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门》影片文稿
wanghx
卡瑪: 《天安門》中文底本(原版); 1995年9月; http://www.64memo.com/b5/531.htm
这是 Carma 的网站公开的影片解说稿：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index.html
《天安门》影片文稿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0.html
引子
[沉闷的枪弹声]
[惊慌的众人朝着摄像机镜头奔来]
[熊熊大火映出坦克的轮廓/荷枪的士兵]
[众人抬着一中弹的人]
喊声
救护车！
来人帮我提一下！我拉不动！
解说词
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日夜晚，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坦克和装甲车开进北京 ，结束了长达五十天的和平抗议运动。
[纪念碑上，戴钢盔的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
[天安门上毛泽东画像前的火光]
王丹（学生）
那天晚上开枪，就是我确切知道开枪之后，我那种心情啊，我没有任何的愤慨，也没有任何的惋
惜，什么也没有。我整个心情是麻木，一片的空白，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会开枪。
[医院，中弹的伤员，血迹斑斑、包扎潦草的纱布]
丁子霖（教授）
在我们的孩子刚遇难的开始，我们的同事，朋友，和学生，还有我的老同学，都曾经给我们一 些安慰。都说不
久就会翻过来的。
[简陋的板凳上躺着上身赤裸的死者/女子的痛哭声]
丁
子霖
可是没多久，随着清查的开始，来我家的人越来越少，见了面也不说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白天，长安街上成队的坦克]
[一身着白衬衫的男子挡住了前进中的坦克]
解说词
历史事件的含义不会自动呈现出来 ，而总是由人来解释的。
六月五日清晨的这一瞬间将成为永恒的历史象征。
后来，他消失在人群中，下落不明，连姓名都难以确认。
对于全世界千百万的电视观众来说 ，这一时刻的含义非常清楚 ：
这是人类良知与勇气在向无情的国家机器挑战。
中国政府对这一场面的解释同样简单，只是截然相反：
中国官方电视画面解说词
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看出：如果我们的铁骑继续前进，这个螳臂挡车的歹徒难道能够阻挡得了
吗？！摄象机拍下的这个画面，和西方某些国家的宣传恰恰相反，正好说明了我们的军队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
[中国官方电视中的逮捕镜头]
解说词
在运动被镇压之后，全国各地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捕入狱 。
韩东方（工人）
在收音机里就听到通辑令。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有学生，然后我听听听，最后我就听到了自己的名
字。
[中国官方电视中韩东方的通缉令]
[警察推攘着被捕者，强行按着被捕者的头]
韩
东方
我就特别担心被人抓起来的狼狈，我只能在唯一的一条路上走得好一点。最后我就决定自己去公安局。我说，“我来这儿，是觉得你们把很多事情搞错了，不知道你
们是故意搞错了，还是因为你们不了解情况而搞错了。我经历过这些事情，我清楚，我知道。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们，应该提醒你们。”
[被捕者在警察推攘下走下囚车]
[孤身挡坦克者的镜头再次出现]
解说词
当个人挺身反抗强权的时候，他依
旧背负着强权所施与他的教化与伤害。
这些烙印并不会在振臂一呼中消失。
每一个英勇举动，都离不开孕育它的曲折的人生、复杂的社会、漫长的历史。
第一章：历史
解说词
天安门，通向皇宫的大门，在数百年间是中国最高权力的象征。
[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
解说词
一
九一九年，学生们聚集在天安门前，抗议政府与西方列强签署卖国条约。运动迅速波及全国。这场以“五四运动”而知名的抗议，开创了现代学生运动的先声。此后
数十年中，一代代学生冒着被镇压与监禁的危险，投入抗议的行列。
[着长衫的游行学生队伍一眼望不到 边]
解说词
国难当前，而执政者无动于衷，年轻的知识分子们深感必须唤醒民众，实行变革，为此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们以救国为己任，而救国的方法是引进科学与民主。
[一群学生蹲坐在铁轨上呼 喊着口号]
[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进北京城]
解说词
不
过，最终实现了巨变的，却是一支农民革命军。革命的领导人中，不乏当年的示威学生。
一九四九年，毛泽东率领共产党军队开进了北平。这个城市再次成为京城，中央权力又回到了天安门。
[毛泽东在天安门上]
历代的帝王总是隐身于深宫高墙之内，
神秘而又至高无上；因此当毛泽东在 天安门城楼上出现时，他改变了数千年来统治权力的象征。
政治中心似乎从门内转移到了门外的人民大众那里，而大众却只能翘首仰望那雄倨上方的领袖。
[开国大典，广场上招展的红旗，密密麻麻的人群]
戈扬
在开国大典之前啊，天安门广场啊，一片乱
草。那个乱草足有半人多高。哎，就在开国大典之前，北京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学生义务劳动，把天安门前的一片荒草全部锄完。又是学生。那个时候的青年啊，
对解放军解放全中国，那个热情简直是冲天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就是从天安门开始。“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这是毛泽东在天安门宣布的。
[毛 泽东在天安门上对着麦克风讲话 ]
毛泽东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
了！
戴晴
从我小的时候，每年至少两次在天安门举行游
行和狂欢活动。毛泽东他最后检阅完后站在天安门城楼，对面是一批孩子。然后孩子向天安门拥来，就喊“啊”，不说话，就要那童声的喊。
[毛泽东挥手，儿童们向前涌去]
戴晴
我就是作为那些喊着，举着鲜花或举着气球，
把气球放出来，把鸽子放出来的那些孩子。结果毛主席就这样招一招手。
[毛泽东向挥舞着鲜花的儿童招手]
[新华门内影壁上毛泽东巨 大的手书“为人民服务”/新华门前荷枪的卫兵]
戈扬
当时的共产党有很多的人都住到北京的王府里
面去了。原来这些人都住在老百姓的家里，叫作“鱼儿离不开水。”解放以后啊，老百姓进城以后要找一个他以前认识的干部，他也找不到。水儿找不
到鱼啦！鱼都在王府里头。毛泽东当上皇帝了，万岁，万万岁了。但是在50年代初期，我并不认识。
[“社会主义好！”的雄壮歌声伴随着五十年代拆除旧建筑的镜头 ]
[建造天安门广场的画面]
解说词
建国后不久，政府决定扩建天安门前的广场，以安排更为壮观的庆典。
当时，可能并没想到这块地方也会为大规模的抗议提供便利。
[佩戴勋章满脸笑容的劳动者挑着担子]
[镜头扫过刚建好的广场]
解说词
经过数次扩建，这里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广场，成了中国政治生活的中心。广场的西侧建起了人民大会堂，东侧建起了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
[五十年代纪念碑的镜头]
解说词
在广场的正中心，矗立着人民英雄纪念碑。
这座为革命烈士建立的墓碑，使广场成了一处圣地。
[纪念碑底座上鸦片战争、武昌起义等大理石浮雕的特写镜头]
解说词
纪念碑底座的大理石浮雕展现了中国近百年来的历史。
这些面孔不属于任何有名有姓的个人，他们是抽象的人民。
[五四运动的浮雕]
解说词
这些新社会的先驱中，也有五四运动时期的抗议学生。他们身后的背景正是天安门。
[八九年学生运动中与纪念碑浮雕上相似的场景：讲演、宣读声明]
解说词
一九八九年，当抗议的学生占据天安门广场时，便是把指挥部设在纪念碑台基上，在那些已被载入中国史册的学生身旁。
他们有意识地把自己与先辈学生的抗议传统联系在一起；
他们要以自己的行动为中国这处最具象征意义的地方增添新的意义 。
[五十年代官方电影中朝霞映辉的天安门]
官方电影解说词
你早，可爱的北京！你早，美丽的天安门！
[“ 歌颂祖国”的雄壮合唱/大型歌舞剧“东方红”中在天安门的背景下载歌载舞的人们]
解说词
在
毛泽东时代，天安门成了新中国的象征。
它象征着人民，更象征着代表人民意志的伟大领袖。
过去，天安门是通向皇宫的一道大门。
如今，它成了毛泽东的广场的中心。
毛泽东与天安门合为了一体。
[文革时广场上火红旗帜的海洋中耸然挺立的巨型白色毛泽东挥手雕像]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的歌声/挥舞毛泽东语录的军人踏着整齐的步伐
走在游行队伍中]
戴晴
天安门广场和中国人民的生活完全融合在一
起。主要是因为在共产党领导之下的国家，所有人的生活都和政治连在一起。
[红卫兵狂热地高呼“毛主 席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晴
那么到了一九六六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是真
正觉得我是共产主义大厦上一颗刚刚车出来的螺丝钉。我一定拧到祖国最愿意把我拧到的地方，就在那里拧一辈子。
[俨然神一般的毛泽东挥舞军帽。狂热的红卫兵。]
戴晴
我那时候把毛泽东看作神，不但认为，他是，
不仅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也是全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而且我觉得，如果他不在了怎么办？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不能有一种科学的方法发明出来，让我
们年轻人自己志愿的贡献自己，每人贡献一年，给他一分钟，让他多活。这样我们的世界就有救了。
[毛泽东的葬礼/广场上整齐的悼念人群的方阵]
解说词
毛泽东驾崩于大地震与日食之间，这类灾异历来被看作是改朝换代的征兆。
在他的葬礼上，一望无际的人群面对着天安门。毛泽东曾经站过的顶层却空空如也。
所有的领导人都立在下面的一个平台上。
[天安门上挽着黑纱的毛泽东画像]
解说词
毛泽东仍然身居广场。
[毛泽东纪念堂鸟瞰]
解说词
一九七七年，在广场的南端建起了一座纪念堂来供奉他的遗体。
在这如同豪华别墅的墓葬中，为伟大领袖准备了太师椅，还有供他歇息的床。
[毛泽东纪念堂内的毛泽东坐像]
[持枪卫兵守卫着毛泽东的遗体]
戴晴
毛泽东死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觉得我被欺
骗了。毛主席纪念堂我没有去过，因为我对这件事情太反感了，就根本没有去过。
[毛泽东在天安门上栩栩如生的肖像]
解说词
毛
泽东死了，但却没有消逝 。
他的巨大肖像悬挂在天安门上，继续主持着广场上的每次游行和庆典。
[被颜料玷污了的肖像。暴风雨]
解说词
一
九八九年学生示威期间，有三位来自毛泽东故乡湖南的青年用墨汁玷污了领袖的肖像。
[满脸严肃的学生展示证 件，帮助捉拿作案者]
学生们立即严词谴责这大不 敬的行为，与之划清界线，并且把这几个人扭送公安局。
[暴风雨，纷乱的广场]
解说词
这一亵渎神明的事件发生不久，暴风骤雨席卷了广场。难道真是因为龙颜震怒？
[夜晚，天安门城楼上有一 吊车正在撤换毛的肖像。在四周镁光灯的闪烁下，毛的肖像忽明忽暗]
解说词
新
的肖像立即被换上。
然而毛泽东所留下的不仅是肖像。
他的历史观、他的语言、他的行为方式依旧激发着中国人的想象力。
戴晴
实际上共产主义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许诺。那么
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常常容易看到现实生活的不足之处。在中国，比如说三四十年代，共产党成长起来的那个阶段，吸引人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就是两件事情，一
个是要摆脱丑恶的现实，一个是向往这那个许诺。
[五十年代的日常生活、商店]
解说词
在革命后的头几年里，共产党许诺的美丽远景赢得了无数人的信赖与热情。
[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参加十三陵水库建设的场面]
解说词
毛
泽东描绘了未来理想社会的宏图，而具体的工作细节则由他手下的人去安排。其中有一位是邓小平。
[邓小平在工厂、商店视察]
戴晴
毛泽东的本质是一个浪漫的诗人；邓小平的本
质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不是那种清教徒式的理论家和理想家。他比较务实：人要饿了，就要吃饭；不是人饿了可以作诗，就可以活的。
[毛泽东在会场上讲话]
戴晴
从五十年代开始，在毛泽东有了政权之后，他
就一批一批的整肃和他有不同意见的人。到了1959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表示一点点反对意见了。可是别人说我不表示反对意
见，那如果你毛泽东把一切事情都做得非常好，倒也罢了。可你又做得一塌糊涂，上千万的人饿死，于是他的同志们就出来替他补补场。在替他补场的过程中，实际
上就对他自己浪漫的幻想有一些修正。
[当年邓小平在会议中抽烟、发言的镜头]
解说词
邓
小平喜欢引用一句四川的谚语：“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在党代会上。毛泽东面露不满之色。]
解说词
然而，毛泽东解决问题的方案却总是革命，革命，再革命。
[天安门广场上激情的人海]
解说词
在他看来，新兴的官僚和残存的资产阶级正在暗中破坏革命，使理想社会 迟迟不能实现 。
[天安门广场上一片红宝书的海洋。]
解说词
毛泽东号召群众“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要通过这场新的革命来推动历史。毛泽东称之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他提倡人民行使“大民主”。
毛泽东声称：乱并不可怕。只会乱了敌人。
[文革中砸文物 、呼口号的红卫兵]
男女声齐声朗诵
这是毛泽东思想的光辉胜利！这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光辉胜利！我们革命的红卫兵要千遍万遍地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
岁！
解说词
然而，他很快地对局势失去了控制，文化革命演成了一场混战。
[批斗中低头认罪的外国修女]
[批斗彭真、刘仁的万人公审大会/两人双手被捆在身后，脖子上挂着大木牌，上面写着他们 的名字，并被打了巨大的黑叉]
[彭德怀、张闻天被捆绑着押在敞蓬卡车上游街批斗]
[狂热的“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
解说词
邓小平也被打倒了。毛泽东先是罢了他的官，后来却又让他出面收拾残局。
和所有亲身体验过“大民主”滋味的当权者一样，邓小平对动乱甚为敏感。
[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情绪高昂的游行学生]
解说词
当学生在一九八九年走上街头时，他们立即被冠以“动乱”的罪名。政府中的许多人把学生的行动看成是历史的重复，他们对恐怖的文革仍然心有余悸。
戈扬
经过文化大革命以后，中国的经济也快到了崩
溃的边缘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办呢？邓小平聪明的地方就在这，就是要吃一下资本主义的救命丸了，提出来要改革开放，实际上就是要学资本主义的那些
东西。但是因为过去把资本主义当作死对头，你怎么又能去学资本主义呢？不好说。那么邓小平就搞了一个叫作中国式的社会主义。
[1987 年，邓小平在中共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上的照片]
戴晴
他就凭着他的感觉，一个人民没有饭吃，要让
给他们有饭吃；再一个是，该给那些不该冤枉的人，给他们平反。这两点都有它们最直接的东西，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从这方面着手以后，会引起中国那么巨大的变
化。
[天安门城楼雪景]
[民主墙前拥看大字报的人群]
[飘扬的飞雪，人们专注的脸]
解说词
一九七八年的严冬，人们感到了政治解冻的气息。
在北京闹市西单的一段砖墙上，人们开始表达对中国的希望和担忧。
十多份民办刊物诞生了。
人们听到了新的思想、新的声音。
[魏京生照片]
[民主墙前抄录大字报的人]
解说词
一位名叫魏京生的年轻人贴出大字报说：中国不仅需要官方提出的工业、 农业、科技、国防四个现代化；中国还需要第五个现代化：民主。
魏京生断言，民主不仅是社会发达的结果，而且是社会进一步发达的前提。
[邓小平走出飞机]
解说词
这时候，邓小平正出国访问。
在美国人眼中，这位中国领导人似乎正在背离共产主义。
《时代周刊》将他选为七九年度的风云人物。
美国人对中国的经济改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忱。
[邓小平在卡特总统的陪同下到肯尼迪中心观看演出]
肯尼迪中心司仪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这
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副总理、尊敬的邓小平阁下！
约翰丹佛
（演唱）“高高的落基山。”
尊敬的副总理阁下，我们怀着极大的喜悦欢迎您的光
临。我们对您以及您的人民表示真诚的热爱，预祝你们在“本世纪现代化道路上的新长征”取得成功！谢谢大家。回头见！
[霍普在长城上]
何普
中国的政治明星邓小平去了美国。
不久，美国的喜剧明星何普到了中国。
[手持高尔夫球棒的何普在长城上边走边唱]
何普
出门去中国，为
的是要开心过瘾，
我登上世界第七大奇景，
其它一切景观相形见拙。
[何普手持高尔夫球棒站在天安门广场上，天安门城楼赫然立在他的身后]
何普
瞧，
这就是中国的北京了，够精彩的吧！
十年前，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美国笑星会站在天安门广场上，信口开河，任意拍照。
不过现代世界就是这么匆匆忙忙，一夜之间翻个个儿，毫不足奇。
看看这广场，足有一百英亩。能装下一百多万人。
当然，今天没有这么多人，因为谁也不知道我大驾光临。
[大使馆的晚会：麦当劳餐厅、山姆大叔在发牌]
解说词
美
国人松了一大口气：中国人到底还是跟我们一样。
他们想要的，我们这儿都有。要是能卖给他们才好呢！
[魏京生案审判场面]
解说词
然
而就在中美两国频繁交易的同时，希望之门却对另一些人关上了。
因为指出邓小平可能蜕化为新的独裁者，魏京生被罗织罪名，判刑十五年。
十年后的一九八九年，当学生们到天安门前去要求民主时，他还在狱中服刑。没有几个学生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邓小平在党代会上。国际歌音乐。]
吴国光
在中国除了你到共产党里去讲话，才能表现你
的利益；要在共产党之外呢，他就把你抓到监狱里去。如果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只有自杀一条路。所以我原来在中国写过一篇文章，叫“自杀救国”，如果中国人都自杀了，中国的基本问题就算解决了。他们当然不会发表这样的文
章。
[国际歌音乐。党代会上，沉闷的会 场，耄耋之年的领导人肃然起立]
吴国光
共产党实在是不可救药，唯一的办法是加入到这个党中去，改造这个党。你自己自杀不能救国，那就要帮助共产党自杀。共产主义的导师列宁教导说，堡垒是最容易
从内部攻破。在希腊神话里的特罗伊木马也是同样的故事。打不下来么，就要弄个人藏到里面去。其实象我这样的人能进入共产党，这本身就是因为那个党已经开始
出现裂缝。比如在邓小平实行改革之前，在文革期间，象我这样的人就不能进入共产党。
[1984年庆祝建国三十五周年的场面]
[天安门广场上色彩鲜明的游行方阵]
官方影片的男播音员
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的盛大游行现在开始了！
解说词
一九八四年，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天安门广场上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这次庆典非同一般——邓小平的改革成绩为节日增添了喜庆 。
[邓小平在众人掌声中走出天安门城楼]
[游行队伍中，毛泽东的巨型塑像]
解说词
邓小平曾因为不够服帖而被毛泽东整下台。
如今，他不必再看着伟大导师的眼色行事了。
他可以放手去制定自己的方针政策，又有了将它们付诸实践的权力，成了改革的总设计师。
[胡耀邦、赵紫阳在天安门城楼上]
解说词
在他身旁有两名忠实的副手:胡耀邦、赵紫阳。
他们被委以改革的重任，而当改革出问题时，也随时可以被当作替罪羊。
[游行中举着花束雀跃的年轻学生]
解说词
游行队伍中，一些学生举起一幅自制的标语，直呼其名，亲切地向邓小平致意。
[游行中的青年人举着“小平你好”的标语]
解说词
中国的政治气氛确实轻松了许多。
[邓小平面带微笑地挥手]
解说词
当时，人们发自内心地感激邓小平。
[游行队伍中的工业彩车]
官方影片解说词
中
国的工业正在向现代化推进。随着农村改革的成功，城市也将在改革的浪潮中迅速发展。
[农业彩车]
解说词
最
初几年的经济改革大见成效。
[镜头从农业彩车转向农村场景]
解说词
农村中人民公社制度解体了。乡村自由市场重新繁荣起来，农民开始挣到钱了。
[印钞机飞速地吐出钞票]
解说词
今后，还会有大钱等着人们去挣。
[古老的秦陵陶俑]
解说词
治国的老人们正在改变着中国。其影响将遍及各个角落。
[航空公司广告：印有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字样的客机飞过天空，其投影掠过立于黄土高原上一 排排古老的秦俑/秦俑们为之侧目]
解说词
数十年的封闭状态结束了。中国人把目光投向世界。
[轻松的广告音乐]
[化妆品广告中的年轻姑娘。消费者。]
解说词
用不了多久，资本主义的所有诱惑便会向人们频送秋波。
[镜头回到广场上的游行场面]
[游行队伍中的轻工业彩车，上有巨型冰箱等消费品]
官方影片解说词
我
们的生活蒸蒸日上。轻工业的彩车展示了我们的生活蒸蒸日上，绚丽多姿。
吴国光
一九八四年北京国庆节游行，那个气氛是非常
热烈的，好象很多人看到了光明。那么为什么象我和我的朋友当时的感觉都是很压抑的感觉呢？北京的上空乌云万里，邓小平极其孤独地从一个汽车顶棚上冒将出
来，沿着长安街表情严肃地走过去。我的感觉是中国的前途不妙。
[邓小平检阅海陆空三军及民兵仪仗 队]
吴国光
在我们看来，这样一种游行就是毛时代的遗产，就是革命的象征，因为我们认为，革命就是少数野心家和多数的情绪化的大众结合起来产生
的东西。所以我们对这个东西当然也很反感，对于1984年的改革前景估计也不是很乐观。等你看到经济有了一定的繁荣，你还知道这里面
还有很多困难没有解决，不知道民众可能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中国社会会经历什么样的动荡，才能做到这一些。我相信我的力量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做不到也没有
办法，我不做，那么也没有别的可做。
[八四年国庆节焰火晚会/“1949
--1984”字样的霓虹灯在焰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天安门广场上欢快起舞的人群]
官方影片解说词
首都一百五十万群众载歌载舞， 欢度国庆狂欢之夜。
节日的夜晚将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让我们五年后再回天安门重聚！
[被焰火映照得火红的天安门广场和纪念碑]
[爆竹声突然叠化成枪声]
[五年后： 1989]
[枪声。人们在躲蔽着枪弹。天安门前的熊熊大火。]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2.html第二章：胡耀邦逝世和运动的开始阶段
字幕
“请愿虽然是无论那一国度里常有的事，不至于死的事，但我们已经知道中国是例外......”——鲁迅，1926年
[柴玲与美国自由撰稿记者金培力在一起的镜头]
解说词
一
九八九年五月二十八日，一位名叫柴玲的学生领袖找到一位美国记者，向他叙诉了自己的经历。
当时戒严令早已发布，学生仍在坚守广场，运动的前途未卜。
[柴玲的采访录像照片]
[照片转为录制粗糙的录 像]
解说词
这
位美国人用家庭录影机记录下了这次采访。
柴玲
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几句话了，因为现在的形
势越来越残酷。我叫柴玲，今年23岁。我的生日很奇怪，也可能是巧合，4月15号，就是胡耀邦逝世的那天。
[胡耀邦的遗体]
[纪念碑的画面]
解说词
胡耀邦曾经是党的总书记，是邓小平亲自选定的接班人。
[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人们献上大型花圈， 鞠躬致敬的人群]
解说词
公
众悼念胡耀邦的活动持续了一星期，并引发出一系列的抗议行动，成为一九八九年整个运动的导火索。
[柴玲的采访录像]
柴玲
这场运动很多地方都不太成熟。首先
机会很偶然，谁也没想到胡耀邦会逝世。
[胡耀邦追悼会时群众的愤怒面孔]
柴玲
这次运动是学生和人民天然的一种民主意识的
大暴露。是人民利益自发的一种大的展示。
我接触了各个层次的人，他们都没有安全感。很多人都
流到国外去。我觉得这个国家快亡了，快亡国了。
[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悼念胡耀邦的花圈]
解说词
两
年前，由于发生了另一场学潮，胡耀邦被迫辞职，罪名是他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不力。
胡耀邦下台时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抗议运动，而在死后却成了人民心目中开明领导的化身。人们借悼念他来表达对当权者的不满。
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爬上纪念碑基座送花圈的 人/不断涌入广场抬着花圈的人潮]
封丛德
中国人的文化当中有一种现象，我叫它是死亡
崇拜。人死了以后，你以前做的所有的那些不太光辉的事情就都不见了，剩下来的全都是很光辉的形象。然后大家就借着这个死亡的人来表达他们心情很多的不满，
把很多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
韩东方
比较清楚的就是大家不是在单纯关注胡耀邦死
这件事，而是人有了一个群体，可以待在一个地方，由此引发出许多其他的话题。我听到的还有我谈的最多的还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
赵洪亮
我的爸爸妈妈就讲，以前我们挣工资，虽然工
资也不高，但养活你们三个孩子，很容易的事情，现在你也有一份临时工作，为什么钱就不够了。
[工厂恶劣的生产环境]
[劳工们茫然的眼神]
解说词
当
初颇得人心的邓小平经济改革，在八十年代后期却令许多人失望——物价不断上涨；工人眼看自己手中的铁饭碗拿不稳了；公费医疗、退休金等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
的福利也在被逐步取消。
赵洪亮
这厂子都发不出工资来了，人多肉少了，就要
哄掉一部分人去。但是不说开除，变了一个词，叫“优化组合”，这就是改革带来的。
韩东方
谁都知道在资本主义社会最初阶段是一种什么
样的状态，就是一种原始竞争，就是一种完全不顾弱者需要保护，不顾任何社会后果，不顾什么生态，不顾环境，来实现尽可能高的利润。其实这种事情现在就在中
国发生着。
[昏暗简陋的作坊里女工吃力地抬着钢 条，烫红的钢花溅在没有多少安全保护的女工身旁]
韩东方
那么现在是在一种改变过程中，这个过程一定需要。中国的工人，现在既要作这种过渡，又要在这种过渡当中保护自身的利益。
解说词
“致
富光荣”是政府的新口号。但富起来的却多是与权势有关系的人，无论政策怎样变化，他们都总是处于优势。
只有他们才能利用价格双轨制，以政府规定的平价买入，又在自由市场高价售出。
最令工人气愤的是贪污腐败。
[穿 着讲究的人将装有彩电音响的大纸箱装入小汽车]
赵洪亮
你他妈的当头的都拿，为什么不准我拿？我拿
为什么就犯罪，你拿为什么不犯罪。你拿我也拿。
[广场上追悼胡耀邦的活动]
韩东方
人们需要宣泄，可是又有过去的压抑，因为言
论而入罪。所以聚起了人以后，一看这个机会很好，然后瞅不冷子就去说一通，一缩头就走了。我有很多这种经历，就是我觉得我受害是由于太多的人不负责任，那
么我就觉得有必要提示一下，就是说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要对我的话负一切责任，一切后果，我其实就是想提示人们，要想改变一个社会，要从自己身边改起。
[人群中的学生]
解说词
当
初最为拥护改革的知识阶层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得到多少讲话的自由，而且收入也相对减少，比不上个体户。
封丛德
北京有句话就是，“穷得象教授，傻得象博士。”这句话是很有根据的，他觉得确实是干了半天，也干不出任何东西来。
柴玲
我觉得这样一种改革很不对头，因为
它扶起来的不是人民，而是那些有权势的人。这种改革虽然带来一种表面经济繁荣，但实际上把广大人民，广大知识分子推上了一种没有希望，没有奔头的那种状
况。
[胡耀邦追悼活动中的人群]
一讲演者
耀邦同志与世长辞了。他,是一个清官，他国外没有存款，他的子女也没有因为他当总书记而爬上什么高位。
昨天，在这里谈到了民主。什么是民主？我个人认为，“民”就是人民大众，“主”就是当家作主。我们要当家作主。
[听众鼓掌]
解说词
“人
民当家作主”，正是共产党为民主下的定义。
但是，要是真正实行民主，人民怎样才能作主呢？
吴国光
中国这么大的范围内，信息这么不发达，即使
举行全国性的选举，你知道选谁呀？就是这个条件不够成熟，所以如果就选你自己这样一个工作单位的领导，那你就知道选谁了。比如说农村，他选村长，这就可以
很民主。等这个东西发展成熟以后，然后再选县长，这样一步一步地来，就会好得多。我们这些帮助赵紫阳工作的人，提出来民主选举，应该从最基层的层次做起。
那么当然作为共产党里面那些非常强硬的共产主义分
子，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对他们的威胁，所以他们当然就极为坚定地要抵抗这种东西。那么基层民主这个事情呢，知识分子就觉得这个东西不重要，“我们要决定的就是中国到底怎么样，我们不要决定一个村怎么样，一个县怎么样。”所以我们主张的这件事情就得不到支持。
解说词
学生要改变现状，可以参与艰难而缓慢的基层民主建设，也可以作为一个群体争取自身地位的改善。
然而，大部分学生志不在此。同前辈学生一样，他们呼喊的是“救国”。
[纪 念碑前学生发表演讲一学生举起“忧国忧民安邦”的横幅]
王丹
胡耀邦的去世和他被用非程序化的手段打击下
台，受到心情抑郁是有关系的。如果我们仅仅地把纪念活动限于悼念这么一个人，并不能解决中国长远的问题。如何能确保一个国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还得从体制
上去着手。所以我们就希望借此机会，在悼念耀邦先生的同时，提出一些政治上的要求。
[夜晚游行的场面]
王丹
四月十七号深夜十八号凌晨，北大学生走出校
门。那时候我们在前面举着一面写着“中国魂”的横幅。
[广场上，学生在讨论他们的七点要求。]
王丹
在四月十八号早上我们在广场开了一个大规模
的一千人的讨论会。
一学生
（听众鼓掌）允许民办报纸，言论自由，结社
自由！（听众鼓掌）提高知识分子待遇！（听众鼓掌）
解说词
学
生们通过了七点要求。写成请愿书送交政府各部门。
当夜，大批学生聚集在中南海的入口新华门前，等待答复。
这里是国家最高领导人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众人声
一
二，加油！一二，加油！
[夜 晚，新华门前，卫兵排成人墙，阻挡企图冲入的人群]
韩东方
几次学生都朝前冲，然后我就到了那个大红柱
子旁边，我就跟他们说：“我是工人，我过去当过兵，我自己觉得你们在这待着，这样做有很大的危险。”因为这里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的地方了，如果要这样非程序地冲进去的话，那么
他们有非常多的借口，就可以用机枪全部打死。我说这样的牺牲一点必要都没有，我们完全可以用另外的方法去达到我们要达到的目的。
后来就一起把大家稳在那个地方，我们在这等，不要再
冲了。那个晚上就没有冲突。第二天我没有去新华门，可是后来就听说发生了“四二零惨案”。
[阴雨，急剧摇晃的镜头， 吾尔开希在人圈中嘶声地喊]
吾尔开希
各位朋友，各位朋友，往后靠一靠。（众人：
别挤，别挤！）我是，我是今天凌晨，“四·二零惨案”的目击者、组织者、还有一些其他情况的知情者。
我们在那里静坐一直坚持到了早上五点。（众人：
好！）正在这个时候，他们出动了近千名军警，野蛮地冲击我们的队伍！野蛮地殴打学生，还有北京市的其他各界的朋友。打伤人数可以说不计其数！而且他们对我
们的女同学进行了猥亵污辱！
众人
反对镇压！反对暴力！打倒专制！
吾尔开希
我们是有组织的。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我们是
这个社会的文明份子。我相信大家都这样认为，所以我们要有秩序、有纪律地组织这次活动。北京市各个高校正在努力争取联合起来，我们已决定罢课，不达目的，
誓不复课。
解说词
学
生中的活跃分子认为，如果不成立自己的组织，运动很难取得实际成果。
敢于出头领导这个新组织的人要冒很大的风险。
王丹
四月十九号晚上成立了北京大学筹委会，成立
的时候的这七个第一批常委都是自告奋勇站出来的，可以说他们的成为常委完全是凭着勇气，并没有经过那种程序化的选举过程。筹委会曾经几次作出努力，就是希
望能够用真正民主的方法选出自己的领导，但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紧凑，就没有能够把我们的这个设想逐步地推向实现。
解说词
各
大学相继成立了学生的自治组织。
几天后，北京市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也宣告成立。
[黎 明，国际歌声，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朝纪念碑聚拢]
[学生涌入天安门广场]
解说词
举
行胡耀邦追悼会的那天清晨，学生已在天安门广场等候了一夜。
几天来的经历激发了他们更深的不满。随着时间的推逝，悼念胡耀邦越发显示出其特殊的意义。
[聚集在校旗下的学生队伍齐声呼着口 号]
口号
反对暴力！保障人权！爱国无罪！暴行可耻！
言论自由！解除报禁！耀邦不朽！
[哀乐，胡耀邦遗像，人民大会堂内的胡耀邦遗体告别仪式]
[默哀的邓小平李鹏等主要中共领导人]
戈扬
这一天就是四月二十二号，在人民大会堂里头
举行耀邦同志遗体告别仪式。我进去以后就感到这个人民大会堂里头又黑又暗，而且气氛还又不好。赵紫阳匆匆忙忙念完了悼词，中央领导人赶快就撤退了。
[大会堂外涌动的学生]
[吾尔开希被人托在肩上举着话筒领呼口号]
喊声
对话！对话！
戈扬
快到中午，我就从东门出来。出来以后就看见
天安门广场人啊，很多很多。我就想到学生队伍里头去。去不了，中间隔了有九行武警。
[大 会堂前席地而坐的数行武警挡住请愿的学生]
解说词
这
天，学生要求李鹏总理亲自出来，接收他们的请愿书。
[跪在人大会堂台阶上高举 请愿状的学生，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大会堂玻璃门内人影憧憧]
柴玲
当我们的同学跪下举着那个请愿状的
时候，全场的同学都哭了。本来是我们向政府提的一些建议，而我们必须跪着递上去，而且没有人理睬，没有人接收。
[人大会堂的台阶上几位官员扶住疲惫不堪的三个下跪请愿学生试图说服他们回 去]
吕京花
而这个递交请愿书的这三名学生我们都亲眼看
到了。底下市民就有一种急切的心情，就说，“总理，你出来跟我们见一面，你接一下我们的请愿书，你答应我们的要求。如果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起码你有这种
姿态。”可是总理就在眼皮子底下过去，连理都不理，这就，你让人们怎么去想？
戈扬
哎呀，我就感觉到他们对学生怎么那么无情
啊！我们觉得太不象话！我们这些在人民大会堂里面的人老实说啊，当年很多都参加了学生运动，为什么现在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学生呢？
[在大会堂前下跪的三个学 生高举着请愿状回到学生队伍中。学生们情绪激动，愤怒不已]
吾尔开希
学生运动前一阶段叫做“谏议”阶段。“谏”
是中国古代纳谏的那个“谏”。在这个谏议阶段中我们有过直谏，有过泪谏，有过跪谏。就是我们可以跪下来，但还是谏，是一种臣对君的关系。还是一种我们求你
们出来跟我们对话。
当然三个学生一跪，可以说是跪倒了一个中国政府，使
中国政府的形象彻底暴露了。
戈扬
我们当年反对的就是现在学生反对的。那么，
为什么我们现在就变成一个反人民、反学生的党，而我当年参加的共产党不是这个党。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3.html
第三章：四二七大游行
美国NBC晚间新闻主播Maria Shriver
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今天不顾政府的禁令走上街
头。学生们呼吁民主，要求进行政治改革。人们在下了台的领导人胡耀邦的追悼会会场前举行了示威。
刘晓波
（四月十五号）当时我正在纽约。每天都通过
报纸、广播听到了很多这样的消息。在纽约的所有中国人一般见面，朋友见面，议论的中心兴奋点就是这件事。那个电视的镜头对我的冲击特别大。我当时就想，大
家在美国这里议论，离国内这么远，与其在这里坐而论道，不如回去。
我四月二十六号从纽约上飞机，回国在东京机场换飞机
的时候碰到从国内出来的一个人。他说，“你还回国干吗“四·二六社论”都发了，说这场运动是被一小撮人在幕后操纵的、有组织、有预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动乱！”
[《人民日报》四月二十六日社论的通栏标题，人们阅读墙上报纸的镜头]
解说词
《人
民日报》四月二十六日的社论将示威谴责为一小撮人阴谋挑起的动乱，强调“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
在党报上出现这样一篇社论，就是给运动定了重罪。
刘晓波
这样的话，我回国的危险性就更大，而且我当
时还去问了还有没有当天返回美国去的飞机票，我说飞机票能不能改。后来这个时候在我那飞机的地方，广播已经开始了，就是东京飞往北京的班机，现在已经开始
登机了。我听到那个声音之后，觉得没有必要再犹豫了，就上飞机回去吧，该死该活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了。
吴国光
“四·二六社论”一发表，就表明当局已经确立了以强硬行动来对待学生运动的这样
一种基调。共产党对于一个社会事件的反映，往往都是要在它的传媒里发一个声音。以前很多《人民日报》社论都是毛泽东亲自写的，比如说反对右派，这样一些非
常重大的政治运动，都是由毛泽东写一个社论，然后由《人民日报》把它发表，然后就导致这样的事情。所以在四月二十六号社论一发表，大家都知道，这是邓小平
表了态，所以才会发这样的社论。整个社会的预期就是当局会对学生的进一步行动采取很强硬的措施。
梁晓燕
我们非常生气，觉得政府简直是愚昧、昏了头
了，我们就觉得。这是什么语言？完全是文革时候的语言。“四·二六社论”的整个一套思维方式和这套语言跟七六年“天安门事件”时的社论一模一样。就连社论
里头的话都是一样！因为我们经历过那个年代，我们都知道那个“天安门事件”是以什么结局来结束的。
[一九七六年一月前往纪念碑为周恩来送花圈的人流]
解说词
“四二六社论”让许多人回想起另一场葬礼后发生的事件：一九七六年的“天安门事件”。
[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的周恩来遗体]
解说词
一九七六年一月，周恩来总理去世了。周恩来与毛泽东一样，是新中国的缔造者之一。
[黄昏，北京长安街上，群众向载有周恩来遗体的灵车告别的场面]
追悼周恩来的官方影片中的解说词
首都人民难以抑制他们的悲痛。他们聚集在长安街的路旁，等待灵车从这经过。
[长安大街上送灵的群众悲痛欲绝的面孔]
解说词
人
们普遍认为周恩来在领导人中比较温和、宽容、富于同情心。
正如八九年人们借用悼念胡耀邦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七六年人们也曾以对周恩来的怀念来表达他们对政府中极左派的愤怒。
[长安街上缓缓行进的灵车经过天安门]
追悼周恩来的官方影片中的解说词
请
停一下吧，敬爱的总理！这里是天安门！
您是否记得我们在此一同欢度过的节日
我们的耳畔还响着您爽朗的笑声，
我们的泪中还映着您温暖的目光。
敬爱的周总理啊，我们多么想念您！我们多么需要您！
[送灵人泪流满面痛哭失声的脸部特写]
解说词
在中国，大人物的逝世总是蕴藏着某种危险。
周恩来曾是邓小平的保护伞。
文革后期，周恩来为重新起用邓小平尽过力。
在周恩来追悼会上致悼词的是邓小平。
然而，周恩来的逝世却导致了邓的又一次下台。
[邓小平在周恩来追悼会上致悼词]
[清明时节街头抬着周恩来遗像、胸前戴着白花的人群]
[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堆满了花圈]
解说词
那
年清明节，成千上万的人自发聚集在广场，为周恩来献上花圈。
人们朗诵诗歌、发表演说。
毛泽东接到报告，说悼念活动的真正用意是反对伟大领袖。
警察奉命将花圈收走，却有更多的花圈出现在广场。
警察奉命驱散人群，但是人们却烧毁了一辆警察的宣传车。
毛泽东终于下令出动工人民兵。他们手持木棒，绑架逮捕反抗者。
《人民日报》把广场上的这一事件定性为“一小撮人挑起的反革命事件”。而幕后的总后台则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邓小平。
[丑化邓小平、刘少奇等领导人的漫画 “百丑图”]
[天安门前的批邓游行]
群众
（口号）坚决维护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愤
怒声讨邓小平的反动罪行！
解说词
邓小平再次遭到批判，被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
直到毛泽东逝世后，他才重新上台，成了最高领导人。
一九七六年的“天安门事件”得到了平反。
广场的这一幕历史此时又被官方赋予了相反的意义：成了体现人民意志的革命运动。
[《国际歌》乐曲，一九七六年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悼念周恩来的镜头再次出现]
[《国际歌》乐曲叠换为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门广场上吾尔开希指挥下的学生齐唱]
解说词
然而十三年之后，当另一位领导人的逝世又导致了新的抗议时，邓小平政府又捡起了当年大批判的陈辞滥调。
又一次，最高领导人接到报告，说他本人是悼念活动的矛头所指。
又一次，示威被定性为由一小撮人挑起的颠覆活动。
又一次，上面做出了无法撤销的决定。
王丹
学生对“四·二六社论”一点准备也没有，根
本也没有想到政府会这么快、这么穷凶极恶地马上把运动定性为动乱。我觉得如果不通过上街游行这种大规模的方式，我们无以跟官方的这种舆论机构抗衡，我们不
会让全国人民知道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生的会议]
解说词
中
国宪法规定人民有言论、集会和游行示威的自由，但法律又严禁人民的敌人进行“反革命煽动”。“人民”和“敌人”如何区分，却必须由党来判定。
这次，学生们到底是“人民”，还是必须被镇压的“人民之敌”
[文革宣传画——红卫 兵的巨拳握着有如马铃薯一般的刘少奇、邓小平]
梁晓燕
一共四五个朋友一块儿，全是当教师的。那么
我们就在说，因为听说明天会出动大量的军警，当时我们都很担心。我们说，我们都约好，明天我们都参加自己学校的学生的游行。我当时是毫不犹豫，我说应该
去，而且我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表明我们的态度。
[四月二十七日游行开始飘扬的标语横 幅高喊口号、列队前行的学生]
群众
（口号）打倒官倒！爱国无罪！坚持改革！
解说词
四
月二十七日清晨，北京各高校的学生涌出校门，向中国的政治中心天安门广场进发。
群众
（口号）爱国无罪！正义永存！
[警察的防线]
解说词
北
京的警察全体出动，封锁了所有的重要路口。
军警广播
...未经许可的游行示威都是违法的，一律禁止。
王丹
我们当时确实感到很危险，很多同学写了遗
书。因为我们听说中央已经调了军队，准备游行的话就镇压。学生自觉性非常高，因为大家知道既然政府已经说我们是动乱了，我们就要用自己的切实行动向人民表
明我们不是动乱，没有打、砸、抢，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
群众
（口号）新闻要讲真话！民主万岁！
赵洪亮
很多的工人对这很愤怒。他们说学生在搞动
乱，说学生他妈的动乱。当时我心理状态就这么想的，我说这学生如果说他要不对，是不是你也别来警察，你也别来大兵。我是一小伙子，北京年轻人那么多，早他妈的把学
生给打跑了。事情正好相反，正因为学生说得对，说出了我们工人农民的心里话，我们才去支持他们呢！
[市民向游行学生鼓掌]
[工地脚手架上的工人向学 生致意]
戴晴
那一天我激动得不得了。那个时候同学们举着
钱箱，他们用纸糊的钱箱，一路募捐。我掏钱就往钱箱里塞。然后我看到有的同学流汗，就到冰棍车给他们买冰棍，到队伍中给他们送冰棍吃。那时候我是全心全意
在支持这次行动，因为无端地给普通人加政治标签，然后接着迫害，是共产党的看家本事。好，现在学生反抗的就是这个，就是在用自己的信念、生命、和前程，用
这一切来和这个不合理的制度对抗。
[学生面对警察的防线]
众人声
不许打人！不许打人！
梁晓燕
当时我确实是出去时很担心，我真怕会出现一
种流血冲突。我一直告诫我的学生，一旦发生冲突不要动手。那次冲突满厉害的，已经差不多都快踩死人了。我在里头已经被挤得七倒八歪的，拥得不得了。警察跟
学生的队伍已经搅成一团。但是我也是确实知道警察也是接到了不许打人的命令，确实没有动手。他们只是作人墙阻挡。
[学生冲破警察防线]
解说词
学
生队伍没有受到更多阻拦，继续朝天安门广场进发。
[塞满街道的兴奋的学生]
[站在路边的警察对着蜂拥 而过的游行学生无可奈何地笑着]
梁晓燕
学生本来冲破了封锁有点兴高采烈，再加上市
民的呼应，一下把学生的英雄感给激起来了。后来已经成了一个狂欢节了。因为也没有危险了，周围又有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表演，你就好象是在表演一样。最后我就
是这么一种感觉了。和我出去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游行队伍到达天安门 广场]
解说词
这
是不寻常的一天。学生不顾政府的三令五申上街游行，而这次对抗最终又以和平方式结束。
政府当天表示愿意与学生对话。
[满载武警官兵的卡车 从学生队伍旁驶过，车上的军人与两旁的学生相互挥手]
梁晓燕
过去从来没有过双方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制约的
这样的一种努力。也许这本身是一种很好的契机，如果说这种模式能够被人们自觉的意识到的话。可是我就想历史的契机是很容易被人忽视的，也很容易被放过的。
那么以后的事实的发展确实就不是这样了，确实是一种很遗憾的事情。
刘晓波
我刚回国的时候，我对学生提出的建议也都是
这方面的建议——不宜再搞大规模的上街游行，当这种大规模的东西造成一定声势之后，那么我们就应该回到校园里去，借这种声势先争取到校园内的民主。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4.html
第四章：罢课；策略的辩论
[画面上的教室中仅有一位学生]
[学生广播]
解说词
学
生却不甘心就此罢休，回到课堂。但下一步又该做什么呢？
四月二十七日学生大获全胜，但这一天的大游行也是运动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后，一致赞成这次行动的人们分歧日趋明显。
戴晴
学生运动，它代表的就是社会一种正义的呼
声。如果说有些事情不得不用非常的手段来表示一下我们的观念和愤慨和我们要改变这种事情的决心的话，那么只有在4月27号那一天。而且那一天做到了，做得很漂亮！并且改变了政府的行为方式。但是我
们最后要达到的是整个制度的彻底改变，不是学生走到街上就能完成得了的。
[校园内的讲演等场面]
解说词
学生要求政府承认他们自己的新组织北京高校自治联合会，并与北高联平等对话。
吴国光
那么1989年春天学生运动中提出的很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要和政府对话。那么“对话”这
东西是谁先提出来的呢？那是赵紫阳先提出来的，就是说领导干部要和群众对话。当时这个提出来以后呢，党内高层的强硬力量就说，“这怎么能叫对话呢？党和群
众，党和人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搞什么对话？这显然就是从西方搬来的嘛。”所以他就连这个词都不让你用。
[中国共产党党代会]
解说词
对话，是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步骤之一，目的在于提高领导机关活动的开放程度。
党的总书记赵紫阳曾为这类改革作过努力。由于他的倡导，一九八七年党的第十三次代表大会提出：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
对话原则正式成为官方政策。
然而，要使保守的官僚们改变旧习却并不容易。
[袁木与学生代表的对话场面]
解说词
四
月二十九日，政府同各校官方学生会的代表举行了会谈，只有极少数学运积极分子得以出席。
政府发言人袁木所表现的远不是赵紫阳所提倡的开放态度。他居高临下，对学生打官腔。
[北高联的代表王丹、王超华等人带着请愿书登上人大会堂台阶]
解说词
北
高联表示不承认这次对话。
他们拟定了十二项对话的条件，递交政府部门。
[人大会堂门外拥挤的记者]
[王丹与王超华与门卫协商]
王超华
请记者不要造成混乱。
[信访局门口下跪哭诉的上 访农民]
解说词
在
政府的信访局门前聚集着另一批请愿者。
在广大农村缺乏基层民主的情况下，老百姓往往只能遵循古老的习惯，进京上访下跪，鸣冤叫屈，以求上层关注。
离哭诉下跪的农民几步之远的外国记者忙于采访学生代表。
这一景象司空见惯，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兴趣。
学生宣称，如果政府不接受对话条件，他们将再次上街。
[王丹在记者的包围中高举着请愿书]
[袁木在记者招待会上用手指点着学生递交的请愿书]
袁木
他们的请愿书中提出，我们绝不同意由各高等学校学生
会、研究生会，组织这样的对话。而且他们要求要在这次游行示威中、经过不合法的手续临时组织起来的、所谓“高等学校学生自治联合会”来组织对话。
[北京大学一间教室内研究生临时代表大会会场]
解说词
一些学生活跃分子确实在努力推行校园内的民主选举。这项工作得到了不少同学的响应。
[研究生临时代表大会上一学生在发言]
一学生
为来和政府对话，以哪个机构来代表我们去和政府对话，因为现在政府特别强调合法性问题，我们要选出一个合法的机构来代表我们跟政府对话。
[校园/学生竞选演讲，主持人亮出各位演讲者编号]
解说词
许多学校通过选举，成立了学生对话团。
这时，另一种做法赢得了学生的认同。
学生不再坚持以政府承认北高联作为对话的条件，而是表示愿意通过对话来争取自治组织的合法性，争取宪法所规定的其他基本权利。
项小吉（学生）
从对话上来说，并不指望在一次对话就把问题全部解
决。只是建立好这么一个次序，建立好这么个渠道，一有问题可以用这个方式再不断地沟通，不断地接触、解决问题，为以后铺平道路。
当时是希望一个渐进，一个改良，而不是一个突变，一
个革命。在当时来说，因为平心而论，89年的那个形势还并没有坏到要革命的那种气氛。
解说词
一个难得的契机似乎正在出现：看来终于有可能摆脱长期主宰着中国的对抗型政治，走出一条新路。
[学生在黑板上记录各 候选人的得票票数]
[国歌的乐曲声，官方纪念五四运动的
报导，青年在纪念碑前举行仪式]
解说词
五
四运动纪念日到了。
七十年前的这一天，学生走上街头向无视国民要求的政府提出抗议。
这一天的纪念活动分两头举行：官方在纪念碑前组织了庆典。
[吾尔开希在学生高举下高擎红旗冲破警察防线]
解说词
学生则游行到天安门广场。
[游行学生推开敷衍阻挡的警察，兴奋地作着胜利的手势]
解说词
学生们高唱着三十年代的爱国歌曲。
[示威学生在广场齐唱“毕业歌”]
示威学生齐唱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的升涨，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解说词
在
共产党撰写的历史中，一九一九年的学生运动是中国共产党革命的先声。
[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学生街头游行]
解说词
然
而，五四时期另有一种重要的声音所提倡的是改良，而不是革命。
此后数十年中，许多学生在参与街头运动之后，即重回校园，完成学业。
他们各施所长，继续推动社会改革。
[三十年代的学生示威 队伍]
[“义勇军进行曲”。在乡间行进的学生南下抗日宣传团]
解说词
另一些人则认为改良行不通。他们加入了共产党，去为理想社会而战斗。
在那个时代，渐进改革的主张不是被顽固的当权者所压制，便是被革命的呼声所淹没。
[一九八九年五月四日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
解说词
在
一九八九年五四纪念日，学生用示威行动来向共产党宣告：“我们才是五四运动民主传统的真正继承人”。
但是，他们心目中的五四精神，却主要来自于共产党的教导。
吴国光
在中国共产党的这一套价值体系中，革命是最
高的价值。只要说这东西是好的，它就是革命的。所以同志是革命的同志，夫妻是革命的夫妻，家庭是革命的家庭，everything都是革命的。从中国共产党的这套政治文化来说，改革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象我们
这样的人就想尽力地把这种渐进的、改良的思想灌输到民众中去，想告诉他们改良是个好东西，而革命可能往往达不成目的。
[天安门广场上募捐的学生]
解说词
对
这一次示威，政府仍然没有认真阻拦。
此时的政府高层就如何对待学运意见极为分歧。
[赵紫阳会见亚行代表]
解说词
就
在五四纪念日这一天，赵紫阳总书记明显地与“四二六社论”唱反调。
他对亚洲银行理事会官员说：“中国不会出现大的动乱”，学生有意见是因为“法制不健全，政府透明度不够”。
他强调要“通过广泛的协商对话”来解决问题。
学生中产生了新的争论：有些人主张欢迎这种温和态度，并以复课作为回应；
另一些人则认为赵紫阳的讲话表明了政府高层存在分歧，而学生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对政府施加进一步的压力。
许多学生回校复课了。
[学生在校园聆听学生广播]
梁晓燕
五月八号，我们学校高自联的几个头头到我家里来，抱
怨另外一批同学还要去上课。他们要组织纠察队伍把学校的教学楼封起来，不让那些同学去上课。
当时我就说，你们不是要民主吗？民主的一个最基本的
东西就是每个人有他的选择权利。你们剥夺别人的选择权利，我说，我当时还开了个玩笑，我笑着对他们说，这和共产党剥夺了你们的权利有什么不一样呢？他们确
实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们没有话来说服我，但是他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我们这个事情怎么弄呢？
因为在中国所有的事情最后都要靠这样一种方式，就是
我不许别人做什么，才得以我把这个事情做成了。
柴玲
后来北大的形势也转为低潮，同学复课的越来越多，同
学在复课跟罢课之间产生相当大的内部消耗。我觉得越来越苦闷。
王丹
当时我是主张复课的。我主张复课是我觉得这样僵持下
去不一定会有很有成效的，而且同学们也比较疲劳了。
解说词
五月十日，王丹接受了加拿大一家电视台的采访。
[王丹在北大接受加拿大记者的采访]
王丹
我认为学生运动现在应该转入第二个阶段，这一阶段的
活动方式不再是大规模的激烈的活动，比如上街游行等等，而应该是切切实实地从事校园民主环境的建设----比如说学生自治组织的合法性、学生自己的报纸、广播等等。这些工作看起来好象
不是形式上非常声势浩大，但是它的深远意义是很重大的。
[学生骑自行车到《人民日报》报社前抗议]
解说词
然而，“四二六社论”对“一小撮人”的谴责仍然威胁着学生领袖的安全。“动乱”罪名不正式取消，学运中温和的主张就很难占上风，而激进的情绪更有号召力。
柴玲领呼口号
人民日报，胡说八道！
欺骗人民，良心何在！
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时候一到，人民必报！
柴玲
那天我们在聊天，我说政治犯判多少年有人说以前判三年，后
来判五年，又加判到七年，后又加到十七年。当时我很悲哀，我在想这十七年我出来就四十岁了，很不甘心的呀！
王丹
5月11号的中午，我们六个人在一个小饭馆吃饭。其间谈起
了关于这场运动的看法，就是我们已经把希望都寄托在对话上，可是政府对对话的要求始终在拖呀拖呀，有可能把学生拖垮；然后把你所有学生头头都抓起来，把你
的筹委会解散。所以我们觉得有必要把运动推向一个高潮，以更激烈的方式、施加更大的压力逼迫政府跟学生对话，在对话过程中能够确保运动成果。这样，我们讨
论的办法只有通过绝食，因为静坐游行政府已经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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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绝食
柴玲
当时王丹说要准备绝食，我马上就签了。后来我和北大
几个同学一块去说服市高联。他们始终很抵制，市高联有些人是有投机倾向，可以这么说。
[北大校园，学生高举《绝食宣言》]
解说词
面对政治行动的需要，民主程序常常显得碍手碍脚。
市高联常委中主张绝食的学生没有得到多数的支持，于是他们越过组织程序，直接以个人名义发动群众。
王丹
5月12号晚上我和柴玲作了一次联合演讲。柴玲讲的比较多。柴玲说我们被政府逼到只能
用自己的生命，用摧残自己的方式，来争取国家的进步。她讲到这里，非常凄惨，眼泪就流下来了，这对同学的鼓动非常大。
柴玲
我说我们这次个食，就是想看看政府的面孔，还要看看
人民的面孔，看看中国人还有没有良心？还有没有希望？我们是在以死的气概为生而战。我们用生命写成的誓言，必将晴朗共和国的天空！
[绝食前的聚餐/头缠绝食白布条的学生围着餐桌，碰杯自勉]
解说词
五月十三日中午，绝食学生在出发前喝了壮行酒。
他们要求政府撤销“四二六社论”，立即与学生平等对话，并通过电视向全国直播。
[吾尔开希等带领绝食学生 向广场进发]
解说词
那天上午，政府已决定同学生对话团对话。
但是，当这一消息传到各大学时，绝食学生已经向天安门广场进发了。
[绝食学生举标语进入天安门广场]
解说词
《绝食宣言》出自共产党多年的语言熏陶，激昂悲壮，极富感情色彩。
文中甚至模仿了毛泽东青年时代的豪言壮语：“国家是我们的国家，人民是我们的人民。我们不喊，谁喊？我们不干，谁干？”
《绝食宣言》写到：“中国母亲，请认真看一眼你的儿女吧，虽然饥饿无情地摧残着他们的青春，当死亡正向他们逼近，你难道能够无动于衷吗？”
[绝食第一夜，广场上静坐绝食的学生喝水取暖]
[五月十四日晨，王丹率领众人宣誓]
王丹领众人宣誓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柴玲向绝食学生作鼓动]
柴玲
这一夜很不容易，尤其是昨天晚上三点到凌晨这段时
间，同学们又冷又饿，但是同学们都挺过来了。很有可能我们需要挺过象昨天那样的第三个、第五个夜晚。希望大家能尽可能的坚持到底。
人群中的一个声音
有没有决心？
众人
有！
柴玲
谢谢大家，你们真是好战友。
[五月十四日凌晨广场上的绝食营，学生打着“V”字手势]
解说词
对于政府来说，这时发生绝食实在不妙。
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即将访华，与中国领导人进行酝酿了多年的历史性的会谈。
天安门广场上要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而此时，这里却挤满了成千上万的学生。
[广场上学生举着戈尔 巴乔夫的画像和中俄文标语]
梁晓燕
五月十五号是戈尔巴乔夫访华，要在天安门广场搞仪
式。那么大家就知道一定要清场，一定要清场的。那么这样的话大家就知道我们在这里绝食，五月十五号之前你政府就一定要有个态度。当时我在队伍里听到好几个
人是这么说的。
[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阎明复、李铁映等会见学生]
解说词
在戈尔巴乔夫抵达的前一天，五月十四日下午，政府与学生选出的对话团正式开始对话。
官方的首席代表—— 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阎明复——是众所周知的改革派。发起绝食的部分学生也参加了对话，其中有吾尔开希。
吾尔开希
我们把政府拉到我们的谈判桌上坐下来。我认为，这整
个学生运动之中这是绝食这个策略引起的最大胜利！我们要求实况直播，政府是录像转播。我们看到这种情况时，我们让步了。我们也知道在当时这种情况下争取到
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解说词
可是，在广场上绝食的学生却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对话的广播。
[绝食学生列队涌入对话会场]
绝食学生高喊
现场直播！！！现场直播！！！
解说词
绝食学生怀疑自己被人出卖。成批地冲到对话地点，将会谈打断了。
吾尔开希
对话给破坏了，完全被学生破坏了！我觉得从五月十四
号开始，这场运动就走向一个重大的挫折，而这个挫折开始使整个学生运动在那以后的多次机会之中一直犯同样的毛病，而一次一次丧失机会！
[在广场上静坐绝食高唱 “国际歌”的学生]
解说词
已经是戈巴乔夫抵达的前夜，学生与政府之间的对话中断了。
戴晴
如果要说“上面”的话，我们得把它分成正在当权的改革派和不喜欢他们掌权的强硬派。那么这第一
种人----改革派----实际上是希望一种稳定的形势，有一个安定的形势，能够把这本来就非常艰难、非
常脆弱、岌岌可危的改革进行下去。那么另外一派人是希望有一个大的事端，使得他们几次用暗的手法，用在邓小平面前告御状的手法而没有得到结果的----把胡耀邦这种改革的助手赶下台的这件事，能够得到结果。
[长安街上一名手持话 筒的学生为前往广场的知识分子开道]
持麦克风的学生
中国最著名的十二位学者作家，和我们一起去天安门广
场发表他们写的“我们对今天局势的紧急呼吁”。
戴晴
我心里觉得非常之担心，我怕改革进行不下去。如果改
革进行不下去的话，中国的前途就永远没办法改变。你说什么政治民主化，取消专制，所有的这些美好的口号，一点戏都没有！
[夜晚，戴晴在广场上对绝食学生宣读“紧急呼吁”]
戴晴
反对以任何借口，任何名义，任何方法，对静坐绝食的
学生采取暴力。谁这样做，他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众人
好！！！
解说词
这十二位著名的学者、记者、评论家，以支持自由化变革的而著称，在学生中有一定的威望。他们在赞扬学生的同时呼吁学生改变策略。
[戴晴继续宣读“紧急呼吁”]
戴晴
为了避免发生亲痛仇快的事情，为了使中苏最高级会晤
能够顺利地进行，我们恳请同学们发扬这次学潮中最可贵的理性精神——一会儿我再说条件，如果条件符合的话，暂时离开天安门广场。
[学生一片嘘声]
吾尔开希
知识分子错就错在他们没有把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清楚。
他们在扮演一个政府和学生之间的斡旋人这样一个角色。我们能使政府的代表团和我们这样面对面地坐下来谈判，这是建国四十年来没有的，这是我们作为学生一支
独立力量，我们做成了！而到这一天，我们诚挚地请知识分子参加我们的时候，他们到广场上说的一句话是：孩子们……
苏晓康
我们大家要有耐心，要讲理性，要教会他们！
众人
好！！！
苏晓康
我们还有没有这样的理性啊？！
众人
有！！！
苏晓康
那好！如果在政府作出让步以后，我们能不能用我们的
理性来回答他们呢？
众人
能！！！
苏晓康
我的话完了！
[学生鼓掌]
吾尔开希
他们觉得你们做得太快了，咱们还是慢慢来，你们最好
还是听你们的爸爸妈妈，你们最好还是听你们的老师，听政府的话。我不想说太多的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们？！
[夜晚的广场封从德等试图 维持骚动的学生保持安静]
王丹
十二学者来广场的时候，对形势看得很清楚，知道继续
僵持下去对学生都没有好处。而且出于一片好心。但是这么多的同学绝食，付出这么大的劳动，而政府居然就是不理我们，如果我们撤的话，我觉得，怎么说呢？这
叫纵容恶人！我觉得从感情上没法接受。
所以我个人当时有这个感受，让我很理性地来很冷静地
说应该怎么样应该怎么样，我说对不起，我没有那么高的理性，因为我没有面对理性的对手！
[救护人员扛出昏迷的绝食学生]
戴晴
我们当时的劝说失败了！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们知识分
子夹在两批人中间----那就是毫无理性的学生和毫无理性的政府。我们不知道怎么办。
[广场夜晚，学生们举着欢迎戈尔巴乔夫的标语牌]
解说词
尽管大多数学生对知识分子的提议不以为然，他们中不少人却也认为戈尔巴乔夫的来访有助于中国的改革。
在最后的时刻，吾尔开希呼吁学生作出一定的让步，腾出半边广场以便政府举行欢迎仪式。
[头缠布条手持话筒的 吾尔开希在广场声嘶力竭地向众人喊话]
吾尔开希
学运走向那里？我们认为我们提出来的要求是合理的，
可是，我们要是丢掉爱国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很难在这一点上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我们应该在这一点上作出一个姿态！我们不是退，我们是挪一下，绝不是撤！挪一下！我现在只代表我个人，我是吾尔开
希，我现在恳求大家，以大局为重，求求你们啦！
[广场上对吾尔开希的讲话 或赞同或默然的学生]
柴玲
当时我们很不情愿，而且我们一致确定不搬。因为，我
想引用一位外国记者的话，他说：“人们都说，你们都在绝食了呀！还要你们怎么样？”
[五月十四日夜，纪念碑旁静等待的学生]
梁
晓燕
五月十四号晚上，大家静等着五月十四号晚上的清场。大家都有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就是觉得他怎么还不来呀？就有点这种感觉，“怎么还不来呀？”觉得有点那个。
当时五月十五号一早我就和知识界的一个朋友一大早我们通了个电话，
觉得这个问题比较严重。五月十五号以后如果政府真的不动，这你就很被动了，这你就一直绝下去呀？
[五月十 五日凌晨，乱糟糟的广场上疲惫不堪的学生]
柴玲
如果政府看着同学一个个消耗生命的话，那么我们就采
取更极端的措施，我们就自焚。如果，如果政府能够忍心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一个饿死的话，那么我们就作第一个死掉的人！
我把这些话到广播站说了，我说我自己愿意作这个绝食
团的总指挥吧——好象是——我不记得怎么说的了——而参加这个指挥团的唯一资格是在同学们牺牲之前你愿意首先牺牲自己，来使更多
的同学们活下去。
[戈尔巴乔夫到达北京机场和杨尚昆等人握手，拥抱献花儿童，检阅仪仗队]
解说词
政府的选择是取消天安门广场的盛大欢迎仪式，改在机场举行。
三十年来第一位正式访问中国的苏联首脑让学生给抢去了风头。
[戈尔巴乔夫会见赵紫阳、李鹏、邓小平等中共领导人]
解说词
戈
尔巴乔夫会见的中国领导人中，有对苏联的政治改革深感兴趣的赵紫阳，也有对戈巴乔夫的所作所为持高度戒心的李鹏。
中国领导中的两派都需要邓小平的支持。邓小平掌握着军队，因此也就掌握着国家政权的命脉。
[欢迎戈尔巴乔夫的国宴上，老迈的邓小平颤抖的手已握不住筷
子，饺子滑落下来]
[广场上憔悴的绝食学生，“已绝食四十四小时”的标
语牌]
解说词
广场上的绝食已经持续了两天，还有人在不断加入。官方依旧没有作出正式反应。
随着时间的拖延，民众对学生的同情和对政府的愤怒与日俱增。
刘晓波
我自己的学生我根本劝不动，那些女学生你一劝她就
哭，等等的这些事。而且当时太阳出来了，学生那么年轻，地上垫块报纸，非常惨。
我就觉得他们能用这么年轻的生命这么绝决地坐在这
儿，政府居然对他们置之不理。当时我就决定——一种感召吧，一种感动——我就决定要留在广场跟学生在一起，帮他们做一些我自己认为力所能及的事情。
吕京花
我们底下这些市民和工人一直就在采取观望的态度来
看。但是当学生绝食，用他们的生命来唤起整个民族整个的觉醒，所以这个时候人们就有责任一下就站起来了。
[黑压压的示威人群塞 满了长安街的壮观景象]
解说词
五月十六日，当戈尔巴乔夫与中国领导继续会谈时，三十万人在北京街头举行了示威游行。
十七、十八两日，上街的人数达到百万。
[载满示威工人的卡车，工人挽手高呼口号]
崔健“一无所有”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哦，你何时跟我走？”
梁晓燕
我从十五号以后就几乎天天都去了。我们学校是比较多
的同学参加绝食了。我们就去做一些安置工作，帮助他们做一些后勤工作。另外，我自己去当纠察，我觉得应该让救护车能够顺利通行。
[长安街头，救护车]
赵洪亮
当时学生绝食快一个星期了，那政府也不理这学生。我
们当时就说了，你他妈的整个是个王八蛋！最混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也比邓小平、李鹏他们强得多！
[广场上救护车，急救队抬出昏迷的绝食学生]
解说词
政府中温和的领导人试图去缓解这场危机。
官方媒介获准对绝食作正面报导。
同时，政府也组织了医疗救护队以保证绝食学生的健康。
人们凭着过去的经验，认为这表明党的路线有变化。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站错队。
各单位的领导开始允许本单位职工到天安门去声援学生。
有组织的队伍开始打着本单位的旗号出现。
如今，参与示威既正确，又安全。
[各色各样的游行队伍：新闻界大游行，《中国日报》的记者头缠着用报纸折成的箍带，举着 “四十年的铁树开了花，新闻要讲真话”、“我爱新闻自由”等中英文标语游行。坐着卡车的示威人群中，有人举着周恩来的画像。武警游行。示威者站在高高的起 吊机上]
崔健“一无所有”
“我要抓住你的手，
你这就跟我走。”
[广场上翻飞的各色旗帜]
解说词
这一场面既激动人心又甚为壮观，最佳镜头举目皆是。
为报导中苏最高级会谈而芸集北京的国际媒体，竟遇到了当时全球最具新闻价值的事件。
[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台首席记者丹拉瑟（Dan Rather）在天安门广场作实况报道]
丹拉瑟
了不起的地点，了不起的时刻，了不起的新闻！这里是天安门广场，现在是北京的星期五早晨。今天，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人民广场。一百多万中国人来到这里，要
求民主自由，宣告一次新的革命的到来。
[印有CNN“实况转播”台标的镜头—载满示威者和红旗的卡车飞驰而过]
CNN记者伯纳肖
难以置信！我们到这里原是为了报道一次最高峰会议，没想到竟然闯入了一场革命！
[被外国记者和被录音录像器材包围的绝食女学生]
梁晓燕
被万众瞩目是一种很良好的感觉，是不是？而且确实本
来学生中就有一种很强烈的受压抑的感觉。现在他们一下子觉得他们是社会主角，人们很需要他们。而且他自己又有一种改造历史的一种豪迈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很
能激发人的欲望的。
吾尔开希
大概没有一代人象我们一样嘲讽过国家、嘲讽过政府、
嘲讽过领袖；而且没有一代人象我们这代人那样看到过外面的世界那么美！
[示威学生中有人戴着“万宝路”香烟 英文字样的遮阳帽]
[崔健来到广场看望学生，为崇拜者在 衣服上签名]
[崔健歌曲声：哦，这就跟我走……]
吾尔开希
中国大陆著名的歌手崔健最著名的一首歌是《一无所
有》。正好这首歌和这四个字就体现了我们的一种心情。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我们有过什么？我们没有过我们父母所有过的追求，我们也没有我们兄
姐所有过的那些狂热的理想。
那么我们所想要的是什么？
耐克鞋（Nike）。有充裕的时间和自己的女朋友去酒吧。有充裕的自由和平等去和别人谈一个问
题，能够得到这个社会的尊重。
梁晓燕
这个过程有一些比较纯洁的东西，有一种很让人难以忘
怀的东西。也有很让我不能接受，甚至让我恶心的东西。都有，而且是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历史，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不可能被完整地抽象出来。
[医护人员奔波在广场]
梁晓燕
我记得在绝食的过程中有一部分同学是吃东西的，他们
认为绝食只是手段。就是说，我们的目的是给政府施加压力，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真的付出牺牲呢？我们可以不牺牲。
就有一个同学对这种行为非常愤怒，说你们这是在糊弄
舆论。你把这种牺牲搞成一种欺骗，你就毫无道德优越性。他自己就写了个血书贴在门上，“我要用鲜血捍卫绝食的纯洁性！”这个事情使我特别感动。
我觉得，有很多事情不在于它最后的政治结果是什么，
它表现出来有那么一种道德自觉性。这样一种道德自觉性在中国是很少有的。
解说词
示威风起云涌，改革派的官员面临一种两难的困境：一方面，他们无法满足学生的全部要求另一方面，他们又知道如果劝不走学生，强硬派便会毫不犹豫地动武。军
队已经开始调动。
同时，自从五月十四号的对话被打断以来，官方也不知道谁能代表学生了。与示威学生交流的唯一办法是到广场上去，直接面对嘈杂的人群。
五月十六日，阎明复在学生领袖王丹的陪同下，来到了广场。
[拥挤的广场，阎明复和随同人员在人海中费力地开辟一条通道]
王丹
他很动感情，说：“要给党内改革派一个时间，有时间我们才能做事情。”他说，四·二六这个问题肯定是要解决的，他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说肯定要解决的，但是要有时间。这说得很诚恳，他代表中央保证不会秋后算帐，“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把我抓回北大去，不是抓，是把我带回北大去作人质，如
果解决了你们再放我。”
然后我就接着发言，我说我希望同学们能够慎重考虑他
的意见。因为当时底下情绪非常激动，阎明复也没法再说下去，我也没法再说下去。然后阎明复就回去了。
解说词
阎明复离去后不久，广场上播出了赵紫阳以党中央的名义发表的书面讲话，实质上否定了“四二六社论”。但绝食仍在继续。
五月十八日，国务院总理李鹏在人民大会堂召见了一批学生领袖。其中有几位是直接从医院接来的。
这次会见通过电视向全国广播。
[五月十八日人大会堂，李鹏与学生代表见面谈话]
李鹏
大家同学们提出了两个问题，很关心。我们是理解的！
作为一个政府的总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是我今天不讲！如果我们今天一味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认为是不合适的，是不理智的！
吾尔开希
纠缠的不是我们这些学生代表。还有一点就是说，我认
为没有必要把我们一开始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但是好象有些领导同志还没有明白，所以我们愿意再重复一遍。现在解决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说服我们在座的这些人，
问题在于怎么让他们去离开。他们离开的条件[拔掉氧气袋]，他们离开的条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这是客观现实，客观事实。我们如果广场
上有一个人不离开还在继续绝食的话，我们就很难保证剩下的几千人不离开！
[深夜，赵紫阳到广场看望绝食学生]
解说词
五月十九日凌晨，神情憔悴的赵紫阳突然出现在天安门广场。
他在党内斗争中已经失势。
他对学生说：你们可以批评我们，但不能非有满意答覆才停止绝食。你们不能这样把生命牺牲掉！
这是赵紫阳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戴晴
在改革派掌权的时候，也就是说，在赵紫阳没有被免职
的时候，是除了邓小平之外，赵紫阳是全国权力最大的一个人。学生不接受赵紫阳任何的让步，不和赵紫阳做稍微有一点诚意的合作。一直到赵紫阳被开销，好了，
这个时候顽固派拿出来的就是他们的那套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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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戒严
[黎明，拥挤的广场，救护车声]
解说词
政府正在准备戒严。绝食团指挥部于十九号下午得到了这一消息，突然宣布结束已持续了六天的绝食，改为静坐。
当晚，李鹏在党政军干部大会上讲话。当人们通过广播听到他的讲话时，部队已经开始向北京进发。
[李鹏在党政军干部大 会上讲话]
李鹏
种种情况表明，如果再不迅速扭转局面，广大的革命先
烈用鲜血创造出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前途和命运就面临着严重的威胁！
[广场上的学生齐声呐喊]
学生
李鹏下台！李鹏下台！
[疾驶而过的“飞虎队”，众人鼓掌欢迎]
解说词
李鹏的讲话激怒了北京市民。
由个体户组成的“飞虎队”驾驶摩托车在市区飞驰，向人们报告部队的动向。
市民涌向街头阻挡军车。
[受阻的军车上坐着沉默的士兵，一个戴眼镜、头缠红缨的学生代表嘶哑着声音向士兵们呼 吁]
学生代表
解放军官兵们，我请求你们，我作为一个学生代表请求
你们：拿出你们的正义和勇气，作一个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子弟兵，而不要为一小撮人所左右，作一小撮人的狗腿，作中华民族的罪人！
对卡车讲演的年轻妇女
你们知道吗？！我们在做什么你们知道吗？！解放军兄
弟，你们是保护人民、保护学生的，你们不能来镇压他们，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帽沿低得压住眼睛的士兵无奈的表情]
[一九四九年解放军开进北京，群众夹道欢迎]
解说词
过去，北京人也曾见过解放军大军进城。那是在一九四九年。当时，解放军在许多城市都受到了人民的欢迎。
[解放军帮助老百姓，军队演习，救灾]
解说词
多
年以来，解放军被看成是人民的军队，来自人民，属于人民，为人民服务。
共产党说：鱼儿离不开水，军民鱼水情。
[军人为老妇担水，军 队演习救灾]
解说词
解放军是祖国和人民的卫士。遇到自然灾害，军队会立即赶到，治水，救火，救荒。
[ 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歌颂解放军片断]
解说词
党
的宣传大肆渲染解放军的爱民形象。
电影、小说、戏剧树立了一大批家喻户晓、人人崇拜的军人英雄。
[一九八九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拥军溢美的渲染场面]
解说词
年年春节盛大的电视晚会上都有赞美解放军的节目，一九八九年当然也不例外。
[一九八九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着军装女演员演唱影片《英雄儿女》主题曲]
女演员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长在？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口号声
打倒独裁！团结起来！
[一九八九年北京街头，被市民阻拦的军人表情尴尬]
解说词
四十年前被迎进城的同一支军队今天又来了。但这次却到处被人阻挡。
五月二十日上午，政府正式发布戒严令。武警和军人奉命禁止街头示威活动。
然而，北京人对戒严令嗤之以鼻。全城到处都是示威队伍，军车全部瘫痪，能够行动的只剩下直升飞机。
[广场上空的直升飞 机，愤怒的人群对直升飞机挥着拳头]
喊声
滚回去！滚回去！
宣传车广播
我们是学生爱国民主运动绝食团宣传车。我们的口号是…
解说词
面对镇压的危险，学生呼吁工人、市民行动起来。
[宣传车上学生边写传单边扔出窗外，街上人追抢飘飞的传单]
广场广播
工人市民同志们，连日来，轰轰烈烈的人民爱国民主运
动已到了紧要关头。天安门广场绝食的学生和声援的学生，面临着被镇压的危险。我们呼吁广大的工人和市民全部罢工罢市，到天安门去！去声张正义，去坚持真
理！
[出故障的宣传车，众人边呼口号边推车]
领喊口号的人
大家跟着我的口号一起使劲----李鹏下台！李鹏下台！
解说词
正当学生最需要工人和市民的支持和保护时，一批工人成立了“首都工人自治联合会”。
他们在天安门广场的西北角上设立了广播站。
[工自联在广场西北角的总部]
吕京花
我就当时在广播站里当广播员，我们收了很多很多的群
众来稿。经过四十年，没有一个想表达他们自己心愿的渠道。我们就把他们的稿件收集起来，替他们来讲话。象我这种层次的人是很多的，还是愿意接纳一些简单扼
要，而又说明问题的稿件。
赵洪亮
工自联不单单是提出自己的要求，也给广场上的学生提
供大量的帮助，比如说给学生送水啊，送饭啊...确切的说，没有北京市民，没有北京的工人，没有郊区的农民，没有个体户，给学
生送水、送饭，学生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解说词
新成立的工自联进一步发动市民阻挡军车。
连续两天两夜，部队困陷在人海中，原地不动。
刘晓波
我看到的第一个躺在军车前的那老太太说，“不要让军车走！”一个牙已经掉了，说话漏风，满脸褶子，满脸皱纹的那老太太；还有一些那种没有
任何政治动机，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一些市民，那些北京人，纯粹是凭着同情心和正义感，在那跟军队的军车对抗保护天安门广场的大学生的时候，那时候我确实是
特别特别感动。
[市民为受阻的军人送黄瓜，送水]
[小女孩给军车上的军人送汽水]
刘晓波
有的时候对学生那种天真、那种可笑、感到失望。比如
说，有几个学生叫我上去帮他们出主意，我以为什么呢。那个人自称为是什么纠察队总指挥，在那里拿一张北京地图，就在那指挥上了，说：“刘老师你看，我的正南面是有什么什么部队，我的正北面什么什么一带又有什么什
么部队，”反正东西南北都指完了。
[电影《南征北战》中共产党军长开作战会议]
军长
形势是严重的。我们的正面，敌人集中了十八个师，由
南向北压过来。
刘晓波
我就特别想起来小时候就是有一个电影，叫《南征北
战》，就是共产党和国民党作战镜头，指着那个地图，那个军长说，“我们的正面有敌人多少多少军，怎么怎么的；我们的侧面有多少多少军。”
我当时在旁边看着那小孩，我就觉得特可笑。说那几个
路口堵，兵力太分散，我准备把他们收缩到天安门附近，怎么怎么的。就是这套指挥的方式。这套方式就象小孩游戏似的，都是从这套共产党的语言中学来的。后来
我就想，怎么跟这帮人凑一块来搞这个来了？
[一个站在军车发动机盖上 的人手持鲜花用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高喊着]
挥舞鲜花的人
所以让我代表全国人民，千千万万的人民，送给他们一
束胜利的凯旋之花！
众人
好！
[坐在卡车里的军人不知所 措地接过鲜花，对着群众挥动了几下。部队撤离]
解说词
市民的行动见了成效。部队撤到了郊区。
[表情激动的士兵从军 车帆布蓬接缝处探出身子向市民握手告别]
众人
解放军万岁！
人民万岁！
[众人打着“市民敢死队”的横幅从长 安街的地下通道里走出来，到广场声援学生]
口号声
学生万岁！
爱国运动万岁！
与大学生共存亡！
李鹏下台！
李鹏下台！
解说词
危险关头似乎已经过去。人群继续源源涌上街头。
工人的参与为运动赢得了一次胜利。
但工人与学生不同，他们必须养家糊口，他们的切身利益离不开各自的工作单位。
韩东方
工会如果离开了工厂，就根本谈不上工会。你在天安门
广场作工会，然后随着一场学运，产生出一个工会来，它今后的命运是怎样的呢？它的前途是怎样的呢？
我自己对在工厂组织工会信心并不大，而且我自己一直
认为这场运动很快就会结束。我们就希望能通过一些宣传，让工人乘着这个热劲儿，然后知道“哦，原来我自己身上有这么多的权利被拿走了！”
那么这次街头运动就埋在了今后社会正常运作当中的一
些种子，就是，具体讲就是权利，例如权利的意识——工人知道了工人自己有什么权利，农民知道了农民有什么权利，并且知道了他们有
什么样的权利可以去要求这种权利，也就是关于程序的权利。
[冒雨游行的群众]
解说词
与此同时，学生们正在争论下一步的策略。
[雨中的广场被风雨吹 得歪斜的帐篷学生们高举着残破的旗帜]
吾尔开希
我们这些人就建议，要求大家撤离天安门广场。一个是
为考虑大家的安全，另外一个这也是一种策略——如果军队一戒严，我们学生全撤了，那么军队戒严的是一个没有目标的戒严。那么
也许对改革派是一个机会。
柴玲
可好多同学都不明白，我们现在在广场这是我们最后唯
一的阵地了。有人一再主张撤，这撤，唯一高兴的就是政府。
我悲哀的是什么呢？我是总指挥，我一再要求这个权
力，掌握这个权力，就是为了抵制这种妥协，这种投降派！而且作为北京高联和外高联，外校的高联，他们很愿意要这种权力。
[李禄、柴玲等在纪念碑前演讲]
解说词
广场上亢奋的情绪使激进的学生领袖很容易占优势。
这些领袖多数是在绝食中涌现，没有经过校园内的选举。他们的领袖资格来自于他们所表达的牺牲决心，他们的权力基础则在于不断进行宣传鼓动。他们成立了保卫
天安门广场指挥部。
柴玲再次成为总指挥。广场指挥部通过广播站主导着学运的声音。
[柴玲在广场的广播里 带领众人宣誓]
柴玲广播
为建设一个全新的、人民的、民主的共和国而
奋斗到底！
解说词
政府方面的强硬使学生中温和的主张难以得到响应，同时也刺激着广场上的领袖越发倾向激进。
柴玲
我一直认为在这个民主机制建立以后，还是应该有一批人，去通过科学来真正救我们的国家。我一直这样想，但是这次我觉得，如果是这个没有人性的政府不被推翻的话，中国人民永远不会有希望，这个民族也不会有希望的。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7.html
第七章：广场文化
[夜晚广场，学生弹吉他]
梁晓燕
十九号，大家堵军车呀什么的，堵完了，然后又不动
了。不是有一段僵持的时间吗？这个僵持的时间会往哪儿发展，谁也不知道，又茫然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觉得这个过程当中不断地在往前推，又不断地陷入
茫然，真的是一种特别有意思的这么一种心态。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么同学们每天就在广场上这么呆着，呆着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呆的结局会是什么也不知
道。
[广场迪斯科，成群结队的起舞者]
梁晓燕
一到晚上，音乐的声音此起彼落。我有一天晚上，我就
记得好象一两点了，我就被吵醒了。就是一个地方在那儿唱歌，大家一起哄啊，闹啊，挺高兴。
[广场摇滚音乐会]
侯德健
流行歌曲当然是西方的东西，年轻人表达自己、说自己
的事情的这样一种流行歌曲，本身就是自由化，所以它当然在运动里面扮演过很重要的角色。参加一个rockn’roll
concert的时候，大家那种很crazy的感觉，完全是要求自我被解放，和表现自我的那种东西。
[侯德健音乐电视篇镜头]
解说词
The new music came via Hong Kong and Taiwan. One of the most famous
Taiwan singers was Hou Dejian. Hou moved to the mainland in 1983 in
search of his roots. He was the first pop star to appear on national
television.
侯德健
因为我们这个文化、大陆这个制度都不停地想去扼杀一
个人，让你们活在集体主义里面。用集体主义，也就是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教育让你们为我服务。你们都不可以有自己。你们要有任何自己的事情就是自私。八九年
的中国的整个运动，我曾经叫它自我解放运动，因为我特别不喜欢四九年的那次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叫做“解放”了中国。那是毛泽东一个人把全中国解放了？后来慢慢地每个中国人感觉到，我没
有被解放呀。所以我要解放我自己。毛泽东就不愿意了，或者后来邓小平就不愿意了。实际上去年学生、知识分子、工人、市民，我感觉是大家要求发泄。为什么你
能解放我，我不能解放我自己。
[一支系红缨带的小刺猬在广场上爬，一群人托起小刺猬]
甲
给他套上，给他套上，纠察队的。
乙
刺猬也能当纠察队?它能挡警察吗？
丙
它能扎警察。警察不敢动它，你信不信？
丁
谁托着？谁托着？
解说词
Many people in Beijing felt it in those days of protest: the sense of
being lifted out of their daily drudgery by a cause greater than
themselves. Maybe, now, through real democracy, a perfect society was
possible.
孩子
谁要蒜？谁要咸菜？谁要蒜？
解说词
There was a heightened sense of community, of giving, of shared
sacrifice. It was said that even the thieves had gone on strike for the
common good.
众人唱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解说词
In the vast square, in this space designed to make the many feel as
one, a space dedicated to the manufacturing of public life, the
personal gesture now became significant, each small act of generosity
seeming to prophesy a new way of living together, a new civility. It
was a feeling as intense as it was transitory.
吴国光
通过媒体看北京的学生运动，我当时第一觉得很受鼓
舞，第二我也很着急。我觉得他们提出的政治变革要求非常虚幻。由于在中国这样的政治制度下，共产党封锁信息，一般的民众虽然每天生活在共产党制度下，但他
们并不知道这个统治他的机器每天是怎样运作的。那么他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说，你爱怎样统治我，你就怎样统治我；第二个办法就是说，我有勇气，我起
来把你们掀掉，把你们砸了。那砸了以后呢？
[广场上一队搬运食品箱的学生]
解说词
Faced with a territory and a population to govern, the student leaders
on the square found themselves recreating in miniature all the
real-life problems of having and holding power.
"External" threats of government repression meant enforcing "internal"
security.
Disagreements with the leadership were labeled "betrayal," "sabotage"
by the familiar "small handful of plotters."
Struggles between the groups vying for power in the square grew
increasingly ugly.
封丛德
虽然我们作为指挥人员尽了一切力量想把我们的行为公
开，但是实际上发现依然还有很多同学得不到、没有这种正常的渠道来表达他的意愿。他想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他们就组织起来就来夺权。
[学生架着一满脸流血的人走来，其中一人对摄像机镜头喊]
学生纠察
不准拍照！不准拍照！挡上！挡上！
[火车站，学生从车窗跳到月台，在一杆旗帜的引导下涌出车站]
封丛德
有些纠察队成立就很有意思。只要是先在这个广场上的
人，他跑到火车站去，对那些刚下了火车什也不知道的同学说：“我是纠察队长，你们这些学生都跟我来！广场需要你们！”就把这些人都拉成他的纠察队。他们就到广播站或者是指挥部，一下子把广播站给
包围了，把原来我们的纠察队员给赶走。只要广播站一占领，那么权力实际上就变成他们的了。当时每天差不多都得镇压三四次的政变。当时我还开玩笑，我说“我现在理解李鹏为什么要镇压学生了。”
侯德健
五月二十三号左右，我对学生作出了我唯一的一次建
议，问学生：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在广场上或是在校园里面来一次一人一票，投票选举你们学生高自联的主席副主席的这么一次活动。他们听了觉得是不可想象的事
情，不可能的事情，是现在在广场这么乱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后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就听说广场上要办一个民主大学。完了以后，我想，我那个建议是个民
主小学的建议，你们大概不高兴，所以你们要办民主大学。但民主大学最后你还是要投票呀！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8.html
第八章：撤与不撤
[凌乱的广场，倒塌的帐篷，遍地的垃圾]
解说词
到五月下旬，学生已经处于财力耗尽、管理混乱、士气低落的境地。
广场也一天比一天肮脏。
一批忧心忡忡的知识分子成立了各界联席会议。
参加者包括工人和市民组 织、学生高自联、以及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
自从五月二十三日以来，联席会议经常召开。
会议召集人是王丹。
王丹
五月二十七号的联席会议上，首先是我们想听一听广场
上的情况，当时柴玲和封从德参加了。他们介绍了广场上的一些情况，给我们的印象是比较乱，山头林立，卫生和人员比较混杂。这么长期僵持，大家已经开始普遍
觉得不一定会有好的效果。所以在会上就拟定了一个决议，这个决议是全体通过的。包括柴玲在内。然后我们拿着这个决议——当时我自己拿着这个决议就到了广场上去，然后在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宣布。
[广场记者招待会，王丹宣读会议决议]
王丹（在广场
记者招待会上）
为了避免以非理性的方式来对抗极端非理性的政府，主
动创造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的条件，建议：天安门广场的大规模和平请愿活动，在五月三十日，戒严令颁布第十天暂告一段落。
王丹
当时在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后，李禄表示了反对意见。然
后柴玲也同意，重新表示反对。
柴玲
二十七号的决议是所谓“爱国维宪各界联合会议”决定的。他们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当时我也在，但是我没有很明确地意识到这么大
的危害力。当时兴奋点集中于有些人要通过运动树立起自己的形象，什么的，而且我没有坚决抵制这种东西。我就想告诉大家，现在广场是我们唯一的阵地了，我们
再失守这个阵地话，那么中国就要复辟了。
王丹
很遗憾的就是，当时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辩论。尽管我
们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拿出，但是面对这样的理由，我们觉得我们在感性上不是很能压倒对方。所以就没有进行过多的争论和过多的工作。我觉得这是很大的一个失责
的地方。我觉得我对广场事务已经产生不了任何影响，而且我也不可能发挥作用，那我还不如做我能做的工作，比如说联席会议，或是北大校内的民主建设工作。
[广场的晚霞映照着残破的旗帜]
封丛德
为什么很多同学想待在天安门？我们的目的是唤醒人
民，因为天安门是整个共和国的象征。我们在这里行动，那么多待一天，多待一个小时，就会有更多的人在全国各地都会知道——你看毕竟有很多人，还是敢于起来反抗。当时基本上是每天晚上有一个营地联席会
议，诸如此类的各校代表，两三百号人在那里讨论。撤不撤，每天晚上差不多都是一个主题，但是每次----我的印象-----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不撤。所以通过这种组织原则，是不可能撤下来的。
[夜晚，广场营地联席会议，封从德主持]
[消沉的学生坐在帐篷里]
解说词
广场上的人群在经常流动：对广场上种种作法不认同的人纷纷离去，而热情的新人又不断地从全国各地赶来。只要投票，总是多数的人赞成坚守，因
为那些想走的人早就用脚投了票。而坚守者继续吸引着世界的关注与同情。
[香港跑马场举行大型募捐音乐会]
解说词
五月二十七日，香港举行了长达十二小时的大型音乐会，为北京的运动筹 来了巨款。
[夜晚，人们在广场上竭力搬运帐篷包等物资]
解说词
第
一批来自香港的帐篷和物资当晚运到了广场。 此后援助还会不断到来。
[柴玲站在高处感谢香港支援]
柴玲
我是柴玲，现在是保卫天安门指挥部的总指挥。
我们要以全球的华人的力量来抗议戒严！
戒严，四天戒不了，十天戒不了，一年戒不了，一百年
也戒不了！
柴玲（在广
场）
顺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坚决打倒以李鹏为首的伪中
央！
[众人鼓掌叫好]
解说词
将斗争转移到校园里的建议被柴玲顶了回去。
她再次站到那些坚持要留在广场的人一边。
第二天上午，她找到了美国自由撰稿记者金培力。
[柴玲与金培力在北京外交公寓的一间居室内见面]
柴玲
最近我一直感觉到特别悲哀，而且同学，就他们本身的
民主素质也是相当差的。而且说句实在的，在我倡议发起绝食这一天我心里就很明白，不会有任何成果的！我早就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业注定是失败的。我一直清
楚这一点，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在给大家一个坚定的形象----我们在争取胜利。但我心里很明白。
我就是越干越悲哀。大该四月二十几号时我就开始感觉
到了。那时我想，我现在也想说但一直不愿说，因为中国人不能骂中国人，但我不得不说，就是，有时候我想，中国人，我不值得为你奋斗！（哭）我不值得为你献
身！（哭）
可是我又想到这次运动的确还有很多很多的、正直的、
有良心的学生、工人、市民，也有知识界的人……
同学们一直在问，“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我们能达到什么要求？”我心里觉得很悲哀，我没办法告诉他们，其实我们期待的就是，就是流血。就是让
政府最后无赖至极的时候它用屠刀来对着它的公民。我想，也只有广场血流成河的时候，全中国的人才能真正擦亮眼睛。（哭）他们真正才能团结起来。但是这种话
怎么能跟同学们说？
尤其可悲的是，有一些同学，有一些什么上层人士，什
么什么人物名流，他们居然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完成自己的一些交易，拼命地在做这个工作，就是帮助政府，不让政府采取这种措施，而在政府最终狗急跳墙之前
把我们瓦解掉，分化掉，让我们撤离广场。
如果是这种同学们自我崩溃、自我瓦解这样一种情况
下，我们要撤回原地的话，他们就会把一大批这次运动中的先进的领袖，还有一些党内的、军内的、能与他们相抵制的、代表一些人民利益和呼声的这样一些人全部
清洗干净。邓
小平就说了：有极少数人，党内有，社会上有，学生中也有一小撮。
所以，我觉得很悲哀。这些话，没有办法直接跟同学们
讲——就是说，我们就是要在这里流血，用鲜血和生命来唤起民众。同学们会这样做，但
是他们是年轻的孩子们……（哽咽）
记者
你自己会继续在广场上坚持吗？
柴玲
我想我不会的。
记者
为什么呢？
柴玲
因为我跟大家不一样。我是上了黑名单的人。被这个政
府残害，不甘心。我要求生！我就这样想。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说自私什么的，但是我觉得，我的这些工作，应该有人接着干下去，因为这种民主运动不是一个人能
干成的。
解
说词
在采访结束之后，柴玲委托这位美国记者将采访录像向全世界公布。
她说，她即将离开北京，转入地下。
[学生雕塑民主女神像]
解说词
那天，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正在给他们塑造的民主女神像作最后的加工。
[夜晚，民主女神像运到广场，众人欢呼，镁光灯闪烁]
解说词
第
二天晚上，在民主女神像被人们簇拥着运往天安门广场的时候，一位记者在广场的帐篷中采访了柴玲。
她又改变主意要留下了。
[柴玲在红帐篷中接受记者采访]
柴玲
我提出辞呈后，听到方方面面的意见，他们认为，我现
在提出辞职不太合适。理由是因为我已经在同学中有相当的威信，而且在这个大家军心都不太稳定的时候提出辞职可能会有些影响。考虑到这个方面，我想我还是再
继续、就是先留下来，同时作适当的休息，等待把新的一套体制建立起来。
记者
你是否想到今后通过什么其他的方式来推动目前的运动
呢？
柴玲
对，我有这样的考虑，因为我觉得工作的重点已经不在
广场了，而应是在全国各地上。本来我有一点心愿，我想我很希望到全国各地去走一走，甚至有可能到香港或别的地方看一看，究竟外面是怎么一种局面，我要亲自
去看一看，然后决定广场这个战役究竟应该打多久，有可能出现一种什么样的效果。
[日出中的民主女神像面对天安门上毛泽东的画像]
解说词
“民主”，这是人人都挂在嘴边的口号。
民主女神矗立在天安门前，在毛泽东像的正前方。
毛泽东也提倡过“民主”，而且是“大民主” 。
[在民主女神像前打着“V”型手势留影的孩子]
解说词
民主到底意味着什么？又由谁来决定她的含义？
如果她真的来到中国，会是什么模样?
至少有这样的可能：那时候人们会发现，她的面孔并不陌生 。
[天安门上悬挂的巨幅毛泽东画像]
吴国光
被毛泽东禁锢的那套东西，那种想问题的方式，十年
来，虽然有些裂缝，但是整个民族想问题的方式还没有更新。一两百年的过程中，中国人流了无数的血，中国人的勇气是鼓了一次又一次。用了两百年，这个民族的
勇气到现在并没有消耗，他还在不断争取自己理想的东西。但是最后带来的都是悲剧，最后带来的都是理想的破灭。所以我觉得中国人缺的倒不是理想，中国人缺的
就是用一个什么办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中国人缺的不是勇气，缺的是实现这个勇气所想往的那个目标的智慧；中国人缺的不是一个心，中国人缺的是脑子。因
为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只有一个脑子，就是毛泽东，那么毛泽东死了以后，现在十几亿人的脑子要恢复功能，脑子它要恢复，要比胃要慢得多，我想。
[广场上成排的崭新帐篷，吉他声]
解说词
来自香港的耀眼帐篷及大量物资虽然很能鼓舞士气，却无法赋予运动新的目标和方向。
[封从德、柴玲、李禄在宾馆与香港电影导演岑建勋等人会面]
封丛德
我们对香港各界朋友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同时我们有
了这种支持，我们相信我们的信心得到了更大的增强。
[记者用英语问岑建勋]
记者
香港的这些钱是怎样筹到的？
岑建勋
有很多办法。如我们开的“民主歌声献中华”的音乐会就募了一千四百万港币，还有电话募捐等其它许多途径。香港学生会也募集了一千多万。总数相当可观 。
解说词
然而金钱却平息不了广场上的夺利争权。
[广场上柴玲、封从德讲述被绑架过程]
封丛德（在广
场上接受记者采访）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今天早上四点钟，我正和柴玲在广
场的帐篷里休息，闯进来四、五个人，就用两条毛巾堵住我们的嘴，并且捆在头上，准备带我们走。后来我挣脱了…
柴玲
我跟我爱人拼命挣扎，我们喊：“我是柴玲！”“我是封丛德！”“我们是总指挥，有人要绑架我们！”同学们及时来营救，才得以幸免。是这样的。
[记者采访高外联的陈威]
记者
不过昨天柴玲确实说陈威在绑架她的人里面。
陈威
我具体不知道绑架这个事件，但我在这之前，我听到一
些反映，一些底下同学，特别是绝食团同学的反映。他们对柴玲、李禄、封从德同学，几位领导同志吧，他们的工作中的失误以及财务上的混乱表示了很大的意见。
他们可能采取了一些过激的行为，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但是他们采取这种方法我是完全不同意的，因为这本身是对于人格的一种污辱，我是坚决反对的。我们本来
还可以采取其它的一些比较和平和民主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嘛。
记者
请柴玲同学，请你说一说你对这一次绑架的原因，你怀
疑是什么人？
柴玲
我想，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计
划，而且我们已经得到一些消息，政府正在收买学生中的一些变节分子，主要他们想大力地破坏和削减广场上的组织领导力量，整个葬送我们这场学运。
梁晓燕
我觉得继续这么坚持下去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我觉得这对学生不好。我有一个原来的朋友，也是一个知识界的知名人士，他上我家来。我说我每天去广场，我要去把
我的学生劝回来；他说，“我觉得学生不应该回来。”
我说：“为什么？”我当然觉得比较吃惊。
他说：“他们挡在前面，我们才会没有危险；学生只要一撤，
政府绝对对知识分子下手！”
后来当时我就气了，我说：“喔，你让学生给你们去顶炮弹！
你们有什么权利躲在后面?你去受受那个苦看，你成天好啊！一顿饭不拉，你在家里睡得舒舒服服，让别
人在前面给你挡着。”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9.html
第九章：“四君子”绝食
刘晓波
由于五月二十七号那次我们撤退的那次决定被柴玲他们
否定掉之后，学生在广场上的情况是撤也撤不下来，维持下去那个形象是越来越差，广场的人越来越少。
当时联席会议研究的重要问题就是怎么样整顿广场秩
序。要么咱们就好好地撤掉，要么我们坚持下来，就应该有好一点的形象，不应该就只坐在那里，好象没有什么事可干。那么什么办法？想也没有。当时我就想：那
么还不如去绝食。
侯德健
刘晓波跟我说，如果我们不到广场上去，我们不去参加
学生，不去面对和学生同样面对的同样的危险，我们就没有发言权。
[“四君子”走出帐篷，与广场群众见面]
解说词
六月二日，刘晓波和他的三位朋友在纪念碑旁设立营帐，开始绝食行动。
刘晓波
我没法确定就是政府决定要用枪、要用血来平息这场运
动的时候，与我们绝食有没有内在的因果关系，如果有，那么这种内疚可能要跟随我一辈子。六四流血事件发生之后，从我走出广场的一开始，我就有一种特别沉重
的心理负担，直到今天这个心理负担仞然没有解除。
[“四君子”在众人欢呼声中出现在纪念碑上]
解说词
“四君子”将他们的绝食行动看作是一次机会，也许是最后的机会，来说服学生将民主作为长远目标，并身体力行，不能对政府的恫吓作情绪化的回应。
[“四君子”站成一排 举起相互拉起的手臂齐声高唱“龙的传人”]
[人山人海的广场盛况空前，背景是远处的天安门]
刘晓波
我们呼吁就是，要使政府和学生方面都消除阶级斗争意
识，消除敌人意识，开始宽容。我们都要反省自身。我们这次绝食并不是英雄壮举，而是中国知识分子中几个人对我们过去的软弱表示一次忏悔。
[刘晓波在广场演讲]
刘晓波
我觉得这次大学生运动的一个重大失误就在于，它只强
调和政府之间的对抗关系，而忽略了甚至淡漠了自身的民主建设。你建设这个组织根本就不民主的话，咱们假定一个最好的前提——学管代替了军管——这恰恰不是这次民主运动的胜利，恰恰是它的最大失败，最大可悲之处！
侯德健
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做这种秘密的、保守的、不公开的、
私下的这种斗争。这种斗争的结果，就是你的父亲、和你父亲的父亲，和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你反对、你打倒的一切。那么你用你反对你打倒一切的这些方法来打
倒你打倒的对象，结果是什么呢？结果是你必须再被打倒一次！何必呢？那么这个运动的目的又在哪里呢？
[侯德健领唱“龙的传人”]
解说词
“四君子”绝食行动的初衷是想降低激进的格调，但结果适得其反，反而鼓舞了人们逐渐低落的士气。
广场上再次聚起了成千上万的人群。
侯德健
“百年前宁静的一个夜，
巨变前夕的深夜里，
枪炮声敲碎了宁静的夜，
四面楚歌是独裁的剑。
多少年炮声仍隆隆，
多少年又是多少年…”
解说词
侯德健的《龙的传人》是大陆上最流行的歌曲之一，人人都熟知它的歌词。
[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 群齐声合唱]
侯德健
“巨龙巨龙你擦亮眼，
永永远远地擦亮眼。”
刘晓波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们的绝食行为会重新掀起一个高潮，
广场又变成一个人山人海的地方。但是广场聚集起那么多的人，究竟多少人是因为这个宣言感召的，我觉得绝大部分人还不是。大多数人还是因为我们的绝食行为，
特别是有侯德建这个名扬全国的著名歌星在那儿。
[不断向前涌的人潮学 生纠察队拼命地阻拦]
[六月三日侯德健穿着签有数名歌星名字的汗衫在广场演讲。摄像机镜头被挤得不断地摇晃]
侯德健
我来参加这次…刘晓波…我们大家一起来搞这个绝食的活动，除了代表我个人以外，我还代表了上个月二十
七号我们在香港开的连续十二个小时的“民主歌声献中华”的所有的歌星和参加的所有的香港观众朋友们！
刘晓波
群众围着他，他就穿着“民主歌声献中华”的背心。
我觉得德健到哪儿都不失歌星本色，说在香港开的那个会怎么怎么样，然后就开始煽，就开始说，“你们知道邓丽君吗？”
下面大家喊：“知道邓丽君！”
就在背心上找邓丽君的签名，“啊，邓丽君在这儿
呢！”
后面的老百姓“啊”地就欢呼。
[人山人海的广场上，人群 企图挤上纪念碑台基，向设在上面的“四君子”小小的绝食棚靠拢]
解说词
“四君子”很快也受到广场上激情的感染，而难以保持清醒。
刘晓波
其实我觉得我在运动中有特别大的人格分裂。比如说我
那《绝食宣言》，消灭仇恨意识等等。而我站在纪念碑上看到下面万众欢腾那种劲，觉得克服戒严有望的时候，声音中再也没有理性的声音。
刘晓波（在广
场）
让全世界改变思路，今天是谁在主宰中国命运，是人
民！
[广场上一张张激动的面孔和黑压压的人群，人们欢呼着挥舞着标语和手臂]
刘晓波
进入具体运作，能不能用理性把握住你自己的行为，能
不能在万众欢腾情况下，知道自己究竟这半斤八两是什么，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什么，这个东西太难了！人面对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站在广场上，万众欢呼，我这时
讲话就他妈一言兴邦！对吧？
[夜晚，着便装的士兵受到众人阻拦]
众人
回去！回去！
解说词
六月三日清晨，军队再次企图进入广场。
[军队与拦阻的市民混 成一团]
[运送武器和士兵的大型客车被群众拦阻。不知所措的士兵]
解说词
多数军人没有携带武器。而携带武器的则激起更大的民愤。
群众缴下这些武器公开展览，以此证明政府动武的意图。
然后，他们将这些武器上交到北京公安局。
天亮后，群众拦下了几辆向城里运武器和士兵的大客车，并把士兵赶下车去。
[群众掰开士兵紧紧扣住扶把的手，连推带扛地把士兵赶下大客车。众人欢呼]
众人
拉出来！拉出来！拉出来！
解说词
集结在大会堂里的军人奉命去夺回这些客车。
不过，他们一出门就被群众阻拦。
[群众哄闹着推攘着头戴钢盔的士兵]
解说词
士兵们只好就地坐下，双方的人都开始唱歌，似乎歌声可以压倒对方。
他们唱的都是几首同样的革命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类。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士兵认真地唱着歌一旁的市民为他们打着拍子]
[军人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军人
“八项注意切莫忘记掉。
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
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第八不许虐待俘虏兵，
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
保卫祖国永远向前进，
全国人民拥护又欢迎。”
解说词
歌阵相接处，个别精神紧张的士兵与情绪高昂的群众彼此间发生了冲撞。
[几个人抬一受伤者冲出人群]
一女声
又打起来了！又打了一个！你看又打了一个！
[一满脸血的男人高举钢盔在众人簇拥下来到纪念碑]
解说词
受伤的人赶到广场，去向其他人控诉。
受伤男子
看看，这就是用这钢盔打的！
另一男声
翻过来看看他脸上的血！看看！抢过来的帽子，是不
是！
[受伤者满脸血痕的特写]
受伤男子
抢过来的帽子。
[一队军人在众人夹迫下搬到人大会堂西侧的栅栏门内]
解说词
傍晚，这部分部队又奉命撤回了人民大会堂。
[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 在众人的紧紧夹迫下，撤到人大会堂西侧的栅栏门内。人群中响起零星的口号声]
众人
解放军万岁！人民子弟兵万岁！
解说词
军队再次退让，但此时上面已经作出了全面进攻的决定。
[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
女播音员
中国人民解放军戒严部队指挥部紧急通告：
男播音员
…戒严部队、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有权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一切后果由组织者、肇事者负责。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10.html
第十章：“六四”
[夜晚，长安街上一片火光，映出军人的影子]
众人
你们是什么人的军队？
解
说词
六月三日晚，军队和装甲车从四面八方向天安门进发。
在离广场还相当远的长安街上，军队在每个路口都遇到了前来阻拦的民众。但这一次，军队却不再退让了。
[群众用街上的分道隔离墩搭路障]
[枪声，众人逃散，火光，爆炸声]
男声
闪开闪开！闪开！
[一满手鲜血的女学生向关注 的众人讲述]
女学生
这是一个同学的血，我没有受伤。我抬着同学的时候，
那个同学脖子后面一股股的热血，我堵也堵不住，我用两块毛巾都没有堵住。他嘴里也是血，满脸都是血。
[满身是血的人躺在平板车上被送往医院]
解说词
军队开枪之后，许多人还没以为是橡皮子弹。
即使有人中弹倒地，人群也并不立即疏散，顶多是暂时跑开，一会儿又返回来对着军队怒骂。
枪声非但没有把人群吓跑，反而引来了更多的人。
[夜晚，熊熊火光中， 聚着人群]
丁子霖
广播里传来说天安门情况紧急，要大家去声援。他就坐
不住，就要去。我就不让他去：“一个中学生，你去了有什么用呢？”我越看电视里边的警告我越紧张，不让他走。他越看那个紧急通告，他越要走。我拉，他挣
脱。我几乎用我全身的力气来拉他，你想他比我高那么多，力气又特别大，我怎么也拉不住他。
[燃烧着的大型公共汽车横拦在路中]
解说词
长安街上，军队不断遇到路障。人群向部队扔掷石块和燃烧瓶。
每清除一个路口，军队就加速向前推进一段。
[装甲车撞开燃烧着的汽车，爆炸声]
解说词
在离广场大约三公里处的复兴门，一位女士用家庭摄相机记录下了这些声音与画面。
[枪声众人的叫骂声。 黑暗中，疾速驶过的军用卡车]
男人的声音
打倒法西斯！
土匪！
侩子手！
别喊，别喊，找死呢！出人命了！
妇女的声音
还“解放军为人民”呢！车上的标语。缺德吧，你开枪打人民！
男人的声音
他们打天安门去了。今天天安门广场绝对不会少死人
的。
[天安门广场，学生在纪念碑周围齐唱“龙的传人”]
刘晓波
当时我们纪念碑的那一块还是比较平静的。就象侯德健
说的，就象一个风暴眼——旁边刮风刮得昏天黑地，但是我们的那个中间，我们绝食棚旁边，相对来讲，还是比较平静的。
[侯德健在广场，手电筒光照着他弹琴的手]
侯德健
这个歌名叫做“漂亮的中国人”。学生和市民在过去一
个月当中做得太棒了！绝对是把一个最漂亮的中国人拿给全世界人民看。
（歌声）
“爱自由的人们，张开我们的翅膀
有良心的人们，敞开我们的胸膛。”
[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一支微弱的手 电筒的光。电筒的光圈照亮了侯德健生动的脸]
[刘晓波接受记者采访]
刘晓波
现在政府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跟他不需要讲任何东
西了。我觉得现在主要的问题不是对政府怎么样，而是我们自身的团结，我们自身内部的组织建设。我希望，尽管以前我写文章、我跟很多的人辩论过，但我希望在
这个时候，以前的一切分歧都不重要。谁主宰着中国的前途和命运？今天的回答应该是“人民”！
侯德健
“我们今天多漂亮。
一切都可以改变，
一切都不会太远。”
[黑暗中一辆装甲车驶入广场]
解说词
晚上十一点左右，一辆装甲车单独开进了广场。
此刻离军队的主力到达还有两个多小时。
赵洪亮
工人市民把它给堵住了。这时候有个市民就投了一个燃
烧瓶，坦克的上面就着了。着了以后这个装甲车并没有停在原地，它再一起动的时候，说句实话，我的心里当时就是怕，我赶紧闪开了。更多的人的确是闪开了。
[着火的装甲车快速驶去，人群在后面追打，设路障]
[戒严部队广播]
广场广播
凡不听劝告的，将无法保证其安全。
刘晓波
突然间广场官方的大喇叭就响了，开始播送戒严部队的
紧急通告。就是国家已经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平息这场暴乱，反革命暴乱。那么大的广场，好几十万人的广场，刷啦啦一会儿，半个小时之内广场空了。就剩纪念碑
周围的这些人了。确实感到比较恐怖。
梁晓燕
我晚上，就在我的一个朋友家里面，她回到家时是十一
点了。她从木樨地那过来，她说那已经开枪了，而且说那个坦克和军车都开过来了。我说我还有这么多学生在广场，我得去看看。大该十二点多，我到达广场。找到
当时学校大该还有十二个人还在那，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就一直待在那儿。我的意思就是说，尽量避免流血。
[纪念碑上学生忙戴口罩，高新安慰学生]
高新
纪念碑上的同学，大家不要慌，就算军队进来还有一个
过程，我们自己不要把自己给搞乱了！我们绝不后退半步！
[长安街上，惊慌的众人向镜头冲来]
解说词
军队这时已到达了天安门城楼与广场之间的长安街上。
[众人边退边回头看有 人持着铁棒。枪声。有人负伤]
赵洪亮
我就想到南面去看一看。去了后，迎面就碰见兵了。这
个兵不冲天打枪，也不冲地打枪，他就是冲人打枪。在我身边有五个工人自治联合会的会员躺在地上，趴在地上。我们还说，“怎么，哥儿们别装蒜，起来起来！”当我们去叫他们起来的时候，明显看到有血迹，脑袋上有中
枪的，胸口上有中枪的。我们就往回跑。跑到我们工自联的位置上，一方面是心里害怕，但是也有一方面也想赶紧把那名单给烧了。
[枪声。更多的人受伤。一 人背着伤员奔跑而来]
女子的声音
快，叫救护车！救护车！
[昏迷的伤员，简单的急救，几个人用大布单把他抬上大客车]
解说词
这
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伤亡，具体数字谁也不清楚。
绝大部分死伤者是挡军车的群众，也有路过的行人。
众人
畜生！畜生！
[部队停止前进，就地而坐]
解说词
凌晨两点半，军队包围天安门广场，将留守的学生围在中间。
部队停下待命。圈外的群众对着他们高声叫骂。
[黑暗中，一身着白大 褂的人高举起V型手势，走近列对坐着的士兵，有人高喊。]
喊声
刽子手！
[几个军人站起来，端起了枪。一阵密集的枪声，镜头剧烈地摇晃。]
[人们忙乱地救助伤员。救护车刺耳的尖叫声]
封丛德
三点左右，大约有三千到五千个同学聚在纪念碑坐下
了，准备决死一战。下午、晚上已经出现流血了，我们当时多数同学在广场上没有亲眼看见，都还是不怎么相信。当时想的无非是这些解放军拿着棍棒来把我们打
走，我们就坐在那里不走，要流多少血就流多少血。
侯德健
学生还给我军大衣、棉军大衣和塑胶头盔。告诉我说：
“侯老师，你比较瘦，橡皮子弹跟木棍打你可能就不行了。给你个棉大衣套着吧。”我们都以为是橡皮子弹。一直到两点钟过后，才从前面来的两个医生和两个学生，才告诉我们，说前面开的是真枪，是真子弹。
[纪念碑旁，几个举着血衣的人向学生讲述]
封丛德
当时还有一个情况也是很紧急的，很多工人，
市民，他们的兄弟就死在长安街上了，就跑回来，很生气地说，“你们学生到现在还喊什么不能抵抗，要非暴力，我们的兄弟姐妹却已经死了。”拿着刀就逼着学生
说：“你们不能这样喊！”
刘晓波
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条五四那种半自动的枪，后来就被我
和几个纠察队员把枪抢下来了。这玩艺太可怕了，只要纪念碑上枪一响，那么戒严部队就会有口实，它就会毫不留情地打。我就把那枪在那个纪念碑那个白玉栏杆上
摔。
[刘晓波举枪在纪念碑的石栏上摔，众人上前帮忙]
解说词
纪念碑上的学生面临两难选择。如果他们坚持下去，就可能有生命的危险。
但如果他们撤走，岂不是背叛了那些已经为支持保护他们而付出了生命的工人和市民？
[“国际歌”声，熊熊火光，市民身影]
侯德健
我们听柴玲在广场的喇叭里面说，愿意走的人走，愿意
留下来的人留下来。柴玲要留在广场。我们就觉得柴玲这样讲的话，很可能会有危险，很可能会有想走的人走不了，想留下来的人会更危险。
刘晓波
当时就商量了一个办法，找戒严部队去谈判。我们派两
个人，再跟柴玲他们商量，叫他们也派两个人，一块儿以我们四个人的名义和广场指挥部的名义去跟戒严部队谈，叫他给予我们时间，我们撤离广场。
封丛德
三点半的时候，他们四个绝食的老师就开始来劝说同
学：“整个北京已经开始流血，血已经流得够多，足以唤醒人民。我们相信学生都是不怕死的，即使走了，我们跟你们一样，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侯德健
当时柴玲就跟我们讲，说赵紫阳和阎明复听说要希望学
生能留下来坚持到天亮。刘晓波就告诉她说，我不管这个事情是真的是假的，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拿现在广场上几千上万的学生的生命来作赌注！
封丛德
我们指挥部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可以去谈判，但只代
表你们，你们作为第三方，不能代表我们指挥部。
侯德健
我们就自己去了。刚刚坐到车上，开了没有几秒钟，就
看到长安街上全是部队。当我们的车子还没有靠近的时候，部队就拿起枪来对着我们，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大概有一、两分钟后就出来了一个三颗星的上
校，他出来跟我们谈话，回去问他的总部，第二次他就来告诉我们，总部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希望你们能够成功地说服广场上的学生。所以我和周舵和两个医生
就跑着回到纪念碑上，就开始对学生说话。那么这时候广场上很明显的就有两种不同的反应。
[大 批全副武装的士兵跑下人大会堂的台阶]
解说词
已经没有争论的时间了。
大会堂里的部队开了出来，涌向纪念碑。
持枪的军人从四面八方向学生逼近。
清场开始了。
[火光中荷抢的士兵向前移进]
梁晓燕
部队就进来了。进来以后，全副武装，那确实是全副武
装。我当时是在第一排，同学们都站起来了。就我的胸前，就隔这么一点距离就一杆枪。当兵的站在我跟前，凶得厉害，用枪对着我的胸口。后来我确实害怕，当时
我就没顾得上害怕。我真不知道要真开枪会是什么样，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成队的士兵进入广场]
封丛德
我来主持表决。
喊一、二、三，要撤的就喊撤离，要留的就喊留守。我
的感觉是一样大声。
侯德健
我觉得有一个状况是，想撤的人未必敢大声说想撤。而
不想撤的人通常是声音比较大的。
封丛德
实际上这样的话就是，虽然听起来是一样大声，但是实
际上喊要留的可能是真的要比这个喊撤的要少。这样我就拿着话筒宣布撤。
[“国际歌”歌声，学生高举着旗帜，打着V型手势，有秩序地撤离广场。纪念碑 上，戴钢盔的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俯视着缓缓撤离的学生队伍]
解说词
六月四日凌晨，在占领了广场二十多天之后，所有留到最后的学生、教师、及其他人都离开了天安门广场。
[哭声。痛哭着的女生 被几个同学强背上肩；一脸上带着血迹的男生被另一女生搀扶着走在撤离队伍中，右手坚决地打着V字]
[昏暗中民主女神像被推倒]
[走在大街上的撤离学生向数米外朝相反方向行进的士兵队伍怒骂]
众人
打倒法西斯！打倒法西斯！
[一个痛哭的女生被另外两 个女生左右搀扶着走在撤离的队伍中]
[广场上，士兵在帐篷与杂 物堆之间游弋查循]
解说词
天安门广场空了，但是市民和军队的冲突又持续了好几天。
双方都有伤亡。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11.html
尾声
[黎明，群众对街上疾驶的坦克投掷石块]
梁晓燕
我们从广场东南角撤，后来就陆陆续续鱼贯而出。我在
比较靠后面。我们从北京音乐厅那儿走出。就在拐角处，看到后面有几辆坦克。结果呢？就听到后面一声喧哗惨叫，我们就赶紧回头去看，我们就看到后面人一片乱
了，坦克就在中间打了一个转。后来就听到“哇”的尖叫的声音，同学们就跑啊，一下就觉得坦克过来压人了。直感就知道了。我认
识的一个学生，但不是我们学校的，他就是从坦克底下爬出来的，死的两个学生就是他们同学。
[西班牙电视台记者当时在 紧邻长安街的小街拍摄的场面：逃离坦克的学生从长安街上冲进小街，抱头痛哭。路人拦下一卡车救护伤员]
[枪声，俯瞰长安街的远景 中，大批的士兵驱赶着逃散的人群；几个人冒死又跑回到长安街上，把落在后面的伤员抬起来 ]
丁子霖
我和他爸爸在校门外等了他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6点多钟，他的同班同学回来报信，他告诉我，可能是11点10分左右，说他中弹了，血流的很多，但不知道送哪个医院了。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
我的孩子了！从4月15号，人民大学开始贴出大字报以来，我一直好象预感着要有一场灾难要来了。到底
来了！而且扎扎实实地就落在我的头上，是我最怕生事的人的头上！它夺去了我最心爱的儿子！
[医院数不清的死伤 者。许多病床停在走廊上或临时在地上搭块木板。各种各样的伤势。另一个房间内，人们对着几个血肉模糊的死难者默哀]
[长安大街上，列对的军人示威似的唱着“团结就是力量”。一眼望不到边的运兵车载着戒备 的士兵。旁观的路人默然中透着愤恨；突然，一位老者对着摄像机打起型手势久久不放下沉默的脸上毫无畏惧]
解说词
几天之内，军队完全控制了北京城。
但对於政府来说，更大的难题却在于如何重建信誉和权威。
[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
播音员
遵照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下达的执行死刑的命令…
[武警们押送着犯人；被捕 者或被剃了光头、或带着手铐、或被强行按着头]
解说词
大逮捕马上开始了。
向军队扔石头、烧军车的人一旦被抓住，立即被判重刑甚至遭枪决。
许多人被列入了黑名单。电视上反复播放着二十一名运动领袖的通缉令。
[电视上的通辑令]
播音员
王丹，男，24岁。吾尔开希、刘刚、柴玲…
王丹
发通辑令的时候，我正在从芜湖到南京的轮船上。我觉
得逃亡这种生涯不是我这种性格所能容纳的。我就想回来在北京藏着，毕竟我这有那么多的朋友。而且我觉得抓住也就抓住，我没太觉得有所谓。所以我就回北京
来，一回北京马上就被发现抓住了，北京天罗地网。
[官方电视上戴晴在街头演讲的镜头]
解说词
曾劝说学生离开广场的戴晴也被捕了。她被关了十个月。
播音员
严家其、包遵信、李洪林、戴晴、于浩成、李陀等人亲
自到现场督阵，给动乱火上加油。请看戴晴的表演。
王丹
反革命罪在中国是很特殊的一种罪，就是这种罪，不能
根据行为定，而是根据动机定。尽管我多次声明我做了这些行为的动机都是为了推动祖国民主化进程，但是他说你做这些，你就是颠覆政府，就是反革命，那于是我
就是反革命了。
韩东方
我在监狱的时候，审讯的时候我跟那些警察就辩论这个
问题。他们一定说这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策划好的一件事情。我就说不是。我说如果要是在我们这个国家要是有条件有计划有预谋去策划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共产
党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连灰都没有了！
[官方电视上刘晓波受审镜头]
解说词
发起四人绝食行动的刘晓波被关押了二十一个月。
播音员
现在让我们通过刘晓波在这场学潮前后，以及动乱和暴
乱中的所作所为看看这只黑手是如何在同海内外反动势力相勾结中，伸向首都学潮，并极力煽动动乱的。
[官方电视上，刘晓波等人在绝食棚里喝可口可乐]
播音员
历史是不以反动派的意志为转移的。人民，只
有人民，才是中国这片土地的主人。
吕京花
就是当时啊，我离开家的时候，就感觉到，就是说我以
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女儿站在门口那儿，就拽住我的衣服，然后我跟她说：“拜拜！”就逗她。
[吕京花一岁女儿的照片]
吕京花
我家里没有人，因为我想我妈妈要是在家的
话，我说我走，她肯定不会让我走。我就在我妈出去买菜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家。我就跟我女儿说：“跟妈妈再见！”我还装着没有什么难过的样子。
[官方逮捕“动乱分子”的镜头]
赵洪亮
我离开了北京，可以说几百公里以后，我接触的人就都
是中国的农民。农民就跟我讲：“孩子，不要怕！现在我们藏你们呀，就跟打日本鬼子时藏共产党一样。那时候日本
鬼子凶不凶？我们没让他们抓到共产党；但现在共产党凶不凶？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找到你们的！”
[士兵恢复街道路栏]
解说词
天安门广场上的对抗刚一结束，如何书写这段历史的争夺战随即开始。
官方的说法是：
在六月四日清晨天安门广场清场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死亡。在市区其他地方，一些“制造反革命暴乱”的“罪有应得的歹徒”被击毙，也有少数群众被误伤。
政府不遗余力地去追踪不按官方口径说话的人，对他们严厉处置。
一位当众愤怒地描绘军队暴行的人接受了一家美国电视台的采访。
[北京街头，众人围观下，肖斌接受美国广播公司的采访]
肖斌
政府没有这样用坦克车、用装甲车，对这么多学生进行履带压...
[官方电视上，肖斌接受美国记者采访的镜头]
解说词
中国政府从卫星上截获了这段录影，在全国电视中播放，并号召人民去检举这个人。
距离北京数百公里处，这人在自己家乡被人认出来了。
[官方电视上两个带着 浓重地方口音的两个举报妇女]
电视上的两妇女
她说，“你看那个男的，怎么那么像刚才“新闻联播”上广播的那个男的？”我说，“在哪呢？”这么一看，确实是。我马上就走过去。
播音员
这个歹毒的反革命煽动罪犯叫肖斌，现年四十二岁，是
停薪留职人员。
[官方电视上的肖斌在接受审讯]
肖斌
我现在认识到这是一种犯罪，站在人民的反面，那就是
反革命了，是吧？就是反革命了。党对我怎么处理，我都认罪伏法。
解说词
肖斌被判刑十年。
政府利用这一事件杀鸡儆猴——谈论六四事件只能遵循政府的统一口径。
[人们阅读大字报，路边报栏上，醒目地写着“以血还血”几个歪斜的大字]
解说词
当
时身处广场的示威者们却各自有不同的说法。
逃亡途中的柴玲作了录音讲话，辗转送到香港播放。
香港电视女播音员
现在我们完整地听一下柴玲四十分钟的叙述。
[配合柴玲叙述的香港 电视镜头：枪声，昏暗的广场夜景]
柴玲
我是柴玲，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总指挥，我还活着。
自六月二号到六月四号这段时间整个广场情况，我想我
是最有资格的评论家。
…可是我们事后才知道，我们仍然有些同学，他们对这
个政府，对这支军队还报有希望。他们以为顶多是军队把大家强行地架走，他们太疲劳了，还在帐篷里酣睡的时候，坦克已经把他们碾成了肉饼。有人说同学死了两
百多，也有人讲整个广场已经死了四千多。具体的数字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侯德健
很多人说，广场上曾经有两千人被打死，或者是几百人
被打死；在广场上有坦克碾压学生撤退的人群，等等。我必须强调，这些事情，我没有看见。那么我不知道别人是在哪里看见的，我是六点半还在广场上，我一点都
没有看见。
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需要用谎言去打击那些说谎的
敌人，难道事实还不够有力吗？那么如果我们真正使用了谎言去打击说谎的敌人，那只不过是满足了我们一时的泄恨，发泄的需要而已。而这个事情是个很危险的事
情，因为也许你的谎言会先被揭穿，那么之后的话，你再也没有力量去打击你的敌人了。
解说词
柴玲在四十分钟录音讲话的最后，号召人民奋起反抗。
柴玲
越是法西斯丧心病狂的镇压的时候，那么，一个真正的
人民的民主的共和国也就要诞生了！民主存亡，最后的关头已经到来了！同胞们，觉醒起来吧！打倒法西斯！打倒军人统治！人民必胜！
[晴空万里，空旷的纪念碑上，几个清洁工忙着擦洗纪念碑]
解说词
起义并没有发生。
六四之后，政府急忙清除抗议与镇压的痕迹。
在公众场合人们很快便对八九年春夏之交发生的事件缄口不言。
[清洁工在修饰受损的 纪念碑浮雕]
[全副武装的卫兵在纪念碑前站岗身后有游人在观望]
梁晓燕
可以说当时是一个全民行动，好多的党组织也都参与在
里边了。但是只要事态一明确，本来是风起云涌，马上就是一溃千里。大家都很心安理得的----我说什么都不是我愿意说的，但是我没办法！而这个东西又和风起云涌起来的时
候，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加入，而且说话越来越放肆，考虑问题越来越不负责任，也是跟这个东西有关。
因为在群体的过程当中也不需要他个人负责。而当那个
外在的环境突然消失的时候，自己内心本身并没有什么认为他该承担的东西。这两种行为内在的逻辑是通的。
[群众对全副武装列队而过 的士兵夹道鼓掌欢迎]
吴国光
那么天安门呢，它也留下了遗产。它留下的遗产，我想
就是说让我们思考：到底是采用这样一种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的方式，非常浪漫主义，非常辉煌的这样一种方式，希望在一夜之间解决宏大问题的方式；那么还是循
序渐进，在基层生根的，通过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争斗，找到缝隙，然后把民主各种各样很具体的作法，并没有贴民主标签的东西拿到中国来——这两种方式，到底哪一种对中国最能产生作用，中国的历史因此会被改变？
韩东方
我把八九民运比作一个还没有熟的一个果子，然后一些
人呢，就很饿，饥不择食，然后忽然发现一个果子就扑上去把它摘下来给吃了，一口吃下去，甚至于连嚼都没嚼，就咽下去了，咽下去以后发现肚子痛，然后就是那
种有苦又涩的感觉。
你说他应该不应该吃你要说他不应该吃，他饿；你要说他应该吃，他吃的是个涩的，是不可以吃的一个
东西。
[官方电视上邓小平接见戒严部队]
解说词
六月九日，邓小平在电视上露面，大力夸奖军队的英勇行为。
官方电视播音员
中共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今天下午三点在中南海怀仁堂
亲切接见了在北京执行戒严任务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级以上干部。
解说词
邓
小平是经济改革的倡导者。他也曾在强硬派的攻击下保护过改革。
[邓小平到上海视察]
解说词
六
四过去两年之后，邓小平到南方发表谈话，再一次推动改革。
邓小平曾经吃过绝对权力的苦头，而如今他的改革却不触动他所取得的绝对权力。
这权力既是改革的护符，也是他自身地位的保证。
面临改革带来的危机，他拿起了旧式的武器。
邓小平想在历史上留下知民爱民的名声，以改革的总设计师传世，但是六四屠杀却成了他历史中永远无法抹掉的一笔。
[邓小平与戒严部队军 级干部留影纪念]
官方电视上的邓小平
我提议大家起立，为死难的烈士们默哀！
[中南海，默哀的党政军领导人]
[官方电视纪念“六四”死难军人的镜头，儿童行少先队队礼，向人民英雄纪念碑献 花圈]
解说词
官方说，天安门广场如今回到了人民手中。
政府大张旗鼓地纪念在六四事件中死亡的士兵，给予他们的家属以特殊的荣耀。
鲜血再次为革命增添了神圣。
丁子霖
什么“祖国的花朵”呀，什么这些都是在需要的时候讲
的那些话，你们是祖国的明天呀，祖国的花朵呀，当他们认为党国需要的时候，屠刀、机枪、坦克都可以上。所以我不愿意看这些电视镜头，我受不了。我想都是
人，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我孩子就是为了找回这点平等，找回这点自由，把命都丢了。
[官方电视上死难军人的家 属痛不欲生的镜头]
[广场上，整齐的儿童和军 人的方阵 ]
官方电视上的童声
“敬爱的革命烈士们，安息吧！
少先队员会记住您！人民会记住您！祖国会记住您！
让我们用光辉的红领巾保证：
热爱中国共产党！（齐声回应：热爱中国共产党！）
热爱社会主义祖国！（齐声回应：热爱社会主义祖
国！）
热爱中国人民解放军！（齐声回应：热爱中国人民解放
军！）
作共产主义接班人！”（齐声回应：作共产主义接班
人！）
[劳工抬起列宁、恩格斯等共产主义领袖 的巨幅画像]
[马列领袖的巨幅画像竖立在广场上， 人们从旁边不经意地路过]
[正在绘制的巨幅毛泽东画像，一位画 师在经心刻意地描绘着毛泽东下巴上的那颗肉痔]
解说词
共产主义曾经以反对压迫、追求公正为旗帜。
而以它的名义建立的社会政治制度却与其初衷相距甚远。
在六四屠杀之前，共产主义早已在全世界丧失了它的魅力。
在中国人民心目中，它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可是共产党仍在以共产主义的名义掌权。
信仰的真空往往会由愤怒与绝望来填充。
[疯狂强节奏的何勇的音乐电视片“垃圾场”]
何勇
“我们生活的世界，
就象一个垃圾场！
人们就象虫子一样，
在这里边你争我抢！
吃的都是良心，
拉的全是思想！
有没有希望？
有没有希望？”
[丁子霖与儿子在一起的照 片]
丁子霖
孩子遇难之后，我几乎一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我觉得我的日子非常难熬。我就想到和我同命运的那些
妈妈们，那些失去丈夫的年轻妻子，失去父亲的幼儿……我想寻找他们，见到他们，互相安慰，取得力量。将来再等什么机会，是不是再来
一次象八九年那样的运动就能救中国吗？我不认为是这样的。
我们境遇的改善，得靠我们自己去争取，得靠我们一点
一滴地去努力。
[北京一个普通的早 晨：天安门广场前的长安街驶过自行车；一老妇蹒跚走进画面，坐在交通隔离墩上休息]
解说词
当人们丢掉了对完美社会的幻想，放弃了对超凡政治领袖的崇拜时，他们只好重新面对人性中的种种矛盾。
或许，人们在体会人际间日常的冷暖、承担生活中平常责任的过程中，能为社会寻找到新的出路。
丁子霖
在我的儿子去世的第一百天的时候，我们把他的骨灰接
回家里，从此他就一直留在家里。
我认为他应该和他一起倒下的人放在一起。我希望有一
天能够这样子，我期盼着，我也去努力争取。
[丁子霖儿子遗像]
[丁子霖儿子生前走在游行 队伍中的照片，着校服的中学生们举着一条横幅“你们倒下还有我们”。一张张年轻充满希望的脸。]
[钢琴、长笛、双簧管缓缓 奏出抒情民歌风格的“东方红”旋律]
[演职员表淡出]
ym
王丹（学生）
那天晚上开枪，就是我确切知道开枪之后，我那种心情啊，我没有任何的愤慨，也没有任何的惋惜，什么也没有。我整个心情是麻木，一片的空白，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会开枪。
[医院，中弹的伤员，血迹斑斑、包扎潦草的纱布]
丁子霖（教授）
在我们的孩子刚遇难的开始，我们的同事，朋友，和学生，还有我的老同学，都曾经给我们一 些安慰。都说不久就会翻过来的。[简陋的板凳上躺着上身赤裸的死者/女子的痛哭声]
丁子霖
可是没多久，随着清查的开始，来我家的人越来越少，见了面也不说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白天，长安街上成队的坦克]
[一身着白衬衫的男子挡住了前进中的坦克]
解说词
历史事件的含义不会自动呈现出来 ，而总是由人来解释的。
六月五日清晨的这一瞬间将成为永恒的历史象征。
后来，他消失在人群中，下落不明，连姓名都难以确认。
对于全世界千百万的电视观众来说 ，这一时刻的含义非常清楚 ：
这是人类良知与勇气在向无情的国家机器挑战。
中国政府对这一场面的解释同样简单，只是截然相反：
中国官方电视画面解说词
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看出：如果我们的铁骑继续前进，这个螳臂挡车的歹徒难道能够阻挡得了吗？！摄象机拍下的这个画面，和西方某些国家的宣传恰恰相反，正好说明了我们的军队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
[中国官方电视中的逮捕镜头]
解说词
在运动被镇压之后，全国各地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捕入狱 。韩东方（工人）
在收音机里就听到通辑令。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有学生，然后我听听听，最后我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中国官方电视中韩东方的通缉令]
[警察推攘着被捕者，强行按着被捕者的头]
韩东方
我就特别担心被人抓起来的狼狈，我只能在唯一的一条路上走得好一点。最后我就决定自己去公安局。我说，“我来这儿，是觉得你们把很多事情搞错了，不知道你们是故意搞错了，还是因为你们不了解情况而搞错了。我经历过这些事情，我清楚，我知道。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们，应该提醒你们。”
[被捕者在警察推攘下走下囚车]
[孤身挡坦克者的镜头再次出现]
解说词
当个人挺身反抗强权的时候，他依旧背负着强权所施与他的教化与伤害。
这些烙印并不会在振臂一呼中消失。
每一个英勇举动，都离不开孕育它的曲折的人生、复杂的社会、漫长的历史。
第一章：历史
解说词
天安门，通向皇宫的大门，在数百年间是中国最高权力的象征。[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
解说词
一九一九年，学生们聚集在天安门前，抗议政府与西方列强签署卖国条约。运动迅速波及全国。这场以“五四运动”而知名的抗议，开创了现代学生运动的先声。此后数十年中，一代代学生冒着被镇压与监禁的危险，投入抗议的行列。
[着长衫的游行学生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解说词
国难当前，而执政者无动于衷，年轻的知识分子们深感必须唤醒民众，实行变革，为此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们以救国为己任，而救国的方法是引进科学与民主。[一群学生蹲坐在铁轨上呼喊着口号]
[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进北京城]
解说词
不过，最终实现了巨变的，却是一支农民革命军。革命的领导人中，不乏当年的示威学生。
一九四九年，毛泽东率领共产党军队开进了北平。这个城市再次成为京城，中央权力又回到了天安门。
[毛泽东在天安门上]
历代的帝王总是隐身于深宫高墙之内，神秘而又至高无上；因此当毛泽东在 天安门城楼上出现时，他改变了数千年来统治权力的象征。
政治中心似乎从门内转移到了门外的人民大众那里，而大众却只能翘首仰望那雄倨上方的领袖。[开国大典，广场上招展的红旗，密密麻麻的人群]
戈扬
在开国大典之前啊，天安门广场啊，一片乱草。那个乱草足有半人多高。哎，就在开国大典之前，北京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学生义务劳动，把天安门前的一片荒草全部锄完。又是学生。那个时候的青年啊，对解放军解放全中国，那个热情简直是冲天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就是从天安门开始。“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这是毛泽东在天安门宣布的。
[毛泽东在天安门上对着麦克风讲话 ]
毛泽东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戴晴
从我小的时候，每年至少两次在天安门举行游行和狂欢活动。毛泽东他最后检阅完后站在天安门城楼，对面是一批孩子。然后孩子向天安门拥来，就喊“啊”，不说话，就要那童声的喊。
[毛泽东挥手，儿童们向前涌去]
戴晴
我就是作为那些喊着，举着鲜花或举着气球，把气球放出来，把鸽子放出来的那些孩子。结果毛主席就这样招一招手。[毛泽东向挥舞着鲜花的儿童招手]
[新华门内影壁上毛泽东巨大的手书“为人民服务”/新华门前荷枪的卫兵]
戈扬
当时的共产党有很多的人都住到北京的王府里面去了。原来这些人都住在老百姓的家里，叫作“鱼儿离不开水。”解放以后啊，老百姓进城以后要找一个他以前认识的干部，他也找不到。水儿找不到鱼啦！鱼都在王府里头。毛泽东当上皇帝了，万岁，万万岁了。但是在50年代初期，我并不认识。
解说词
在毛泽东时代，天安门成了新中国的象征。
它象征着人民，更象征着代表人民意志的伟大领袖。
过去，天安门是通向皇宫的一道大门。
如今，它成了毛泽东的广场的中心。
毛泽东与天安门合为了一体。
[文革时广场上火红旗帜的海洋中耸然挺立的巨型白色毛泽东挥手雕像]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的歌声/挥舞毛泽东语录的军人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在游行队伍中]
戴晴
天安门广场和中国人民的生活完全融合在一起。主要是因为在共产党领导之下的国家，所有人的生活都和政治连在一起。
[红卫兵狂热地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晴
那么到了一九六六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是真正觉得我是共产主义大厦上一颗刚刚车出来的螺丝钉。我一定拧到祖国最愿意把我拧到的地方，就在那里拧一辈子。[俨然神一般的毛泽东挥舞军帽。狂热的红卫兵。]
戴晴
我那时候把毛泽东看作神，不但认为，他是，不仅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也是全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而且我觉得，如果他不在了怎么办？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不能有一种科学的方法发明出来，让我们年轻人自己志愿的贡献自己，每人贡献一年，给他一分钟，让他多活。这样我们的世界就有救了。
[毛泽东的葬礼/广场上整齐的悼念人群的方阵]
解说词
毛泽东驾崩于大地震与日食之间，这类灾异历来被看作是改朝换代的征兆。
在他的葬礼上，一望无际的人群面对着天安门。毛泽东曾经站过的顶层却空空如也。
所有的领导人都立在下面的一个平台上。[天安门上挽着黑纱的毛泽东画像]
解说词
毛泽东仍然身居广场。[毛泽东纪念堂鸟瞰]
解说词
一九七七年，在广场的南端建起了一座纪念堂来供奉他的遗体。
在这如同豪华别墅的墓葬中，为伟大领袖准备了太师椅，还有供他歇息的床。[毛泽东纪念堂内的毛泽东坐像]
[持枪卫兵守卫着毛泽东的遗体]
戴晴
毛泽东死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觉得我被欺骗了。毛主席纪念堂我没有去过，因为我对这件事情太反感了，就根本没有去过。[毛泽东在天安门上栩栩如生的肖像]
解说词
毛泽东死了，但却没有消逝 。
他的巨大肖像悬挂在天安门上，继续主持着广场上的每次游行和庆典。
[被颜料玷污了的肖像。暴风雨]
解说词
一九八九年学生示威期间，有三位来自毛泽东故乡湖南的青年用墨汁玷污了领袖的肖像。[满脸严肃的学生展示证件，帮助捉拿作案者]
学生们立即严词谴责这大不敬的行为，与之划清界线，并且把这几个人扭送公安局。
[暴风雨，纷乱的广场]
解说词
这一亵渎神明的事件发生不久，暴风骤雨席卷了广场。难道真是因为龙颜震怒？[夜晚，天安门城楼上有一吊车正在撤换毛的肖像。在四周镁光灯的闪烁下，毛的肖像忽明忽暗]
解说词
新的肖像立即被换上。
然而毛泽东所留下的不仅是肖像。
他的历史观、他的语言、他的行为方式依旧激发着中国人的想象力。
戴晴
实际上共产主义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许诺。那么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常常容易看到现实生活的不足之处。在中国，比如说三四十年代，共产党成长起来的那个阶段，吸引人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就是两件事情，一个是要摆脱丑恶的现实，一个是向往这那个许诺。
[五十年代的日常生活、商店]
解说词
在革命后的头几年里，共产党许诺的美丽远景赢得了无数人的信赖与热情。[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参加十三陵水库建设的场面]
解说词
毛泽东描绘了未来理想社会的宏图，而具体的工作细节则由他手下的人去安排。其中有一位是邓小平。[邓小平在工厂、商店视察]
戴晴
毛泽东的本质是一个浪漫的诗人；邓小平的本质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不是那种清教徒式的理论家和理想家。他比较务实：人要饿了，就要吃饭；不是人饿了可以作诗，就可以活的。[毛泽东在会场上讲话]
戴晴
从五十年代开始，在毛泽东有了政权之后，他就一批一批的整肃和他有不同意见的人。到了1959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表示一点点反对意见了。可是别人说我不表示反对意见，那如果你毛泽东把一切事情都做得非常好，倒也罢了。可你又做得一塌糊涂，上千万的人饿死，于是他的同志们就出来替他补补场。在替他补场的过程中，实际上就对他自己浪漫的幻想有一些修正。[当年邓小平在会议中抽烟、发言的镜头]
解说词
邓小平喜欢引用一句四川的谚语：“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在党代会上。毛泽东面露不满之色。]
解说词
然而，毛泽东解决问题的方案却总是革命，革命，再革命。[天安门广场上激情的人海]
解说词
在他看来，新兴的官僚和残存的资产阶级正在暗中破坏革命，使理想社会 迟迟不能实现 。[天安门广场上一片红宝书的海洋。]
解说词
毛泽东号召群众“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要通过这场新的革命来推动历史。毛泽东称之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他提倡人民行使“大民主”。
毛泽东声称：乱并不可怕。只会乱了敌人。[文革中砸文物 、呼口号的红卫兵]
男女声齐声朗诵
这是毛泽东思想的光辉胜利！这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光辉胜利！我们革命的红卫兵要千遍万遍地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解说词
然而，他很快地对局势失去了控制，文化革命演成了一场混战。[批斗中低头认罪的外国修女]
[批斗彭真、刘仁的万人公审大会/两人双手被捆在身后，脖子上挂着大木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并被打了巨大的黑叉]
[彭德怀、张闻天被捆绑着押在敞蓬卡车上游街批斗]
[狂热的“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
解说词
邓小平也被打倒了。毛泽东先是罢了他的官，后来却又让他出面收拾残局。
和所有亲身体验过“大民主”滋味的当权者一样，邓小平对动乱甚为敏感。[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情绪高昂的游行学生]
解说词
当学生在一九八九年走上街头时，他们立即被冠以“动乱”的罪名。政府中的许多人把学生的行动看成是历史的重复，他们对恐怖的文革仍然心有余悸。
戈扬
经过文化大革命以后，中国的经济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办呢？邓小平聪明的地方就在这，就是要吃一下资本主义的救命丸了，提出来要改革开放，实际上就是要学资本主义的那些东西。但是因为过去把资本主义当作死对头，你怎么又能去学资本主义呢？不好说。那么邓小平就搞了一个叫作中国式的社会主义。[1987 年，邓小平在中共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上的照片]
戴晴
他就凭着他的感觉，一个人民没有饭吃，要让给他们有饭吃；再一个是，该给那些不该冤枉的人，给他们平反。这两点都有它们最直接的东西，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从这方面着手以后，会引起中国那么巨大的变化。
[天安门城楼雪景]
[民主墙前拥看大字报的人群]
[飘扬的飞雪，人们专注的脸]解说词
一九七八年的严冬，人们感到了政治解冻的气息。
在北京闹市西单的一段砖墙上，人们开始表达对中国的希望和担忧。
十多份民办刊物诞生了。
人们听到了新的思想、新的声音。[魏京生照片]
[民主墙前抄录大字报的人]解说词
一位名叫魏京生的年轻人贴出大字报说：中国不仅需要官方提出的工业、 农业、科技、国防四个现代化；中国还需要第五个现代化：民主。
魏京生断言，民主不仅是社会发达的结果，而且是社会进一步发达的前提。[邓小平走出飞机]
解说词
这时候，邓小平正出国访问。
在美国人眼中，这位中国领导人似乎正在背离共产主义。
《时代周刊》将他选为七九年度的风云人物。
美国人对中国的经济改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忱。[邓小平在卡特总统的陪同下到肯尼迪中心观看演出]
肯尼迪中心司仪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这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副总理、尊敬的邓小平阁下！约翰丹佛
（演唱）“高高的落基山。”
尊敬的副总理阁下，我们怀着极大的喜悦欢迎您的光临。我们对您以及您的人民表示真诚的热爱，预祝你们在“本世纪现代化道路上的新长征”取得成功！谢谢大家。回头见！
[霍普在长城上]
何普
中国的政治明星邓小平去了美国。
不久，美国的喜剧明星何普到了中国。[手持高尔夫球棒的何普在长城上边走边唱]
何普
出门去中国，为的是要开心过瘾，
我登上世界第七大奇景，
其它一切景观相形见拙。
[何普手持高尔夫球棒站在天安门广场上，天安门城楼赫然立在他的身后]何普
瞧，这就是中国的北京了，够精彩的吧！
十年前，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美国笑星会站在天安门广场上，信口开河，任意拍照。
不过现代世界就是这么匆匆忙忙，一夜之间翻个个儿，毫不足奇。
看看这广场，足有一百英亩。能装下一百多万人。
当然，今天没有这么多人，因为谁也不知道我大驾光临。[大使馆的晚会：麦当劳餐厅、山姆大叔在发牌]
解说词
美国人松了一大口气：中国人到底还是跟我们一样。
他们想要的，我们这儿都有。要是能卖给他们才好呢！[魏京生案审判场面]
解说词
然而就在中美两国频繁交易的同时，希望之门却对另一些人关上了。
因为指出邓小平可能蜕化为新的独裁者，魏京生被罗织罪名，判刑十五年。
十年后的一九八九年，当学生们到天安门前去要求民主时，他还在狱中服刑。没有几个学生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邓小平在党代会上。国际歌音乐。]
吴国光
在中国除了你到共产党里去讲话，才能表现你的利益；要在共产党之外呢，他就把你抓到监狱里去。如果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只有自杀一条路。所以我原来在中国写过一篇文章，叫“自杀救国”，如果中国人都自杀了，中国的基本问题就算解决了。他们当然不会发表这样的文章。[国际歌音乐。党代会上，沉闷的会场，耄耋之年的领导人肃然起立]
吴国光
共产党实在是不可救药，唯一的办法是加入到这个党中去，改造这个党。你自己自杀不能救国，那就要帮助共产党自杀。共产主义的导师列宁教导说，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在希腊神话里的特罗伊木马也是同样的故事。打不下来么，就要弄个人藏到里面去。其实象我这样的人能进入共产党，这本身就是因为那个党已经开始出现裂缝。比如在邓小平实行改革之前，在文革期间，象我这样的人就不能进入共产党。
吴国光
在我们看来，这样一种游行就是毛时代的遗产，就是革命的象征，因为我们认为，革命就是少数野心家和多数的情绪化的大众结合起来产生的东西。所以我们对这个东西当然也很反感，对于1984年的改革前景估计也不是很乐观。等你看到经济有了一定的繁荣，你还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困难没有解决，不知道民众可能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中国社会会经历什么样的动荡，才能做到这一些。我相信我的力量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做不到也没有办法，我不做，那么也没有别的可做。
[八四年国庆节焰火晚会/“1949 --1984”字样的霓虹灯在焰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天安门广场上欢快起舞的人群]官方影片解说词
首都一百五十万群众载歌载舞， 欢度国庆狂欢之夜。
节日的夜晚将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让我们五年后再回天安门重聚！[被焰火映照得火红的天安门广场和纪念碑]
[爆竹声突然叠化成枪声]
[五年后： 1989]
[枪声。人们在躲蔽着枪弹。天安门前的熊熊大火。]
第二章：胡耀邦逝世和运动的开始阶段
字幕
“请愿虽然是无论那一国度里常有的事，不至于死的事，但我们已经知道中国是例外......”——鲁迅，1926年[柴玲与美国自由撰稿记者金培力在一起的镜头]
解说词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八日，一位名叫柴玲的学生领袖找到一位美国记者，向他叙诉了自己的经历。
当时戒严令早已发布，学生仍在坚守广场，运动的前途未卜。[柴玲的采访录像照片]
[照片转为录制粗糙的录像]
解说词
这位美国人用家庭录影机记录下了这次采访。柴玲
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几句话了，因为现在的形势越来越残酷。我叫柴玲，今年23岁。我的生日很奇怪，也可能是巧合，4月15号，就是胡耀邦逝世的那天。
[胡耀邦的遗体]
[纪念碑的画面]解说词
胡耀邦曾经是党的总书记，是邓小平亲自选定的接班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人们献上大型花圈，鞠躬致敬的人群]
解说词
公众悼念胡耀邦的活动持续了一星期，并引发出一系列的抗议行动，成为一九八九年整个运动的导火索。
[柴玲的采访录像]
柴玲
这场运动很多地方都不太成熟。首先机会很偶然，谁也没想到胡耀邦会逝世。[胡耀邦追悼会时群众的愤怒面孔]
柴玲
这次运动是学生和人民天然的一种民主意识的大暴露。是人民利益自发的一种大的展示。
我接触了各个层次的人，他们都没有安全感。很多人都流到国外去。我觉得这个国家快亡了，快亡国了。[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悼念胡耀邦的花圈]
解说词
两年前，由于发生了另一场学潮，胡耀邦被迫辞职，罪名是他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不力。
胡耀邦下台时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抗议运动，而在死后却成了人民心目中开明领导的化身。人们借悼念他来表达对当权者的不满。
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爬上纪念碑基座送花圈的人/不断涌入广场抬着花圈的人潮]
封丛德
中国人的文化当中有一种现象，我叫它是死亡崇拜。人死了以后，你以前做的所有的那些不太光辉的事情就都不见了，剩下来的全都是很光辉的形象。然后大家就借着这个死亡的人来表达他们心情很多的不满，把很多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韩东方
比较清楚的就是大家不是在单纯关注胡耀邦死这件事，而是人有了一个群体，可以待在一个地方，由此引发出许多其他的话题。我听到的还有我谈的最多的还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赵洪亮
我的爸爸妈妈就讲，以前我们挣工资，虽然工资也不高，但养活你们三个孩子，很容易的事情，现在你也有一份临时工作，为什么钱就不够了。
[工厂恶劣的生产环境]
[劳工们茫然的眼神]
解说词
当初颇得人心的邓小平经济改革，在八十年代后期却令许多人失望——物价不断上涨；工人眼看自己手中的铁饭碗拿不稳了；公费医疗、退休金等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福利也在被逐步取消。
赵洪亮
这厂子都发不出工资来了，人多肉少了，就要哄掉一部分人去。但是不说开除，变了一个词，叫“优化组合”，这就是改革带来的。韩东方
谁都知道在资本主义社会最初阶段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就是一种原始竞争，就是一种完全不顾弱者需要保护，不顾任何社会后果，不顾什么生态，不顾环境，来实现尽可能高的利润。其实这种事情现在就在中国发生着。[昏暗简陋的作坊里女工吃力地抬着钢条，烫红的钢花溅在没有多少安全保护的女工身旁]
韩东方
那么现在是在一种改变过程中，这个过程一定需要。中国的工人，现在既要作这种过渡，又要在这种过渡当中保护自身的利益。
解说词
“致富光荣”是政府的新口号。但富起来的却多是与权势有关系的人，无论政策怎样变化，他们都总是处于优势。
只有他们才能利用价格双轨制，以政府规定的平价买入，又在自由市场高价售出。
最令工人气愤的是贪污腐败。[穿着讲究的人将装有彩电音响的大纸箱装入小汽车]
赵洪亮
你他妈的当头的都拿，为什么不准我拿？我拿为什么就犯罪，你拿为什么不犯罪。你拿我也拿。[广场上追悼胡耀邦的活动]
韩东方
人们需要宣泄，可是又有过去的压抑，因为言论而入罪。所以聚起了人以后，一看这个机会很好，然后瞅不冷子就去说一通，一缩头就走了。我有很多这种经历，就是我觉得我受害是由于太多的人不负责任，那么我就觉得有必要提示一下，就是说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要对我的话负一切责任，一切后果，我其实就是想提示人们，要想改变一个社会，要从自己身边改起。[人群中的学生]
解说词
当初最为拥护改革的知识阶层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得到多少讲话的自由，而且收入也相对减少，比不上个体户。
封丛德
北京有句话就是，“穷得象教授，傻得象博士。”这句话是很有根据的，他觉得确实是干了半天，也干不出任何东西来。柴玲
我觉得这样一种改革很不对头，因为它扶起来的不是人民，而是那些有权势的人。这种改革虽然带来一种表面经济繁荣，但实际上把广大人民，广大知识分子推上了一种没有希望，没有奔头的那种状况。[胡耀邦追悼活动中的人群]
一讲演者
耀邦同志与世长辞了。他,是一个清官，他国外没有存款，他的子女也没有因为他当总书记而爬上什么高位。昨天，在这里谈到了民主。什么是民主？我个人认为，“民”就是人民大众，“主”就是当家作主。我们要当家作主。[听众鼓掌]
解说词
“人民当家作主”，正是共产党为民主下的定义。
但是，要是真正实行民主，人民怎样才能作主呢？吴国光
中国这么大的范围内，信息这么不发达，即使举行全国性的选举，你知道选谁呀？就是这个条件不够成熟，所以如果就选你自己这样一个工作单位的领导，那你就知道选谁了。比如说农村，他选村长，这就可以很民主。等这个东西发展成熟以后，然后再选县长，这样一步一步地来，就会好得多。我们这些帮助赵紫阳工作的人，提出来民主选举，应该从最基层的层次做起。
那么当然作为共产党里面那些非常强硬的共产主义分子，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对他们的威胁，所以他们当然就极为坚定地要抵抗这种东西。那么基层民主这个事情呢，知识分子就觉得这个东西不重要，“我们要决定的就是中国到底怎么样，我们不要决定一个村怎么样，一个县怎么样。”所以我们主张的这件事情就得不到支持。
解说词
学生要改变现状，可以参与艰难而缓慢的基层民主建设，也可以作为一个群体争取自身地位的改善。
然而，大部分学生志不在此。同前辈学生一样，他们呼喊的是“救国”。[纪念碑前学生发表演讲一学生举起“忧国忧民安邦”的横幅]
王丹
胡耀邦的去世和他被用非程序化的手段打击下台，受到心情抑郁是有关系的。如果我们仅仅地把纪念活动限于悼念这么一个人，并不能解决中国长远的问题。如何能确保一个国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还得从体制上去着手。所以我们就希望借此机会，在悼念耀邦先生的同时，提出一些政治上的要求。[夜晚游行的场面]
王丹
四月十七号深夜十八号凌晨，北大学生走出校门。那时候我们在前面举着一面写着“中国魂”的横幅。
[广场上，学生在讨论他们的七点要求。]
王丹
在四月十八号早上我们在广场开了一个大规模的一千人的讨论会。一学生
（听众鼓掌）允许民办报纸，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听众鼓掌）提高知识分子待遇！（听众鼓掌）
解说词
学生们通过了七点要求。写成请愿书送交政府各部门。
当夜，大批学生聚集在中南海的入口新华门前，等待答复。
这里是国家最高领导人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众人声
一二，加油！一二，加油！
[夜晚，新华门前，卫兵排成人墙，阻挡企图冲入的人群]
韩东方
几次学生都朝前冲，然后我就到了那个大红柱子旁边，我就跟他们说：“我是工人，我过去当过兵，我自己觉得你们在这待着，这样做有很大的危险。”因为这里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的地方了，如果要这样非程序地冲进去的话，那么他们有非常多的借口，就可以用机枪全部打死。我说这样的牺牲一点必要都没有，我们完全可以用另外的方法去达到我们要达到的目的。
后来就一起把大家稳在那个地方，我们在这等，不要再冲了。那个晚上就没有冲突。第二天我没有去新华门，可是后来就听说发生了“四二零惨案”。
[阴雨，急剧摇晃的镜头，吾尔开希在人圈中嘶声地喊]
吾尔开希
各位朋友，各位朋友，往后靠一靠。（众人：别挤，别挤！）我是，我是今天凌晨，“四·二零惨案”的目击者、组织者、还有一些其他情况的知情者。
我们在那里静坐一直坚持到了早上五点。（众人：好！）正在这个时候，他们出动了近千名军警，野蛮地冲击我们的队伍！野蛮地殴打学生，还有北京市的其他各界的朋友。打伤人数可以说不计其数！而且他们对我们的女同学进行了猥亵污辱！众人
反对镇压！反对暴力！打倒专制！
吾尔开希
我们是有组织的。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我们是这个社会的文明份子。我相信大家都这样认为，所以我们要有秩序、有纪律地组织这次活动。北京市各个高校正在努力争取联合起来，我们已决定罢课，不达目的，誓不复课。解说词
学生中的活跃分子认为，如果不成立自己的组织，运动很难取得实际成果。
敢于出头领导这个新组织的人要冒很大的风险。
王丹
四月十九号晚上成立了北京大学筹委会，成立的时候的这七个第一批常委都是自告奋勇站出来的，可以说他们的成为常委完全是凭着勇气，并没有经过那种程序化的选举过程。筹委会曾经几次作出努力，就是希望能够用真正民主的方法选出自己的领导，但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紧凑，就没有能够把我们的这个设想逐步地推向实现。解说词
各大学相继成立了学生的自治组织。
几天后，北京市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也宣告成立。[黎明，国际歌声，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朝纪念碑聚拢]
[学生涌入天安门广场]
解说词
举行胡耀邦追悼会的那天清晨，学生已在天安门广场等候了一夜。
几天来的经历激发了他们更深的不满。随着时间的推逝，悼念胡耀邦越发显示出其特殊的意义。[聚集在校旗下的学生队伍齐声呼着口号]
口号
反对暴力！保障人权！爱国无罪！暴行可耻！言论自由！解除报禁！耀邦不朽！[哀乐，胡耀邦遗像，人民大会堂内的胡耀邦遗体告别仪式]
[默哀的邓小平李鹏等主要中共领导人]
戈扬
这一天就是四月二十二号，在人民大会堂里头举行耀邦同志遗体告别仪式。我进去以后就感到这个人民大会堂里头又黑又暗，而且气氛还又不好。赵紫阳匆匆忙忙念完了悼词，中央领导人赶快就撤退了。
[大会堂外涌动的学生]
[吾尔开希被人托在肩上举着话筒领呼口号]
喊声
对话！对话！戈扬
快到中午，我就从东门出来。出来以后就看见天安门广场人啊，很多很多。我就想到学生队伍里头去。去不了，中间隔了有九行武警。[大会堂前席地而坐的数行武警挡住请愿的学生]
解说词
这天，学生要求李鹏总理亲自出来，接收他们的请愿书。[跪在人大会堂台阶上高举请愿状的学生，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大会堂玻璃门内人影憧憧]
柴玲
当我们的同学跪下举着那个请愿状的时候，全场的同学都哭了。本来是我们向政府提的一些建议，而我们必须跪着递上去，而且没有人理睬，没有人接收。[人大会堂的台阶上几位官员扶住疲惫不堪的三个下跪请愿学生试图说服他们回去]
吕京花
而这个递交请愿书的这三名学生我们都亲眼看到了。底下市民就有一种急切的心情，就说，“总理，你出来跟我们见一面，你接一下我们的请愿书，你答应我们的要求。如果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起码你有这种姿态。”可是总理就在眼皮子底下过去，连理都不理，这就，你让人们怎么去想？
戈扬
哎呀，我就感觉到他们对学生怎么那么无情啊！我们觉得太不象话！我们这些在人民大会堂里面的人老实说啊，当年很多都参加了学生运动，为什么现在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学生呢？
[在大会堂前下跪的三个学生高举着请愿状回到学生队伍中。学生们情绪激动，愤怒不已]
吾尔开希
学生运动前一阶段叫做“谏议”阶段。“谏” 是中国古代纳谏的那个“谏”。在这个谏议阶段中我们有过直谏，有过泪谏，有过跪谏。就是我们可以跪下来，但还是谏，是一种臣对君的关系。还是一种我们求你们出来跟我们对话。
当然三个学生一跪，可以说是跪倒了一个中国政府，使中国政府的形象彻底暴露了。戈扬
我们当年反对的就是现在学生反对的。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就变成一个反人民、反学生的党，而我当年参加的共产党不是这个党。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3.html
第三章：四二七大游行
美国NBC晚间新闻主播Maria Shriver
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今天不顾政府的禁令走上街头。学生们呼吁民主，要求进行政治改革。人们在下了台的领导人胡耀邦的追悼会会场前举行了示威。刘晓波
（四月十五号）当时我正在纽约。每天都通过报纸、广播听到了很多这样的消息。在纽约的所有中国人一般见面，朋友见面，议论的中心兴奋点就是这件事。那个电视的镜头对我的冲击特别大。我当时就想，大家在美国这里议论，离国内这么远，与其在这里坐而论道，不如回去。
我四月二十六号从纽约上飞机，回国在东京机场换飞机的时候碰到从国内出来的一个人。他说，“你还回国干吗“四·二六社论”都发了，说这场运动是被一小撮人在幕后操纵的、有组织、有预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动乱！”[《人民日报》四月二十六日社论的通栏标题，人们阅读墙上报纸的镜头]
解说词
《人民日报》四月二十六日的社论将示威谴责为一小撮人阴谋挑起的动乱，强调“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
在党报上出现这样一篇社论，就是给运动定了重罪。刘晓波
这样的话，我回国的危险性就更大，而且我当时还去问了还有没有当天返回美国去的飞机票，我说飞机票能不能改。后来这个时候在我那飞机的地方，广播已经开始了，就是东京飞往北京的班机，现在已经开始登机了。我听到那个声音之后，觉得没有必要再犹豫了，就上飞机回去吧，该死该活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了。吴国光
“四·二六社论”一发表，就表明当局已经确立了以强硬行动来对待学生运动的这样一种基调。共产党对于一个社会事件的反映，往往都是要在它的传媒里发一个声音。以前很多《人民日报》社论都是毛泽东亲自写的，比如说反对右派，这样一些非常重大的政治运动，都是由毛泽东写一个社论，然后由《人民日报》把它发表，然后就导致这样的事情。所以在四月二十六号社论一发表，大家都知道，这是邓小平表了态，所以才会发这样的社论。整个社会的预期就是当局会对学生的进一步行动采取很强硬的措施。梁晓燕
我们非常生气，觉得政府简直是愚昧、昏了头了，我们就觉得。这是什么语言？完全是文革时候的语言。“四·二六社论”的整个一套思维方式和这套语言跟七六年“天安门事件”时的社论一模一样。就连社论里头的话都是一样！因为我们经历过那个年代，我们都知道那个“天安门事件”是以什么结局来结束的。
[一九七六年一月前往纪念碑为周恩来送花圈的人流]
解说词
“四二六社论”让许多人回想起另一场葬礼后发生的事件：一九七六年的“天安门事件”。[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的周恩来遗体]
解说词
一九七六年一月，周恩来总理去世了。周恩来与毛泽东一样，是新中国的缔造者之一。[黄昏，北京长安街上，群众向载有周恩来遗体的灵车告别的场面]
追悼周恩来的官方影片中的解说词
首都人民难以抑制他们的悲痛。他们聚集在长安街的路旁，等待灵车从这经过。[长安大街上送灵的群众悲痛欲绝的面孔]
解说词
人们普遍认为周恩来在领导人中比较温和、宽容、富于同情心。正如八九年人们借用悼念胡耀邦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七六年人们也曾以对周恩来的怀念来表达他们对政府中极左派的愤怒。[长安街上缓缓行进的灵车经过天安门]
追悼周恩来的官方影片中的解说词
请停一下吧，敬爱的总理！这里是天安门！
您是否记得我们在此一同欢度过的节日
我们的耳畔还响着您爽朗的笑声，
我们的泪中还映着您温暖的目光。
敬爱的周总理啊，我们多么想念您！我们多么需要您！
[送灵人泪流满面痛哭失声的脸部特写]
解说词
在中国，大人物的逝世总是蕴藏着某种危险。
周恩来曾是邓小平的保护伞。
文革后期，周恩来为重新起用邓小平尽过力。
在周恩来追悼会上致悼词的是邓小平。
然而，周恩来的逝世却导致了邓的又一次下台。[邓小平在周恩来追悼会上致悼词]
[清明时节街头抬着周恩来遗像、胸前戴着白花的人群]
[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堆满了花圈]
解说词
那年清明节，成千上万的人自发聚集在广场，为周恩来献上花圈。
解说词
中国宪法规定人民有言论、集会和游行示威的自由，但法律又严禁人民的敌人进行“反革命煽动”。“人民”和“敌人”如何区分，却必须由党来判定。
这次，学生们到底是“人民”，还是必须被镇压的“人民之敌”
[文革宣传画——红卫兵的巨拳握着有如马铃薯一般的刘少奇、邓小平]
梁晓燕
一共四五个朋友一块儿，全是当教师的。那么我们就在说，因为听说明天会出动大量的军警，当时我们都很担心。我们说，我们都约好，明天我们都参加自己学校的学生的游行。我当时是毫不犹豫，我说应该去，而且我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表明我们的态度。[四月二十七日游行开始飘扬的标语横幅高喊口号、列队前行的学生]
群众
（口号）打倒官倒！爱国无罪！坚持改革！
解说词
四月二十七日清晨，北京各高校的学生涌出校门，向中国的政治中心天安门广场进发。
群众
（口号）爱国无罪！正义永存！[警察的防线]
解说词
北京的警察全体出动，封锁了所有的重要路口。军警广播
...未经许可的游行示威都是违法的，一律禁止。王丹
我们当时确实感到很危险，很多同学写了遗书。因为我们听说中央已经调了军队，准备游行的话就镇压。学生自觉性非常高，因为大家知道既然政府已经说我们是动乱了，我们就要用自己的切实行动向人民表明我们不是动乱，没有打、砸、抢，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群众
（口号）新闻要讲真话！民主万岁！赵洪亮
很多的工人对这很愤怒。他们说学生在搞动乱，说学生他妈的动乱。当时我心理状态就这么想的，我说这学生如果说他要不对，是不是你也别来警察，你也别来大兵。我是一小伙子，北京年轻人那么多，早他妈的把学生给打跑了。事情正好相反，正因为学生说得对，说出了我们工人农民的心里话，我们才去支持他们呢！[市民向游行学生鼓掌]
[工地脚手架上的工人向学生致意]
戴晴
那一天我激动得不得了。那个时候同学们举着钱箱，他们用纸糊的钱箱，一路募捐。我掏钱就往钱箱里塞。然后我看到有的同学流汗，就到冰棍车给他们买冰棍，到队伍中给他们送冰棍吃。那时候我是全心全意在支持这次行动，因为无端地给普通人加政治标签，然后接着迫害，是共产党的看家本事。好，现在学生反抗的就是这个，就是在用自己的信念、生命、和前程，用这一切来和这个不合理的制度对抗。[学生面对警察的防线]
众人声
不许打人！不许打人！梁晓燕
当时我确实是出去时很担心，我真怕会出现一种流血冲突。我一直告诫我的学生，一旦发生冲突不要动手。那次冲突满厉害的，已经差不多都快踩死人了。我在里头已经被挤得七倒八歪的，拥得不得了。警察跟学生的队伍已经搅成一团。但是我也是确实知道警察也是接到了不许打人的命令，确实没有动手。他们只是作人墙阻挡。
[学生冲破警察防线]
解说词
学生队伍没有受到更多阻拦，继续朝天安门广场进发。[塞满街道的兴奋的学生]
[站在路边的警察对着蜂拥而过的游行学生无可奈何地笑着]
梁晓燕
学生本来冲破了封锁有点兴高采烈，再加上市民的呼应，一下把学生的英雄感给激起来了。后来已经成了一个狂欢节了。因为也没有危险了，周围又有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表演，你就好象是在表演一样。最后我就是这么一种感觉了。和我出去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游行队伍到达天安门广场]
解说词
这是不寻常的一天。学生不顾政府的三令五申上街游行，而这次对抗最终又以和平方式结束。
政府当天表示愿意与学生对话。[满载武警官兵的卡车从学生队伍旁驶过，车上的军人与两旁的学生相互挥手]
梁晓燕
过去从来没有过双方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制约的这样的一种努力。也许这本身是一种很好的契机，如果说这种模式能够被人们自觉的意识到的话。可是我就想历史的契机是很容易被人忽视的，也很容易被放过的。那么以后的事实的发展确实就不是这样了，确实是一种很遗憾的事情。刘晓波
我刚回国的时候，我对学生提出的建议也都是这方面的建议——不宜再搞大规模的上街游行，当这种大规模的东西造成一定声势之后，那么我们就应该回到校园里去，借这种声势先争取到校园内的民主。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4.html
第四章：罢课；策略的辩论
[画面上的教室中仅有一位学生]
[学生广播]
解说词
学生却不甘心就此罢休，回到课堂。但下一步又该做什么呢？
四月二十七日学生大获全胜，但这一天的大游行也是运动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后，一致赞成这次行动的人们分歧日趋明显。戴晴
学生运动，它代表的就是社会一种正义的呼声。如果说有些事情不得不用非常的手段来表示一下我们的观念和愤慨和我们要改变这种事情的决心的话，那么只有在4月27号那一天。而且那一天做到了，做得很漂亮！并且改变了政府的行为方式。但是我们最后要达到的是整个制度的彻底改变，不是学生走到街上就能完成得了的。[校园内的讲演等场面]
解说词
学生要求政府承认他们自己的新组织北京高校自治联合会，并与北高联平等对话。吴国光
那么1989年春天学生运动中提出的很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要和政府对话。那么“对话”这东西是谁先提出来的呢？那是赵紫阳先提出来的，就是说领导干部要和群众对话。当时这个提出来以后呢，党内高层的强硬力量就说，“这怎么能叫对话呢？党和群众，党和人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搞什么对话？这显然就是从西方搬来的嘛。”所以他就连这个词都不让你用。
[中国共产党党代会]
解说词
对话，是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步骤之一，目的在于提高领导机关活动的开放程度。
党的总书记赵紫阳曾为这类改革作过努力。由于他的倡导，一九八七年党的第十三次代表大会提出：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
对话原则正式成为官方政策。
然而，要使保守的官僚们改变旧习却并不容易。[袁木与学生代表的对话场面]
解说词
四月二十九日，政府同各校官方学生会的代表举行了会谈，只有极少数学运积极分子得以出席。
政府发言人袁木所表现的远不是赵紫阳所提倡的开放态度。他居高临下，对学生打官腔。
[北高联的代表王丹、王超华等人带着请愿书登上人大会堂台阶]
解说词
北高联表示不承认这次对话。
他们拟定了十二项对话的条件，递交政府部门。[人大会堂门外拥挤的记者]
[王丹与王超华与门卫协商]
王超华
请记者不要造成混乱。[信访局门口下跪哭诉的上访农民]
解说词
在政府的信访局门前聚集着另一批请愿者。
在广大农村缺乏基层民主的情况下，老百姓往往只能遵循古老的习惯，进京上访下跪，鸣冤叫屈，以求上层关注。
离哭诉下跪的农民几步之远的外国记者忙于采访学生代表。
这一景象司空见惯，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兴趣。
学生宣称，如果政府不接受对话条件，他们将再次上街。[王丹在记者的包围中高举着请愿书]
[袁木在记者招待会上用手指点着学生递交的请愿书]
袁木
他们的请愿书中提出，我们绝不同意由各高等学校学生会、研究生会，组织这样的对话。而且他们要求要在这次游行示威中、经过不合法的手续临时组织起来的、所谓“高等学校学生自治联合会”来组织对话。
[北京大学一间教室内研究生临时代表大会会场]
解说词
一些学生活跃分子确实在努力推行校园内的民主选举。这项工作得到了不少同学的响应。[研究生临时代表大会上一学生在发言]
一学生
为来和政府对话，以哪个机构来代表我们去和政府对话，因为现在政府特别强调合法性问题，我们要选出一个合法的机构来代表我们跟政府对话。[校园/学生竞选演讲，主持人亮出各位演讲者编号]
解说词
许多学校通过选举，成立了学生对话团。
这时，另一种做法赢得了学生的认同。
学生不再坚持以政府承认北高联作为对话的条件，而是表示愿意通过对话来争取自治组织的合法性，争取宪法所规定的其他基本权利。
项小吉（学生）
从对话上来说，并不指望在一次对话就把问题全部解决。只是建立好这么一个次序，建立好这么个渠道，一有问题可以用这个方式再不断地沟通，不断地接触、解决问题，为以后铺平道路。
当时是希望一个渐进，一个改良，而不是一个突变，一个革命。在当时来说，因为平心而论，89年的那个形势还并没有坏到要革命的那种气氛。
解说词
然而，五四时期另有一种重要的声音所提倡的是改良，而不是革命。
此后数十年中，许多学生在参与街头运动之后，即重回校园，完成学业。
他们各施所长，继续推动社会改革。
[三十年代的学生示威队伍]
[“义勇军进行曲”。在乡间行进的学生南下抗日宣传团]
解说词
另一些人则认为改良行不通。他们加入了共产党，去为理想社会而战斗。
在那个时代，渐进改革的主张不是被顽固的当权者所压制，便是被革命的呼声所淹没。[一九八九年五月四日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
解说词
在一九八九年五四纪念日，学生用示威行动来向共产党宣告：“我们才是五四运动民主传统的真正继承人”。
但是，他们心目中的五四精神，却主要来自于共产党的教导。吴国光
在中国共产党的这一套价值体系中，革命是最高的价值。只要说这东西是好的，它就是革命的。所以同志是革命的同志，夫妻是革命的夫妻，家庭是革命的家庭，everything都是革命的。从中国共产党的这套政治文化来说，改革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象我们这样的人就想尽力地把这种渐进的、改良的思想灌输到民众中去，想告诉他们改良是个好东西，而革命可能往往达不成目的。
[天安门广场上募捐的学生]
解说词
对这一次示威，政府仍然没有认真阻拦。
此时的政府高层就如何对待学运意见极为分歧。[赵紫阳会见亚行代表]
解说词
就在五四纪念日这一天，赵紫阳总书记明显地与“四二六社论”唱反调。
他对亚洲银行理事会官员说：“中国不会出现大的动乱”，学生有意见是因为“法制不健全，政府透明度不够”。
他强调要“通过广泛的协商对话”来解决问题。
学生中产生了新的争论：有些人主张欢迎这种温和态度，并以复课作为回应；
另一些人则认为赵紫阳的讲话表明了政府高层存在分歧，而学生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对政府施加进一步的压力。
许多学生回校复课了。[学生在校园聆听学生广播]
梁晓燕
五月八号，我们学校高自联的几个头头到我家里来，抱怨另外一批同学还要去上课。他们要组织纠察队伍把学校的教学楼封起来，不让那些同学去上课。
当时我就说，你们不是要民主吗？民主的一个最基本的东西就是每个人有他的选择权利。你们剥夺别人的选择权利，我说，我当时还开了个玩笑，我笑着对他们说，这和共产党剥夺了你们的权利有什么不一样呢？他们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们没有话来说服我，但是他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我们这个事情怎么弄呢？
因为在中国所有的事情最后都要靠这样一种方式，就是我不许别人做什么，才得以我把这个事情做成了。
柴玲
后来北大的形势也转为低潮，同学复课的越来越多，同学在复课跟罢课之间产生相当大的内部消耗。我觉得越来越苦闷。
王丹
当时我是主张复课的。我主张复课是我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一定会有很有成效的，而且同学们也比较疲劳了。解说词
五月十日，王丹接受了加拿大一家电视台的采访。[王丹在北大接受加拿大记者的采访]
王丹
我认为学生运动现在应该转入第二个阶段，这一阶段的活动方式不再是大规模的激烈的活动，比如上街游行等等，而应该是切切实实地从事校园民主环境的建设----比如说学生自治组织的合法性、学生自己的报纸、广播等等。这些工作看起来好象不是形式上非常声势浩大，但是它的深远意义是很重大的。
[学生骑自行车到《人民日报》报社前抗议]
解说词
然而，“四二六社论”对“一小撮人”的谴责仍然威胁着学生领袖的安全。“动乱”罪名不正式取消，学运中温和的主张就很难占上风，而激进的情绪更有号召力。柴玲领呼口号
人民日报，胡说八道！
欺骗人民，良心何在！
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时候一到，人民必报！
柴玲
那天我们在聊天，我说政治犯判多少年有人说以前判三年，后来判五年，又加判到七年，后又加到十七年。当时我很悲哀，我在想这十七年我出来就四十岁了，很不甘心的呀！王丹
5月11号的中午，我们六个人在一个小饭馆吃饭。其间谈起了关于这场运动的看法，就是我们已经把希望都寄托在对话上，可是政府对对话的要求始终在拖呀拖呀，有可能把学生拖垮；然后把你所有学生头头都抓起来，把你的筹委会解散。所以我们觉得有必要把运动推向一个高潮，以更激烈的方式、施加更大的压力逼迫政府跟学生对话，在对话过程中能够确保运动成果。这样，我们讨论的办法只有通过绝食，因为静坐游行政府已经不在乎了。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5.html
第五章：绝食
柴玲
当时王丹说要准备绝食，我马上就签了。后来我和北大几个同学一块去说服市高联。他们始终很抵制，市高联有些人是有投机倾向，可以这么说。
[北大校园，学生高举《绝食宣言》]
解说词
面对政治行动的需要，民主程序常常显得碍手碍脚。
市高联常委中主张绝食的学生没有得到多数的支持，于是他们越过组织程序，直接以个人名义发动群众。
王丹
5月12号晚上我和柴玲作了一次联合演讲。柴玲讲的比较多。柴玲说我们被政府逼到只能用自己的生命，用摧残自己的方式，来争取国家的进步。她讲到这里，非常凄惨，眼泪就流下来了，这对同学的鼓动非常大。柴玲
我说我们这次个食，就是想看看政府的面孔，还要看看人民的面孔，看看中国人还有没有良心？还有没有希望？我们是在以死的气概为生而战。我们用生命写成的誓言，必将晴朗共和国的天空！
[绝食前的聚餐/头缠绝食白布条的学生围着餐桌，碰杯自勉]
解说词
五月十三日中午，绝食学生在出发前喝了壮行酒。
他们要求政府撤销“四二六社论”，立即与学生平等对话，并通过电视向全国直播。[吾尔开希等带领绝食学生向广场进发]
解说词
那天上午，政府已决定同学生对话团对话。
但是，当这一消息传到各大学时，绝食学生已经向天安门广场进发了。[绝食学生举标语进入天安门广场]
解说词
《绝食宣言》出自共产党多年的语言熏陶，激昂悲壮，极富感情色彩。
文中甚至模仿了毛泽东青年时代的豪言壮语：“国家是我们的国家，人民是我们的人民。我们不喊，谁喊？我们不干，谁干？”
《绝食宣言》写到：“中国母亲，请认真看一眼你的儿女吧，虽然饥饿无情地摧残着他们的青春，当死亡正向他们逼近，你难道能够无动于衷吗？”[绝食第一夜，广场上静坐绝食的学生喝水取暖]
[五月十四日晨，王丹率领众人宣誓]
王丹领众人宣誓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柴玲向绝食学生作鼓动]
柴玲
这一夜很不容易，尤其是昨天晚上三点到凌晨这段时间，同学们又冷又饿，但是同学们都挺过来了。很有可能我们需要挺过象昨天那样的第三个、第五个夜晚。希望大家能尽可能的坚持到底。
吾尔开希
对话给破坏了，完全被学生破坏了！我觉得从五月十四号开始，这场运动就走向一个重大的挫折，而这个挫折开始使整个学生运动在那以后的多次机会之中一直犯同样的毛病，而一次一次丧失机会！
[在广场上静坐绝食高唱 “国际歌”的学生]
解说词
已经是戈巴乔夫抵达的前夜，学生与政府之间的对话中断了。
戴晴
如果要说“上面”的话，我们得把它分成正在当权的改革派和不喜欢他们掌权的强硬派。那么这第一种人----改革派----实际上是希望一种稳定的形势，有一个安定的形势，能够把这本来就非常艰难、非常脆弱、岌岌可危的改革进行下去。那么另外一派人是希望有一个大的事端，使得他们几次用暗的手法，用在邓小平面前告御状的手法而没有得到结果的----把胡耀邦这种改革的助手赶下台的这件事，能够得到结果。
[长安街上一名手持话筒的学生为前往广场的知识分子开道]
持麦克风的学生
中国最著名的十二位学者作家，和我们一起去天安门广场发表他们写的“我们对今天局势的紧急呼吁”。
戴晴
我心里觉得非常之担心，我怕改革进行不下去。如果改革进行不下去的话，中国的前途就永远没办法改变。你说什么政治民主化，取消专制，所有的这些美好的口号，一点戏都没有！[夜晚，戴晴在广场上对绝食学生宣读“紧急呼吁”]
戴晴
反对以任何借口，任何名义，任何方法，对静坐绝食的学生采取暴力。谁这样做，他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众人
好！！！解说词
这十二位著名的学者、记者、评论家，以支持自由化变革的而著称，在学生中有一定的威望。他们在赞扬学生的同时呼吁学生改变策略。[戴晴继续宣读“紧急呼吁”]
戴晴
为了避免发生亲痛仇快的事情，为了使中苏最高级会晤能够顺利地进行，我们恳请同学们发扬这次学潮中最可贵的理性精神——一会儿我再说条件，如果条件符合的话，暂时离开天安门广场。[学生一片嘘声]
吾尔开希
知识分子错就错在他们没有把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清楚。他们在扮演一个政府和学生之间的斡旋人这样一个角色。我们能使政府的代表团和我们这样面对面地坐下来谈判，这是建国四十年来没有的，这是我们作为学生一支独立力量，我们做成了！而到这一天，我们诚挚地请知识分子参加我们的时候，他们到广场上说的一句话是：孩子们……
苏晓康
我们大家要有耐心，要讲理性，要教会他们！众人
好！！！苏晓康
我们还有没有这样的理性啊？！众人
有！！！苏晓康
那好！如果在政府作出让步以后，我们能不能用我们的理性来回答他们呢？众人
能！！！苏晓康
我的话完了！[学生鼓掌]
吾尔开希
他们觉得你们做得太快了，咱们还是慢慢来，你们最好还是听你们的爸爸妈妈，你们最好还是听你们的老师，听政府的话。我不想说太多的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们？！[夜晚的广场封从德等试图维持骚动的学生保持安静]
王丹
十二学者来广场的时候，对形势看得很清楚，知道继续僵持下去对学生都没有好处。而且出于一片好心。但是这么多的同学绝食，付出这么大的劳动，而政府居然就是不理我们，如果我们撤的话，我觉得，怎么说呢？这叫纵容恶人！我觉得从感情上没法接受。
所以我个人当时有这个感受，让我很理性地来很冷静地说应该怎么样应该怎么样，我说对不起，我没有那么高的理性，因为我没有面对理性的对手！[救护人员扛出昏迷的绝食学生]
戴晴
我们当时的劝说失败了！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们知识分子夹在两批人中间----那就是毫无理性的学生和毫无理性的政府。我们不知道怎么办。
[广场夜晚，学生们举着欢迎戈尔巴乔夫的标语牌]
解说词
尽管大多数学生对知识分子的提议不以为然，他们中不少人却也认为戈尔巴乔夫的来访有助于中国的改革。
在最后的时刻，吾尔开希呼吁学生作出一定的让步，腾出半边广场以便政府举行欢迎仪式。[头缠布条手持话筒的吾尔开希在广场声嘶力竭地向众人喊话]
吾尔开希
学运走向那里？我们认为我们提出来的要求是合理的，可是，我们要是丢掉爱国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很难在这一点上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我们应该在这一点上作出一个姿态！我们不是退，我们是挪一下，绝不是撤！挪一下！我现在只代表我个人，我是吾尔开希，我现在恳求大家，以大局为重，求求你们啦！[广场上对吾尔开希的讲话或赞同或默然的学生]
柴玲
当时我们很不情愿，而且我们一致确定不搬。因为，我想引用一位外国记者的话，他说：“人们都说，你们都在绝食了呀！还要你们怎么样？”
[五月十四日夜，纪念碑旁静等待的学生]
梁晓燕
五月十四号晚上，大家静等着五月十四号晚上的清场。大家都有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就是觉得他怎么还不来呀？就有点这种感觉，“怎么还不来呀？”觉得有点那个。
当时五月十五号一早我就和知识界的一个朋友一大早我们通了个电话，觉得这个问题比较严重。五月十五号以后如果政府真的不动，这你就很被动了，这你就一直绝下去呀？[五月十五日凌晨，乱糟糟的广场上疲惫不堪的学生]
柴玲
如果政府看着同学一个个消耗生命的话，那么我们就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我们就自焚。如果，如果政府能够忍心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一个饿死的话，那么我们就作第一个死掉的人！
我把这些话到广播站说了，我说我自己愿意作这个绝食团的总指挥吧——好象是——我不记得怎么说的了——而参加这个指挥团的唯一资格是在同学们牺牲之前你愿意首先牺牲自己，来使更多的同学们活下去。
[戈尔巴乔夫到达北京机场和杨尚昆等人握手，拥抱献花儿童，检阅仪仗队]
解说词
政府的选择是取消天安门广场的盛大欢迎仪式，改在机场举行。
三十年来第一位正式访问中国的苏联首脑让学生给抢去了风头。[戈尔巴乔夫会见赵紫阳、李鹏、邓小平等中共领导人]
解说词
戈尔巴乔夫会见的中国领导人中，有对苏联的政治改革深感兴趣的赵紫阳，也有对戈巴乔夫的所作所为持高度戒心的李鹏。
中国领导中的两派都需要邓小平的支持。邓小平掌握着军队，因此也就掌握着国家政权的命脉。
[欢迎戈尔巴乔夫的国宴上，老迈的邓小平颤抖的手已握不住筷子，饺子滑落下来]
[广场上憔悴的绝食学生，“已绝食四十四小时”的标语牌]解说词
广场上的绝食已经持续了两天，还有人在不断加入。官方依旧没有作出正式反应。
随着时间的拖延，民众对学生的同情和对政府的愤怒与日俱增。
刘晓波
我自己的学生我根本劝不动，那些女学生你一劝她就哭，等等的这些事。而且当时太阳出来了，学生那么年轻，地上垫块报纸，非常惨。
我就觉得他们能用这么年轻的生命这么绝决地坐在这儿，政府居然对他们置之不理。当时我就决定——一种感召吧，一种感动——我就决定要留在广场跟学生在一起，帮他们做一些我自己认为力所能及的事情。
吕京花
我们底下这些市民和工人一直就在采取观望的态度来看。但是当学生绝食，用他们的生命来唤起整个民族整个的觉醒，所以这个时候人们就有责任一下就站起来了。[黑压压的示威人群塞满了长安街的壮观景象]
解说词
五月十六日，当戈尔巴乔夫与中国领导继续会谈时，三十万人在北京街头举行了示威游行。
十七、十八两日，上街的人数达到百万。[载满示威工人的卡车，工人挽手高呼口号]
崔健“一无所有”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哦，你何时跟我走？”
梁晓燕
我从十五号以后就几乎天天都去了。我们学校是比较多的同学参加绝食了。我们就去做一些安置工作，帮助他们做一些后勤工作。另外，我自己去当纠察，我觉得应该让救护车能够顺利通行。[长安街头，救护车]
赵洪亮
当时学生绝食快一个星期了，那政府也不理这学生。我们当时就说了，你他妈的整个是个王八蛋！最混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也比邓小平、李鹏他们强得多！
[广场上救护车，急救队抬出昏迷的绝食学生]
解说词
政府中温和的领导人试图去缓解这场危机。
官方媒介获准对绝食作正面报导。
同时，政府也组织了医疗救护队以保证绝食学生的健康。
人们凭着过去的经验，认为这表明党的路线有变化。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站错队。
各单位的领导开始允许本单位职工到天安门去声援学生。
有组织的队伍开始打着本单位的旗号出现。
如今，参与示威既正确，又安全。[各色各样的游行队伍：新闻界大游行，《中国日报》的记者头缠着用报纸折成的箍带，举着 “四十年的铁树开了花，新闻要讲真话”、“我爱新闻自由”等中英文标语游行。坐着卡车的示威人群中，有人举着周恩来的画像。武警游行。示威者站在高高的起吊机上]
崔健“一无所有”
“我要抓住你的手，
你这就跟我走。”[广场上翻飞的各色旗帜]
解说词
这一场面既激动人心又甚为壮观，最佳镜头举目皆是。
为报导中苏最高级会谈而芸集北京的国际媒体，竟遇到了当时全球最具新闻价值的事件。[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台首席记者丹拉瑟（Dan Rather）在天安门广场作实况报道]
丹拉瑟
了不起的地点，了不起的时刻，了不起的新闻！这里是天安门广场，现在是北京的星期五早晨。今天，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人民广场。一百多万中国人来到这里，要求民主自由，宣告一次新的革命的到来。
[印有CNN“实况转播”台标的镜头—载满示威者和红旗的卡车飞驰而过]
CNN记者伯纳肖
难以置信！我们到这里原是为了报道一次最高峰会议，没想到竟然闯入了一场革命！[被外国记者和被录音录像器材包围的绝食女学生]
梁晓燕
被万众瞩目是一种很良好的感觉，是不是？而且确实本来学生中就有一种很强烈的受压抑的感觉。现在他们一下子觉得他们是社会主角，人们很需要他们。而且他自己又有一种改造历史的一种豪迈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很能激发人的欲望的。吾尔开希
大概没有一代人象我们一样嘲讽过国家、嘲讽过政府、嘲讽过领袖；而且没有一代人象我们这代人那样看到过外面的世界那么美！[示威学生中有人戴着“万宝路”香烟英文字样的遮阳帽]
[崔健来到广场看望学生，为崇拜者在衣服上签名]
[崔健歌曲声：哦，这就跟我走……]
吾尔开希
中国大陆著名的歌手崔健最著名的一首歌是《一无所有》。正好这首歌和这四个字就体现了我们的一种心情。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我们有过什么？我们没有过我们父母所有过的追求，我们也没有我们兄姐所有过的那些狂热的理想。
那么我们所想要的是什么？
耐克鞋（Nike）。有充裕的时间和自己的女朋友去酒吧。有充裕的自由和平等去和别人谈一个问题，能够得到这个社会的尊重。
梁晓燕
这个过程有一些比较纯洁的东西，有一种很让人难以忘怀的东西。也有很让我不能接受，甚至让我恶心的东西。都有，而且是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历史，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不可能被完整地抽象出来。[医护人员奔波在广场]
梁晓燕
我记得在绝食的过程中有一部分同学是吃东西的，他们认为绝食只是手段。就是说，我们的目的是给政府施加压力，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真的付出牺牲呢？我们可以不牺牲。
就有一个同学对这种行为非常愤怒，说你们这是在糊弄舆论。你把这种牺牲搞成一种欺骗，你就毫无道德优越性。他自己就写了个血书贴在门上，“我要用鲜血捍卫绝食的纯洁性！”这个事情使我特别感动。
我觉得，有很多事情不在于它最后的政治结果是什么，它表现出来有那么一种道德自觉性。这样一种道德自觉性在中国是很少有的。
解说词
示威风起云涌，改革派的官员面临一种两难的困境：一方面，他们无法满足学生的全部要求另一方面，他们又知道如果劝不走学生，强硬派便会毫不犹豫地动武。军队已经开始调动。
同时，自从五月十四号的对话被打断以来，官方也不知道谁能代表学生了。与示威学生交流的唯一办法是到广场上去，直接面对嘈杂的人群。
五月十六日，阎明复在学生领袖王丹的陪同下，来到了广场。[拥挤的广场，阎明复和随同人员在人海中费力地开辟一条通道]
王丹
他很动感情，说：“要给党内改革派一个时间，有时间我们才能做事情。”他说，四·二六这个问题肯定是要解决的，他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说肯定要解决的，但是要有时间。这说得很诚恳，他代表中央保证不会秋后算帐，“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把我抓回北大去，不是抓，是把我带回北大去作人质，如果解决了你们再放我。”
然后我就接着发言，我说我希望同学们能够慎重考虑他的意见。因为当时底下情绪非常激动，阎明复也没法再说下去，我也没法再说下去。然后阎明复就回去了。
解说词
阎明复离去后不久，广场上播出了赵紫阳以党中央的名义发表的书面讲话，实质上否定了“四二六社论”。但绝食仍在继续。
五月十八日，国务院总理李鹏在人民大会堂召见了一批学生领袖。其中有几位是直接从医院接来的。
这次会见通过电视向全国广播。[五月十八日人大会堂，李鹏与学生代表见面谈话]
李鹏
大家同学们提出了两个问题，很关心。我们是理解的！作为一个政府的总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是我今天不讲！如果我们今天一味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认为是不合适的，是不理智的！
吾尔开希
纠缠的不是我们这些学生代表。还有一点就是说，我认为没有必要把我们一开始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但是好象有些领导同志还没有明白，所以我们愿意再重复一遍。现在解决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说服我们在座的这些人，问题在于怎么让他们去离开。他们离开的条件[拔掉氧气袋]，他们离开的条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这是客观现实，客观事实。我们如果广场上有一个人不离开还在继续绝食的话，我们就很难保证剩下的几千人不离开！
[深夜，赵紫阳到广场看望绝食学生]
解说词
五月十九日凌晨，神情憔悴的赵紫阳突然出现在天安门广场。
他在党内斗争中已经失势。
他对学生说：你们可以批评我们，但不能非有满意答覆才停止绝食。你们不能这样把生命牺牲掉！
这是赵紫阳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戴晴
在改革派掌权的时候，也就是说，在赵紫阳没有被免职的时候，是除了邓小平之外，赵紫阳是全国权力最大的一个人。学生不接受赵紫阳任何的让步，不和赵紫阳做稍微有一点诚意的合作。一直到赵紫阳被开销，好了，这个时候顽固派拿出来的就是他们的那套办法。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6.html
第六章：戒严
[黎明，拥挤的广场，救护车声]
解说词
政府正在准备戒严。绝食团指挥部于十九号下午得到了这一消息，突然宣布结束已持续了六天的绝食，改为静坐。
当晚，李鹏在党政军干部大会上讲话。当人们通过广播听到他的讲话时，部队已经开始向北京进发。[李鹏在党政军干部大会上讲话]
李鹏
种种情况表明，如果再不迅速扭转局面，广大的革命先烈用鲜血创造出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前途和命运就面临着严重的威胁！[广场上的学生齐声呐喊]
学生
李鹏下台！李鹏下台！[疾驶而过的“飞虎队”，众人鼓掌欢迎]
解说词
李鹏的讲话激怒了北京市民。
由个体户组成的“飞虎队”驾驶摩托车在市区飞驰，向人们报告部队的动向。
市民涌向街头阻挡军车。[受阻的军车上坐着沉默的士兵，一个戴眼镜、头缠红缨的学生代表嘶哑着声音向士兵们呼吁]
学生代表
解放军官兵们，我请求你们，我作为一个学生代表请求你们：拿出你们的正义和勇气，作一个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子弟兵，而不要为一小撮人所左右，作一小撮人的狗腿，作中华民族的罪人！对卡车讲演的年轻妇女
你们知道吗？！我们在做什么你们知道吗？！解放军兄弟，你们是保护人民、保护学生的，你们不能来镇压他们，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帽沿低得压住眼睛的士兵无奈的表情]
[一九四九年解放军开进北京，群众夹道欢迎]
解说词
过去，北京人也曾见过解放军大军进城。那是在一九四九年。当时，解放军在许多城市都受到了人民的欢迎。[解放军帮助老百姓，军队演习，救灾]
解说词
多年以来，解放军被看成是人民的军队，来自人民，属于人民，为人民服务。
共产党说：鱼儿离不开水，军民鱼水情。
[军人为老妇担水，军队演习救灾]
解说词
解放军是祖国和人民的卫士。遇到自然灾害，军队会立即赶到，治水，救火，救荒。[ 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歌颂解放军片断]
解说词
党的宣传大肆渲染解放军的爱民形象。
电影、小说、戏剧树立了一大批家喻户晓、人人崇拜的军人英雄。[一九八九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拥军溢美的渲染场面]
解说词
年年春节盛大的电视晚会上都有赞美解放军的节目，一九八九年当然也不例外。[一九八九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着军装女演员演唱影片《英雄儿女》主题曲]
女演员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长在？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口号声
打倒独裁！团结起来！[一九八九年北京街头，被市民阻拦的军人表情尴尬]
解说词
四十年前被迎进城的同一支军队今天又来了。但这次却到处被人阻挡。
五月二十日上午，政府正式发布戒严令。武警和军人奉命禁止街头示威活动。
然而，北京人对戒严令嗤之以鼻。全城到处都是示威队伍，军车全部瘫痪，能够行动的只剩下直升飞机。
[广场上空的直升飞机，愤怒的人群对直升飞机挥着拳头]
喊声
滚回去！滚回去！宣传车广播
我们是学生爱国民主运动绝食团宣传车。我们的口号是…解说词
面对镇压的危险，学生呼吁工人、市民行动起来。[宣传车上学生边写传单边扔出窗外，街上人追抢飘飞的传单]
广场广播
工人市民同志们，连日来，轰轰烈烈的人民爱国民主运动已到了紧要关头。天安门广场绝食的学生和声援的学生，面临着被镇压的危险。我们呼吁广大的工人和市民全部罢工罢市，到天安门去！去声张正义，去坚持真理！
[出故障的宣传车，众人边呼口号边推车]
领喊口号的人
大家跟着我的口号一起使劲----李鹏下台！李鹏下台！解说词
正当学生最需要工人和市民的支持和保护时，一批工人成立了“首都工人自治联合会”。
他们在天安门广场的西北角上设立了广播站。[工自联在广场西北角的总部]
吕京花
我就当时在广播站里当广播员，我们收了很多很多的群众来稿。经过四十年，没有一个想表达他们自己心愿的渠道。我们就把他们的稿件收集起来，替他们来讲话。象我这种层次的人是很多的，还是愿意接纳一些简单扼要，而又说明问题的稿件。赵洪亮
工自联不单单是提出自己的要求，也给广场上的学生提供大量的帮助，比如说给学生送水啊，送饭啊...确切的说，没有北京市民，没有北京的工人，没有郊区的农民，没有个体户，给学生送水、送饭，学生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解说词
新成立的工自联进一步发动市民阻挡军车。
连续两天两夜，部队困陷在人海中，原地不动。刘晓波
我看到的第一个躺在军车前的那老太太说，“不要让军车走！”一个牙已经掉了，说话漏风，满脸褶子，满脸皱纹的那老太太；还有一些那种没有任何政治动机，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一些市民，那些北京人，纯粹是凭着同情心和正义感，在那跟军队的军车对抗保护天安门广场的大学生的时候，那时候我确实是特别特别感动。[市民为受阻的军人送黄瓜，送水]
[小女孩给军车上的军人送汽水]
刘晓波
有的时候对学生那种天真、那种可笑、感到失望。比如说，有几个学生叫我上去帮他们出主意，我以为什么呢。那个人自称为是什么纠察队总指挥，在那里拿一张北京地图，就在那指挥上了，说：“刘老师你看，我的正南面是有什么什么部队，我的正北面什么什么一带又有什么什么部队，”反正东西南北都指完了。
[电影《南征北战》中共产党军长开作战会议]
军长
形势是严重的。我们的正面，敌人集中了十八个师，由南向北压过来。
刘晓波
我就特别想起来小时候就是有一个电影，叫《南征北战》，就是共产党和国民党作战镜头，指着那个地图，那个军长说，“我们的正面有敌人多少多少军，怎么怎么的；我们的侧面有多少多少军。”
我当时在旁边看着那小孩，我就觉得特可笑。说那几个路口堵，兵力太分散，我准备把他们收缩到天安门附近，怎么怎么的。就是这套指挥的方式。这套方式就象小孩游戏似的，都是从这套共产党的语言中学来的。后来我就想，怎么跟这帮人凑一块来搞这个来了？
[一个站在军车发动机盖上的人手持鲜花用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高喊着]
挥舞鲜花的人
所以让我代表全国人民，千千万万的人民，送给他们一束胜利的凯旋之花！众人
好！
[坐在卡车里的军人不知所措地接过鲜花，对着群众挥动了几下。部队撤离]
解说词
市民的行动见了成效。部队撤到了郊区。[表情激动的士兵从军车帆布蓬接缝处探出身子向市民握手告别]
众人
解放军万岁！
人民万岁！
[众人打着“市民敢死队”的横幅从长安街的地下通道里走出来，到广场声援学生]
口号声
学生万岁！
爱国运动万岁！
与大学生共存亡！
李鹏下台！
李鹏下台！解说词
危险关头似乎已经过去。人群继续源源涌上街头。
工人的参与为运动赢得了一次胜利。
但工人与学生不同，他们必须养家糊口，他们的切身利益离不开各自的工作单位。
韩东方
工会如果离开了工厂，就根本谈不上工会。你在天安门广场作工会，然后随着一场学运，产生出一个工会来，它今后的命运是怎样的呢？它的前途是怎样的呢？
我自己对在工厂组织工会信心并不大，而且我自己一直认为这场运动很快就会结束。我们就希望能通过一些宣传，让工人乘着这个热劲儿，然后知道“哦，原来我自己身上有这么多的权利被拿走了！”
那么这次街头运动就埋在了今后社会正常运作当中的一些种子，就是，具体讲就是权利，例如权利的意识——工人知道了工人自己有什么权利，农民知道了农民有什么权利，并且知道了他们有什么样的权利可以去要求这种权利，也就是关于程序的权利。
[冒雨游行的群众]
解说词
与此同时，学生们正在争论下一步的策略。[雨中的广场被风雨吹得歪斜的帐篷学生们高举着残破的旗帜]
吾尔开希
我们这些人就建议，要求大家撤离天安门广场。一个是为考虑大家的安全，另外一个这也是一种策略——如果军队一戒严，我们学生全撤了，那么军队戒严的是一个没有目标的戒严。那么也许对改革派是一个机会。
柴玲
可好多同学都不明白，我们现在在广场这是我们最后唯一的阵地了。有人一再主张撤，这撤，唯一高兴的就是政府。
我悲哀的是什么呢？我是总指挥，我一再要求这个权力，掌握这个权力，就是为了抵制这种妥协，这种投降派！而且作为北京高联和外高联，外校的高联，他们很愿意要这种权力。
[李禄、柴玲等在纪念碑前演讲]
解说词
广场上亢奋的情绪使激进的学生领袖很容易占优势。
这些领袖多数是在绝食中涌现，没有经过校园内的选举。他们的领袖资格来自于他们所表达的牺牲决心，他们的权力基础则在于不断进行宣传鼓动。他们成立了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
柴玲再次成为总指挥。广场指挥部通过广播站主导着学运的声音。[柴玲在广场的广播里带领众人宣誓]
柴玲广播
为建设一个全新的、人民的、民主的共和国而奋斗到底！解说词
政府方面的强硬使学生中温和的主张难以得到响应，同时也刺激着广场上的领袖越发倾向激进。柴玲
我一直认为在这个民主机制建立以后，还是应该有一批人，去通过科学来真正救我们的国家。我一直这样想，但是这次我觉得，如果是这个没有人性的政府不被推翻的话，中国人民永远不会有希望，这个民族也不会有希望的。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7.html
第七章：广场文化
[夜晚广场，学生弹吉他]
梁晓燕
十九号，大家堵军车呀什么的，堵完了，然后又不动了。不是有一段僵持的时间吗？这个僵持的时间会往哪儿发展，谁也不知道，又茫然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觉得这个过程当中不断地在往前推，又不断地陷入茫然，真的是一种特别有意思的这么一种心态。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么同学们每天就在广场上这么呆着，呆着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呆的结局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广场迪斯科，成群结队的起舞者]
梁晓燕
一到晚上，音乐的声音此起彼落。我有一天晚上，我就记得好象一两点了，我就被吵醒了。就是一个地方在那儿唱歌，大家一起哄啊，闹啊，挺高兴。[广场摇滚音乐会]
侯德健
流行歌曲当然是西方的东西，年轻人表达自己、说自己的事情的这样一种流行歌曲，本身就是自由化，所以它当然在运动里面扮演过很重要的角色。参加一个rockn’roll concert的时候，大家那种很crazy的感觉，完全是要求自我被解放，和表现自我的那种东西。
[侯德健音乐电视篇镜头]
解说词
The new music came via Hong Kong and Taiwan. One of the most famous Taiwan singers was Hou Dejian. Hou moved to the mainland in 1983 in search of his roots. He was the first pop star to appear on national television.
侯德健
因为我们这个文化、大陆这个制度都不停地想去扼杀一个人，让你们活在集体主义里面。用集体主义，也就是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教育让你们为我服务。你们都不可以有自己。你们要有任何自己的事情就是自私。八九年的中国的整个运动，我曾经叫它自我解放运动，因为我特别不喜欢四九年的那次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叫做“解放”了中国。那是毛泽东一个人把全中国解放了？后来慢慢地每个中国人感觉到，我没有被解放呀。所以我要解放我自己。毛泽东就不愿意了，或者后来邓小平就不愿意了。实际上去年学生、知识分子、工人、市民，我感觉是大家要求发泄。为什么你能解放我，我不能解放我自己。
[一支系红缨带的小刺猬在广场上爬，一群人托起小刺猬]
甲
给他套上，给他套上，纠察队的。乙
刺猬也能当纠察队?它能挡警察吗？丙
它能扎警察。警察不敢动它，你信不信？丁
谁托着？谁托着？解说词
Many people in Beijing felt it in those days of protest: the sense of being lifted out of their daily drudgery by a cause greater than themselves. Maybe, now, through real democracy, a perfect society was possible.孩子
谁要蒜？谁要咸菜？谁要蒜？解说词
There was a heightened sense of community, of giving, of shared sacrifice. It was said that even the thieves had gone on strike for the common good.众人唱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解说词
In the vast square, in this space designed to make the many feel as one, a space dedicated to the manufacturing of public life, the personal gesture now became significant, each small act of generosity seeming to prophesy a new way of living together, a new civility. It was a feeling as intense as it was transitory.
吴国光
通过媒体看北京的学生运动，我当时第一觉得很受鼓舞，第二我也很着急。我觉得他们提出的政治变革要求非常虚幻。由于在中国这样的政治制度下，共产党封锁信息，一般的民众虽然每天生活在共产党制度下，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统治他的机器每天是怎样运作的。那么他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说，你爱怎样统治我，你就怎样统治我；第二个办法就是说，我有勇气，我起来把你们掀掉，把你们砸了。那砸了以后呢？
[广场上一队搬运食品箱的学生]
解说词
Faced with a territory and a population to govern, the student leaders on the square found themselves recreating in miniature all the real-life problems of having and holding power.
"External" threats of government repression meant enforcing "internal" security.
Disagreements with the leadership were labeled "betrayal," "sabotage" by the familiar "small handful of plotters."
Struggles between the groups vying for power in the square grew increasingly ugly.
封丛德
虽然我们作为指挥人员尽了一切力量想把我们的行为公开，但是实际上发现依然还有很多同学得不到、没有这种正常的渠道来表达他的意愿。他想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他们就组织起来就来夺权。
[学生架着一满脸流血的人走来，其中一人对摄像机镜头喊]
学生纠察
不准拍照！不准拍照！挡上！挡上！[火车站，学生从车窗跳到月台，在一杆旗帜的引导下涌出车站]
封丛德
有些纠察队成立就很有意思。只要是先在这个广场上的人，他跑到火车站去，对那些刚下了火车什也不知道的同学说：“我是纠察队长，你们这些学生都跟我来！广场需要你们！”就把这些人都拉成他的纠察队。他们就到广播站或者是指挥部，一下子把广播站给包围了，把原来我们的纠察队员给赶走。只要广播站一占领，那么权力实际上就变成他们的了。当时每天差不多都得镇压三四次的政变。当时我还开玩笑，我说“我现在理解李鹏为什么要镇压学生了。”侯德健
五月二十三号左右，我对学生作出了我唯一的一次建议，问学生：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在广场上或是在校园里面来一次一人一票，投票选举你们学生高自联的主席副主席的这么一次活动。他们听了觉得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不可能的事情，是现在在广场这么乱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后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就听说广场上要办一个民主大学。完了以后，我想，我那个建议是个民主小学的建议，你们大概不高兴，所以你们要办民主大学。但民主大学最后你还是要投票呀！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08.html
第八章：撤与不撤
[凌乱的广场，倒塌的帐篷，遍地的垃圾]
解说词
到五月下旬，学生已经处于财力耗尽、管理混乱、士气低落的境地。
广场也一天比一天肮脏。
一批忧心忡忡的知识分子成立了各界联席会议。
参加者包括工人和市民组 织、学生高自联、以及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
自从五月二十三日以来，联席会议经常召开。
会议召集人是王丹。
王丹
五月二十七号的联席会议上，首先是我们想听一听广场上的情况，当时柴玲和封从德参加了。他们介绍了广场上的一些情况，给我们的印象是比较乱，山头林立，卫生和人员比较混杂。这么长期僵持，大家已经开始普遍觉得不一定会有好的效果。所以在会上就拟定了一个决议，这个决议是全体通过的。包括柴玲在内。然后我们拿着这个决议——当时我自己拿着这个决议就到了广场上去，然后在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宣布。[广场记者招待会，王丹宣读会议决议]
王丹（在广场记者招待会上）
为了避免以非理性的方式来对抗极端非理性的政府，主动创造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的条件，建议：天安门广场的大规模和平请愿活动，在五月三十日，戒严令颁布第十天暂告一段落。王丹
当时在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后，李禄表示了反对意见。然后柴玲也同意，重新表示反对。柴玲
二十七号的决议是所谓“爱国维宪各界联合会议”决定的。他们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当时我也在，但是我没有很明确地意识到这么大的危害力。当时兴奋点集中于有些人要通过运动树立起自己的形象，什么的，而且我没有坚决抵制这种东西。我就想告诉大家，现在广场是我们唯一的阵地了，我们再失守这个阵地话，那么中国就要复辟了。王丹
很遗憾的就是，当时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辩论。尽管我们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拿出，但是面对这样的理由，我们觉得我们在感性上不是很能压倒对方。所以就没有进行过多的争论和过多的工作。我觉得这是很大的一个失责的地方。我觉得我对广场事务已经产生不了任何影响，而且我也不可能发挥作用，那我还不如做我能做的工作，比如说联席会议，或是北大校内的民主建设工作。[广场的晚霞映照着残破的旗帜]
封丛德
为什么很多同学想待在天安门？我们的目的是唤醒人民，因为天安门是整个共和国的象征。我们在这里行动，那么多待一天，多待一个小时，就会有更多的人在全国各地都会知道——你看毕竟有很多人，还是敢于起来反抗。当时基本上是每天晚上有一个营地联席会议，诸如此类的各校代表，两三百号人在那里讨论。撤不撤，每天晚上差不多都是一个主题，但是每次----我的印象-----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不撤。所以通过这种组织原则，是不可能撤下来的。[夜晚，广场营地联席会议，封从德主持]
[消沉的学生坐在帐篷里]
解说词
广场上的人群在经常流动：对广场上种种作法不认同的人纷纷离去，而热情的新人又不断地从全国各地赶来。只要投票，总是多数的人赞成坚守，因为那些想走的人早就用脚投了票。而坚守者继续吸引着世界的关注与同情。
[香港跑马场举行大型募捐音乐会]
解说词
五月二十七日，香港举行了长达十二小时的大型音乐会，为北京的运动筹 来了巨款。[夜晚，人们在广场上竭力搬运帐篷包等物资]
解说词
第一批来自香港的帐篷和物资当晚运到了广场。 此后援助还会不断到来。
[柴玲站在高处感谢香港支援]
柴玲
我是柴玲，现在是保卫天安门指挥部的总指挥。
我们要以全球的华人的力量来抗议戒严！
戒严，四天戒不了，十天戒不了，一年戒不了，一百年也戒不了！柴玲（在广场）
顺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坚决打倒以李鹏为首的伪中央！[众人鼓掌叫好]
解说词
将斗争转移到校园里的建议被柴玲顶了回去。
她再次站到那些坚持要留在广场的人一边。
第二天上午，她找到了美国自由撰稿记者金培力。[柴玲与金培力在北京外交公寓的一间居室内见面]
柴玲
最近我一直感觉到特别悲哀，而且同学，就他们本身的民主素质也是相当差的。而且说句实在的，在我倡议发起绝食这一天我心里就很明白，不会有任何成果的！我早就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业注定是失败的。我一直清楚这一点，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在给大家一个坚定的形象----我们在争取胜利。但我心里很明白。
我就是越干越悲哀。大该四月二十几号时我就开始感觉到了。那时我想，我现在也想说但一直不愿说，因为中国人不能骂中国人，但我不得不说，就是，有时候我想，中国人，我不值得为你奋斗！（哭）我不值得为你献身！（哭）
可是我又想到这次运动的确还有很多很多的、正直的、有良心的学生、工人、市民，也有知识界的人……
同学们一直在问，“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我们能达到什么要求？”我心里觉得很悲哀，我没办法告诉他们，其实我们期待的就是，就是流血。就是让政府最后无赖至极的时候它用屠刀来对着它的公民。我想，也只有广场血流成河的时候，全中国的人才能真正擦亮眼睛。（哭）他们真正才能团结起来。但是这种话怎么能跟同学们说？
尤其可悲的是，有一些同学，有一些什么上层人士，什么什么人物名流，他们居然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完成自己的一些交易，拼命地在做这个工作，就是帮助政府，不让政府采取这种措施，而在政府最终狗急跳墙之前把我们瓦解掉，分化掉，让我们撤离广场。
如果是这种同学们自我崩溃、自我瓦解这样一种情况下，我们要撤回原地的话，他们就会把一大批这次运动中的先进的领袖，还有一些党内的、军内的、能与他们相抵制的、代表一些人民利益和呼声的这样一些人全部清洗干净。邓小平就说了：有极少数人，党内有，社会上有，学生中也有一小撮。
所以，我觉得很悲哀。这些话，没有办法直接跟同学们讲——就是说，我们就是要在这里流血，用鲜血和生命来唤起民众。同学们会这样做，但是他们是年轻的孩子们……（哽咽）
记者
你自己会继续在广场上坚持吗？柴玲
我想我不会的。记者
为什么呢？
柴玲
因为我跟大家不一样。我是上了黑名单的人。被这个政府残害，不甘心。我要求生！我就这样想。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说自私什么的，但是我觉得，我的这些工作，应该有人接着干下去，因为这种民主运动不是一个人能干成的。
解说词
在采访结束之后，柴玲委托这位美国记者将采访录像向全世界公布。
她说，她即将离开北京，转入地下。[学生雕塑民主女神像]
解说词
那天，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正在给他们塑造的民主女神像作最后的加工。[夜晚，民主女神像运到广场，众人欢呼，镁光灯闪烁]
解说词
第二天晚上，在民主女神像被人们簇拥着运往天安门广场的时候，一位记者在广场的帐篷中采访了柴玲。
她又改变主意要留下了。
[柴玲在红帐篷中接受记者采访]
柴玲
我提出辞呈后，听到方方面面的意见，他们认为，我现在提出辞职不太合适。理由是因为我已经在同学中有相当的威信，而且在这个大家军心都不太稳定的时候提出辞职可能会有些影响。考虑到这个方面，我想我还是再继续、就是先留下来，同时作适当的休息，等待把新的一套体制建立起来。记者
你是否想到今后通过什么其他的方式来推动目前的运动呢？
柴玲
对，我有这样的考虑，因为我觉得工作的重点已经不在广场了，而应是在全国各地上。本来我有一点心愿，我想我很希望到全国各地去走一走，甚至有可能到香港或别的地方看一看，究竟外面是怎么一种局面，我要亲自去看一看，然后决定广场这个战役究竟应该打多久，有可能出现一种什么样的效果。
[日出中的民主女神像面对天安门上毛泽东的画像]
解说词
“民主”，这是人人都挂在嘴边的口号。
民主女神矗立在天安门前，在毛泽东像的正前方。
毛泽东也提倡过“民主”，而且是“大民主” 。[在民主女神像前打着“V”型手势留影的孩子]
解说词
民主到底意味着什么？又由谁来决定她的含义？
如果她真的来到中国，会是什么模样?
至少有这样的可能：那时候人们会发现，她的面孔并不陌生 。[天安门上悬挂的巨幅毛泽东画像]
吴国光
被毛泽东禁锢的那套东西，那种想问题的方式，十年来，虽然有些裂缝，但是整个民族想问题的方式还没有更新。一两百年的过程中，中国人流了无数的血，中国人的勇气是鼓了一次又一次。用了两百年，这个民族的勇气到现在并没有消耗，他还在不断争取自己理想的东西。但是最后带来的都是悲剧，最后带来的都是理想的破灭。所以我觉得中国人缺的倒不是理想，中国人缺的就是用一个什么办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中国人缺的不是勇气，缺的是实现这个勇气所想往的那个目标的智慧；中国人缺的不是一个心，中国人缺的是脑子。因为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只有一个脑子，就是毛泽东，那么毛泽东死了以后，现在十几亿人的脑子要恢复功能，脑子它要恢复，要比胃要慢得多，我想。
[广场上成排的崭新帐篷，吉他声]
解说词
来自香港的耀眼帐篷及大量物资虽然很能鼓舞士气，却无法赋予运动新的目标和方向。[封从德、柴玲、李禄在宾馆与香港电影导演岑建勋等人会面]
封丛德
我们对香港各界朋友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同时我们有了这种支持，我们相信我们的信心得到了更大的增强。
[记者用英语问岑建勋]
记者
香港的这些钱是怎样筹到的？岑建勋
有很多办法。如我们开的“民主歌声献中华”的音乐会就募了一千四百万港币，还有电话募捐等其它许多途径。香港学生会也募集了一千多万。总数相当可观 。解说词
然而金钱却平息不了广场上的夺利争权。[广场上柴玲、封从德讲述被绑架过程]
封丛德（在广场上接受记者采访）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今天早上四点钟，我正和柴玲在广场的帐篷里休息，闯进来四、五个人，就用两条毛巾堵住我们的嘴，并且捆在头上，准备带我们走。后来我挣脱了…
柴玲
我跟我爱人拼命挣扎，我们喊：“我是柴玲！”“我是封丛德！”“我们是总指挥，有人要绑架我们！”同学们及时来营救，才得以幸免。是这样的。[记者采访高外联的陈威]
记者
不过昨天柴玲确实说陈威在绑架她的人里面。
陈威
我具体不知道绑架这个事件，但我在这之前，我听到一些反映，一些底下同学，特别是绝食团同学的反映。他们对柴玲、李禄、封从德同学，几位领导同志吧，他们的工作中的失误以及财务上的混乱表示了很大的意见。他们可能采取了一些过激的行为，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但是他们采取这种方法我是完全不同意的，因为这本身是对于人格的一种污辱，我是坚决反对的。我们本来还可以采取其它的一些比较和平和民主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嘛。记者
请柴玲同学，请你说一说你对这一次绑架的原因，你怀疑是什么人？柴玲
我想，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计划，而且我们已经得到一些消息，政府正在收买学生中的一些变节分子，主要他们想大力地破坏和削减广场上的组织领导力量，整个葬送我们这场学运。梁晓燕
我觉得继续这么坚持下去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我觉得这对学生不好。我有一个原来的朋友，也是一个知识界的知名人士，他上我家来。我说我每天去广场，我要去把我的学生劝回来；他说，“我觉得学生不应该回来。”
我说：“为什么？”我当然觉得比较吃惊。
他说：“他们挡在前面，我们才会没有危险；学生只要一撤，政府绝对对知识分子下手！”
后来当时我就气了，我说：“喔，你让学生给你们去顶炮弹！你们有什么权利躲在后面?你去受受那个苦看，你成天好啊！一顿饭不拉，你在家里睡得舒舒服服，让别人在前面给你挡着。”
刘晓波
由于五月二十七号那次我们撤退的那次决定被柴玲他们否定掉之后，学生在广场上的情况是撤也撤不下来，维持下去那个形象是越来越差，广场的人越来越少。
当时联席会议研究的重要问题就是怎么样整顿广场秩序。要么咱们就好好地撤掉，要么我们坚持下来，就应该有好一点的形象，不应该就只坐在那里，好象没有什么事可干。那么什么办法？想也没有。当时我就想：那么还不如去绝食。
侯德健
刘晓波跟我说，如果我们不到广场上去，我们不去参加学生，不去面对和学生同样面对的同样的危险，我们就没有发言权。
[“四君子”走出帐篷，与广场群众见面]
解说词
六月二日，刘晓波和他的三位朋友在纪念碑旁设立营帐，开始绝食行动。
刘晓波
我没法确定就是政府决定要用枪、要用血来平息这场运动的时候，与我们绝食有没有内在的因果关系，如果有，那么这种内疚可能要跟随我一辈子。六四流血事件发生之后，从我走出广场的一开始，我就有一种特别沉重的心理负担，直到今天这个心理负担仞然没有解除。
[“四君子”在众人欢呼声中出现在纪念碑上]
解说词
“四君子”将他们的绝食行动看作是一次机会，也许是最后的机会，来说服学生将民主作为长远目标，并身体力行，不能对政府的恫吓作情绪化的回应。
[“四君子”站成一排举起相互拉起的手臂齐声高唱“龙的传人”]
[人山人海的广场盛况空前，背景是远处的天安门]
刘晓波
我们呼吁就是，要使政府和学生方面都消除阶级斗争意识，消除敌人意识，开始宽容。我们都要反省自身。我们这次绝食并不是英雄壮举，而是中国知识分子中几个人对我们过去的软弱表示一次忏悔。[刘晓波在广场演讲]
刘晓波
我觉得这次大学生运动的一个重大失误就在于，它只强调和政府之间的对抗关系，而忽略了甚至淡漠了自身的民主建设。你建设这个组织根本就不民主的话，咱们假定一个最好的前提——学管代替了军管——这恰恰不是这次民主运动的胜利，恰恰是它的最大失败，最大可悲之处！侯德健
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做这种秘密的、保守的、不公开的、私下的这种斗争。这种斗争的结果，就是你的父亲、和你父亲的父亲，和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你反对、你打倒的一切。那么你用你反对你打倒一切的这些方法来打倒你打倒的对象，结果是什么呢？结果是你必须再被打倒一次！何必呢？那么这个运动的目的又在哪里呢？
[侯德健领唱“龙的传人”]
解说词
“四君子”绝食行动的初衷是想降低激进的格调，但结果适得其反，反而鼓舞了人们逐渐低落的士气。
广场上再次聚起了成千上万的人群。侯德健
“百年前宁静的一个夜，
巨变前夕的深夜里，
枪炮声敲碎了宁静的夜，
四面楚歌是独裁的剑。
多少年炮声仍隆隆，
多少年又是多少年…”解说词
侯德健的《龙的传人》是大陆上最流行的歌曲之一，人人都熟知它的歌词。[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群齐声合唱]
侯德健
“巨龙巨龙你擦亮眼，
永永远远地擦亮眼。”刘晓波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们的绝食行为会重新掀起一个高潮，广场又变成一个人山人海的地方。但是广场聚集起那么多的人，究竟多少人是因为这个宣言感召的，我觉得绝大部分人还不是。大多数人还是因为我们的绝食行为，特别是有侯德建这个名扬全国的著名歌星在那儿。[不断向前涌的人潮学生纠察队拼命地阻拦]
[六月三日侯德健穿着签有数名歌星名字的汗衫在广场演讲。摄像机镜头被挤得不断地摇晃]
侯德健
我来参加这次…刘晓波…我们大家一起来搞这个绝食的活动，除了代表我个人以外，我还代表了上个月二十七号我们在香港开的连续十二个小时的“民主歌声献中华”的所有的歌星和参加的所有的香港观众朋友们！
刘晓波
群众围着他，他就穿着“民主歌声献中华”的背心。
我觉得德健到哪儿都不失歌星本色，说在香港开的那个会怎么怎么样，然后就开始煽，就开始说，“你们知道邓丽君吗？”
下面大家喊：“知道邓丽君！”
就在背心上找邓丽君的签名，“啊，邓丽君在这儿呢！”
后面的老百姓“啊”地就欢呼。
[人山人海的广场上，人群企图挤上纪念碑台基，向设在上面的“四君子”小小的绝食棚靠拢]
解说词
“四君子”很快也受到广场上激情的感染，而难以保持清醒。刘晓波
其实我觉得我在运动中有特别大的人格分裂。比如说我那《绝食宣言》，消灭仇恨意识等等。而我站在纪念碑上看到下面万众欢腾那种劲，觉得克服戒严有望的时候，声音中再也没有理性的声音。
刘晓波（在广场）
让全世界改变思路，今天是谁在主宰中国命运，是人民！[广场上一张张激动的面孔和黑压压的人群，人们欢呼着挥舞着标语和手臂]
刘晓波
进入具体运作，能不能用理性把握住你自己的行为，能不能在万众欢腾情况下，知道自己究竟这半斤八两是什么，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什么，这个东西太难了！人面对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站在广场上，万众欢呼，我这时讲话就他妈一言兴邦！对吧？
[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在众人的紧紧夹迫下，撤到人大会堂西侧的栅栏门内。人群中响起零星的口号声]
丁子霖
广播里传来说天安门情况紧急，要大家去声援。他就坐不住，就要去。我就不让他去：“一个中学生，你去了有什么用呢？”我越看电视里边的警告我越紧张，不让他走。他越看那个紧急通告，他越要走。我拉，他挣脱。我几乎用我全身的力气来拉他，你想他比我高那么多，力气又特别大，我怎么也拉不住他。
[燃烧着的大型公共汽车横拦在路中]
解说词
长安街上，军队不断遇到路障。人群向部队扔掷石块和燃烧瓶。
每清除一个路口，军队就加速向前推进一段。[装甲车撞开燃烧着的汽车，爆炸声]
解说词
在离广场大约三公里处的复兴门，一位女士用家庭摄相机记录下了这些声音与画面。[枪声众人的叫骂声。黑暗中，疾速驶过的军用卡车]
男人的声音
打倒法西斯！
土匪！
侩子手！
别喊，别喊，找死呢！出人命了！妇女的声音
还“解放军为人民”呢！车上的标语。缺德吧，你开枪打人民！男人的声音
他们打天安门去了。今天天安门广场绝对不会少死人的。[天安门广场，学生在纪念碑周围齐唱“龙的传人”]
刘晓波
当时我们纪念碑的那一块还是比较平静的。就象侯德健说的，就象一个风暴眼——旁边刮风刮得昏天黑地，但是我们的那个中间，我们绝食棚旁边，相对来讲，还是比较平静的。[侯德健在广场，手电筒光照着他弹琴的手]
侯德健
这个歌名叫做“漂亮的中国人”。学生和市民在过去一个月当中做得太棒了！绝对是把一个最漂亮的中国人拿给全世界人民看。
（歌声）
“爱自由的人们，张开我们的翅膀
有良心的人们，敞开我们的胸膛。”
[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一支微弱的手电筒的光。电筒的光圈照亮了侯德健生动的脸]
[刘晓波接受记者采访]
刘晓波
现在政府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跟他不需要讲任何东西了。我觉得现在主要的问题不是对政府怎么样，而是我们自身的团结，我们自身内部的组织建设。我希望，尽管以前我写文章、我跟很多的人辩论过，但我希望在这个时候，以前的一切分歧都不重要。谁主宰着中国的前途和命运？今天的回答应该是“人民”！
侯德健
“我们今天多漂亮。
一切都可以改变，
一切都不会太远。”[黑暗中一辆装甲车驶入广场]
解说词
晚上十一点左右，一辆装甲车单独开进了广场。
此刻离军队的主力到达还有两个多小时。
赵洪亮
工人市民把它给堵住了。这时候有个市民就投了一个燃烧瓶，坦克的上面就着了。着了以后这个装甲车并没有停在原地，它再一起动的时候，说句实话，我的心里当时就是怕，我赶紧闪开了。更多的人的确是闪开了。
[着火的装甲车快速驶去，人群在后面追打，设路障]
[戒严部队广播]
广场广播
凡不听劝告的，将无法保证其安全。
刘晓波
突然间广场官方的大喇叭就响了，开始播送戒严部队的紧急通告。就是国家已经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平息这场暴乱，反革命暴乱。那么大的广场，好几十万人的广场，刷啦啦一会儿，半个小时之内广场空了。就剩纪念碑周围的这些人了。确实感到比较恐怖。梁晓燕
我晚上，就在我的一个朋友家里面，她回到家时是十一点了。她从木樨地那过来，她说那已经开枪了，而且说那个坦克和军车都开过来了。我说我还有这么多学生在广场，我得去看看。大该十二点多，我到达广场。找到当时学校大该还有十二个人还在那，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就一直待在那儿。我的意思就是说，尽量避免流血。[纪念碑上学生忙戴口罩，高新安慰学生]
高新
纪念碑上的同学，大家不要慌，就算军队进来还有一个过程，我们自己不要把自己给搞乱了！我们绝不后退半步！[长安街上，惊慌的众人向镜头冲来]
解说词
军队这时已到达了天安门城楼与广场之间的长安街上。[众人边退边回头看有人持着铁棒。枪声。有人负伤]
赵洪亮
我就想到南面去看一看。去了后，迎面就碰见兵了。这个兵不冲天打枪，也不冲地打枪，他就是冲人打枪。在我身边有五个工人自治联合会的会员躺在地上，趴在地上。我们还说，“怎么，哥儿们别装蒜，起来起来！”当我们去叫他们起来的时候，明显看到有血迹，脑袋上有中枪的，胸口上有中枪的。我们就往回跑。跑到我们工自联的位置上，一方面是心里害怕，但是也有一方面也想赶紧把那名单给烧了。
[枪声。更多的人受伤。一人背着伤员奔跑而来]
女子的声音
快，叫救护车！救护车！[昏迷的伤员，简单的急救，几个人用大布单把他抬上大客车]
解说词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伤亡，具体数字谁也不清楚。
绝大部分死伤者是挡军车的群众，也有路过的行人。
众人
畜生！畜生！[部队停止前进，就地而坐]
解说词
凌晨两点半，军队包围天安门广场，将留守的学生围在中间。
部队停下待命。圈外的群众对着他们高声叫骂。
[黑暗中，一身着白大褂的人高举起V型手势，走近列对坐着的士兵，有人高喊。]
喊声
刽子手！[几个军人站起来，端起了枪。一阵密集的枪声，镜头剧烈地摇晃。]
[人们忙乱地救助伤员。救护车刺耳的尖叫声]
封丛德
三点左右，大约有三千到五千个同学聚在纪念碑坐下了，准备决死一战。下午、晚上已经出现流血了，我们当时多数同学在广场上没有亲眼看见，都还是不怎么相信。当时想的无非是这些解放军拿着棍棒来把我们打走，我们就坐在那里不走，要流多少血就流多少血。
侯德健
学生还给我军大衣、棉军大衣和塑胶头盔。告诉我说： “侯老师，你比较瘦，橡皮子弹跟木棍打你可能就不行了。给你个棉大衣套着吧。”我们都以为是橡皮子弹。一直到两点钟过后，才从前面来的两个医生和两个学生，才告诉我们，说前面开的是真枪，是真子弹。[纪念碑旁，几个举着血衣的人向学生讲述]
封丛德
当时还有一个情况也是很紧急的，很多工人，市民，他们的兄弟就死在长安街上了，就跑回来，很生气地说，“你们学生到现在还喊什么不能抵抗，要非暴力，我们的兄弟姐妹却已经死了。”拿着刀就逼着学生说：“你们不能这样喊！”刘晓波
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条五四那种半自动的枪，后来就被我和几个纠察队员把枪抢下来了。这玩艺太可怕了，只要纪念碑上枪一响，那么戒严部队就会有口实，它就会毫不留情地打。我就把那枪在那个纪念碑那个白玉栏杆上摔。[刘晓波举枪在纪念碑的石栏上摔，众人上前帮忙]
解说词
纪念碑上的学生面临两难选择。如果他们坚持下去，就可能有生命的危险。
但如果他们撤走，岂不是背叛了那些已经为支持保护他们而付出了生命的工人和市民？[“国际歌”声，熊熊火光，市民身影]
侯德健
我们听柴玲在广场的喇叭里面说，愿意走的人走，愿意留下来的人留下来。柴玲要留在广场。我们就觉得柴玲这样讲的话，很可能会有危险，很可能会有想走的人走不了，想留下来的人会更危险。刘晓波
当时就商量了一个办法，找戒严部队去谈判。我们派两个人，再跟柴玲他们商量，叫他们也派两个人，一块儿以我们四个人的名义和广场指挥部的名义去跟戒严部队谈，叫他给予我们时间，我们撤离广场。封丛德
三点半的时候，他们四个绝食的老师就开始来劝说同学：“整个北京已经开始流血，血已经流得够多，足以唤醒人民。我们相信学生都是不怕死的，即使走了，我们跟你们一样，没有一个是怕死的！”侯德健
当时柴玲就跟我们讲，说赵紫阳和阎明复听说要希望学生能留下来坚持到天亮。刘晓波就告诉她说，我不管这个事情是真的是假的，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拿现在广场上几千上万的学生的生命来作赌注！封丛德
我们指挥部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可以去谈判，但只代表你们，你们作为第三方，不能代表我们指挥部。侯德健
我们就自己去了。刚刚坐到车上，开了没有几秒钟，就看到长安街上全是部队。当我们的车子还没有靠近的时候，部队就拿起枪来对着我们，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大概有一、两分钟后就出来了一个三颗星的上校，他出来跟我们谈话，回去问他的总部，第二次他就来告诉我们，总部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希望你们能够成功地说服广场上的学生。所以我和周舵和两个医生就跑着回到纪念碑上，就开始对学生说话。那么这时候广场上很明显的就有两种不同的反应。
[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跑下人大会堂的台阶]
解说词
已经没有争论的时间了。
大会堂里的部队开了出来，涌向纪念碑。
持枪的军人从四面八方向学生逼近。
清场开始了。[火光中荷抢的士兵向前移进]
梁晓燕
部队就进来了。进来以后，全副武装，那确实是全副武装。我当时是在第一排，同学们都站起来了。就我的胸前，就隔这么一点距离就一杆枪。当兵的站在我跟前，凶得厉害，用枪对着我的胸口。后来我确实害怕，当时我就没顾得上害怕。我真不知道要真开枪会是什么样，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成队的士兵进入广场]
封丛德
我来主持表决。
喊一、二、三，要撤的就喊撤离，要留的就喊留守。我的感觉是一样大声。侯德健
我觉得有一个状况是，想撤的人未必敢大声说想撤。而不想撤的人通常是声音比较大的。
封丛德
实际上这样的话就是，虽然听起来是一样大声，但是实际上喊要留的可能是真的要比这个喊撤的要少。这样我就拿着话筒宣布撤。[“国际歌”歌声，学生高举着旗帜，打着V型手势，有秩序地撤离广场。纪念碑上，戴钢盔的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俯视着缓缓撤离的学生队伍]
解说词
六月四日凌晨，在占领了广场二十多天之后，所有留到最后的学生、教师、及其他人都离开了天安门广场。
[哭声。痛哭着的女生被几个同学强背上肩；一脸上带着血迹的男生被另一女生搀扶着走在撤离队伍中，右手坚决地打着V字]
[昏暗中民主女神像被推倒]
[走在大街上的撤离学生向数米外朝相反方向行进的士兵队伍怒骂]
众人
打倒法西斯！打倒法西斯！[一个痛哭的女生被另外两个女生左右搀扶着走在撤离的队伍中]
[广场上，士兵在帐篷与杂物堆之间游弋查循]
解说词
天安门广场空了，但是市民和军队的冲突又持续了好几天。
双方都有伤亡。
http://tsquare.tv/chinese/film/ghp11.html
尾声
[黎明，群众对街上疾驶的坦克投掷石块]
梁晓燕
我们从广场东南角撤，后来就陆陆续续鱼贯而出。我在比较靠后面。我们从北京音乐厅那儿走出。就在拐角处，看到后面有几辆坦克。结果呢？就听到后面一声喧哗惨叫，我们就赶紧回头去看，我们就看到后面人一片乱了，坦克就在中间打了一个转。后来就听到“哇”的尖叫的声音，同学们就跑啊，一下就觉得坦克过来压人了。直感就知道了。我认识的一个学生，但不是我们学校的，他就是从坦克底下爬出来的，死的两个学生就是他们同学。[西班牙电视台记者当时在紧邻长安街的小街拍摄的场面：逃离坦克的学生从长安街上冲进小街，抱头痛哭。路人拦下一卡车救护伤员]
[枪声，俯瞰长安街的远景中，大批的士兵驱赶着逃散的人群；几个人冒死又跑回到长安街上，把落在后面的伤员抬起来 ]
丁子霖
我和他爸爸在校门外等了他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6点多钟，他的同班同学回来报信，他告诉我，可能是11点10分左右，说他中弹了，血流的很多，但不知道送哪个医院了。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我的孩子了！从4月15号，人民大学开始贴出大字报以来，我一直好象预感着要有一场灾难要来了。到底来了！而且扎扎实实地就落在我的头上，是我最怕生事的人的头上！它夺去了我最心爱的儿子！
[医院数不清的死伤者。许多病床停在走廊上或临时在地上搭块木板。各种各样的伤势。另一个房间内，人们对着几个血肉模糊的死难者默哀]
[长安大街上，列对的军人示威似的唱着“团结就是力量”。一眼望不到边的运兵车载着戒备的士兵。旁观的路人默然中透着愤恨；突然，一位老者对着摄像机打起型手势久久不放下沉默的脸上毫无畏惧]
解说词
几天之内，军队完全控制了北京城。
但对於政府来说，更大的难题却在于如何重建信誉和权威。[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
播音员
遵照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下达的执行死刑的命令…
[武警们押送着犯人；被捕者或被剃了光头、或带着手铐、或被强行按着头]
解说词
大逮捕马上开始了。
向军队扔石头、烧军车的人一旦被抓住，立即被判重刑甚至遭枪决。
许多人被列入了黑名单。电视上反复播放着二十一名运动领袖的通缉令。[电视上的通辑令]
播音员
王丹，男，24岁。吾尔开希、刘刚、柴玲…
王丹
发通辑令的时候，我正在从芜湖到南京的轮船上。我觉得逃亡这种生涯不是我这种性格所能容纳的。我就想回来在北京藏着，毕竟我这有那么多的朋友。而且我觉得抓住也就抓住，我没太觉得有所谓。所以我就回北京来，一回北京马上就被发现抓住了，北京天罗地网。[官方电视上戴晴在街头演讲的镜头]
解说词
曾劝说学生离开广场的戴晴也被捕了。她被关了十个月。播音员
严家其、包遵信、李洪林、戴晴、于浩成、李陀等人亲自到现场督阵，给动乱火上加油。请看戴晴的表演。王丹
反革命罪在中国是很特殊的一种罪，就是这种罪，不能根据行为定，而是根据动机定。尽管我多次声明我做了这些行为的动机都是为了推动祖国民主化进程，但是他说你做这些，你就是颠覆政府，就是反革命，那于是我就是反革命了。韩东方
我在监狱的时候，审讯的时候我跟那些警察就辩论这个问题。他们一定说这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策划好的一件事情。我就说不是。我说如果要是在我们这个国家要是有条件有计划有预谋去策划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共产党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连灰都没有了！[官方电视上刘晓波受审镜头]
解说词
发起四人绝食行动的刘晓波被关押了二十一个月。播音员
现在让我们通过刘晓波在这场学潮前后，以及动乱和暴乱中的所作所为看看这只黑手是如何在同海内外反动势力相勾结中，伸向首都学潮，并极力煽动动乱的。[官方电视上，刘晓波等人在绝食棚里喝可口可乐]
播音员
历史是不以反动派的意志为转移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中国这片土地的主人。吕京花
就是当时啊，我离开家的时候，就感觉到，就是说我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女儿站在门口那儿，就拽住我的衣服，然后我跟她说：“拜拜！”就逗她。[吕京花一岁女儿的照片]
吕京花
我家里没有人，因为我想我妈妈要是在家的话，我说我走，她肯定不会让我走。我就在我妈出去买菜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家。我就跟我女儿说：“跟妈妈再见！”我还装着没有什么难过的样子。[官方逮捕“动乱分子”的镜头]
赵洪亮
我离开了北京，可以说几百公里以后，我接触的人就都是中国的农民。农民就跟我讲：“孩子，不要怕！现在我们藏你们呀，就跟打日本鬼子时藏共产党一样。那时候日本鬼子凶不凶？我们没让他们抓到共产党；但现在共产党凶不凶？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找到你们的！”
[士兵恢复街道路栏]
解说词
天安门广场上的对抗刚一结束，如何书写这段历史的争夺战随即开始。
官方的说法是：
在六月四日清晨天安门广场清场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死亡。在市区其他地方，一些“制造反革命暴乱”的“罪有应得的歹徒”被击毙，也有少数群众被误伤。
政府不遗余力地去追踪不按官方口径说话的人，对他们严厉处置。
一位当众愤怒地描绘军队暴行的人接受了一家美国电视台的采访。[北京街头，众人围观下，肖斌接受美国广播公司的采访]
肖斌
政府没有这样用坦克车、用装甲车，对这么多学生进行履带压...[官方电视上，肖斌接受美国记者采访的镜头]
解说词
中国政府从卫星上截获了这段录影，在全国电视中播放，并号召人民去检举这个人。
距离北京数百公里处，这人在自己家乡被人认出来了。[官方电视上两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两个举报妇女]
电视上的两妇女
她说，“你看那个男的，怎么那么像刚才“新闻联播”上广播的那个男的？”我说，“在哪呢？”这么一看，确实是。我马上就走过去。播音员
这个歹毒的反革命煽动罪犯叫肖斌，现年四十二岁，是停薪留职人员。[官方电视上的肖斌在接受审讯]
肖斌
我现在认识到这是一种犯罪，站在人民的反面，那就是反革命了，是吧？就是反革命了。党对我怎么处理，我都认罪伏法。
解说词
肖斌被判刑十年。
政府利用这一事件杀鸡儆猴——谈论六四事件只能遵循政府的统一口径。[人们阅读大字报，路边报栏上，醒目地写着“以血还血”几个歪斜的大字]
解说词
当时身处广场的示威者们却各自有不同的说法。
逃亡途中的柴玲作了录音讲话，辗转送到香港播放。香港电视女播音员
现在我们完整地听一下柴玲四十分钟的叙述。
[配合柴玲叙述的香港电视镜头：枪声，昏暗的广场夜景]
柴玲
我是柴玲，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总指挥，我还活着。
自六月二号到六月四号这段时间整个广场情况，我想我是最有资格的评论家。
…可是我们事后才知道，我们仍然有些同学，他们对这个政府，对这支军队还报有希望。他们以为顶多是军队把大家强行地架走，他们太疲劳了，还在帐篷里酣睡的时候，坦克已经把他们碾成了肉饼。有人说同学死了两百多，也有人讲整个广场已经死了四千多。具体的数字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侯德健
很多人说，广场上曾经有两千人被打死，或者是几百人被打死；在广场上有坦克碾压学生撤退的人群，等等。我必须强调，这些事情，我没有看见。那么我不知道别人是在哪里看见的，我是六点半还在广场上，我一点都没有看见。
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需要用谎言去打击那些说谎的敌人，难道事实还不够有力吗？那么如果我们真正使用了谎言去打击说谎的敌人，那只不过是满足了我们一时的泄恨，发泄的需要而已。而这个事情是个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也许你的谎言会先被揭穿，那么之后的话，你再也没有力量去打击你的敌人了。解说词
柴玲在四十分钟录音讲话的最后，号召人民奋起反抗。柴玲
越是法西斯丧心病狂的镇压的时候，那么，一个真正的人民的民主的共和国也就要诞生了！民主存亡，最后的关头已经到来了！同胞们，觉醒起来吧！打倒法西斯！打倒军人统治！人民必胜！
[晴空万里，空旷的纪念碑上，几个清洁工忙着擦洗纪念碑]
解说词
起义并没有发生。
六四之后，政府急忙清除抗议与镇压的痕迹。
在公众场合人们很快便对八九年春夏之交发生的事件缄口不言。[清洁工在修饰受损的纪念碑浮雕]
[全副武装的卫兵在纪念碑前站岗身后有游人在观望]
梁晓燕
可以说当时是一个全民行动，好多的党组织也都参与在里边了。但是只要事态一明确，本来是风起云涌，马上就是一溃千里。大家都很心安理得的----我说什么都不是我愿意说的，但是我没办法！而这个东西又和风起云涌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加入，而且说话越来越放肆，考虑问题越来越不负责任，也是跟这个东西有关。
因为在群体的过程当中也不需要他个人负责。而当那个外在的环境突然消失的时候，自己内心本身并没有什么认为他该承担的东西。这两种行为内在的逻辑是通的。[群众对全副武装列队而过的士兵夹道鼓掌欢迎]
吴国光
那么天安门呢，它也留下了遗产。它留下的遗产，我想就是说让我们思考：到底是采用这样一种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的方式，非常浪漫主义，非常辉煌的这样一种方式，希望在一夜之间解决宏大问题的方式；那么还是循序渐进，在基层生根的，通过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争斗，找到缝隙，然后把民主各种各样很具体的作法，并没有贴民主标签的东西拿到中国来——这两种方式，到底哪一种对中国最能产生作用，中国的历史因此会被改变？韩东方
我把八九民运比作一个还没有熟的一个果子，然后一些人呢，就很饿，饥不择食，然后忽然发现一个果子就扑上去把它摘下来给吃了，一口吃下去，甚至于连嚼都没嚼，就咽下去了，咽下去以后发现肚子痛，然后就是那种有苦又涩的感觉。
你说他应该不应该吃你要说他不应该吃，他饿；你要说他应该吃，他吃的是个涩的，是不可以吃的一个东西。
[官方电视上邓小平接见戒严部队]
解说词
六月九日，邓小平在电视上露面，大力夸奖军队的英勇行为。官方电视播音员
中共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今天下午三点在中南海怀仁堂亲切接见了在北京执行戒严任务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级以上干部。解说词
邓小平是经济改革的倡导者。他也曾在强硬派的攻击下保护过改革。[邓小平到上海视察]
解说词
六四过去两年之后，邓小平到南方发表谈话，再一次推动改革。
邓小平曾经吃过绝对权力的苦头，而如今他的改革却不触动他所取得的绝对权力。
这权力既是改革的护符，也是他自身地位的保证。
面临改革带来的危机，他拿起了旧式的武器。
邓小平想在历史上留下知民爱民的名声，以改革的总设计师传世，但是六四屠杀却成了他历史中永远无法抹掉的一笔。
[邓小平与戒严部队军级干部留影纪念]
官方电视上的邓小平
我提议大家起立，为死难的烈士们默哀！[中南海，默哀的党政军领导人]
[官方电视纪念“六四”死难军人的镜头，儿童行少先队队礼，向人民英雄纪念碑献花圈]
解说词
官方说，天安门广场如今回到了人民手中。
政府大张旗鼓地纪念在六四事件中死亡的士兵，给予他们的家属以特殊的荣耀。
鲜血再次为革命增添了神圣。
丁子霖
什么“祖国的花朵”呀，什么这些都是在需要的时候讲的那些话，你们是祖国的明天呀，祖国的花朵呀，当他们认为党国需要的时候，屠刀、机枪、坦克都可以上。所以我不愿意看这些电视镜头，我受不了。我想都是人，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我孩子就是为了找回这点平等，找回这点自由，把命都丢了。
丁子霖
孩子遇难之后，我几乎一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我觉得我的日子非常难熬。我就想到和我同命运的那些妈妈们，那些失去丈夫的年轻妻子，失去父亲的幼儿……我想寻找他们，见到他们，互相安慰，取得力量。将来再等什么机会，是不是再来一次象八九年那样的运动就能救中国吗？我不认为是这样的。
我们境遇的改善，得靠我们自己去争取，得靠我们一点一滴地去努力。[北京一个普通的早晨：天安门广场前的长安街驶过自行车；一老妇蹒跚走进画面，坐在交通隔离墩上休息]
解说词
当人们丢掉了对完美社会的幻想，放弃了对超凡政治领袖的崇拜时，他们只好重新面对人性中的种种矛盾。
或许，人们在体会人际间日常的冷暖、承担生活中平常责任的过程中，能为社会寻找到新的出路。丁子霖
在我的儿子去世的第一百天的时候，我们把他的骨灰接回家里，从此他就一直留在家里。
我认为他应该和他一起倒下的人放在一起。我希望有一天能够这样子，我期盼着，我也去努力争取。[丁子霖儿子遗像]
[丁子霖儿子生前走在游行队伍中的照片，着校服的中学生们举着一条横幅“你们倒下还有我们”。一张张年轻充满希望的脸。]
[钢琴、长笛、双簧管缓缓奏出抒情民歌风格的“东方红”旋律]
[演职员表淡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