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汪精卫与蒋介石在政治上是一对夙敌,但这并不能用来解释汪精卫的所有作为。历史上有些政治人物为了理想、为了贯彻自己的主张是不惜牺牲政治生命的。汪精卫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的人?他的历史和人格都说明,他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汪精卫与蒋介石合作,出任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后兼外交部长)。这期间他心甘情愿地替蒋介石背黑锅,默默承受着国人的唾骂而决无半句怨言。当然,说汪精卫替蒋介石背黑锅也许过了头,因为国民党毕竟是汪、蒋二人共同负责的。不过,这一次的汪、蒋合作,可以说在汪精卫方面是竭尽诚意的,而在蒋介石方面就不然了。这一时期中国与日本签了不少局部的“卖国”协定,有些是蒋介石派他的私人代表同日方订立的,汪精卫事前确实一无所知。汪精卫身边有人曾劝他说:“上海的淞沪协定为汪先生所知的,而塘沽协定是事后才知道的,汪先生也应该分辩一下。”汪精卫答道:“绝不分辩,谁叫我当行政院长?行政院长就要负一切责任的!”可见,在国难当头之际,汪精卫早已抛开个人恩怨而置荣辱毁誉于不顾,抱着“跳火坑”的精神,愿意替国家负责,愿意替蒋介石负责。蒋介石呢,一时心血来潮也会在私下里对人说:“汪先生这几年为党,为国,为我,都说不得的,请你们不要再反对”。但他一到公开场合,又不肯说一两句这样的良心话了。
另外,汪精卫一开始只想促成国民党中央改变对日政策,并无另立门户的打算。直到这种想法变得明显无望的时候,他才决定跳出来单干。汪精卫在离渝前夕,还与蒋介石作过一次长谈,席间仍极力敦促蒋介石同日本谈和。遭到蒋介石的断然拒绝后,方才下定最后之决心。有人说这是由于汪精卫还是惧怕当汉奸,但这不正说明汪精卫的动机在于“和”而非在于“权”吗?汪精卫一门心思都在这个“和”字上,只要能“和”,由谁来唱主角他是不在乎的。
汪精卫是不是一个权力欲很强的人物呢?以他早年的言行来看,似乎不是。汪精卫在辛亥革命后谢绝了一切官职,偕新婚妻子陈璧君远赴法国留学。行前曾致函孙中山,说“弟平日自恨不通欧文,于世界科学真理茫乎不知其畔岸。前当破坏时代,或不必须精深之学术始能胜任。今则非其伦矣,政党已定共和,而弟所受之学说则日本君主立宪国学者之言也。吾党方提倡民生主义,而弟于此学殊无所闻知,逆计将来出而任事,不为国家之福也。现弟所有者只社会上之虚名,此等虚名,自误误人,不可久尸。故弟求学之念至坚,而不可摇。”1913年1月2日,袁世凯授其勋二位,汪精卫坚辞不受,他说:“革命党人姓名下缀‘勋二位’三字,是何意态?我辈苟有一毫功名富贵之念,不如自始不为革命。”
我不相信一个人的基本性格在一生中会发生多么大的变化,何况那时的汪精卫已进入而立之年了,真要追逐权势,他是有足够政治资本的。当然,汪精卫后来终于还是成了一名“政客”(“政客”一词用在汪精卫身上太不合适)。他与蒋介石之间的政治斗争,我认为并不就能说明他热中权位。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系后起之辈,论资历,比汪精卫差得太远,汪精卫有什么理由要屈居蒋介石之下呢?这恰恰只能说明是蒋介石而不是汪精卫热中权位。何况蒋介石以极端独裁手段治党,召开“钦定”的三全大会,在国民党内人望尽失。汪精卫反对蒋介石的独裁统治,抛开权力斗争的因素不谈,在政治上不能不说具有合理性。汪精卫的失败,在于他对蒋介石退让太多,不该退让的时候也一味退让,以至国民党内有人说“老蒋的独裁,都是老汪一手做成的”。
汪精卫毕竟是书生,一辈子摆脱不了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胡适说汪精卫“一生吃亏在他以‘烈士’出身,故终身不免有烈士的complex”。当烈士与当汉奸,二者对汪精卫来说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当烈士还容易些,当汉奸更难,汉奸不是人人都能当,更非人人都敢当。汪精卫的一生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历史上并不存在那个人格分裂的汪精卫,在敌占区南京做了伪国民政府主席的汪精卫,依旧是当年那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
抛开政治行为不论,汪精卫就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人物,有着近乎完美的人格,在近现代中国历史人物辞典里,即使不说独一无二,也真是难得一见。
汪精卫喜过简单生活的清教徒本性终身不改,他与陈璧君之间的爱情几十年如一日,至死未渝。凡看过陈璧君照片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她就是汪精卫夫人,更不敢相信汪精卫一生就她一个女人,因为她长得实在太丑了。金雄白在《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一书中写道:“汪精卫的功罪是非,尽管盖棺论定,且已尸骨成灰,但是他私生活的严肃,不但在近代政权领袖中,很少象他这样的人,即号称革命导师者,亦恐未必能如汪氏之终身不为物欲所蔽。”而“除了汪氏以外,汪政权中其他诸人,十九纵情声色。”我以为金雄白这段话说错了两点,第一,大凡革命导师,在私生活上多狂放不羁,列宁、孙中山、毛泽东之流,莫不如此;第二,汪精卫对陈璧君,早已超出“私生活的严肃”这样的范畴,由患难相从结成的忠贞爱情和战斗情谊,使汪精卫除了陈璧君外,不做第二人想。换句话说,汪精卫对陈璧君以外的其他女人压根就没有任何兴趣,可能连想都不会去想。这就是汪精卫的过人之处,在男人中,他真算得一个异类,而他与陈璧君之间的爱情,亦堪称近现代中国最伟大最经典的爱情之一。有人曾半开玩笑似地说:汪精卫连一个黄脸婆都不肯背弃,他会背弃国家民族吗?
可笑的是,就因为汪精卫后来做了“汉奸”,后世的好事之徒竟杜撰出许多他的“绯闻”来。仿佛“汉奸”的人品一定是下作的,对爱情一定是不忠的,私生活一定是不检点的。而“革命导师”的风流,也成了浪漫;孙中山的老牛吃嫩草(请原谅我这么说),也成了敢于向旧礼教挑战。
日本人对汪精卫是相当尊敬的。如果承认“日本人只敬重强者”这种说法,那么汪精卫在日本人眼中也无疑是一个强者。
汪伪时期任日本驻南京大使馆一等秘书的清水重三,曾参加多次汪精卫与日方的重要会见,私下叹道:“我在旁看着,这边是战胜国,坐着我们的大臣、大将与司令官,对方是战败国,坐着汪先生;但是比起来,只见汪先生是大人,我们的大臣大将司令官都藐小了,惟有近卫公(注:日本首相近卫文麿)与汪先生坐在一起还相配。汪先生的风度气概,如山河不惊。当时我嘴里不说,心里实在佩服。”
“汉奸”文人胡兰成更有一段精彩文字:“但汪先生还是保持他的尊严,无论外对日本,内对各派,他若说不可,便日本军人亦要避他三舍,便周佛海亦还是畏惧的。汪先生到底是辛亥革命以来的人物,北伐当年他就做过国民政府第一任主席,现在亦仍是那样火杂杂的人格,他的其实是大人的尊严,只觉他真是有地位的,这种地位倒不是做了主席就能有。”
1944年汪精卫病重,赴日医治。日本首相东条英机为此专门抽调了全日本一流的医学权威,组成汪精卫医疗小组。参加医疗小组的一名日本医生在战后回忆道,汪精卫在整个治疗期间一直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但即使痛得大汗淋漓,也未闻呻吟过一声;他对照料他的医护人员,总是彬彬有礼,频频致以谢忱,而决没有半句感谢日本政府的话。11月10日,汪精卫病死在名古屋帝国大学附属医院。日本现任首相、两位前任首相、内阁各大臣及其他军政界要员专程赶赴名古屋,向汪精卫的遗体告别。以下为当时政府公报:
是日(注:1944年11月12日)晨六时起,名古屋帝大医院特别病室中,即挤满了日方文武长官。上午七时二十分,驻日大使蔡培首先进入灵堂。七时四十分由侍从武官凌启荣捧持日皇敬赠之菊花颈饰,引导出室,继即以国旗掩盖灵榇。于汪夫人等随侍下,移至灵车。八时正,于日本胜治、斋藤、名仓、高木、黑川五医博士,及医院全体人员垂首恭送中,灵车缓缓开出,汪夫人及家居亲友亦分别登入汽车。八时七分,一般交通均行断绝,先导车前行,随后为灵车、家属车,其后为行政院秘书长周隆庠及侍从官蔡培大使扈从车,再后为日本小矶首相、重光大东亚相、石渡藏相、近卫前首相、东条大将、陆军次官柴山中将,及以次文武长官等数百人之随送车辆。九时五分,灵车驶抵飞机场,早有大队恭送者垂首行最敬礼,随即由日本海陆军代表、汪夫人、孝子汪文悌扶灵安放在座驾机“海鹣号”上。机声轰轰作响之时,日本小矶首相、近卫前首相、东条前首相及各大臣,均恭行九十度之最敬礼。座驾机缓缓上升,随行护送机两架,亦一齐开动,于空中作一大回旋后,向南京飞去,时为上午九时十二分。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为汪精卫“翻案”。我对“翻案”一词是极端鄙视的。就纯粹的历史研究而言,指斥为某人“翻案”无疑含有学术专制的意味。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历史问题是不可以重新诠释的。汪精卫在大多数国人心目中是铁定的“汉奸”,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我也不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将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因为历史自己不会说话,而“公正”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秦桧死了快一千年了,可大多数中国人依旧把他当作“汉奸”来看待。秦桧还是代表南宋中央政府与金议和的,汪精卫却自己建立了一个伪政府,当然就更不可能见谅于后世。一句话,主流的意识形态不改变,汪精卫的“汉奸”属性就不会改变,这桩“汉奸”案在一般中国人心里是翻不了的。
20世纪是一个民族主义盛行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人们宁可原谅统治者关起门来吃人肉,也不肯原谅形式上“卖国”而实际上为民众谋福利的行为。近代中国遭受列强侵略的屈辱历史使得中国人对于民族气节和国家尊严特别敏感。汪精卫虽然决不是那种在日本人面前点头哈腰的傀儡形象,但就凭他主“和”这一点,已足够使人们有理由认为他丧失了民族“气节”。近代中国在反抗外来侵略的战争中一次次地败于列强,一次次地和列强签定不平等条约,这种惨痛的历史经验深深地铭刻在中国人心里,使一般中国人对“和”产生痛恨心理,“和”已不再是一种委曲求全的现实策略,而成了千夫所指的卖国图腾。
作者: 魔由心生 2004-11-27 20:35
汪精卫是不是一个权力欲很强的人物?考不考论都已经不重要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从政,他缺少的是政客的手腕,如果他只做一个文人,似乎更合适一点。历史上的事向来都是成亡败寇,对与错似乎都不是很重要的了!!
我近来在研究胡兰成,虽然世人也都认为他是个汉奸,但是他很有文采,如若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里也会有他一定的地位的!
说实话也是因为胡的原因,我才对汪起了兴趣!!对他我知道的实在少点可怜。此吧目前人气不旺,有空常来坐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和梅林子都能来任吧主!一般来讲这里我都不会删帖!!
作者: gztrsz 2004-11-28 20:09
汪伪政府的成立有没有削弱中国的抗日阵营呢?对于这个问题,国共两党各自的宣传机器倒是很干脆,都异口同声地拍着胸脯说汪逆的“叛国”决不会动摇中国政府和军民的抗战决心。事实上也的确没有。汪精卫“分化”抗日阵营的最大成果,无非是争取到了吴化文等几个国军将领的入伙。吴化文等部的投汪,于抗战大局实无妨碍,而且也没有掉转枪口去打重庆。再者,吴化文等实际上是“钦定”汉奸,暗中奉了蒋介石的命令,一为卧底,二为剿共,美其名曰“曲线救国”。
作者: 魔由心生 2004-12-2 22:16
如果日本人当时要是在太平洋战场取得了胜利,那现在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不知道。
你不看林思云的文章怎么知道他的东西政治色彩太强烈了。我看这里的文章政治色彩都不弱啊!
以上是开玩笑,你不要生气。
我是这样认为的,反法西斯战争并不是一个天生具有美德的东西。前些日子,我在电视上看见法国纪念诺曼底登陆六十周年,好隆重噢!但是我仍想知道东欧那些国家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在欧洲战场,西方是以牺牲东欧的利益来获得自己的胜利的。在亚洲我们看到了类似的现象。中国并不是美国的附属国,并不是美国利益的追随者。而且美国也从未为了中国的利益而参战,其实在战前,只要那些世界列强包括美国稍微有点国际正义感,对日本早些遏制,最后全亚洲的结局也许就不一样。我们这样要求美国太不切实际了,人家凭什么这样。但同时我们也没必要为别人这样,这也许太自私,但是不也正是某些人说的现实吗?!法国为什么会在大战初期就投降,有人责怪法国人一惯就是投机份子,我不这样看。在战前,欧洲对共产主义的恐惧的确超过了对法西斯的恐惧,而且一次大战的主要战场是法国,为了战争的胜利法国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人民实在不愿意再打一场仗了。而且在法国战前共产主义运动即人民阵线是非常有势力的,而英国没有这种情况。美国也没有。可以说是恐惧让法国陷入悲剧之中。我们可以再谈亚洲,我开始那段纯粹是开玩笑,你不要介意。我并不认为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直接因素是中国战场的原因。日本在中国战场严格说来没什么计划,打哪算哪,杂乱无章。他对美宣战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其中与欧战爆发也很有关系。当时的情况是混沌不明的,中国该怎么办,其选择我觉得就是在今天也难于取舍。对结果好与坏的判断,每一个人依据自己的价值体系,都有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大家可以保留自己的价值判断,用不着跟从于他人。但我想说得是,绝没有你说的那样来得简单。周佛海在战争后期与在监狱里都曾写过这方面的问题,他的有些话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说战争的胜利未必是中国的胜利,尤其不是国民党的胜利。当然你也可以完全不同意他。总之我认为战争的判断并不单纯从胜负出发,看到战前形势的混沌,与战争的完全后果,而不仅仅是8月15日那一天。我认为一个事件的影响孕育于一系列事件之中。从来不是单纯的。具体到汪精卫,他心里真正希望的恐怕是七七事变后,中日不要打起来,打起来之后,他以他心中中国的利益为准则做的事,我认为是不得已。在他已到上海之后,别人问他有没有把握,他也摇头说没有。在战前的会议中他曾提议,将中日战争竭尽所能再拖后五年。我认为这在当时也不是不对的。还有汪政权对中国的所谓负面影响远没有你所说的那么深。你认为他错了,我认为他无可厚非,不管怎样,我仍认为,不管在主观上还是客观上,他都没有“汉奸原罪”。日本的野蛮侵略,或者说中日战争及其后果真正深刻改变了亚洲的未来,这是一个具有深刻历史意义的事件,这件事事实上也深刻改变了日本的未来,使它丧失了曾经有过的机会,当他认识到这一点时,大概是他真正反省自己的时候。我在这里还想提出另一个问题,所有的主流意见都倾向于说蒋介石如何领导了抗战胜利,那么在战前他的独裁所导致的中国不断的内乱,直接丧失了中国的时间,而战争实施中他的失误,对人民的极端不负责任,是不能用所谓战胜一笔勾消的。战后他听任在沦陷区实施的币制兑换政策所造成的严重后果,给沦陷区人民,给中国人民带来的伤害,同样是不能一笔勾消的。有人认为成王败寇就是历史,这也许就是历史,但这不是未来,不是也不应该是人的追求。对汪精卫来说,历史并没有终结,对中国来说历史同样没有终结,对历史来说前面的因永远是后面的果。你我的判断准则有明显的差异,你我的观点可能永远都不会一致,但我仍坚持我的观点。你当然也一样。
作者: 吃猫粮者 2004-12-2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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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我觉得你的看法有些问题。你首先摆出“社会意识决定于社会存在”的原理,由此推论出“历史观决定于历史事实”。但是,人们对于同一个历史事实,可能作出不尽相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解释,这说明决定历史观的并不是“历史事实”,这里的“历史事实”不能等同于“社会存在”。真正决定历史观的“社会存在”是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在内的现实的存在,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观察者个人的知识结构与思维习惯的影响。所以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在某种意义上还是非常个人化的一种体验。
你说“汪精卫的历史事实恐怕是谁也改不掉的”,可究竟什么是“汪精卫的历史事实”呢?对某些人而言,汪精卫附敌卖国乃是“铁是事实”,这个事实是谁也赖不掉的;可在另一些人看来,汪精卫既没有附敌,也没有卖国,而是在“卖身救国”;还有人会认为汪精卫卖国是事实,但他的卖国是为了救国,只不过后来的抗战胜利推翻了他卖国的合理性。所以,即使对于历史事实的认定也不可避免地包含了价值判断。
作者: 魔由心生 2004-12-16 2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