢,不信教也罢,随着将军的话,仿佛所有古老的迷信同时复活了:雪妖、地精……一个彻底笼罩
在黑暗中的世界,黑暗如此深重,世界仿佛已经不复存在。想到这些,再理智的人也会心生惧意。维多利
亚吃力地推开格林维尔的话招来的恐惧,"您说得对,长官,确实可能出现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情况。
所以我对这次任务的评估本来是:很可能失败——但我们有舍坎纳•昂德希尔。"
"我们最信任的捣蛋分子。"
"是的,而且是最极端的捣蛋分子。我认识他已经七年了,从他冒出来的第一天起就认识他。当时他只有
一车斗半成品原型机,满脑子最疯狂的计划。那天我正好没什么事——真是天大的运气,所以我有时间听
他说说,解解闷。普通研究人员一辈子也许能有二十来个新点子,但昂德希尔一小时就能想出二十个。一
会儿儿一个点子,一会儿儿一个点子,简直跟抽筋似的。这种人我在情报学校里也见识过。区别在于,昂
德希尔的一百点子中有一个是可行的,而且他可以相当准确地挑出这一个可行的点子。也许还有其他人能
想到在沼地淤泥里培养放热质,至于供气服,肯定别人也想得到。但他想到了这两点,并将它们结合起来
,而且取得了成功。
"还不止于此。没有舍坎纳,我们不可能将这最后七年里所取得的一切进步综合起来。他有一种神奇的能
力,能把所有他需要的天才拧成一股绳,绑在他的项目里。"她想起当初那个下午伦克纳•昂纳白是如何
满腔怨气,一肚皮轻蔑,这种态度又是如何渐渐转变,直到这个机械天才彻底接受了舍坎纳的种种奇思妙
想的洗礼。"昂德希尔性子太急,不耐烦处理细节问题。但这无关紧要,因为他激发起了一个创造性的环
境,能把方方面面的细节考虑周全。他实在……太了不起了。"
所有这些,在场的两个人都一清二楚。这些年来,格林维尔始终在对他的上司说着同样的话。但现在,维
多利亚只能用这些话来安慰老人。格林维尔笑了,笑得很古怪。"那,你为什么还不嫁给他?上校?"
史密斯真没想到这会儿会提出这个话题。管他呢,这儿又没别的人,再说现在已经是世界末日了。"我很
愿意嫁给他,长官。可现在在打仗,你也知道,我不……和一般人不一样。我们打算暗黑期过去之后再结
婚。"头一个下午,维多利亚•史密斯就明白了,昂德希尔是她这辈子遇上的最怪的怪人。又过了几天,
她意识到此人是个了不起的天才,毫不夸张地说,可以成为一台发动机,改变这场世界大战的进程。五十
天之内,她让斯特拉特•格林维尔产生了同样的信念。于是,昂德希尔获得了自己的实验室,并且以他为
中心逐渐扩大,以解决他的项目所涉及的各种问题。与此同时,维多利亚也将昂德希尔奇迹——她就是这
么想的,总参谋部也持同样看法——列入了自己的计划,决心尽可能利用这个奇迹,将它永远收归己有。
显而易见,最佳途径就是婚姻。按照传统在渐暗期结婚,这样做最有利于她的前程。计划十全十美,惟一
的毛病就是舍坎纳•昂德希尔。这一位是个不听别人安排、喜欢自行其是的人。最后,他成了她最要好的
朋友,成了和她一起做安排的人,同时又是她安排的对象。对于暗黑期之后,舍克 [注释1]有许多打算
,这些打算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另外的人。她没有多少朋友,但就算这寥寥几个朋友中,也没人能接受她是
个早产儿这一事实,包括伦克纳•昂纳白。而舍坎纳•昂德希尔呢,他竟然喜欢早产儿这个想法。在维多利
亚一生中,她头一次遇上一个不是勉强容忍早产儿的人。于是,他们决定现在只管打仗,如果两个人都能
活到暗黑期结束,那么,未来将是一片全新的天地,有全新的生活。
但斯特拉特•格林维尔聪明绝顶,猜出了他们的打算。她盯着自己的上司,"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
以你才不让我跟任务小组一起留下来。你觉得这是一次自杀性任务,我的判断力又会受他的影响……怎么
说呢,这次任务是很危险,但你不懂舍坎纳•昂德希尔这个人。他的安排中可没有自我牺牲这一项。以我
们的标准来看,他算得上是个胆小鬼。你我珍视的东西,他却不怎么看重。他之所以愿意冒生命危险,原
因很简单:好奇心。但只要涉及他的安全,他是非常、非常小心谨慎的。我认为,这个小组能够完成任务
,而且活下来。如果您允许我留下来,成功的可能性只会更大,长官!"
房间里惟一一盏灯骤然一暗,正好加强了她最后一句话的份量。"啊,"格林维尔道,"我们已经十二个
小时没有燃油了。这你知道吗,上校?现在,靠铅和酸产生电力的电池也快完蛋了。再过一两分钟,迪雷
德上尉就会带来维护部门最后的报告,'对不起,长官。最后的放热池很快就会封冻。维护部门希望您立
即下去,关闭全部坑道。'"将军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自己副官的尖嗓门。
格林维尔站起身来,手伸过桌子。刚才的迟疑不见了,果断刚愎的神态又回来了。"在此之前,我想说说
给你下达的命令和你的将来。是的,让你回来确实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冒险亲自执行这次任务。我和你的昂
纳白军士长谈过几次。九年了,我们多次让你冒险,无法估量的危险,也知道你有能力作出关系到几千条
命的重大决策。现在到了把你从前线抽调回来的时候了。你是当代最年轻的上校之一,这个暗黑期之后,
还会成为最年轻的将军。"
"如果昂德希尔的任务成功的话。"
"别插嘴。不管这次任务进行得如何,国王的顾问大臣们知道你的能力。无论我能不能活过暗黑期,新太
阳重放光明几年之内,你都会坐上我这个位置。所以,你亲自冒险的日子必须到此为止。如果你那位昂德
希尔先生也能活下来,嫁给他吧,和他生孩子,我才不在乎呢。但是,你绝不能再冒生命危险。"伸出的
手朝她头上一戳,好像是吓唬她开开玩笑,但又不完全是玩笑。"要是你胆敢干出那种事,我发誓,我一
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砸碎你的背壳。"
狭窄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充当惟一一扇房门的厚帘子上传来抓挠声。是迪雷德上尉。"对不起,将
军,坑道维护部门坚决要求您立即动身。电力最多只能维持三十分钟了。他们恳求您——"
格林维尔一口将香胶吐进痰盂。"好的,上尉。我们马上下去。"他绕过上校,掀起门帘。史密斯有些迟
疑,不敢走在上级前头。将军朝门口一挥手,"在这种情况下,亲爱的,级别最高的意思就是最后一个离
开。跟暗黑期耍花样,这种事儿我从来没喜欢过。但如果我们不得不耍这种花样,最后一个走的人应该是
我,由我来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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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舍坎纳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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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七章
以他的身份,范•特林尼本来没资格进入舰队司令的舰桥,舰桥正在指挥重大行动时就更不可能了。老头
子坐在一个双联备份通讯台前,却没做什么通讯工作。特林尼是三级战斗程序规划员,但即使这么低级别
的工作,也没人见他干出什么成绩来。他好像全凭自己高兴四处游来荡去,大半时间消磨在船员休息室里
。大家都知道,舰队司令帕克尊重老年人,甚至到了有点不近情理的地步。看样子,只要范•特林尼不捅
什么漏子,逍遥自在就能领到薪水。
现在,特林尼侧着身子坐在他的岗位上,闷闷不乐地听着通讯流中的轻声应答。他的目光越过技术人员和
战斗员,望着一排排公用显示屏。
青河和易莫金飞船的联合登陆行动进行得小心翼翼。在帕克司令的舰队中,上上下下弥漫着对易莫金人深
深的不信任感。所以不搞船员混编,还特别设置了冗余通讯网,以防出现紧急情况。帕克司令把他的主要
舰船编进三个集团,安插在易莫金船只中间,每个集团负责登陆行动的三分之一。这样一来,易莫金人的
每艘飞船、每艘登陆舰、每组船员,都处于青河人的严密监视之下,任何背叛迹象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一切大都显示在舰桥的互动图像中。在"东集团"转发过来的图像上,特林尼看见三艘易莫金重型起重
飞船从行星海洋的冰冻表面上升空,三艘船共同牵引着一大块25万吨重的冰。这是第六趟了。火箭尾焰将
冰面照得雪亮,特林尼可以看见上面一个深达数百米的大洞。蒸汽冲天而起,遮住了海床上凿出的深沟。
声频探测表明,这部分海底地壳中蕴藏着丰富的重金属,他们正用与切割冰块时相同的凶猛力量挖掘着这
些矿藏。
那边没什么可疑的,但分配战利品时可能就不一样了。
他研究着表示通讯状态的视窗。双方此前一致同意公开传送飞船之间的通讯对话。许多易莫金专家正在频
道上与青河方的相应人员交换意见,他们对迪姆小队在那道干谷里的发现大感兴趣,挤出了每一滴能挤出
的情报。他想起他们刚才提出的一把攫走当地人工制品的建议。有意思。跟青河太不一样了,倒有几分像
我干的事。
易莫金人到达前不久,帕克把舰队的舰载微型卫星撒在近地空间。现在,这一片空间中充斥着数以万计拳
头大小的小卫星。巧妙地微调之后,它们不断在易莫金舰船附近出没,光靠巧合无论如何达不到这么高的
频率。微型卫星的报告直接发到舰桥的电子情报视窗上。据它们报告,易莫金舰船之间的短距离通讯极其
频繁。也许是各飞船自动化系统之间的对话,但更有可能是经过加密的舰队协同,是狡滑的敌人在进行作
战部署。(范•特林尼从来没有把易莫金人看作其他任何类型:他们是敌人。)
不用说,帕克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些迹象。虽说过于谨小慎微,但这些青河战斗员仍然十分精明。特林尼看
着三个战斗员争论着从易莫金发射器不断涌来的一波波广播信号。一位低级战斗员认为,这种信号混合了
物理层信号和刺探软件,两者密织在一起。真要是这样的话,这种技术就比青河自己的电子战手段更加高
明了——这是不可能的。高级战斗员皱着眉头,冷冷地盯着自己的下属,仿佛此人故意要让他头疼似的。
连打过仗的人都没明白过来。特林尼的表情更阴郁了。
通过私人信道传过来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怎么看,范?"
特林尼叹了口气,嘴唇几乎没动,对着自己的通话器低声嘀咕道:"你自己也知道,萨米,气味不对啊。
"
"如果你能转移到后备控制中心,我会放心得多。"从字面上讲,范•纽文号的"舰桥"才是全舰队的司
令部。但事实上,这艘飞船能住人的地方分布着无数控制中心。舰桥上可以看到的半数人员只是影像,其
实身处别的地方。从理论上说,分布式指挥中心使敌方更难以摧毁舰队的神经中枢。仅仅是理论。
"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我已经切入了一艘交通艇,可以作舰外遥控。"老人从他的座椅上飘起来,无声
无息游过一排排舰桥技术人员身后,游过显示重型起重飞船的视窗、显示正准备从干谷升空的迪姆小队的
视窗,游过一个个易莫金人的影像——那些脸,表情太紧张了……游过显示着不祥征兆的电子战视窗。没
有人留意他的行动,除了萨米。他滑出舰桥舱门时,萨米•帕克望着他。特林尼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帮没种的蠢才,几乎没一个带种的。只有萨米和凯拉•利索勒特明白事理,知道必须先发制人。但他们
劝说不动贸易委员会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在跟易莫金人对面磋商之后,他们仍旧没有醒悟过来:对方的
背叛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些人不仅没有作出正确决策,反而让一个文尼家的人替他们决定。文尼家的人!
特林尼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放慢速度,在交通艇位停下,打开他事先准备好的那艘船的舱门。我应该劝
说利索勒特哗变。副司令指挥着自己的船,无影手号,兵变是可以做到的。一旦她开始开火,萨米和其他
人一定会加入进来。
他滑进交通艇,启动闭锁的吸盘。可我却什么都没做,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后脑什么地方开始疼起来,越
来越疼。从前,再紧张也没头疼过。他晃晃脑袋。说实话吧,事实上,他不可能说服利索勒特发动兵变,
因为她是极少数真正具有荣誉感的人。所以,他只能尽量利用手头的东西,尽自己的努力。萨米带来的武
器倒真不少啊。想起过一会儿儿会发生的事,特林尼笑了。就算对方先动手,敢说最后直立不倒的还是我
们。交通艇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青河旗舰,特林尼研究着最新进程,计划着,安排着。对方会怎么下手?只
要他们别马上动手,他说不定能取得萨米武器系统的远程控制权……单枪匹马来一场兵变。
已经有很多征兆证明背叛正在进行,但即使是范•特林尼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最明显的迹象。要想发现那一
点,你必须事先知道对手的攻击方式才行。
伊泽尔•文尼对头顶上紧锣密鼓展开的军事行动懵然不知。行星地表的工作很艰苦,也很刺激,没多少时
间疑神疑鬼。他这一生中,在行星表面度过的时间一共只有几十兆秒 [注释1]。虽说平时坚持锻炼,又
有青河的医药支持,他还是觉得很累。头一千秒还相对轻松些,但现在,他每一块肌肉都阵阵作痛。还好
他不是惟一一个窝囊废,小队所有人看样子都精疲力竭了。最后清扫就是不断检查、反复检查,确保没有
留下任何东西,任何来过的痕迹都会在开关星重放光明的烈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过程漫长得简直看
不到头,但最后总算完了。爬上登陆艇所在的半山腰时,迪姆队长还把脚拧了。要是没有登陆艇上的绞盘
,完全靠人力爬上山是不可能的。上船之后,连脱下太空服放好都是一种痛苦。
"老天呀。"本尼瘫在文尼身旁的座椅里。登陆艇升空了,过道两旁一片呻吟之声。精疲力竭中,文尼却
产生了一种成就感:这次着陆为舰队提供了大量信息,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迪姆小队的队员们开始闲聊起来。登陆艇的推进火箭发出阵阵嗡鸣,像次声波一样,声音好像是从他们的
骨头缝里发出的,一阵阵往外冒。文尼仍然听得见头顶轨道上公开频道里的对话,但没有特里克西娅的声
音,这会儿也没人跟迪姆的小队通话——不能说完全没人:奇维一直想跟他聊聊,但伊泽尔实在太累,没
精力哄那个捣蛋小鬼。
行星弧形表面另一边,重型起重飞船的进展落后于预定计划。无污染核爆炸从封冻的海里炸出了几百万吨
冰块,但开掘地点被水蒸气弄得雾蒙蒙的,搞得接下来的工作很棘手。那个易莫金人布鲁厄尔正在抱怨,
说他们与一艘起重飞船失去了联系。
"可能是因为你们的视角不好。"频道里传来一个青河人员的声音。"那些船我们这儿能看见,其中一只
因为雾气有点看不清,但它的位置似乎挺好……请稍等……"几秒钟过去了,更"远"的一个频道里,一
个声音正说着医疗方面的事儿,有人在零重力环境中呕吐了。接着,刚才那个负责飞行管制的青河人的声
音又回来了。"奇怪呀,我们丢了东海岸行动的图像。"
布鲁厄尔厉声道:"你们肯定有备用线路吧。"
青河的人没有回答。
传来第三个声音:"我们感应到电磁脉冲。表面爆破你们的人不是已经搞完了吗?"
"当然!"布鲁厄尔生气地回答。
"又来了三道脉冲。我——长官!"
电磁脉冲?文尼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登陆艇的加速度实在太大,突然间他头痛欲裂。多说点情况,该死的
!可刚才说"长官"的那个青河人——听声音好像是个战斗员——不开口了,更可能是切换到了加密通讯
模式。
易莫金人的声音变得怒气冲冲:"我要求与你们的负责人通话,马上通话。你们的瞄准激光对准了我们,
那东西我们认得出来!关闭激光,不然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伊泽尔的头戴式显示系统骤然失灵,他现在看到的只是登陆艇的舱壁。然后,显示系统闪烁着重新调出墙
纸,但现在的图像仅仅是紧急处置程序随机调出的。
"妈的!"是吉米•迪姆。小艇前部的队长飞快敲击着命令面板。文尼身后某处响起呕吐的声音。真像那
种突然间一切全乱套了的噩梦。
就在这时,推进火箭停机。三秒钟后,紧紧压住文尼胸口的压力舒缓了,零重力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他
一拉座椅安全带,朝迪姆飘去。
他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从上往下看着紧急情况显示屏,和迪姆头并头,又不妨碍队长的视线。"我们真
朝他们开火了?"老天,头真疼啊!疼得连迪姆控制台上的图像似乎都晃动起来。
迪姆稍稍侧过头,望着伊泽尔。从他脸上的表情看,队长显然也处于极度痛苦中,连动都不大动得了。"
我不知道舰队在干什么,丧失了互动图像。坐下,系好安全带……"他身体前倾,仿佛这样有助于把注意
力集中到显示屏上。"舰队通讯网已经进入高密级,我们偏偏只有最低安全权限。"也就是说,除非帕克
的战斗员直接对小队下达指令,他们几乎得不到任何信息。
文尼的屁股在天花板上重重地一撞,他开始滑落下来。应急自动驾驶切了进来,强行取代手动驾驶,登陆
艇在急转弯,事先没有任何警告。肯定是舰队司令部的直控,准备再次启动他们的推进火箭。文尼在迪姆
身边坐下,刚系好安全带,主推进火箭便在十分之一个标准重力下点火了。"他们在把我们调入更低的轨
道……可我没看见有谁来跟咱们汇合。"迪姆道。他挣扎着伸出手指,笨拙地拨弄着显示屏下的密码区。
"好吧,我自己来,四下闻闻……只盼帕克别发脾气……"
两人身后又传来呕吐的声音。迪姆想转头看看,却疼得脸一皱。"你还能活动,文尼。去瞧瞧。"
伊泽尔顺着通道里的梯子滑下去,让十分之一的重力推着自己向前飘动。青河人终身都生活在不断变化的
加速度中,他们有最好的医疗手段,加上从小培养,极少产生因方向感丧失造成的不适感,可现在祖芙•
杜和范•帕蒂尔都在吐,本尼•温也在安全带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蜷成一团,双手捧着脑袋,痛苦万状地摇
来晃去。"压力太大,受不了……受不了……"
文尼滑到帕蒂尔和杜身旁,用吸尘器轻轻吸掉从他们连裤工作服上淌到甲板上的秽物。祖芙抬起头,窘迫
地望着他,"这辈子从没吐过。"
"不是你出了毛病。"文尼道。他竭尽全力想在不断挤压、越来越剧烈的痛苦中考虑这个问题。真蠢,真
蠢,真蠢。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抢先发动袭击的不是青河,不知怎么回事,先动手的竟然是易莫
金人。
忽然,他又能望到船外的情况了。"我这儿,本地互动图像恢复了。"耳机里传来迪姆的声音,队长的话
被疼痛截成了一个个短句,"五枚高速炸弹,易莫金人的……目标:帕克的旗舰……"
文尼身子探出椅背,向外望去。从登陆艇的视角看,导弹正朝远处飞去:五颗隐隐绰绰的小星星,越飞越
快,越飞越快,逼近青河的范•纽文号。导弹的飞行路线不是平滑的弧线,它们不断转弯,上下起伏。
"肯定在用激光打它们,导弹在躲。"
一点星光骤然消失。"打中一枚!我们——"
四点星星迸成耀眼的闪光,辉光不断向外推,越来越大,比那轮黯淡无光的太阳亮一千倍。
然后,这幅景象蓦地消失。船舱里灯光一暗,忽闪忽闪又亮了,接着再次熄灭。最底层的应急系统启动了
。船舱里亮起半明半暗的道道红光,映出设备舱、气密门、紧急控制台。这套系统可以抗辐射,但智力太
低,也无法提供足够的动力,连后备图像都没有。
"帕克的旗舰怎么样了,队长?"文尼问。四枚近距离引爆弹,那么可怕的闪光,像一个盒子,把旗舰包
围在中间。景象已经消失,却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吉米!"文尼冲着小艇前部尖叫起来,"范•纽文
号怎么样了?"红光似乎在他眼前闪动,这一声大叫几乎让他昏了过去。
响起迪姆的声音,嘶哑,响亮。"我-我想……它-完了。"烧了,气化了。没有什么词句能缓和其中赤
裸裸的残酷。"我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是四枚核弹啊……老天,几乎直接命中!"
另外几个声音插了进来,含混不清。文尼起身向前走去,就在这时,十分之一重力下的火箭推进停止了。
没有控制它的大脑,没有光,登陆艇只是一具黑漆漆的棺材。平生第一次,伊泽尔•文尼感受到了生活在
地表的人对失重、丧失方向感的恐惧。零重力,可能意味着他们已经到达预定的低轨道,但同样可能表示
他们正沿着一条弧线向下坠落,最终撞上行星表面……
文尼强压下惧意,向前飘去。他们还有紧急控制台可用,还可以从通讯频道中听到别人的只言片语。他们
可以利用本舰自动驾驶仪飞行,与青河舰队的残存飞船汇合。头越来越疼,伊泽尔一生从未经历过这种剧
痛。一盏盏红色应急灯好像越来越暗。他感到自己的清醒意识仿佛被人向下摁去,恐惧和惊慌则从心底涌
起,吞没了他。他却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丧失神智之前,命运总算对伊泽尔•文尼显示了一次仁慈。他想起来了: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不在范•
纽文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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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兆秒约等于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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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超过两百年的时间里,冻湖下的计时钟可靠地一步步前进
着,耗尽了一圈又一圈弹簧蓄积的力量。嘀嗒嘀嗒,时钟启用最
后一圈弹簧……转到最后一个齿轮时,却被一片气凝雪塞住了,
齿轮也许会从此卡死在那儿,直到新太阳亮起。但幸好发生了别
的事先没有想到的事:在第二百零九年的第九天,海底爆发了-
连串强烈地震,向外推展的地震波震松了最后一个齿轮。一具活
塞启动了,推动一股活性淤泥涌进封冻的气凝冰。几分钟内,什
么动静都没有。接着,活性淤泥发出热量,温度升至氧、氮凝结
点之上,甚至高于二氧化物的凝结点。无数飞速生长的放热质吐
出热气,融化了小小的潜水箱周围的冰。潜水箱开始向湖面升起。
从黑暗中醒来。这个过程大不同于从普通睡眠中醒来。上千
位诗人曾经描绘过这一刻,近来又有上万位科学家深入研究了这
一刻。这是舍坎纳·昂德希尔一生中经历的第二次(头一次其实
不能算,那一次的记忆只剩下婴儿记忆中模糊不清的一个片断:
攀在父亲背上,在罗伊尔山的渊薮中醒来。)
从黑暗中醒来就像许多碎片慢慢拼凑成一个整体,视觉、触
觉、听觉;记忆、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往事。这些是依顺序一个
一个回来的吗?或者是同时发生的,但各个碎片之间一时没有建
立起联系?从这些碎片中,"意识"是什么时候复苏的?这些问题
将终生萦绕在舍坎纳脑海里,成为他最想参透的天地间大秘密的基础……但此刻却
另有更重要的事:片断意识飘动着,还没有聚
合起来:重新成为一个人……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儿?最紧急
的事就是活下来--这是高踞驾驶座上驱策一切的本能,百万年
沉淀下来的本能。
时间流逝,意识拼合起来。终于,舍坎纳·昂德希尔从自己潜
水箱进开裂纹的窗口向外望去。外面有动静--是翻腾的蒸汽?
不,更像一层透明的晶体,在它们发出的微光中不断旋转。
有人撞在他的几个右肩上,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舍坎纳的
记忆渐渐恢复过来,"啊,军土。我新--醒了。"
"太好了。"昂纳白的声音有点发尖,"检查一下,看你受伤没
有。怎么做你都知道。"
舍坎纳晃晃自己的肢腿。都疼得要命,但这是好事。中肢、前
肢、进食肢。"右中肢和右前肢好像没感觉,可能缠在一块儿了。"
"唔,也许是还没解冻。"
"吉尔和安柏怎么样?"
"我在另外两根传声管上跟他们说过话。要论脑子清醒过来,
你是最后一个。不过他们的身体还有好些部分冻着呢,比你多。"
"传声管给我。"昂纳白把传声装置递给他,让舍坎纳直接与
另外两人对话。身体各部分的解冻程度可以不尽相同,但最后必
须达到全身解冻。否则便会引发溃烂。麻烦的是,潜水箱正在一
路融解冰块,向上浮升,储存放热质及其燃料的口袋被摇得四下
晃动。舍坎纳调整了口袋,启动里面淤泥状的放热质,让空气进
入口袋里。小小的潜水箱里的绿光更亮了,舍坎纳借着绿光,仔
细检查他们的供气管上有没有洞眼。有了放热质,他们才有热量,
但不能让放热质和小组争夺氧气。一旦发生那种竞赛,他们肯定
是输家。
半小时过去,周围热了起来,他们的肢体渐渐彻底解冻,可
以自由行动了。只有吉尔·黑文几条中肢尖端受了冻伤。这安
全记录比绝大多数渊薮都强。舍坎纳脸上笑开了花。他们成功了,
成功地在深黑期清醒过来。
四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密切监视着气流,按照舍坎纳事先制
订的计划调整放热质。昂纳白和安珀·尼兹尼莫拿着检查单,依
次检查一应物品,损坏的、拿不准状况的都递给舍坎纳。尼兹尼
莫、黑文和昂纳白都是极为聪明的人,一个是化学家,另两人是
工程师。三人同时又都是职业军人。只要离开实验室走上战场,这
三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舍坎纳觉得这种变化有意思极了。集各
种角色于一身,这方面以昂纳白为最:外表是咬钢嚼铁的战士,里
面是富于想像力的天才工程师,内心深处又是个深受传统观念约
束的人。舍坎纳认识他已经七年了,此人最初对舍坎纳计划的轻
蔑早已成为往事,两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可当这个小组最后出
发前往东线时,他对舍坎纳的态度变得生分起来,开始称他"昂
德希尔先生",尊敬中却又时时掺杂着不耐烦的情绪。
他还问过维多利亚,那是在东部前线机场下一间冷飕飕的地
下营房里,两人最后一次不受打扰单独相处。她被他的问题逗乐
了。"啊,我亲爱的老百姓,你以为会怎么样?一旦小组离开己方
控制区,伦克纳就是任务指挥官,而你本来是个没有受过任何军
事训练的老百姓,却偏偏不得不在指挥链上硬把你这一环插进去。
他需要你不折不扣地服从他的命令,又担心逼得太紧的话,破坏
了你的想像力、你随机应变的灵活性。"她笑起来,声音很轻。营
房没有房门,只有一幅门帘,外面就是狭窄的军营过道,"如果你
只是个征召入伍的普通老百姓,昂纳白早把你的壳儿砸碎好几次
了。可怜的人哪,他生怕到时候你的天才绕到哪个不相干的方面,
比如说天文学什么的。"
"哦。"说实在的,他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大气遮蔽,不知到时
候星星是什么样子,"我懂你的意思了。有这么多问题,他居然还
同意格林维尔批准我参加小组,真搞不懂他。"
"你开玩笑吧?伦克纳坚持要你参加的。他清楚得很,到时候
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问题,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么说吧,他
把你当成一个必须忍受的麻烦,忍下来了。"
舍坎纳·昂德希尔不是个轻易就会垂头丧气的人,但现在他
却颇受打击。"好吧,我会乖乖的,不捅娄子。"
"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的。我只想告诉你昂纳白最担心什
公…哎,咱们可以把这次任务看成一次行为测试:一群疯疯癫
癫的人怎么彼此合作,在没有任何人涉足的深黑期生存下来。怎
么样?"也许她在开玩笑,但这个问题确实挺有意思。
他们的潜水箱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奇特的容器:既是潜水箱,又
是简易渊薮,还是个淤泥桶。现在,这只容器浮上了水面,停在
一团微微泛红的淡淡绿光中。周围一圈湖水在真空状态下沸腾着,
冒起一团团蒸汽,又迅速凝结成细小的结晶体,重新落进水中。昂
纳白推开箱盖,小组成员排成一行,传递装备和盛着放热质的箱
子,直到紧靠这汪小小水潭的岸边堆满东西--这些就是他们必
须扛着上路的必备品。
一条传声管把四个人串在一起。昂德希尔联着昂纳白,昂纳
白联着黑文,黑文联着尼兹尼莫。舍坎纳一直希望能用上便携式
无线电,直到最后才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即使最轻便的无线
电都过于笨重,而且没人敢担保它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正常工
作。使用传声管,每人只能跟和自己联在一起的队友通话。不过
反正得用保险绳把大家联在一起,所以传声管也不算太不方便。
舍坎纳领先跨上湖岸(准确地说,是冰冻的湖面),昂纳白紧
跟在后,他身后是拉雪橇的尼兹尼莫和黑文。一离开潜水箱,无
边无际的黑暗立即吞没了他们。洒在湖岸的放热质仍然隐隐放着
红光。在浮上湖面的过程中,潜水箱已经消耗了成吨的燃料.要
完成任务的余下部分,小组只能依靠自身背负的放热质,以及能
在雪下找到的可燃催化剂。
放热质是至关重要的。正是因为放热质,他们才有可能在暗
黑期活动。在显微镜问世之前,"智者"们宣称:高等动物和其他
一切生命形式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的每一个个体都有能力在暗黑
期生存下来,熬过大黑暗。但人们现在发现,许多单细胞生物照
样能挺过冰天雪地,而且用不着潜入渊薮。更有甚者,舍坎纳在
国王学院读研究生时,该校的生物学家还发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
事实:火山地区有些低等细菌居然在暗黑期仍旧保持着活性。舍
坎纳被这些微生物深深吸引住了。教授们认为,火山变冷之后,这
些低级生命肯定只好暂停其活性,或者群聚成孢子。但舍坎纳想
这些微生物中会不会有些变种,能够自己发热,以度过暗黑期。因
为即使在暗黑期,世上仍然有充足的凝成固态的氧,大多数地方
的气凝雪下还存在着有机质,可以充当放热质的催化剂。在超低
温环境下,这些小东西或许能够以植物残骸中包含的有机质为燃
料,"烧"起来,发出热量抵御寒气。这样的细菌才是最适应暗黑
期的生命形式。
现在想来,舍坎纳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恰恰是因为他对这
个领域并不精通。事实上,停止活性和主动放热这两种生存策略
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生化机制。对放热质来说,超低温状态下外界
的氧化作用是十分微弱的,只要温度稍一升高,这种作用便不复
存在。在许多情况下,两种并存的生化机制其实对那些小生命极
其不利。对其中任何一种新陈代谢方式来说,另一种方式的存在
都是致命的危险。即使进入暗黑期后,这种复杂的机制也只能给
它们带来十分有限的好处,前提是它们所处的位置离火山口不远.
如果舍坎纳不是特意去找,他绝不可能发现这些小东西的特性。当
时,他把学校里的生化实验室弄成了一个冰冻的大泥潭,差点被
学校一脚踢出校门。但这是值得的:他发现了放热质。
材料研究部花了七年时间,有选择地培养放热质,最后得到
的菌种新陈代谢速度极快,同时发出很大热量。舍坎纳将放热质
淤泥倾倒在气凝雪上,蒸汽立即腾腾而起,出现点点微光。但随
着尚未凝结的放热质冷却下来,微光消失了。一秒钟之后,如果
哪一滴淤泥里的放热质幸运的话,仔细分辨,就能看到气凝雪之
下的一点微光,表明这滴放热质还活着,雪下残留的有机物起了
催化作用,让它可以依靠气凝雪中的氧生存下去。
左边亮光一盛,比其他各个方向的放热质都亮。气凝雪颤动
起来,开始滑动,雪面升起袅袅轻烟。舍坎纳拽了拽联着昂纳白
的传声管,引导小组向雪下有机物更多的地方前进。运用放热质
着实是个天才的设想,可说到底,这跟放火其实没多大区别。气
凝雪到处都是,但起催化作用的有机物却深藏在雪下,只有靠数
以亿万计的低级细菌才能发现,并将这些有机物当成催化燃料。有
一段时间,从事这项开发工作的材料研究部自己都被他们的创造
物吓住了。这些小东西像南海海岸地区的浮藻一样,是一种群居
式生命,仿佛构成了自己的社会。跟浮藻一样,放热质移动和繁
殖的速度也非常快。大家担心这次任务会不会把整个世界一把火
烧了。
但事实上,如此之快的新陈代谢速度对细菌来说是一种自杀 '
行径。昂德希尔和他的小组最多只有十五个小时的活动时间,时
候一到,他们的最后一批放热质便会全部死光。
他们不久便走出冻湖,穿过一大片平地。在渐暗期,这里曾
是基地司令部的草地球场。这个地方燃料十分充足。放热质在某
一点碰上了一大堆枯死已久的植物,一株大树的残骸。片刻间,残
骸变成了炽热燃烧的一大堆,进发出耀眼的绿光,照亮了一大片
地方,连远处的建筑都清晰可辨。接着,绿光暗了下来,只剩下
暗红色的一团。
离开潜水箱大约一百码了,如果不遇上障碍物,他们还需要
前进四千多码。到这时,小组已经形成了行进常规:前进几十码
停下,倾倒放热质。这一套手续让人痛苦不已。尼兹尼莫和黑文
停步的时候,昂纳白和昂德希尔就会四处探察,根据放热质的蔓
延情况判断哪些地方燃料更充足。一旦发现燃料富积的地点,大
家便会抓紧时间补充自己的放热袋。有的时候,积雪下没多少燃
料(比如下面是水泥地),能铲进背囊的只有气凝雪。气凝雪也是
需要的,能释出空气。但如果放热质得不到燃料,寒气很快就
让人肢腿麻木,从脚底渗进人体各个关节。这种时候,大家能不
能活下来,就看舍坎纳能否正确判明下一步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
舍坎纳觉得判断前进方向其实很容易。根据那棵燃烧的枯树
他已经明确了自己所处的方位。到现在,他很有把握,知道哪些
地方的雪下有枯死的植物。任务还算顺利,他没有冻死.不过真
疼啊。手指脚趾针扎一样疼,每一处关节都火烧火燎一般.寒冷
带来痛苦;由于缺少大气压力,身体胀得很难受;连防护服
擦都给身体带来痛苦。唔,痛苦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对保持头脑
清醒很有帮助,却又那么讨厌。连伦克纳·昂纳白这样的人都无
法完全置之不理。从传声管里,他能听到昂纳白嘶哑的喘息声.
停步,补充放热袋,补充空气,继续前进。一次又一次,周而
复始。吉尔·黑文的冻伤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大家停下来,尽力
替他整理整理防护服。昂纳白和黑文交换了位置,帮助尼兹尼莫
拉雪橇。"没关系,冻伤的只有中肢。"吉尔说,但他的喘息声比
昂纳白粗重得多。
即使这样,任务仍然比舍坎纳预想的顺利。他们在深黑期一
步步跋涉,行进常规不久就成了机械动作,几乎不用动脑子。剩
下的只有痛苦……和惊叹。舍坎纳从头盔小小的观察窗向外张望。
透过盘旋飞舞的雾气和放热质的绿光……竟然能看到远处低缓的
小丘。看来暗黑期也并不是漆黑一片。有时候,如果脑袋转动的
角度合适的话,他还能瞥见低低挂在西边天际的一轮红色圆盘:
他看到的是深黑期的太阳。
从头盔顶端的小观察窗,舍坎纳能看见天上的星星。总算成
了。第一批用自己的眼睛直视深黑期的人。这是一个某些古代哲
学家坚决认为并不存在的世界,(如果某个事物存在,怎么会从来
没有一个人观察到它?)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被人观察到了:确
实存在这样一个连续几百年静止沉寂的严寒世界,这个世界之上
仍然有璀璨的群星。虽说顶部观察窗有厚厚的玻璃,虽说只能用
头顶的眼睛去看,他仍然看到了那些星星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奇异
色彩。要是能停一会儿,用他所有的眼睛瞩目群星就好了。他还
会看到什么?大多数理论家估计,如果没有阳光,黎明朝霞是不
可能存在的。还有一些人认为只要那个方向仍然存在活跃的火山,
就有可能映照出霞光。除了星光之外,这里也许还有其他光源……
传声管上一拽,让他的思绪回到当前。"继续走,得继续走啊。"
吉尔喘息着说。肯定是在传昂纳白说的话。昂德希尔正想开口道
歉,忽然发现停步不前的是后面拉雪橇的尼兹尼莫。
"怎么了?"舍坎纳问。
"……安珀发现……东面有光……走,继续走。"
东面,就是右边。头盔那一侧结了一层雾气,他只能隐隐约
约看出那边不远处有道山坡。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离海岸四哩
之内,但如果能爬上那道山坡,他们就可以清清楚楚一眼看到天
边,不管安珀说的光是远是近,都看得见。没错!真的有光,很
淡,在侧面和上方浮动。是霞光吗?舍坎纳强行压下自己的好奇
心,不断把一条腿迈到另一条腿之前。老天呀,他多想爬上那道
山坡,极目纵览冰封的大海!
再一次停步。到这时,舍坎纳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他铲
起一团放热质、催化燃料和气凝雪,将这堆放光的混合物倒进黑
文的放热袋。
就在这时,出事了。五点小小的星光驰入西面的天空,像闪
电一样拐来拐去。一点星光消失了,其他四点则迅速聚拢.蓦地
--进出耀眼的光芒。亮极了,晃得昂德希尔上方的眼睛一阵阵
刺痛,连视线都模糊不清了。但侧面的眼睛还能看见,光芒越来
越盛,比黯淡无光的太阳明亮一千倍,在昂德希尔身边投下幢幢
黑影。四道光芒的亮度仍在不断增强,舍坎纳只觉得热量透进自
己背壳外的防护服。四周的气凝雪喷泉似的冲天而起,白色雾气
被照得闪闪发亮。温度仍在持续上升,烤得全身发烫--然后,热
力消失了。但他的后背很长一段时间仍然觉得暖洋洋的,就像光
明中期的夏日走在树荫下的感觉。
雾气在他们周围飞旋,形成了风。自从离开潜水箱,这是他
们头一次看到风。裹在雪雾中,雪雾吸走他们的热量。顿时觉得
冷了。他们的靴子可以在雪中保暖,但衣服却不行。设计防护服
时没想到他们会浸在厚厚的雪中。那几道光芒暗下去了,空气和
水重新冷却,凝成晶体落回地面。昂德希尔冒险用头顶的眼睛向
上望去,四个耀眼的光点已经铺开形成光圈,就在他的注视下渐
渐变暗。光圈交汇处,他看见了一层光芒重叠的颤动的光晕,像
霞光。这样看来,它们有既定的活动范围、飞行角度。紧密排列,
像规整的四面体的四个角?真美啊……可它们的活动范围在哪
儿?像球状闪电一样,离地面只有几百码?
再过几分钟,它们的光芒就会暗下去,再也看不到.可天
上又出现了其他闪光,就在东面那道山岭之上,明亮地闪烁着.在
西面,许多针尖大的光点射向天顶,速度飞快,在背后搅起一片
颤动的光晕。
四名组员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一时间,昂纳白铁血战士
的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他跌跌撞撞离开雪橇,一
只手搭在舍坎纳背上。近距离传声管传来的声音只勉强听得见。
"那是什么,舍坎纳?"
"不知道。"他感到昂纳白的手在哆嗦,"但总有一天,我们会
弄明白的……咱们走吧,军士。"
小组停止补充,像弹簧发动的木偶骤然启动,重新踏上征途。
天上的奇观仍在继续,不再像刚才那样出现四个烈焰夺目的太阳,
但闪烁的流光仍然比任何霞光更加美丽、耀眼。两颗星星从西面
划破黑沉沉的天幕,一路向东,速度越来越快,在东面天高处同
时炸成两团白光。和刚才燃烧的四个太阳一样,只不过强度小得
多。光芒铺开,暗下去,从中又射出几道光,沿两颗星星适才的
飞行方向飞去,重新照亮刚才闪光、现在黑暗的地方。
最壮丽的景象过去了,天上只剩下鬼火般飘来飘去的光点。如
果它们跟真正的霞光一样,距地面只有几百哩,那这些光芒中所
蕴含的能量可了不得。如果离他们头顶不远,或许他们看到的只
是夏天闪电在深黑期的对应物。不管是什么,能看到这样瑰丽的
奇观,冒再大的风险都值得。
他们终于来到逖弗人兵站边缘。沿着斜坡走进兵站时,仍能
看见天上奇异的霞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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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天元第八章,终于扫完了。。。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7月23日10:53:03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目标的选择方面从来没有多大分歧,仍是昂德希尔初遇维多
利亚,史密斯那个下午所提出的那批目标。只要能够深入深黑期,
四名携带炸药的战士肯定可以沉重打击敌人,破坏其燃料堆积场、
野战部队潜伏的浅层渊薮,说不定还能消灭逖弗人的司令部。不
过,这些目标虽然重要,单凭这些,昂德希尔还是无法取得他所
需要的巨额资金。
但是另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双方的战争机器都作出了最
大努力,尽力延长己方在暗黑期的战斗时间,以期在敌人进入冬
眠状态后取得有利态势。等新太阳重新亮起的时候,第一支完成
战斗准备出现在战场上的军队就能取得决定性的对敌优势。
双方都为那一刻建立起了巨大的军需储备场。这类储备场与
渐暗期、暗黑初期的军需储备有很大的不同。现代科学已经在自
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明确了一点:新太阳几天、甚至几小时之内
就会全面复苏。此后许多天内,它是一个释放出骇人热量的炽热
的魔鬼,比光明中期和渐暗期亮一百多倍。除了最坚固的建筑外
每一世代的普通建筑物都会遭到彻底破坏。摧毁它们的不是暗黑
期的严寒,而是新太阳的热量大爆炸。
这道斜坡便通向逖弗人的前沿军需储备场。前线还有许多别
的储备场,但这一个是为梯次配备在第一波尖兵之后的逖弗主力
部队提供补给的。没有它,逖弗人最精锐的部队只好置身战事之
外,进攻王国的先头部队便会失去增援。据陆战指挥部推算,只
要消灭这个军火堆积场,对方就会被迫在不利的条件下接受停火
即使他们继续顽抗,也会被王国军队一鼓荡平。实现这个目标,需
要的只是四名战士,加上巧妙计划的破坏。
……前提是沿坡而下的四名战士不中途冻死。坡地上只积了
很少的气凝雪,石板路缝隙中偶尔会有一簇枯死的灌木。现在的
中途停步已经收集不起多少放热质了,相反,他们还不得不把一
桶桶放热质从尼兹尼莫和昂纳白拉的雪橇上传向前来。黑暗紧紧
笼罩着他们,打破黑暗的只有泼撒的放热质问或发出的一缕光。情
报部门说,这道斜坡只有不到两百码……
前面亮起一团光。总算走到头了。小组摇摇晃晃走下斜坡,走
进平地。过去这里是敞地,现在却搭起了银色棚子,以防新太阳
烤坏装备。这是一片棚柱形成的森林。棚子有的地方被积雪压坏
了,但大部分完好无损。微光下,他们辨认出了蒸汽发动机、铺
轨机、机枪车、装甲车。天色虽暗,还是能看到四处银漆发出的
银光。等新太阳重放光芒时,这里短时间内便会一切就绪。冰雪
融化形成的洪流将流进蛛网般密布这个地区的沟渠,逖弗战士会
从附近的渊薮中一跃而起,冲进存放车辆的地点。洪水将汇进蓄
水池,再喷射出来,降低附近的温度。会有一段疯狂忙乱的时间,
人们忙着检查储备的物品和机械,再用一段时间修复两百多年的
黑暗和几个小时的炽热所造成的破坏。之后,军队便会沿着上级
认为将给他们带来胜利的方向前进。这是无数世代深入研究暗黑
期和新太阳性质的成果。据情报分析,在许多方面,敌人的军需
储备技术比己方高明。
伦克纳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让其他三人可以同时听到他的话。
"我敢打赌,他们在这附近肯定埋伏了尖兵,新太阳亮起后一个小
时就可以赶到。可眼下嘛,这儿全是咱们的了……好了,按计划
行动,补充放热质,散开。吉尔,你行吗?"
吉尔,黑文下坡时东倒西歪,像个折断腿的醉汉。舍坎纳估
计他的冻伤已经从中肢延伸到负责行走的腿脚部分了。但吉尔一
听昂纳白的话,身子一挺,声音几乎听不出异样。"军士长,吃了
多少苦头才熬到这儿,我可不会坐在一边,干瞪着你们干活儿。我
的工作我能做好。"
于是,到动手的时候了。他们解开传声管,各自拿好分给自
己的炸药和黑色涂料。这一切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只要每一步
骤都能迅速完成,只要别掉进哪条沟渠折断几条腿,只要他们背
得烂熟于心的地图都是准确的,那么,时间还是够的,他们也不
至于冻死。小组成员分头出发,前往四个方向。他们安在防晒棚
下的炸药比手榴弹的威力大不了多少,爆炸时寂静无声,只有一
道闪光,防晒棚的某个关键部位便随之坍塌下来。接下来是喷涂
黑色涂料。这东西比炸药更不起眼,但完全可以起到材料研究部
预想的作用。军需储备地区不久便涂上了一块块黑色,等着领受
阳光的亲吻。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已经离开了军火堆积场,向北走了将近
一公里。撤离开始之后,昂纳白把他们逼得更紧了,逼着他们实
现最后的、附带性质的目标:活下来。
他们几乎实现了这个目标。几乎。离开军火库时,吉尔·黑文
已经神智不清了,他想自己单独离开。"得找个地方,刨洞藏起
来。"这句话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挣扎着不让尼兹尼莫和昂纳白把:
他和大家串起来系在安全绳上。
"我们这就去找个洞,吉尔,再坚持一会儿儿。"昂纳白让安
珀接替自己对付吉尔,现在,伦克纳和舍坎纳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他的劲头可真大呀。大家都累得不行了,他怎么还有这么大
劲头?"舍坎纳道。黑文正四下乱蹦乱跳,像个装了几条木腿的人。
"我看,他已经丧失感觉痛苦的能力了。"伦克纳的声音很低,
但舍坎纳听得清清楚楚,"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觉得,他开始
黑迷了。"
黑迷,暗黑期发作的狂乱症。暗黑期里,有些人潜意识中会
产生自己身处渊薮之外、不得其门而人的感觉,于是被最原始的
动物本能所控制,疯狂地寻找一个地方,任何地方都行,只要能
为自己提供一处渊薮就好。
"真该死。"舍坎纳闷声骂了一句。昂纳白切断两人的话线,开
始尽力让大家继续前进。距离可能的安全所在只有几小时路程了,
但现在……吉尔的挣扎唤醒了大家最原始的本能。本能真是太奇
妙了,但如果这会儿向它屈服,这种本能无疑会把他们引向死亡。
两小时以后,他们差不多登上了俯瞰军火堆积场的小山。吉
尔两次挣脱安全绳,想冲向坡道两侧陡坡下虚幻的渊薮,势头一
次比一次猛烈。全靠安珀把他拉回来,尽力跟他讲道理。但吉尔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胡乱挣扎中,他的防护服扯破了
好几处,身体也有好几个部分被冻硬了。
准备攀登第一道陡坡时,吉尔的末日到了。小组这时已经扔
掉雪橇,剩下的路程只能依靠各人背负的放热袋中储蓄的放热质
和空气。吉尔第三次挣脱安全绳,迈着奇特的蹒跚步伐跑开了。尼
兹尼莫也解开安全绳尾追而去。安珀是位大个子女人,刚才还能
制伏吉尔·黑文。但这一次情况不同,吉尔已经彻底黑迷了。她
刚在山崖边揪住他,吉尔一个转身,狠狠给了她几拳。安珀向后
一个踉跄,手一松。伦克纳和舍坎纳赶了上来,但晚了一步。黑
文的几条胳膊四处一阵乱打,脚下一绊,跌向山崖下的凹地。
三个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安珀开始滑下山崖,几条腿探着
下面的气凝雪,想找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昂纳白和昂德希尔一
把抓住她,使劲把她向上拽。
"不,让我下去!他冻伤了,但还有机会。咱们可以背着他回
去。"
昂德希尔身体探出山崖,向下望了很久。吉尔摔下去时撞在
裸露的岩石上,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就算现在还没死,不等他们
把他弄上来,脱水和严寒就会要了他的命。
伦克纳一定也看出来了。"他完了,安珀。"他轻声说,接着重
又拿出军士长的严厉嗓门,"可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静了一会儿,安珀没攀在崖上的几只手默默地蜷了起来,认
可伦克纳的话。但舍坎纳没有听到她吐出一个字。安珀重新攀上
来,和大家一起再次系好安全绳,联好传声管。
三个人继续攀登。现在的速度快多了。
到达目的地时,他们只剩下几夸脱尚有活性的放热质了。暗
黑期之前,这片山区是一处茂密的森林,归一个逖弗贵族所有,是
他的猎场。森林后的石壁上有一道裂隙,通往一个天然形成的渊
薮。任何大型野兽的栖息地都有这种可供动物藏身的渊薮。这些
地方开垦出来之后,人们通常会扩大天然渊薮,供人类使用。少
数未利用的渊薮便荒废了。舍坎纳猜不出协和国的情报机构怎么
会知道这个地方,可能附近的逖弗人中有协和国的间谍吧。问题
是这个渊薮没有事先收拾过,像布伦纳戈蛮荒地那些天然渊薮一
样荒凉。
小组里真正打过猎的只有尼兹尼莫一个人。她和昂纳白砍倒
三株横在洞口当成障碍物的荆柳,向下爬了进去。舍坎纳攀在洞
口,把发光发热的放热质垂下去。"我看见了五个冬眠塘……两头
成年泰伦特兽。把光再垂下来点儿。"
舍坎纳把身体朝洞里更探进去一些,体重大半攀在洞口的荆
柳上。伸下去的手里拿着放热质,绿光可以一直照到洞底。现在
他可以看到两个冬眠塘,上面几乎一点气凝雪都没有。这是典型
的冬眠塘,冰面凝结得平平的,连一个气泡都没布。他望望冰下
沉睡的动物,它的眼睛是睁开的,冰冻的眸子反射着放热质发出
的绿光。老天,这家伙真大呀!虽然个子大,但肯定是头雄兽,
它身上攀着几十头幼兽。
"其他塘里都是储备的食物。不用说,是暗黑期之前刚捕获的
新鲜猎物。"新太阳亮起的头一年,这样一对泰伦特兽会继续留在
它们的渊薮中不出来,靠储存的食物维生。
这期间,幼兽渐渐长大,同时学习猎杀的本领,等烈焰和洪
水退下去之后就用得上了。泰伦特兽是纯粹的肉食动物,智力也
远不如施拉特兽。问题是它们的模样跟人很相似。杀死它们、夺
取它们的食物,这些都是必要的,但这种事不像打猎,倒更像暗
黑谋杀。
这项工作又花了一个小时,几乎耗尽了他们剩余的放热质。三
个人最后一次爬上地面,用荆柳尽可能设好障碍。昂德希尔已经
有几处肩关节冻僵了,左边几只手的指尖也麻木了。最后几个小
时里,他们的防护服遭了很大的罪,破了好些处,只能临时贴上
块东西凑合。因为摆弄气凝雪和放热质,安珀几只手腕处的防护
服全烧没了。他们只好由着一些肢腿冻僵。她说不定会被截掉几
只手。但三个人还是不顾严寒,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
最后,安珀道:"咱们应该算胜利了,对吗?"
昂纳白的声音坚定有力,"对。还有,占尔也会这么说的,相
信我的话吧。"
带着一丝伤感,三个人肢腿交缠,简直跟戈克纳的那座"追
求协和"的雕塑一模一样,连损失了一个人都一样。
安珀顿 ·尼兹尼莫钻进石壁裂隙,穿进荆柳障时激起一阵绿
蒙蒙的光。下到洞底之后,她会把剩余的放热质倒进冬眠塘,冰
会融成一堆冰冷的淤泥,他们可以在里面钻个洞。到时候,他们
会敞开衣服,只盼全身能均匀冻结。当然,风险很大,但他们毫
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最后看看吧,舍坎纳。看看你的成就。"昂纳白的声音不像
刚才那么斩钉截铁了。安珀·尼兹尼莫是个地地道道的战士,和
她在一起时,昂纳白也是个战士。但现在任务完成了,他好像退
出了战士模式,一脸疲倦,累得肚子都抬不起来,都快碰到地上
的气凝雪了。
昂德希尔极目远望。他们所在的地方比逖弗人的军火堆积场
高几百口尺。霞光、划过天幕的星星、天空中的闪光--这一切早
就不见了。天色昏暗,但星光照耀下,仍然看得见逖弗人的军火
堆积场,掺杂着一块块黑色,衬在被星光照得灰白的气凝雪上,分
外触目。那是他们四处喷涂的黑色涂料。
"看上去真是太儿戏了。"昂纳白道,"几百磅黑颜料。你真
觉得会起作用?"
"哦,当然。等新太阳重新亮起,几个小时之内,黑色涂料就
会让逖弗人的装备产生高热,任何装备都抵抗不住。你知道是什
么效果。"事实上,那些测试是昂纳白自己设计的,将百倍于光明
中期的热量投射到涂着黑色涂料的金属上。几分钟内,金属零件
相联的部位就会融化,焊死在一起:轴承粘在套筒上,活塞凝在
气缸上,车轮融在铁轨上。敌军最重要的前方补给场肯定全完了,
他们只得重新退入地下。
"你这一招只能玩这一回,舍坎纳。几道障碍物,几颗地雷,
轻轻松松就能把咱们挡住、干掉。"
"当然。但其他方面也会改变。这是我们蜘蛛人冬眠的最后一
个暗黑期。下一次,醒着的不再只有四个身穿供气服的人,整个
世界都会清醒地度过暗黑期。伦克纳,我们要开垦暗黑期,在暗
黑期殖民。"
昂纳白大笑起来,显然压根儿不相信。他挥手让昂德希尔先
走,钻进石壁裂隙,进入渊薮。虽然精疲力竭,军十还是要最后
一个撤退,最后一个安置好障碍物。
舍坎纳最后望了望灰蒙蒙的大地、天空。飞得高,飞得低,学
习再学习,多少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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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ushi(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天渊第九章~~汗。。。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8月09日10:37:1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第九章
总的来说,伊泽尔·文尼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在父母荫庇
下度过。只出过一次真正的生命危险,就算那一回也不过是一次
愚蠢得近乎犯罪的意外。
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文尼.23也是个分布极广的家族。家族的
有些支系彼此之间数千年都没有接触。比如文尼.23.4与文尼.23.4.1,
与他们隔着半个人类活动空间,几千年从未聚首。几个分支各自
赚取财富,繁衍后代。分开这么长时间,也许最好不要重新汇合
到一起。但如果有机会小聚,当然是件天大的幸事。有一次,家
族的这三支各有许多人前往老基勒,而且恰好在同一时间。于是,
三家人在一起盘桓了一些年,建起大多数定居文明会称为王宫的
营帐,共同生活,饶有兴味地探究共同祖先传下来的不同后代发
展成了什么样子。文尼.23.4.1现在成了一个民选首领家族,管理他
们所在地区的公共事务。当然,公务也没有妨碍他们做生意。可
菲利帕姑妈很反感家里人参加选举。小文尼记得她说过,"什么民
选!哪天投票取消财产权怎么办?".23.4一系则更近于伊泽尔的父
母熟悉的那些支脉,不过他们的尼瑟语让人很难听懂,这家人不
太注意以青河广播为标准调整自己的发音。标准是件大事,甚至
比贸易黑名单还重要,他们真不应该忽视。有一次,大家同去野
餐,一位亲戚检查了孩子们的太空服,他的机器人又重新检查了
一遍。可那位亲戚忘了一件事:远亲侄子需要的"大气持续秒数"
和他自己的孩子们不一样。野餐地点是一颗小行星,伊泽尔爬到
一块围绕小行星旋转的岩石上,玩得高兴极了。平时他只能听凭
人家摆弄,而现在,这个小小的世界是他自己的,他可以用自己
的双手双脚摆弄它。可他的空气快完了,身边又没人,玩伴们都
在其他岩石上建立自己的小世界。野餐地点的监控器以为伊泽尔
的大气还能持续很长时间,所以忽略了孩子的太空服发出的呼救
信号,直到他的心电图成了一根直线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伊泽尔只记得自己在一个特制的新看护室醒来。以后的好多
千秒,大家众星捧月,待他像个国王。
所以,从冷冻冬眠状态清醒过来时,伊泽尔·文尼向来情绪
很好。和别人一样,他也会暂时丧失方向感,身体也一时有些不
适,但童年的经历让文尼坚信,不管他身处何地,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次最初也没什么不同,症状比平时还缓和一些。他躺在
接近零重力的环境中,舒舒服服地裹在床上……一切都是那么周
到,真跟画里一样。特里克西娅讨厌那些画。这个念头跳出脑海,
像一根金线,一下子便把前后事件贯串起来。特里克西娅,特莱
兰,前往开关星的任务……还有,这不是他这次旅途中第一次醒
来,之前出过事,很糟糕的事:易莫金人的袭击,己方是怎么反
败为胜的?这次冬眠前最后的记忆是……是什么来着?一艘自主能
力严重受损的登陆艇,飘浮在黑沉沉的太空中:帕克的旗舰被消
灭了,特里克西娅……
"我想我们已经把他带出来了,统领大人。"一个女人的声音
道。
他几乎有点不情不愿地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坐在他床
头的是安妮·雷诺特,她身边站着托马斯·劳。
"啊,见习生文尼,很高兴看到你重返幸存者的行列。"劳的
笑容既关切,又庄重。
伊泽尔张了好几次嘴才吐出一句能听明白的话。"怎么……出
了什么事?我在哪儿?"
"你在我的旗舰上。从你们的舰队向我方发动袭击算起,现在
已经过了八天了。"
"啊?"我们袭击你们?
劳的头稍稍一侧,探询地望着文尼。文尼的话音含混,他没
听清。"唤醒你时我希望在场看着。细节方面,雷诺特主任会告诉
你的。我只想对你说,我全力支持你。我现在任命你为青河探险
舰队残余部分的管理主任。"他站起来,轻轻拍拍文尼的肩膀。文
尼瞪眼望着这个易莫金人走出房间。管理主任?
雷诺特带给文尼一套组合视窗,里面包含的内容他简直无法
接受。不可能全是谎言……一千四百名青河人死亡,接近舰队全
员的半数。青河的七艘主力星际飞船中四艘被摧毁,余下三艘的
磁场吸附式推进器损坏了。小型艘只大多不是被击毁,便是遭到
重创。劳的人正急着回收战斗中散逸在近地轨道的失散人员和船
只。他们仍然希望将"联合行动"继续下去。从阿拉克尼星球已
经拉回来大批挥发矿和普通矿石,这些原料足以维持易莫金人正
在兴建的居住区。居住区不止一个,位于这个星系恒星与行星之
间的拉格朗日L1点。
她让他看了幸存者名单。范·纽文上的人员全部死亡,包括
帕克司令和贸易委员会的好几名委员。未遭摧毁的舰船乘员大多
还活着,但其中的高级官员都被冷冻起来了。
在登陆艇的最后一刻,文尼的头撕裂般疼。但现在,疼痛已
经无影无踪。据雷诺特说,他们已经治愈了他"不幸罹患的传染
病"。谁都看得出来,只有经过工程改进的生化武器才能选择那么
巧的时机全面发作。易莫金人撒谎的目的只是客气,几乎不是为
了掩饰真相。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先发制人,从来没打过别的主
意。
至少,安妮·雷诺特撒谎的时候一本正经,并没有笑。不过她
几乎从来没笑过。人力资源部主任雷诺特。就连特里克西娅都没
意识到这个头衔的含意。雷诺特从来不直视伊泽尔的眼睛,最初
他还以为她尚有一丝最起码的羞愧之心,后来才慢慢发现不是这
个原因。在雷诺特看来,他的脸和舱壁一样毫无意思,引不起她
的半点兴趣。她没把他看作一个人,对死者也没有分毫羞愧之心。
伊泽尔平静地读着报告,不动声色,就连看到萨姆·多特兰
的死讯时也没有惊呼出声。特里克西娅的名字不在阵亡者名单上。
他开始看没有进入冬眠状态的幸存者名单,上面同时开列出他们
的安置情况。移送青河营帐的有将近三百人,已经全部转移到L1
点。伊泽尔的目光扫过名单,回想这些人:全是低级别人员,几
乎没有特莱兰专家,也没有青河学者。没有特里克西娅·邦索尔。
他调入下一个窗口……另一份名单。特里克西娅!她的名字在这
儿,列入一个称为"语言部"的单位。
伊泽尔从视窗上抬起头,尽力用随便的语气道:"这个,嗯,
列在这些名字旁边的字,是什么意思?"列在特里克西娅旁边。
"'聚能'。"
"什么意思?"尽管他不愿意,但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一股焦虑。
"这些人仍在治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容易复原。"她的
眼光冷漠,毫无表情。
第二天,劳又来了。
"该把你介绍给你的新下属了。"他说。他们飘过一段长长的、
笔直的走廊,来到停放交通工具的气密门。这个营地和宴会场馆
不是同一个地方,稍稍有点重力,好像是建在一颗小行星上。停
在气密门外的交通艇比青河带来的所有交通艇都更大些,装饰繁
富,十分豪华,但又带着点原始味儿。船舱内摆放着低矮的桌子,
还有一个环形吧台。他们四周是一圈宽大的视窗,显示着艇外的
情况。都是肉眼可见的自然图像,没有经过增强处理。有一会儿
工夫,劳没有打扰他,任他向外观看。
交通艇正从一个接地营地的支撑架上冉冉升空。这个营地还
没有完工,但看它的规模,跟青河探险队的主营帐不相上下。地
面呈弧形,一大堆,像一头灰色的巨型怪兽。这是那几座钻石巨
岩,易莫金人已经把它们连到一起了。奇怪的是巨岩表面并没有
常见的坑坑洼洼,颜色也黯淡沉闷,跟普通的小行星没什么区别。
但间或有些凿开的地方,被淡淡的阳光一照,顿时反射出道道虹
彩。伊泽尔发现两块巨岩之间还有积雪,原来这里窝着大块大块
的岩石和冰块,全都是新近切割下来的。肯定是他们从阿拉克尼
星球弄上来的挥发矿和普通矿石中的一部分。交通艇飞得更高了,
可以望到泊在钻石巨岩另一面的星际飞船。几艘飞船的长度都超
过六百米,但跟巨岩相比却成了不起眼的侏儒。几艘船泊靠在一
起,挨得很紧。只有遭受重创的船才会在船坞里靠得这么紧。伊
泽尔飞快地数了数,又估计了一下自己这时看不见的船只数量。
"你把所有飞船全都集中到这儿来了?在L1点?你真的还打算执行
原来的潜伏方案?"
劳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这件事,咱们最好还是摊开来说,
开诚布公。那场仗打下来,我们双方全都损失惨重,濒于崩溃。单
凭我们自己的现有资源,回家倒是办得到,但只能两手空空地回
去。可是,只要我们能够携手合作……唔,在L1这个地方,我们
可以密切观察蜘蛛人世界。他们要是真能进入信息时代,到时候,
我们就可以利用这里的本地资源,重新振作起来。那样的话,远
赴这个地方想找的东西,我们说不定还能拿到。"
嗯,长期潜伏,等待客户成长起来。青河人以前多次采用过
类似策略,有的时候能成功。"难度很大呀。"
伊泽尔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对你们来说当然难,但我们易莫
金人办得到,小家伙,不成问题。这些事,你最好现在就明白过
来。"这个声音文尼以前听到过,就是这个声音,在易莫金人的杀
戮开始之后还不断抗议青河人的反击准备。里茨尔·布鲁厄尔。伊
泽尔转过身。金发大块头正朝他咧嘴笑着。这一位来得直截了当,
"我们易莫金人干什么都要赢,这一点,蜘蛛人很快也会明白的。"
不久以前,伊泽尔·文尼就坐在此人身旁,听着他对范·特林尼
高谈阔论。金头发是个蛮子,凶横霸道。这一点当初还无关紧要。
伊泽尔的目光越过船舱,落在安妮·雷诺特身上,她正专注地听
着这场对话。从外貌上看,她和布鲁厄尔有几分相似之处,有点
像兄妹俩,男的那头金发里甚至还泛着点儿红色,,可相似之处到
此为止。布鲁厄尔虽然讨厌,但却是个情绪化的人,心里想什么
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从安妮·雷诺特脸上,文尼只能看出一丝不
耐烦,其他什么表情都没有。瞧她注意这场对话的样子,跟观察
花园泥土里的昆虫没什么区别。
"你也别担心,做买卖的小子,你们的驻地藏得很好,当地人
别想发现。"布鲁厄尔一指前方的视窗,那儿有一个绿色光斑,勉
强能算一个光环。那就是青河的营帐,"我们把它泊在主区的轨道
上,八日轨道。"
托马斯·劳客气地抬起手,几乎像恳求大家同意他开口说话,
布鲁厄尔闭嘴了。"我们的时间不多,文尼先生。我知道安妮·雷
诺特已经向你大致介绍了情况,但我还想多说几句,希望你能完
全明白自己的责任。"他在手腕上轻轻抹了一下,青河营帐的图像
顿时放大。文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
野外营帐,边长只有区区一百米。他的眼睛注视着凹凸不平、加
了衬垫的营帐外壳。他在那里生活的时间还不到二兆秒,曾经上
千次诅咒过它的过分简朴。但现在,它是这里一切事物中最接近
于家的地方,里面住着许多劫后余生的朋友。野外营帐本来很容
易摧毁,但看它的情形,这个营帐并未损坏,连补丁都没打一个。
里面所有隔间都充了气,投入了使用。帕克司令选择设营点的时
候把它安排在离自己的旗舰很远的地方,劳也放了它一马,"……
所以,你的新工作非常重要。作为我属下的舰队管理主任,你的
责任相当于过去的帕克司令。你随时可以得到我的支持。这一点
我也会让其他易莫金人明白。"瞥了一眼里茨尔·布鲁厄尔,"请
你记住:我们能否成功--甚至能否生存下来--全都有赖于我
们双方的精诚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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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武汉白云黄鹤站 bbs.whnet.edu.cn·
发信人: shushi(殳石), 信区: Fictionworld
标 题: 天渊第十章
发信站: 武汉白云黄鹤站 (2005年08月09日10:38:23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第十章
只要涉及人事问题,伊泽尔的反应总要慢半拍。他知道自己
有这个缺点。劳的意图很清楚,他本来应该当即明白过来。这种
事他在学校里还学过呢。他们来到营帐后,劳先对大家来了一小
段甜言蜜语,把新的"青河舰队管理主任"伊泽尔·文尼介绍给
大家。劳特别强调指出,在幸存下来、来自船主家庭的船员中,文
尼的级别是最高的。文尼家族的两艘主力飞船逃过了大难,受创
也相对较轻。如果要在目前的青河舰队中选出一位领导,那自然
非伊泽尔·文尼莫属。只要与目前的上级合作,大家都能得到财
富。之后,伊泽尔被推到前列,他嘟囔了几句能回到朋友们中间
来真好、希望大家帮助之类的话。
劳在青河人的职责和忠诚之间打进了一个楔子。此后几天,文
尼渐渐意识到了这个楔子。他回到了自己人中间,却又不算真的
回来。每一天,他看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本尼·温和吉米·迪
姆活下来了。伊泽尔和本尼从六岁起就是好朋友,但现在本尼
却像个陌生人,一个顺从的陌生人。
一天,伊泽尔在营帐的交通艇气密门处遇上本尼。这是他事
先做的安排,但更大程度上也是巧合。伊泽尔身边没其他人。他
的易莫金人助手现在已经不怎么盯着他了。信任他?在他身上安
了监控器?觉得他不可能干出什么有破坏性的事?这些可能性没
有一种让人高兴。但身边没有易莫金人转来转去,这总是件好事。
本尼和一小队青河人在一起。这里是气囊状营帐最靠外的幕
墙。因为紧靠着气密门,所以这一片帐壁没加衬垫,不时能看到
过往交通艇闪动的光。本尼的人稀稀拉拉散在帐壁上,修整通道
的自动化设施。他们的易莫金工头远远地站在一片开阔处。
伊泽尔从一条支巷飘出来,见了本尼,脚轻轻在墙上一点,朝
他弹了过去。
温从手里的活计上抬起头,客气地点了点。"舰队主任。"这
个正式称呼文尼现在已经听惯了,但每次听到仍旧很痛苦,就像
被别人迎面踢了一脚似的。
"嗨,本尼。近、近来怎么样?"
温望望过道另一端的易莫金人工头。在青河人的营帐里,那
家伙显得十分打眼。青河人着装很随便,全看各人喜好。那人却
一身死板板的灰色工作服,一眼就能看出来。工头正跟这一队里
的三个青河人大声说着什么。隔着这么远距离,声音大多被营帐
织料吸收了,闷声闷气,听不清楚。本尼回头看着伊泽尔,耸耸
肩,"嗯,还行吧。知道我们在这儿做什么吗?"
"替换通讯输入接口。"易莫金人的头一批举措之一就是没收
青河人的全部头戴式显示系统。这种系统以及跟它们配套的电子
输入接口历来是被压迫者争取自由的工具。
温轻声笑了,眼睛仍旧盯着工头。"一猜就中,伊泽尔老伙汁。
你瞧,咱们的新……东家……有件麻烦事儿。他们需要我们的船,
需要我们的设备:问题是这些东西没一样能用,除非跟咱们的自
动化系统配套。可他们怎么信得过咱们?"所有起作用的机器系
统都有内置的控制器,这些控制器当然是联网工作的。舰队的本
地网络就像无形的胶水,将这些系统结合成为一个整体。
这些系统的软件开发出来已经有数千年了,又经过青河人儿
个世纪的加工改造。破坏了它们,舰队比一堆废金属强不到哪儿
去。但任何征服者都不可能了解数百年间对手在其中做了什么手
脚,他们又怎么能信任这些软件?处于这种情况下的征服者大多
把失败一方的工具一毁了之,可正如托马斯·劳自己所说,剩下
的资源已经不多了,谁都浪费不起。
"你知道,他们自己的人挨个检查了每个节点。不单是这儿,
我们剩下的船只全查过。一个比特一个比特重新调校。"
"他们绝对没办法换下所有东西。"但愿如此。按自己的方式调
整每个内置节点的逻辑机制,这种统治者是最可怕的暴君。
"要是知道他们换上来的东西,你准会大吃一惊。他们干的活
儿我见过。易莫金人的电脑技术真是……太怪了。他们从系统里
刨出来的有些玩意儿,我一辈子都别想猜到。"本尼又耸了耸肩,
"可你说的也没错,他们没碰最底层内置的那些东西。鼓捣的主要
是输入-输出逻辑机制。结果就是,我们得到了这些新崭崭的人机
界面。"本尼的脸一扭,挤出一丝冷笑。他从腰带上拔下一个长方
形的塑料块,有点像是某种键盘,"我们这段时间只能用这玩意
儿。"
"哎哟,看上去真够落伍的。"
"落伍倒不落伍,只是功能很简单。我猜,这东西是易莫金人
游来荡去时随身携带的后备系统。"本尼又朝工头的方向瞥了一
眼,"最重要的是,这些盒子里的通讯设备易莫金人了如指掌、要
是想在这里头搞什么鬼,本地网』:马上就会亮起警报。一句话,有
了它,咱们一举一动都别想瞒过他们。"本尼低头瞅着那个盒子,
手里轻轻掂着。跟伊泽尔一样,本尼也只是个见习生,技术方面
的事并不比伊泽尔更精明。但他有个本事,能瞧出别人技术上的
高明之处,"真怪呀。照我看,易莫金人的技术傻头傻脑的,没多
大意思。可那些家伙真的想把一切都监控起来。他们的自动化系
统里,准有什么咱们不明白的地方。"他几乎在自言自语。
他身后的幕墙上亮起一道光,越来越强,慢慢晃动着滑向一
侧。一艘交通艇正在进入泊靠地。灯光扫过弧形的幕墙,一秒钟
后,传来沉I:司的一声"砰一嚓",在营帐幕墙上激起一阵涟漪。闭
锁泵启动了。这种时候,这个地方是最吵的,比泊位那儿更嘈杂
伊泽尔犹豫起来。有这些嘈杂声,易莫金人工头不可能听到他们
的交谈,可是,暗藏的监控器从嘈杂中分辨对话的能力可比人类
的耳朵强多了。他最后还是开口了,但并没有鬼鬼祟祟故意压低嗓
门,反而提高声音,压过闭锁泵的轰鸣。"本尼,最近出了很多事。
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并没有变。我不是--"该死的,我不是叛
徒!
有一会儿工夫,本尼的表情难以捉摸……接着,他突然笑了,
"我知道,伊泽尔。我知道。"
本尼领着他走向他的那群人。"带你瞧瞧我们干的其他活儿。"
他替伊泽尔指点着,向他解释易莫金人在船坞区管理程序上作了
哪些改变。突然间,文尼对这场游戏的性质又多了一层了解:敌
人需要我们,希望驱使我们替他们干许多年的活。青河人之间有
许多事都可以谈,他们不会因为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些替他们干活
所需要的信息就大开杀戒,也不会因为我们对现状和今后的发展
做出自己的猜测就杀了我们。
闭锁泵的轰鸣停止了。泊位另一边,人员和货物可以下船了。
温飘近一扇敞开的管道门,"我听说,他们正不断朝这儿调进
他们自己的人。"
"对,不久就会来四百个,也许更多。"这座营帐只不过是几
个组合在一起的气囊,几兆秒之前舰队抵达时才充好气。但它的
容量很大,足以容纳所有从特莱兰跨越五十光年飞到此地的舰队
全体人员,也就是三千人。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三百人。
本尼一边眉毛一扬,"我还以为他们会带自己的营帐呢,而且
比咱们的好。"
"我--"已经快到工头能听见的地方了。可这算不上搞什么
秘密活动。贸易之神啊,谈谈自己的工作总可以吧。"我觉得,他
们的损失比公开出来的大。"我觉得,就算一开始被打了个猝不及
防,就算受了易莫金作战细菌的重创,那场仗我们还是只差一点
就打赢了。
本尼点点头,看来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不知他听没听说下
面这件事:"就算他们的人住进来,这里还是会有很多空地方。托
马斯,劳正在考虑多解冻一批我们的人,也许还包括一部分军官。"
不用说,高级别青河人肯定会对易莫金人形成更大危险,但如果
劳真希望双方的合作能有成效的话……可惜那位统领大人对另一
个话题讳莫如深,"聚能者",特里克西娅。
"哦?"本尼的声音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忽地锐利起来。片
刻后,视线挪开了,"真要那样,那倒很有意义,特别是对我们中
的有些人……比如跟我一块儿修这条管道的那位年轻女士。"他把
头伸进管道门,叫道,"哎,奇维,你那儿完了吗?"
捣蛋小鬼?那场战斗结束之后,伊泽尔只见过她两三次,知
道她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易莫金人扣住不放。最要紧的信息是,她
和易莫金人在一起,多半不在青河营帐里。也许他们觉得她太小,
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片刻之后,一个穿得滑稽古怪、像小丑似
,的人影滑出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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