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國誠(文化評論家)
對於堅持「馬克思主義-推翻資本主義私有制度」激進路線的亞歷克斯.卡列尼科斯(Alex Callinicos, 1950-
)來說,任何改良主義或「第三條道路」,任何局部破壞或「反鋒會」(counter-summit)運動,都有如螳螂擋車,無助於動搖全球資本主義固若金湯的城池。出身於前英國殖民地辛巴威(Zimbabwe),以不到60之齡就以近30本著作問世,現任英國「社會主義工人黨」(SWP)中央委員的卡列尼科斯,把自己畢生從事的運動命名為「反對資本主義」(Anti-Capitalist),一場本身也是「全球形式」並在全球範圍內反對以新自由主義為理論動力的全球資本主義的持久戰。
全球化形式的反全球資本主義運動
這場拉鋸戰的第一次正式交鋒,發生在1999年的「西雅圖示威運動」(Seatle
Demonstration),超過4萬名群眾試圖扭轉這場反人道的全球化議程,其實質內涵則是反全球化運動與「華盛頓共識」(Washington
Consensus)的直接對抗。第二次交鋒發生於2001年7月在義大利熱那亞(Genoa)召開的G8高鋒會,總數15萬名的抗議者和數千個岸邊紮營的帳蓬,與停靠在熱那亞港灣聚集著頂級權貴的「歐洲視野號」郵輪遙相對抗。不幸的是,這場抗議以悲劇收場,它導致一名年僅23歲的義大利青年卡洛.朱利安尼(Carlo
Giuliani)遭到警方的槍殺。然而,真正給反資本主義運動致命打擊的是不到兩個月之後的「911事件」。這一事件使全球左派運動陷入了臥底內賊和國家暴力的雙重夾擊之中。一個稱為「黑色組織」(The
Black
Block)的無政府主義組織,總是在反全球化和「反鋒會」運動中製造零星的暴力事件來破壞反全球化組織的名譽,另一方面,人們開始把恐怖主義和反全球化畫上等號,把恐怖主義和「反資本主義」串在一起,這使得全球社會主義運動和左派人士陷入空前的信用危機之中。
處在這種危機下,為左派重新「正名」至關重要。卡列尼科斯把「反對資本主義」視為一場從柏林圍牆倒塌那一日(1989年)起,就與新自由主義處於長期拉鋸戰的歷史過程。之所以稱為「歷史戰」,是因為反資本主義運動絕非只是示威遊行或街頭抗議而已,它是借助無數學者重要文獻建立了意識形態立場並重新崛起的社會批判運動。卡列尼科斯表明,反資本主義運動與「後現代主義」無關,實際上他還寫過一本《反對後現代主義》(Against
Postmodernism),把後現代主義視為軟弱無力的失敗主義;反資本主義也不同於主張回歸社會民主的「文化左派」,一種由理查.羅蒂(Richard
Rorty)所創立的資本主義文化批判。至於反資本主義運動和反全球化的關係則顯得相當複雜,如下的描述就可以看出兩者既不易區分又截然不同的關係:反資本主義支持全球化的全球反對運動,「因為這一運動本身就具有明顯的國際屬性,能高度有效地調動五大洲各國的力量」(註1);另一方面,反資本主義當然反對全球化,但不是反對全球化本身,而是反對以新自由主義為意識形態並在全球範圍進行剝削與掠奪的資本主義體制。換言之,反資本主義是一種「全球化形式的反全球資本主義運動」(globally
anti global capitalism
movement)。
新自由主義:全球癌細胞
「911事件」使反資本主義運動受到了恐怖主義這一標籤的汙名化。人們把反全球化、反資本主義、反美、反霸、反戰等等一系列「反主義」(Anti[s]),統統戴上了黑色毛線面罩,甚至把賓.拉登(Osama
Bin-Laden)視為這些反對團體的行動代理者。卡列尼科斯宣稱,把恐怖襲擊事件和反資本主義運動混為一談是滑稽和荒唐的。「因為兩者有著天壤之別:一是秘密組織,它把大批屠殺公職人員、航空工作人員和消防隊員作為合法策略,而另一個則是公開的民主運動」(註2)。卡列尼科斯要求人們更加關切「國家暴力」在維持全球權力分配上扮演的角色,這意味著人們遭受「資本全球化」的剝削時,還要遭受「武裝全球化」的威脅。在熱內亞槍擊事件中,國家有組織的暴力不是在保護公民,而是在確保跨國公司的全球產業得以高枕無憂。
恐怖主義不是伊斯蘭人的發明,最早的恐怖主義國家其實正是美國。多數的美國人民也許不知,被美國視為萬惡不赦的敵人不只是中東沙漠上的駱駝騎士,也不只是紅髮碧眼的蘇俄狂徒,恐怖主義其實不是境外輸入而是「美國土產」。著名的非裔人權研究者曼寧.麥洛博(Manning Marable)撰文指出,「在20世紀早期針對非洲裔美國人的大規模私刑處罰、公開處決和火刑燒殺就是土生土長的國內恐怖主義」(註3)。麥洛博請求人們注意,自美國前總統雷根(Ronald Reagan)施行所謂「軍事凱因斯主義」(military Keynesianism),將數千億美金用於「星際大戰」以來,美國早已不是個民主國家,而是一個從1960年代的自由福利國家轉變成1990年代的「監獄-工業聯合體國家」(prison indrustrial complex state)。「到1990年代末,有200萬美國人在坐牢,有400萬刑滿釋放者被終身剝奪投票權」(註4)。沒有人否認「911事件」是一樁殘暴的犯罪行為,但事件之後在一場刊登於《國家》(The Nation)雜誌的辯論中,喬姆斯基(Noam Chomsky)提醒人們,比起911事件,1998年8月柯林頓下令攻擊蘇丹一家製藥廠,摧毀該國最主要的藥品供應時,其所造成的死傷情況,哪一個才是更嚴重的犯罪行為?
借助於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等人在《反體系》(anti systemic movements)一書提出「具體反抗」的觀點,卡列尼科斯把「反資本主義」定位於反抗一種建立在剝削和競爭性積累制度的邏輯,而其動力來自人們對一個不受市場統治(私有化與商品化)之自由空間的嚮往,這既是一場經濟鬥爭──特別是強調以金融管制來遏止吸血啃骨的全球金融投機與銀行醜聞,不是針對零星的政策而是資本主義的結構性缺陷──它同時也是一場社會鬥爭,反對公共資產和服務的大規模私有化。反資本主義反對一個建立在性別歧視、種族主義和暴力基礎上的壓迫體系,因為正是依賴這種體系,資本主義把資本利益和資本統治的特權凌駕於人們的需求與願望之上。
反資本主義的戰略是一種從底層解構經濟基礎進而上升到剷除上層意識形態的實際行動。「(資本主義的)這些缺陷已經根深蒂固,只有推翻資本主義制才能將其(新自由主義)掃除」(註5)。在卡列尼科斯看來,新自由主義是一群在全球範圍內不斷擴散的「癌細胞」,它通過不斷使用「新病毒」來醫治「老腫瘤」而使世界陷入「癌化末期」的階段。資本主義是一種「把什麼東西都拿來賣」的制度,包括把藝術、文化也當作商品加以產業化、管理化的制度。這種制度迫使藝術家不再服從審美與人性的原則,而是利潤與俗氣的光環。(待續)
註1:Alex Callinicos, An Anti-Capitalist Manifesto,
羅漢、孫寧、黃悅等譯,《反資本主義宣言》,上海:譯林,2005,頁12
註2:Stanley Aronowitz & Heather
Gautney (eds.), Implicating Empire: Globalization & Resistance in the 21st
Centurty World Order,
肖維青等譯,《控訴帝國》,桂林:廣西師大,2004,頁199-200
註3:《控訴帝國》,頁34
註4:《控訴帝國》,頁35
註5:《反資本主義宣言》,頁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