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布时间:2005-12-18 下午 08:46:21
-- [转帖]《时间》
作者:胡行
  作者致词:拜会各位读者朋友,并预祝圣诞、元旦两节日快乐!屈指之间已有
许多时日没见这多位的好朋友了,一直惴惴于心;《时间》一文原本早就收笔录制
的,但考虑到作为长篇小说而言,作者本人一年里或许就只有一部,如果一下子全
部刊登完毕,而下一部作品却又还没策划,那后面与读者见面的时间就真的很长
了,所以动心忍性迟迟不发刊,以求至少每年可与朋友们有几个月在网上联络。这
一次其实也是提前了近两个星期,因为新浪上面的文学擂台赛差不多就要收尾了,
《时间》也要在那里贴一部分期盼“时运先生”有所亲眼,清韵这里则按照大约每星期
一章的速度在“天马行空”论坛和个人专栏里同时刊登;《时间》前后总计十八章节,
三十六万字,到明年四月初左右可刊完。胡行此致诸君!并再次祝各位节日快乐!
第一章 典故与传闻
“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好。
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写这小诗的乃是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胡适之先生,其诗成于1921年秋天,诗名
《希望》。1932年胡适赴武汉大学讲学期间叫众青年熟知,顿时传诵开去。因为这诗
是用白话写的,时值新旧文学阵营对立之际,白话诗并不可以为旧学诸流派认可,
加之武大校内亦有不少国学底蕴深厚的桐城派古文先生,因此《希望》这小诗在青年
中只私下里做了流传。时日久了,便有些人寻了一叶小舟放荡于珞珈山后的东湖水
上做大声吟唱之用。
  方才大声吟颂《希望》小诗的青年叫古怀桑,并不是武汉大学的学生,到是某书
局的小伙计,趁着休假的工夫来到这里会友。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本《尝试集》,
却是中国第一本白话的诗集,与同舟谈论时不自禁的将那小诗放声念了出来。船上
诸人听罢先一起拍手,中间有一名青年摇头晃脑的说道:“兰花最难栽种,寻找极
品的兰花需要远离尘世,背上藤篓去到那深远幽静的山谷方可得。”另一人击掌答
道:“说来到也巧了,前数日在理学院作《庐山冰川》讲演的李四光先生的勘探队员
中有一人与我是同族的亲戚,他在山谷中迷失了四日四夜,居然便让他极侥幸的找
到这么一处长满兰花的幽谷。”第三人轻唤了一声道:“哟!到是记起来了,李教授
作的那关于第四纪冰川的报告很是奇特。”古怀桑对地质探物不甚明白,问那人
道:“第四级?冰川的名字我到听见过,只是不知道还有级别之分,难道第四级的
大过第一级的么?”先击掌的那人答道:“原来是我们这星球上曾经有过几次极长时
间的寒冷岁月,这时节地面上冰雪的平原极广极多,时间多有几千万年之久,现下
可知道的这岁月已经有了四次,因此第一次的叫做第一纪冰川时期,第二纪的叫做
第二冰川时期,那纪是纪年之意。第三纪是在数亿年前,只是西洋学者在第四纪冰
期将中国排除在外,多认为我国并无第四纪冰川的现象。李先生因此认为外国学者
的结论有误,前几日在理学院作了一个关于庐山冰川的勘测报告,竟是叫他在庐山
发现了第四纪冰川的地质痕迹。这消息惊天动地,为求稳妥,他还要再去别的地方
勘探多一些的证据做结论。”一名老成者沉吟道:“若说冰川时期是全球性的,我也
认为中国不应排除在这冰期之外,总不好说欧美大陆冰了几千万年,我们这里却是
一团暖气,因此我也赞同李先生的说法。只是唯今的难处是国内地质学者甚少,吃
得勘探艰辛的优秀地学者更是凤毛麟角。近几十年西洋各国地质考证早过我们,又
多有吃得了苦的专门人材,在自己的土地上发现这些冰川留痕并不算什么难事。”
古怀桑大悟道: “哦,到是让我想起看过的西洋人探险的书本了。原来是是在这世
上有一个冰雪盖了几千万年的大陆,却是叫做南极的,二十余年前有位叫做阿蒙森
的挪威国绅士在那冰雪大陆的中心插了一面国旗。难道这巨大的冰雪川原便是从冰
川时期留下的么?”
  小船上的一干青年听了他的话纷纷点头,交头接耳的作了许多议论,一人道:
“这片冰原是有名气的,若真有过冰川时期,那末这南极陆地便是极好的证明。”
另一人道:“且不说南极冰原,就是北面那俄国不远也有一处寒冷的北冰洋。这般
看来,世上没有冰川期到是极不可能的。”又一人提议道:“诸位,南与北都已有了
极巨大的冰原,若是将岁月向从前再推个几千万年,这两处冰原越来越大,难道不
可以冻结整颗星球么?”众人又一起大声轰叫起来,古怀桑击了一下手掌道: “我
是在北方待过的,北方的冬天极冷,大雪落下时能在地上积厚尺半,到得春天融化
时,路上的雪是先化掉的,房下蔽阴处的到是化得慢些。我猜测这世上曾是叫冰雪
覆盖了的,一旦化开时亦是受得热多的地方先从冰雪中苏醒,受热少的地方便来得
慢些。那么这南与北的两处冰原到有可能是地上的蔽阴处哩。”那老成者吃了一
惊,说道:“到十分的有些道理,然而学术界好似也提出过,只是苦于我们手中资
料太少,否则可以细查一、二。”一名青年道:“这便要请古仁兄替大家方便一下
了,说到底,若论接触的书本,我们谁也不及他的多。”古怀桑面上红了一下摇手
道:“惭愧惭愧,我生在书本堆里反而不如众位仁兄清楚。平日书店多进的是一些
什么文集、诗歌之类,科学的我到是看得少,便是有学术论文的集子我也看不甚
懂,因为太生涩了;反到是像鸳鸯蝴蝶派(注:民国初期的一个文学流派,以纯娱
乐性作品为主)之类的这些文章可以哄出我大把的鼻涕眼泪。”那老成者笑道:“一
说起鸳鸯蝴蝶派的文人便叫我又记起胡适诸先生办的新月社了,这里面却是有个典
故大家多半是不晓得的。”他停下话头向身边周遭的同伴望了一回,故意顿了一下
又笑眯眯的道:“那要从‘新月’二字的来由说起了。据说当年印度大哲泰戈尔先生
到中国讲学,大文豪徐志摩充了他的翻译一路陪伴,因慕这大哲的名气,心下想做
些有意义的事作为留念;其时国人中知道泰戈尔先生大作的多是一部《新月诗集》,
好了,那便用这印度人的诗集做名字,在北京创立一社做交流。”
众青年听了又纷纷嬉笑道:“哦,原来是这样的,到是有趣得很哩。”
  那老成者继续道:“胡先生因为作过白话诗歌,文才是有目共睹的,这便当仁
不让的去到新月社做了一份子。只是当世若是白话诗做得最好的,又并非是适之先
生,乃是出过《女神》诗集的郭沫若师。”
同舟的青年听了“女神”二字,顿时静倒一片,只听得船家摇桨划水的汩汩之声。
  其时中国文坛经历五、四新文化运动,白话文起始占据文艺阵地,以白话填诗
做赋大行其道;白话与古文不同,古文多是作的“之、乎、者、也”诸般文言体,白
话却是以口语形式作的诸如“今天天气真不错呀!”亦或“你吃过中午饭没有?”此类
文体,较“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或“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
积为不足”等等文言古体远为通俗易懂,深受国民欢迎。文人中以白话结做诗集的
第一人是刊了《尝试集》的胡适之,然而引得国人动容的却是郭沫若的白话诗集《女
神》。前些时国内一众文人组织了一个“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声势颇为浩大,不料
与当局政见不同,闹得十分的僵硬,几至弄出人命。郭沫若与左联作家关系甚是密
切,此时那老成青年提及他的诗集,众人便不由自主的想到时局对左联文人不利,
胆小的亦怕无端端的搅入政见纠纷。所谓“放言谈天下,但莫议国事”,因此上一个
个各怀心思化做那禁口的寒蝉。正冷寂时,那划舟的船工突的放声唱起渔歌来,但
听得:
“青菱煮酒味道鲜,
鱼丝下面胜蚝蚬;
大泽百万几千里,
放马行得亩把田。”
  古怀桑听他唱毕问道:“船工,这支歌儿有些奇怪,上面两句到也罢了,不过
是称赞的家常小吃,后两句却不叫人明白,请问如何是‘大泽百万几千里,放马行
得亩把田’?”
  那船工哈哈笑道:“前几个月有两位广东人与一个洋鬼子来东湖游玩,雇的正
是我的船。那三个人游得性发,待船到湖心那边时脱得剩条大裤衩子下饺子般扑通
扑通跳到水里游了一圈。那洋鬼子原来会说中国话,还是说的广东的方言,与那两
名广东人在水里叽叽哩哩的说话,引得我在上面又好笑又惊讶。一名广东汉子见我
吃惊发笑的样子,得意的在水里对我说道:‘船夫,想不到西方人也会说中国的方
言罢?你却要记这这洋人的名字叫做鹅儿蛋瞎抓一把,日后你可去向人说起曾会过
这洋先生,包管他大学的教授也要敬重你三分’;那洋鬼子原来也不止会一门方
言,改了汉口的语气在水里摇着手说道:‘莫听他鬼款(注:湖北方言之一,意指
瞎说),他是在替我吹嘘’。我当时便大笑起来,那说话的广东汉子不服气的道:
‘我不是鬼款,湖北号称千湖之省,包含大型淡水湖在内的湖泊群又多集中在长江
中下游,这多的水量亿万年前定会有冰原覆盖,冰雪期过后这所谓的泽地便是雪水
融化的巨大场所’;那洋人摇了摇头答道:‘这只是我的凭空猜测,中国大陆是从海
底升起的,拥有许多水系并不奇怪,若是说有泽地的场所便是冰原覆盖过的证明,
那末沙漠地区又该如何解释呢?总不好说有沙漠的地方从前一定是干燥的土地罢?
’他们三个人在水里一边戏水一边说起许多难懂的话来,上了船还在做争论。那歌
儿的上两句是那爱说话的广东人写的,因为这湖里的菱角他吃得过瘾,顺口扯了这
两句;下面两句是那叫鹅蛋的老洋鬼子作的,他说周遭这几百万里的土地自己屈指
算来也只勘过区区数处,好比喻是骑着马儿奔跑,跑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只是走了几
亩田那么大的地方。不过这洋鬼子的中国话到是讲得极精通,接的句子也顺口,我
见这几句说得通畅,时不时的在肚子里加上曲调哼一哼,刚才听你们谈过什么冰
川,顿时记起这故事来,趁大家不说话时我便唱上一段解解闷。”
  这船工讲了半天,舟上的青年们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或者道:“鹅儿蛋?
搞冰川科学的有这么一号人物么?”亦或道:“若是译作额尔丹,到像是个德国的名
字,只是怎么也记不起这是什么大背景的学者。”古怀桑道:“前些时候店里到是曾
有过一本西洋探险家的传记,作者是叫做阿丹.夏里察波的波兰人,只是名气泛
泛,说不好是否就是这位鹅蛋的先生。”一名湖南口音的青年接口道:“听那广东人
的说法到叫我记起古书上讲过古代有一片大泽正好是在两湖地带,好似叫做云梦大
泽的,只不知道有多大一片,我想总要有些大罢,若是小了怕也上不了史书。”他
身边坐着的一名青年道:“是在楚国境内,这便要推算到孔夫子做春秋大义的时刻
了。”对面的一人满脸不屑的答道:“那也难说,孔夫子做春秋大义之前难道不可以
有这片大泽的么?我看多半还要更大一些。”
  正说时那划船的船工指着天上道:“各位小先生是要继续游玩呢还是回到岸上
坐一坐?”众人抬头看天上时,只见空中布了一片阴云,看似要下来一场秋雨的样
子。那老成的青年道:“怕湖上会有大浪,还是退到岸上安全些。”古怀桑连连点头
道:“对对,不要叫雨水打湿了褂子,我们赶快回到岸上去。”嘴里吆喝一声鼓动大
家帮着船工划水,那些青年分做两边纷纷将手探到湖里噼里啪啦的拨起水来。这小
舟长有近三丈,肚大型浅,在湖面上慢悠悠的游动到也显得灵活轻巧,此刻被一干
青年做比赛的龙舟一般划得跑起来便不住的左摇右晃。一个不慎,迎头打过一个大
浪,坐前面的两人被浇个正着,顿时哇哇的惊叫起来,一个道:“小心我的西装!”
一个道:“我的皮鞋是刚打过油的!”后面划桨的船工见青年们使劲不得其法,亦怕
他们把船弄翻,急忙叫道:“大家不要急,大家不要急,这雨也得一会儿才下得
来,不要没遭上面的雨到叫下面的湖水给淋了。”前面被湖水弄湿的西装青年哭丧
着脸道:“已然晚了,这身西装我特意熨好了要赶明天的好日子的……”他的话只说了
这么一半,后面的众青年顿时都变作木雕的神塑,一动也不敢动了。
  古怀桑见众人听了什么“要赶明天的好日子”便一时间具都变得规规矩矩的,心
下有所不解,向那湖南口音的青年去打探道:“老兄,大家怎么一听到明天的好日
子就这般规矩了?”那青年甚是兴奋的答道:“古老兄你坐着也不要乱动了我便告诉
你,只因为明天有个极重大的节目是叫兄弟们又苦等了一年的,这却是在中国只有
武汉大学才有的乐子……”话未说完,左边一青年轻声道:“小庞老弟你说就说,但请
不要手舞足蹈,因为我觉得这小船又晃得厉害了。”那叫小庞的湖南青年更放轻嗓
音说道:“好啦好啦,我连声音也更小些。”又对古怀桑道:“大家这几日都纷纷打
点了自己的行头,平日里只有过节才敢穿的衣服都拿出来浆洗熨平,因为到了明天
便是本校男生参观女生寝宅的大好日子……”这话虽然说得轻,但同舟的多半也可以
听到,远了听不甚全的只凭风吹的只言片语也猜到是说的什么,一发的将头都仰到
天上,口中嗷嗷作兽声。
  其时国内大学实行男女同校时日未久,各大学校内女生并不多见,往往一校之
中仅有女生十数人亦或数十人,并不像今日之大学校女生可愈达千几人左右,因此
显得甚为珍奇。更因为大学校中于男女生之礼防并不因教育机会的平等而同于西洋
各国般开放,所以在校女生的走动依旧半遮半掩,甚至有学期已毕而不知女生姓名
者也不在少数。武汉大学建校初期师教者中颇多来自北京大学,受了北大蔡校长影
响,于教育上“兼容并收,男女平等”数字看得极重。为了打破男女同学间的隔阂,
遂在校内特别恩准每年一次的女生宿舍开放日,介时在校男生可前往参观。此特令
一发,当即搏得在校男生一片叫好声,于是每到期至,各男生寝宅中纷纷刮胡擦
鞋,熨衣哼曲忙碌不停。适才那湖南籍青年一提此事,众青年便心痒难耐,更有人
暗自庆幸自己未坐到船首,免了与那前面两人一般的淋成落汤鸡。
  古怀桑乃是初闻这事,心下不免也有些想做“女生闺房一日游”的念头,因此将
面皮上多带了几分笑容去向那湖南青年小庞试探,那青年面露难色道:“不是我不
愿意带老兄去,只因为女生寝室的大门外定会把守一位老夫子仔细分辨,目的其一
便是监督男生言行;若是叫他知道我们领了校外的人进去参观,那可麻烦大了,报
到校长那里怕是连学籍也保不住。”古怀桑听了这话脸上显得十分的失落,嘴头却
不甘屈服的道:“女人住的房子么,我到也不是没见过,不外乎是摆放的桌椅板
凳。大家的寝舍我曾进去看过,这般想来女生的房间也只是摆放的两张床铺并一张
书桌。至多也只在书桌上多个花瓶,我看也没什么稀奇的。”
  船头那被打湿西装的青年大为不屑,回过头大声道:“说这话只好证明一件
事,那便是老兄目前非但没有进过女人的寝室,连女友也不曾交到一个。”古怀桑
听了此言脸上立刻红了起来,反驳道:“谁说我没有过女友?我现在却是有数位交
往及久的女性笔友。若是说女人住的房子我没进去过那更是对我极不了解,我只是
不好意思在人前揭开女人房间的神秘面纱。”他将“神秘面纱”四字说出来后脸上显
出一股俯视众人的姿态,那却是傲气中带着不屑,得色里饱含了几分沧桑。众青年
不禁将各人的面上多添了些敬仰之意,心下皆暗道:“原来是个老江湖!”古怀桑接
下伸了右手的大拇指指了自己的鼻尖道:“乡下老奶奶的房间我小时去得多了,不
外是有几双小脚穿的鞋子,或者是墙边泡了些酸菜的坛子。大学校么,只不过将小
脚的鞋子换作大姑娘穿的高跟皮鞋,酸菜的坛子变成桌子上的花瓶而已。”那些青
年听了他的话都七嘴八舌的道:“乡下老奶奶的房间我们也进去过,那只是‘女人住
的房间’,却不是‘女人住的闺房’。”其中那老成的青年说道:“不可同日而语,不
可同日而语。本校女生宅舍叫做‘月宫’,当是在校之我辈痴心向往的圣地。若是照
着词典去解释,‘宫 ’字便是指的神仙住所。何谓神仙?超凡入胜者也,其不知道
人间烦恼,流连极乐之境界。我等明日便可有幸入神仙住所作逍遥一日游,眼中所
见无一不是莺莺燕燕绿柳红妆,鼻中所闻又无一不是脂香粉气;陶陶然,熏熏乎,
何以复加也哉?”边说边将头在脖子上绕了一大圈,眼鼻之间已呈醉意。古怀桑心
中顿时吃起大醋来,原来他自小便只见过自己祖父,奶奶住的房子与众有所不同,
乃是地上挖开一穴,置一四方木箱于其内,上覆黄土,房前并立一碑,上书:古门
柯氏埋香处。这处所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进。“女人住的房间”也只是将自己寒室
中的布设加多了几双街上看到的小脚女人鞋子并一坛祖父房内见惯的酸菜;除此之
外人生一十八年的岁月中既无什么莺莺燕燕绿柳红妆,也没什么脂香粉气。看多的
只是好男儿面上的粉刺,鼻中所嗅的也只有自己身上的汗臭,先头所说“交了几个
长久的女性笔友” 云云亦只是向上汇报帐目时可有幸被店中女性财会请在帐簿上签
写自己的大名而已。此时见身边诸青年居然可以受请参观同校女生的闺房,且一个
个面带陶然之色,想起自己孤独冷清,鼻头一酸,眼中滴下两点英雄泪。
  那老成的青年见他堂堂男儿竟然为了这种蝇头小事落泪,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好
笑,嘴上劝慰道:“这事说稀奇也在全国独一无二;休说外人了,过几年大学校男
女交往变得普通了,后面入学的再想有此机遇怕也难获恩准。说实话我们现下去女
生寝室做参观实属肩负开大学校男女生交往的历史重任,那情景好似去闯龙潭虎穴
一般,心下是想的‘如履薄冰’四个字。这好比第一位掀开阿剌伯少女面纱的勇士,
世人因这勇士的气魄略做褒赏到也罢了,一旦因此叫旧礼教贬责,我们可要遭世人
唾骂了。因此我们明日的举动并非外人所想的那般罗漫蒂克,应是一帮男儿汉化做
最文明的翩翩绅士去与旧礼教决斗。古老弟此刻休要羡慕,若是我们斗得失败了,
还需要你这样的勇士后来跟上。就是万一有幸打赢了,恭喜大家,日后去与女生交
往却要比我们来得舒服。”
  那湖南青年小庞紧握了拳头大声道:“老陈的话是中听的,叫我想起十数年前
的反清革命志士,那也是拿了自己的七尺之躯去做推翻满人的决斗士。满清的朝廷
虽然是推翻了,旧礼教的牢笼尤在,我们明日所做的正是继续前人未完事业。”他
伸手将古怀桑紧紧拉住沉声道:“孙先生有句话叫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你好生记住。我们若是败了,你要替我们向世人做宣传,也好叫这世上不忘了
有这么一群舍生忘死的青年。”古怀桑心中暗道:“此刻是安慰我说的好听的话,明
日大家一个个乐颠颠的跑去女生宿舍参观哪里还晓得是在与旧礼教做决斗,只怕巴
不得此革命永远不成功才好。”脸上却颇有些不好意思,嘴上给自己下台阶道:“你
们做的大事,我只为大家担心,怕你们就此献身,所以忍不住想痛哭一番。此时听
了诸位的话更觉得与大家聚少离多了,其实与旧礼教做决斗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姓陈的老成青年道:“这就好,因此待会上了岸我建议咱们一伙人去找个地方喝喝
酒,壮壮明日的行色。这提议大家可同意?”众青年拍了巴掌答道:“同意!”古怀
桑满脸丧气的低声答道:“也同意。”肚子里骂道:“同意个屁!”
  船靠岸边,天上滴了数滴冷冰冰的雨滴下来。船工叫道:“好家在!刚到就下
了,晚半刻大家成落汤鸡。”那老成青年快手快脚的将船钱算清,又催促众人跑步
去岸边寻草棚避雨。划舟的船工从船板上提了一堆菱角递给他道:“刚才从湖里捞
的新鲜菱角,你们做学生的要喝酒用这最实惠;生菱剥开了加些作料拌匀便可佐
酒。”那老成的青年卷起两只袖子去接了菱角并道谢道:“真是不好意思,到让您费
心了。”那船工摆了摆手一边在身上穿蓑衣一边将小舟摇开划向对岸。
  再说众青年在岸边寻了一处草庐,却是夏热时节在湖边售酸汤的小店,入了秋
便改做烹煮鱼虾的酒肆,连带伙计总计夫妻二人。见到进来的是一众别着武汉大学
校徽的学生,知道赚他们不会太多,肚子里先自我安慰道:“好过没有。”显得颇殷
勤的问候道:“小先生们是吃饭还是喝酒?”其时只要是读书的,平常百姓都会叫一
声先生,以示敬意,只不过将学生称为小先生加以区别。知道读书人穷的多,若是
听到“吃饭”时,那便简单了,做两个小菜下一大碗豆腐汤足以打发这些清贫的食
客;但若是听到“喝酒”时,脑袋里顿时会蹦出一道“糖醋鲤鱼”,接下便有可能出到
“油焖大虾”、“皮蛋瘦肉汤”,更有甚者,若是出到“清蒸甲鱼”这道菜时,嘿嘿……。
那夫妻二人多半想到了一处,脸上不禁的一起发出烁烁的笑意。
  老成的青年答道:“喝酒。”阿男心下突的跳了一跳,一股热血涌上顶门,兀自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又多问了一句:“喝、喝酒吗?”那老成青年点头道:“正是。”
阿女肚子里顿时笑开了花,心里暗自道:“切莫看小了世上的砖石,不定哪块就成
了何氏璧。阿爹阿妈哟,看人确是不可只看外表的。”当下已开始盘算一众青年需
要吃下多少条鱼,几斤虾了。正做好梦时,耳轮中听那些人发话道:“请将这些菱
角剥皮用佐料凉拌一下,可多来些白酒,其它就不要了。”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
淋下,叫那夫妻二人冷静了许多,具都想道:“天下哪有这多的美事?明明看见一
群穷酸却偏要以为是财神爷。”
  女店东收了一大堆带刺的生菱去到厨下慢慢剥壳,男店东在后面拿了两壶白酒
送到前面的桌上,又取了数枚酒杯酒碗儿供青年们斟酒用,末了依旧不死心的探听
道:“是不是加道下酒的小菜?因为生菱角还需要一会儿才上来,怕小先生们喝酒
喝得闷了。” 那老成者征寻同伴的意见道:“若是喝得仔细,还是可以弄些开花的
蚕豆或者水煮的花生。”古怀桑等人道:“好,因此待会不要学贪杯的酒徒,咱们须
得文明些,细斟慢饮。”
  这般又在桌上加了一碟子油炸的开花蚕豆,众人各取了几粒持在指间学妇人的
模样用指甲慢慢去了豆壳,又拈在两指之间送入口中咯噔的咬下小半细细品嚼。品
了大半枚豆子,草庐外的秋雨已下得如烟似雾了,湖面上远远的笼罩了一层青烟。
那先的船工在青烟的湖水上放声高歌,唱的仍是那 “大泽百万几千里,放马行得亩
把田”的调子。唱到那“马”字时声音却骤然打住,中间略顿了一顿又接下去唱“行得
亩把田”。
  一名青年向窗外张了一眼叫道:“哟,外面的世界到好似固住一般,中间刚停
了一停,那些雨就又下下来了。”另一人讥笑道:“正是,大家可猜到是孙猴子在使
定身法,不料这把戏出了差错,人没定到反将世界万物做了草靶。”其他人听了都
哈哈大笑起来。那先的青年嘴上强硬道:“大家不听那船工的曲子中间断了一下
么?这便是极醒目的证明。”后的青年道:“船歌么,那曲调总是由得划船的去唱
的,他又不懂得音律,哼得性起时休说只在中间断一下,就是唱高三调又降回三调
也使得,谁也不好反对。”
  古怀桑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民间的曲调多是由性而发,调子高低长短从
来也不做一般固定模式,唱得高兴时亦不讲求甚么全音半音,更不用说什么G调F
调杂七杂八的。”他嘴上说得高明,其实也不懂什么叫做G调F调,十足是个附庸风
雅之辈,好在还知道变通,细致的内容能扯得既抽象又有些道理。那老成的青年
道:“大家可听过‘教我如何不想他’这支曲子么?”他这一句问话立刻在众人间引起
共鸣,一起答道:“赵元任先生!那是有名气的人物,国内语言界最出类拔萃的学
者。”那老成青年道:“这曲子据说是赵先生最喜欢的,曲调中便用了现下国内音乐
解未敢用的京剧腔调。原来国内有人批评他的音乐不是中国音乐;所谓中不搀洋,
洋不套中,海内海外音乐谱曲泾渭分明;赵先生的观点却是做中国人的不能一世穿
同一件衣裳,便是穿惯了长袍的亦会在脚上蹬一双西洋皮鞋,也不必永远配着布底
的鞋子;十余年前他教清华大学时竟用了僧人唱的焰口调作了一首‘尽力中华’的歌
曲,甚是了得。传说有一年国内的一个教育改进社召开年会,开幕式上大家竟然就
用这支‘尽力中华’代替了国歌。”
  湖南口音的那青年小庞一边小口品着白酒一边微微点头道:“我本家的一位叔
叔正是中国科学社的份子,并且是交过五元会费的起始份子之一;那却是在康乃尔
大学留学时的故事了。”他这番话说出来叫周遭的青年们大吃了一惊,古怀桑见众
人眼中多了羡慕并景仰的神情,肚子里又涌起一大坛酸醋,暗自道:“老天爷又不
公平了,怎地我家中没有‘一位留学过的份子’?”然而有一点内情他是不知道的,
因为青年们肚子里景仰的并非是什么“留学的本家叔叔”,而是这位“本家叔叔”原来
是中国科学社的起始份子。赵元任乃是中国科学社发起人之一,若那位“本家叔叔”
是起始会员,便是说一定与这大名鼎鼎的人物交识。古怀桑若是知道这一点只怕要
在肚子里哭天呛地的埋怨“自己老爹缘何不多几个像样点的兄弟?”,亦或是抱怨自
己祖父“不去努力多生几个像样点的儿子”。心中将酸溜溜的味道又强自压了压,在
桌上取了一杯酒仰脖儿灌到喉咙里。只听那湖南青年继续道:
  “那时国内派去美国留学的学子因为离乡在外,生活多不习惯,又久了有思乡
之情,便在各个院校组织了许多留学生社团,既做异国的同乡互助,又可以彼此学
术交流促进。美国同学最早是五个社团有名气,一个是东美留学生会;一个是西美
留学生会;并还有个东西美学生联合会是当中最具实力的作为首脑机关。另有一个
留美学生勤学会是帮助留学生勤工俭学的,还一个是叫做公义社,其它亦有些小团
体的经济学会,禁酒会等等;到了西历1914年的一个盛夏之夜,康乃尔大学的几个
中国留学生在园内乘凉散步,闲谈间论及时下的各留学生团体,言语中总觉有所缺
憾,却不知道少的是什么。其中一人道:‘大家出洋求知是为的什么?’,另一个答
道:‘原本是要强大自己国家的。’,第三人道:‘国家现下缺的是什么呢?’众人又
议论了多时,一致同意最缺少的是科学。因此便索性办了一个专门的刊物去向国内
介绍科学。这便说干就干,未多久出了一本叫做《科学》的月刊杂志。只是办这杂志
并非区区数人的力量可以成功的,于是又发起组织一个‘中国科学社 ’做集资用。
我叔叔那时甚是清贫,手中并无更多的钱钞可以交纳会费,自己铁心饿了数餐居然
省了四元钱下来,剩的一块钱他替一名白人同学做了一个礼拜的作业赚回来,这就
好不容易成了一名会员。”
  那老成的青年叹道:“做个中科社的份子是大家都羡慕的,这里的大家十数年
后可有会成为中科社份子的人么?前年逝去的那位叫爱迪生的美国发明家原来便是
中国科学社的名誉社员,时下往者已矣,那发光的电灯泡却将他的名字印到世人的
心里。据说他逝去时美国人停掉了国内所有的电灯做哀悼,连海港上女神塑像手中
的火炬也熄灭了;那一夜乃是文明国度最暗淡的时刻。”
  他见众人的脸上显出沉重的颜色,又换了副笑容说道:“然而有个关于这美国
人的笑话是少有人知道的。”
  众青年听到有关于爱迪生的趣闻,不禁精神为之一振。一人击掌笑道:“定是
如爱因斯坦先生那般将手表当做鸡蛋丢进锅里煮了的笑话。”老成青年嘿嘿的冷笑
道:“这却小看这美国人了。他的实验大楼遭了火灾,烧得正旺,因此火急火燎的
打电话回去将他的夫人叫过来看,嘴里的话是说:‘亲爱的,这么大的火怕是一生
也难得见识一次,赶快过来看呀!”话音还未落定,青年们已经笑作一团了。
  厨下那夫妻二人将菱角剥壳用佐料拌匀装了一大碗送到桌上。这菱角叫做水红
菱,生食最佳,去掉外面的硬壳加酱油花椒酒料调制是极好的下酒物,俗称“醉大
菱”。一帮青年人先头吃开花豆正自吃得腹中胀气,见到鲜美的菱角纷纷伸手去抓
食,几巡酒下肚舌头不免有些大了起来,一人道:“是汉子的,这便不顾外面下的
秋雨跳到湖里去游一遭。”另一人发狠道:“这有什么?是男儿的这便去到东宫的女
宅门前朗诵一首诗歌。比如‘我之欲望甚多,我之哭泣甚悲,你拒绝我甚坚,如这
委婉之拒绝令我永生难忘’等等等等;这可有胆量去?”那一人大笑道:“去便一起
去。”两个醉汉向店东借了一顶油纸的雨伞,互相拥挤在下面出门而去。
  古怀桑虽未入过大学校学习,然而在书店中也看过不少书本。那两人念的白话
诗却是无名氏转译印度哲人泰戈尔的《吉檀迦利》诗篇中的段落。他自己平素喜欢与
有学识的人交往,就是为了装点门面也要多读一些世界名家大作,亏了他记性还
好,竟能将这印度大哲的几部诗集到背如流。先一听那青年念叨什么“我之欲望甚
多”,马上记起诗句的出处,心中不免有些自我得意,暗道:“看见没有?咱古怀桑
也是有几下子的。”突的心生一计,冲先的两个人追叫道:“好,是男儿的便去大声
朗诵。”也不与其他人打招呼,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店内仍在饮酒的青年中有量大不醉的嬉笑道:“好,明日去向女宅的门房打听
他们的丑态。”湖南青年小庞也未喝醉,只在脸上略有点儿发红,接了口说道:
“这下好了,雨水一淋明日里准保又少了几个人去参观,这里的大家可小心不要再
有人喝醉了。”那老成者答道:“不对不对,到好象早已经有人向女宅那边述过情
了,大家不听那甚么‘如这委婉之拒绝令我永生难忘’么?”众人先是一怔,又一起
轰叫起来道:“没错没错,那厮是借了泰戈尔先生的诗句做宣泄,我们若偷偷跟去
打听,到想知道是哪一位女生这样的叫人佩服。”有一人性急的叫道:“老板老板,
快来结帐!”从身上摸了一枚铜圆拍在桌上又道:“我身上只有半角钱”。半角者,
五分也,只是嘴上不愿意丢人,称呼五分做半角。那时节物价甚廉,西洋酒可有三
几角一瓶,五分钱能购得农家花生一大包,其时有武汉大学学生用两角五分钱“吃
花酒”一说,原来是花生米加葡萄酒。这草庐中许多人喝的是白酒,又不吃店东的
食物,只一碟子开花的蚕豆,五分钱足矣。白酒满打满算亦不过三角钱的纸钞。众
人在各自的口袋里又掏了许久,总计凑得四角五分钱,用多的一角租借了雨具数人
合用一件抬腿便向外面跑,却是出了天大的怪事,第一个出门的一头撞在雨水上,
那些雨水竟坚韧如山林中的老藤般将他又弹了回来,扑通的一声撞在后面人的身
上,顿时倒了一大片。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遇到什么状况,因为撞疼了,所以口中
纷纷出言责备。那受责备的青年被这怪事弄得莫名其妙,心中暗道难道天上下的不
是雨水反到是钢铁么?这事也太过荒唐了。爬起到门边将手伸出去试探,那些冷水
依旧是平日般柔弱,落在掌中积成一团不住的流溢。他断定是自己酒喝得多了出门
时不小心绊在门槛上摔了一跤,至于为何一跤不是跌向门外反而是跌到门内,那是
懒得去搞清楚的,总之只有一件事好作解释,便是喝酒误事。
  众人重又爬起,互相扶持着沿湖边向学校迤俪而去。走不多远各自觉着身上僵
了一僵的意思,还未回过神来,天上哗的泼了大水下来,一顶桐油的纸伞吃不住份
量,竟叫那大水压得咔的一响折断两根伞骨。一名青年让这突如其来的异事惊得大
叫一声道:“不好,是发洪水了!”再向四周看时,可不是么?那白凯凯的水从天上
重重的压下来,耳轮中只听得满世界里哗嚓的大水撞击声。紧接着腿上一冷,低头
看时,水已经没到脚脖子了。一行人大吼了一嗓,纷纷拉住身边的人踩着积水向近
处的山上跑去。
  那大水只从天上倾了一回便又变做淅淅沥沥的秋雨,下得又是缠绵又是轻柔,
地面的积水沿着低洼处具都流入东湖,那湖里的水亦因此涨高不少。
  一干人七手八脚的爬到半山里,一名青年兀自惊慌失措的问道:“老陈,这天
气怎地古怪起来了?刚才大家可都看清楚了是满天空的洪水的。”湖南青年小庞
道: “我先还看过半空,阴冷的只有些雨云,不知怎地身上僵了一下,眼前一亮,
莫名其妙的像把湖水凭空的搬到半天里去了一般漂浮了一大片。”那老成的青年亦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口中嘀咕道:“怎么这样?方才落下来的可不是十分像雨水
到像放水的缸叫人打破了一般,阵雨也没有这样急过的。”大家正自纳闷,当中一
人突的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晓得了,原来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刮过龙旋风,正好又
旋起了远处的江水,正好又吹到咱们弟兄头上,正好又没了气候,风势一停,稀哩
哗啦劈头盖脑的砸下来,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这个解释到十分的合理,众人大悟之下多是纷纷赞同道:“没错没错,这个道
理最正确。”第二人驳斥道:“这世上的龙旋风难道有大过眼前的湖泊的么?方才一
阵水泼下来却不是只有方圆一、二里的样子。保不准连整个城市也能叫水淹了。”
这番话也是道理十足,众人大悟之下又纷纷赞同并点头道:“没错没错,这个道理
最正确。”先的一人再驳斥第二人的论点道:“好,不是龙旋风的缘故?这异像是怎
么一回事?难道是天上的雨水落到半空中叫什么东西接住了又一齐的放下来么?大
家现下看看天空可有孙行者或者是水龙王的影子么?没有罢?只好解释做是刮的龙
旋风,并且这龙旋风是极巨大的,当然不会大到一座城市那般,但大过一方湖泊还
是有可能的。”
  世上的事原本是古怪的多,龙旋风大过一方湖泊之说虽不合道理,毕竟可以叫
人接受。众人再次大悟之下又多是纷纷点头赞同道:“亦是有些合乎逻辑。”先的第
二人本想找些理由再做反驳的,只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更高明的主义,当下也点头
表示同意,嘴上并叹息道:“只是这大的水将咱们弟兄淋得落汤鸡一般,明日的参
观只好扯些旧的褂子撑门面了。”他一提醒,众青年想起二日的 “女生宅舍参观
日”,再再大悟之下又看了看各自身上的湿衣服,纷纷哭丧着脸点头赞同道:“没错
没错,现下这个道理才说到点子上。”
  当下急惶惶的沿山路又奔向武大的男生寝宅,不料路过女生宅舍时正见到沥沥
的细雨中有三条汉子挤在一顶破败的纸伞下大声朗诵诗文,不过念的已经不全是泰
戈尔的诗句了,间或夹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亦或“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
美一人,清扬婉兮。”之类不一而同的情话。女宅这边大门紧闭,无一人出来理
会。念得久了人清醒了许多,三人之其一甚感没趣,又见不远处立着一帮游湖的同
伴在看自己笑话,面上微红了数下便有抽身要走的意思。中间的古怀桑一把将二人
肩头紧紧搂住道:“若是就这么败走,反到叫他们更笑话了,不如拼力搏一搏,好
歹也要唤出一位美女才有些面子。”话音刚落,那边大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伸了只
雪白的小手出来,将手指上拎的一袭白纸贴在门上。那上面画了一幅水墨画,是一
妇人指着一棵柳树下打躬作揖的斌斌男子。古怀桑不解其意,问道:“那画上有一
个女人指着一条好汉,不知道这好汉画的到底是咱们中的哪一个?”旁的一人冷笑
道:“那并非是指的咱们哪一人,而是叫大家学习做那柳下惠的意思。”古怀桑脸上
一红,柳下惠是民间流传已久的端正人物,但凡有请学习柳下惠其人的,潜台词是
说这人品性不端。远处看热闹的游伴轰的大笑起来,这边的三名青年顿时将一腔热
血具都流到面门上,一个个红脸关公也似。古怀桑道:“去把那羞人的画扯下来快
些走吧,不然只怕这些女生会在门上贴一天。”那两人也是一样的想法,用手顶着
破伞走到门边要去扯下那幅画,只听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不许扯,好叫校
友们多看看。”古怀桑左边的一名青年道:“不是扯,因为想与女生交流丹青艺术,
所以只能叫做交流。”另一人也道:“我们拿回去好生观摩,若有败笔之处也可指点
大家。”门内又一女生道:“怎么这水墨画还有画得不好的地方么?”左边的青年甚
是严肃的口气答道:“这个关于艺术的问题是值得大家认真探讨的,因此我校全体
男生都想鉴赏同校女生的手笔,以求在艺术造诣上更上一层楼。”里面的女生嘻嘻
的笑道:“那便请拿去观赏吧,这画儿可有些意思呢。”
  三个人红着脸扯下那幅图画垂着脑袋退回来,近处的游伴见他们出丑便又一起
轰笑,有两个好事的还将手指放到嘴里嘘嘘的吹了几个响亮的口哨。古怀桑左边的
青年将那幅图画折了几折揣到怀里放好,嘴上给自己人解嘲道:“我们几个先做了
勇敢的斗士,不料旧礼教的对头却原来就在左近,失敬失敬。”湖南青年小庞笑
道:“不是取笑大家的勇气,只作善意的助威,我们肚子里是支持你们几个的。”那
老成的青年老陈也道:“小庞的话是没错的,因此你们千万不可记恨我们,否则这
勇气化做怨气却会败了历史的胃口。”旁的众人纷纷笑道:“这件事便又可以喝一杯
酒,晚上去寝舍里做庆祝,我们一会儿到校内的小货店里买些葡萄酒请你们喝大家
看可好?”众人又是一番调笑,一起都拥着那三个人向男生寝宅楼行过去。未走几
步各人身上又僵了一僵,随后听到天上嚯的一声响,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满是滔
天的大水向地上压了下来。这一回的比前次的水来得还要大些,哗的响过之后大家
的小腿肚子便让水淹了一半。那水因为学校内的地势较高,沿着各处斜坡飞速的流
到低洼地里,又漫过各处道路溢入东湖。遭了水的青年们大惊之下又是怪叫一通,
各自纷纷要找地方避水。古怀桑见正是乱时,心中顿时又生了一计,暗道: “一不
做,二不休,借避水这天大的理由一头撞进女宅里去,也好叫方才的羞臊不白
吃。”因为这计策甚好,偷偷将脑袋点了两下以示自勉。还未动,只听耳旁有人大
吼道:“不好,想是发了大水灾,我先去女宅里保护同窗!”早有两个人饿虎下山一
般先古怀桑一步向女宅大门扑了过去。
-- 发布时间:2005-12-28 下午 04:00:03
-- 第二章 这事那事
  那两个人的用意是跑过去一脚将大门踹开,若遇到惊愕发愣女生便一把拉住小
手故做不世英雄貌。谁料抬脚要踢时,那大门吱的一声自先开了一条缝,这边两个
青年一时收不住脚,用的力气也大,一齐踉跄了几步跟头骨碌的跌进门去。里面
八、九个短发的女生尖叫了一声又将这二人连拖带拉的抢进宅舍里。古怀桑大喜过
望,跟在后面将身往地上一扑大叫道:“不好,我也跌倒了。”却觉得背上中了一
脚,几双鞋子在上面鱼贯而过,数名男生的嗓音叫道:“我们来保护女生!”两名女
生惊叫道:“小心!你们踩到同伴了!”那几名男生拍了拍各自的胸脯道:“现下是
女生的安全最要紧,快快将你们的小手握住我们,不然怕叫大水冲走了。”古怀桑
让众男生踩过几脚趴在地上又羞又怒,张口便要破口大骂,忽的在心中又生了一
计,这计非但可以亲近女生,甚可有机会在她们睡觉的床上躺一躺。那便是干脆装
做受伤不支,赖在这里不走,女生心软,或可与他做医护,亦有可能扶他在自己床
上休息片刻。古怀桑越想越美,几乎要笑出声来,嘴里故作了几声呻吟道: “不……
不要管我,保……保护女生。”那些女生果然中计,跑过来几人围住他道:“可是受了
伤么?”并有人责怪先的几名男生道:“你们冲进来也不看清楚路,地上还趴个人便
用脚踩,只怕是叫大家踩断骨头了。”那些男生见此情景顿时有些后悔莫及,也不
是因为踩到人,而是后悔此刻趴在地上的人缘何不是自己?因为众人的肚子里不约
而同的冒出了与古怀桑一般的奸计。
  有一名女生将大门重又关上,并插紧了门闩,回身拍着胸口说道:“吓死人
了,方才从门隙里看见外面的大水好似要将这整个儿世界都淹掉一样。”两名女生
伸身去拍了拍古怀桑的肩头问道:“喂,你是伤到骨头了么?”古怀桑叫那软绵绵的
小手一拍,脑中一昏,三魂六魄先跑掉一半,轻声答道:“好似……好似伤着了什么
地方,却又觉不着痛,只是头晕身软。”旁边一女生道:“多半是叫这些男生踩到腰
踩岔了气,我们扶你到床上休息一下罢,这湿漉漉的地上怎么躺得?”古怀桑脑中
轰的一响,顿觉身轻如燕,伸出一只手道:“谢……谢谢你们。”触到那手掌时觉得自
己掌中有异,对方骨节甚是粗大,握着自己狠力一捏,到叫自己痛入骨髓。仔细看
时,不知什么时候抢上一名男生气势汹汹的道:“让我来扶他,这里是女生宿舍,
怎么好叫男生休息?方才只是一阵大水冲我们进来,现在外面可不是没了动静么?
我们男生都可以出去了。”一名女生点头道:“也好,就是不知你们同伴会不会有
事?”古怀桑挣脱那男生的手大叫道:“哎哟!现下我的一根肋骨痛起来了,不能
动,不能动,只好请别的人先出去了。”那些男生一起摇头道:“不行不行,不好叫
女生因你一个人损坏了名声,男儿大丈夫休说肋骨痛一下,就是当下天上掉刀子也
一定要伸了脖子走出去的。”古怀桑在腹内将他们一干人骂得体无完肤,嘴上答
道:“哦,我明白了,大家是嫉妒我可以叫女生医护,然而又不好明说,却搬了一
大堆堂皇的理由。也好,我亦是尊重女性的,就如大家的说法,天上掉刀子也要伸
长脖子走出去捱。”这番话最叫女生们听不得,原来少女心中甚重面子,越是说她
喜欢的事她面上越要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反之却是越要表现得亲近。古怀桑刚才
的话极大的损伤女生的自尊心,各自心中都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只因为嫉妒便
不顾同伴的死活,越这般我们越要留这男生。”七嘴八舌的道:“这怎么行?现在他
肋骨疼痛,若出去再叫一阵大水浇下来坏了身子,别人会说这人是在女宅里伤的,
那时叫我们没法解释了。不如暂时不要动他,你们中间有腿快的去向校医求救,来
了自有校医处理。”理由颇充份,谁也不好说反对二字,因此一帮男生又纷纷互相
推攘道:“就让阿大或者阿二去请校医,我们几个在这里照顾他。”女生们开了大
门,将众男生一一推出去并劝慰道:“不是我们不肯,实在是怕监督的老师看见。
这里只留一个伤的刚好能解释,多了会说我们女生不会做事。”最先跌进门的两名
男生之其一忽的抱住自己一条腿大叫道:“啊哟!不好,我的腿骨也刚刚痛起来
了,难道是方才跌断了么?”话音刚落,女宅大门砰的一声便关上了,叫他吃了一
个货真价实的闭门羹。
  女宅里只留下古怀桑一个男的,他心中反到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若是让这些女
生发现自己是在假做,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对自己群起而攻之。想到后来又是内疚又
是后怕,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听身边脚步杂杂,一只手又在自己肩上轻轻拍
了一下,有人说道:“喂,你若是真的伤了我们便好生与你医护一下;若是装的便
不如干脆自己起来,我们可以邀请你提前参观女宅。喂,你说这可是装出来的
么?”古怀桑面红耳赤的从地上爬起来讪笑道:“嘿,原来是叫大家不顾交情的踩了
几脚,又不好发作,肚子里忽然冒出个奸诈的计谋想赖在这里的,不料叫你们这些
聪明的女生看透了。”他的话到是直白露骨,然而却让女生们误作天真可爱,一起
哄堂大笑起来,或言道:“你这个人却有些可爱,不怕我们责罚你么?”又或言道:
“你用这法儿报复那些男生也有点小聪明。”
  古怀桑这时方仔细打量面前的异性,只见多是留一头齐耳短发,穿的衣裳有蓝
色旗袍,有短衫黑裙各类不一,脚上穿的并无什么高跟之鞋亦或小脚之履,乃是极
普通的一双双步鞋,与自己想象中的奇妆异服相去百倍,独有不同的只是面容上多
了一层书倦气,并且眼眸亮过平常妇女,显得煞是活泼。
  那边的几名小女生拥立在一旁也使眼睛打量古怀桑,私下里咬着别人的耳朵小
声评价。许是评价甚谬,间或扶在伙伴肩上吃吃发笑。古怀桑方才在地上趴了半
天,身上的衣服浸了水渍,又湿又冷,加上自觉落了单,到有十分的想跑出去寻那
些男生。当下深施一礼说道:“诸位同胞,定是因为我身上有些儿狼籍才惹得你们
发笑,我这便告辞了。”对面一名个子颇有点高的女生笑道:“大家都是同窗,并不
因为你的身上狼籍了就取笑你,只因为女宅这边是头一回关进一个单身男生,往日
休说男生,校长也进不来,因此今日是叫大家开了许多的眼界。你不要惊慌,若真
怕监督的师长来查,这就开门送你出去。”古怀桑见她礼数周全,记起自己并非是
本校的学生,心中越发的不安了,又作了个揖答道:“谢谢同胞的一番好意,我原
想隐瞒的,现在叫你们这一客气越是不好意思了。因为我并不是本校的学生,只是
本校学生的熟人,不好抢校风之先,现下我即刻退出去。”那高个的女生奇道:“不
是本校的便要即刻退出去么?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古怀桑道:“因为明日是本
校女宅参观日,这种开大学校男女交往的新空气应该着落在本校校友的身上,我若
先一步做了这交流怕叫历史不好评述,总不好说开大学男女交往新局面的是个无甚
名气的外人。原是要在史书中将武汉大学的校友写上一大笔的,因此下我要即刻退
出去,好换一名本校的男生进来。”那高个的女生听了他的话笑道:“你这人这般老
实,比方才的那几个家伙可要强多啦,若是换作他们其中任一人,定是已然呼天抢
地要我们为他做这做那。”另一小巧的女生插嘴笑道:“可不是么?上次踢球的家伙
骗小梅扶他,原来只是把脚崴了,并不是折断,满校园走了一回让大家看笑话,害
她许多日子不敢抬头见人。”高个女生对古怀桑道:“你身上既没伤,我们也不好留
你,但要请你出去向那众男生说些话儿,叫他们不要乱说今天的事。因为并没有什
么缺礼数的事情发生,想开些新空气,不好因为一时的孟浪坏了大事。若是着眼长
久的交往,反要各自敬重。”古怀桑连连作揖道:“说得甚是,说得甚是,应该这
般,我这就出去向他们说明。”
  那小巧的女生先去开门,古怀桑心道:“此番一出去,以后怕是没机会了,好
容易进来一趟却连女舍房内有几张床也没见到真是十分的遗憾。”腹内升起一股勇
气,又向那高个女生作了一个揖道:“当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无论如何也要说给女生
同胞听。”那高个的女生愣道:“什么不情之请?你请说罢。”古怀桑犹豫了片刻,
鼓足勇气红着面门道:“因为听男生说起明日的参观日,女宅这里如何如何有趣,
一直想亲见一番,可否准我在女舍房间门外向里看一眼以求其实?”那些女生听了
各自将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漠态,有些宅舍内有人听见的反而轻轻的将房间门关
上。古怀桑羞臊得无以投地,连忙道:“我这便出去。”那高个的女生心地甚好,见
古怀桑发窘,微红着脸指了左近的一个房门道:“这里是我的寝舍,你可在门外张
望一下。”
  说来也是奇怪,但凡这种事情开始千难万险时越是有足够的勇气追求,一旦听
见应允了反是面皮薄到极处,有些像司马懿遇到空城之计的样子,逡巡而不敢前往
了。古怀桑口中嚅嗫了数下,一只右脚忽而前忽而后的不知该如何去放?那高个女
生见他羞答答的模样,自己鼓了些勇气走到房间门外向里用手一指示意道:“女宅
亦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放满了书本的架子,挂了幅全世界的地图。”古怀桑在肚
子里骂了自己一声,暗道:“蠢货!便过去,只看一眼,又不会死。”快步行了过
去,在门边向里一张,顿觉眼前豁然一亮,知道女生宅舍是与这世上的男生寝室决
然不同的,为什么不同,他也说不出,但有一句话是憋在口里没说,那便是:明亮
洁净。好比若男生寝室之杂乱,虫蚁肆虐的情景大不相同。
  古怀桑只看了一眼,便觉满心高兴,与那高个的女生作揖道:“好好的地方,
若不是因为阴天下雨怕是还要好些。然而只这般已经叫人觉得如同在心中开了一朵
鲜花那样美丽了。我这便告辞。”言毕又是一躬捉与那女生。女高个女生用手掩着
嘴笑道:“不用这客气,也叫我们晓得男生们怀揣的心思,明日可做些防备。”古怀
桑不知她言下之意是什么,也不好多问,匆匆的走出大门,又记起一件事回身向里
面道:“我叫古怀桑,是书店的店员,你们有需要购买新刊的杂志书本时可到江北
的大东书局找我,武大的男生与我甚熟,也希望与女生做些事情。”里面那高个的
女生答道:“知道了,我却是叫做傅莉的,有杂志书本购买时我们可托门房的老方
去找你。”那门轻轻又关上了。
  外面的秋雨下得小了许多,只微微飘了些细细的雨丝,如同毛发一般无声无息
沾到身上。古怀桑怔怔的立在门外,心中颇多滋味的翻滚。肩上搭过几双手将他扳
过面,是那些先被轰出来的男生,一个个的眯起色色的眼睛笑问道:“可看见什么
了么?你这厮定是发现了新大陆了,大家不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么?”古怀
桑啧啧的赞叹道:“今天才晓得女生的宅舍是的确与男宅不同的,便是叫男宅做三
日三夜的扫除也寻不到这些气氛。”湖南青年小庞道:“你看见的定然不止这些,为
什么不说你还看见有女生洗脚?那洗脚的女生更是一双又白又好看的赤脚,你这厮
是故意隐瞒好叫我们心中发痒。”古怀桑回过神说道:“对了,一说起女生的赤脚到
让我想起先有人从我背上踩过去,这些见色忘义的人是大家中的哪几个?”那些男
生纷纷松开抓他肩膀的手各自招呼道:“依我所见,方才天上只怕是又吹了一场龙
旋风。”
  老成的青年在一旁道:“小古的衣裳都湿透了罢?我们一起去到寝室换些干净
的给你。”其他人应声答道:“是呀是呀,大家的衣裳也湿了许多,我们快回去换干
的,不要被冻病了就遭了。”
  古怀桑为了进女宅参观,在湿冷的地上趴了半天,早已经手脚发凉了,巴不得
有人请自己换装,连先的那几脚也抛到脑后,说道:“真的是又冷又冻,我与老陈
去可行么?”那老成的青年点头道:“只是不好借漂亮的长褂给你,只能挪出平日穿
的青衣黄裤与你遮蔽身体,因我明日参观女宅时需得神气一点。”古怀桑经了刚才
女宅一事,知道男女交往定然马虎不得,若如平日那般的邋遢,休说会叫女生皱
眉,就自己心里也自卑,因此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并且那位高个子的女
生还叫我带出话给大家的。”
  女生有话带出,自是要洗耳恭听。众人将各自的耳朵贴过来,古怀桑道:“她
请大家不要说今天的事出去,因为并没有什么缺礼数的事情发生,想开新空气,也
不好因为一时的孟浪坏了大事,若是着眼长久的交往,反要各自敬重才好。”
  先在女宅大门外念诗歌者之一忽的面上一红,击掌道:“这个这个……唉,还是
女孩子聪明些,唉!”其他诸男亦是将面上变得甚为严肃,正色道:“好险,这开新
空气的事体差点叫我们毁掉。”老成的青年道:“可不是么?越是初始越不好孟浪,
过份了反是断了自身前途。这里却又有个不久之前的故事可以说给大家听,却是发
生在中国独一无二的先例。我们边走边说吧。”
  因天上的雨也停了,青年们收了手中的雨具拥在那老成青年身边往男宅那里走
去,离得女宅远了,那老成青年这才说道:“却是民国十六年的老笑话了,那时的
武汉还是做的中国的首都,因为适逢三八妇女之节,军政的老爷们便与妇女领袖参
加了二十万人的游行做庆祝。原本是件好事,不料那游行的队伍走到中间突的闯入
二十几个赤身妓女,喊的口号是要妇女解放。顿时成了这世上少有的猛料,新闻报
章大肆渲染。这事太过失了体统,惹得一帮守旧的卫道士们纷纷责难。武汉某报章
上刊了一位前清遗老的评议,说妇女之解放如蝼蚁决堤,若是长久以往,日后将会
导致道德沦丧。建议重修贞节牌坊,鼓励女子缠脚,谢绝女性入大学校。一场极大
的纠纷将妇女解放的道路上放了一块巨大的绊脚石。因此先例,我们更应小心,大
学校内守旧的先生亦有不少,若是专候我们出些差池借故评议,大家可就成了历史
的罪人了。”众青年听罢轰然议论道:“这件事的确是做得大了些,休说妇女现下在
争取解放,就是男权当道时也未见到男人在街上赤裸游行的。”古怀桑嘻嘻的笑
道:“不然,有份西洋译过来的杂志上说这世上有些古怪的洋人寻些偏僻的处所合
群而居,那处的人却是大家都不穿衣裳的。”一名青年惊道:“有这事?好,你拿过
来我们看,看完了大家做些批评。”
  到得男生楼时众人各自返入自己的舍内,古怀桑是与那老成的青年走在一起
的,要去的是他住的宇字斋。原来武汉大学男生楼各舍具有编号,却不是依的西洋
数字,乃是照《千字文》编排的。那《千字文》念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
昃,辰宿列张……。每取一字做一斋舍名,名为:天字斋,地字斋,玄字斋,依次而
上。宇字斋是靠东首的房舍第二栋一楼。各舍合居青年不做班系安排,由着住房的
学生抽签定数,一室两人,因此有一级生同与毕业班老生住的,也有两个老生或两
个新生同一斋的。姓陈的老成青年同舍的是一它系新生,方到校不过一、二月,诸
般事体还不熟悉,显得甚是幼稚。见到有人进斋亦只是辨认是否熟友,见是同屋老
生带着人,知道是他伙伴,也不多话,自顾躺在床铺上看些课本。古怀桑却不同,
他做书店店员自是希望认得的人越多越好,先在女宅便自报过来处,那是想多些熟
客。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古怀桑亦是这般认为。彼时的店员甚是关心自家的
生意,休说上头的厂长、经理,普通的营业生也视顾客作自己生命,非但服务态度
极好,平日也不忘多交些朋友。开得生意的逢年过节多是要贴一副对联,叫做:生
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通四海、达三江若是没有朋友怎么能行?古怀桑
在生意场上混过,这些至理名言他是耳熟能详的。见那新生显得有些淡漠的样子,
记起身上还揣着一本《尝试集》,掏出来一看,还好只湿了一层面皮。先不与那新生
说话,递给那老成青年道: “老陈,幸好这诗集还未弄坏,送与你可好么?”老陈
摇头道:“我快毕业了,这时已不需要读诗,你送与别人罢。”他心中现在所虑的不
外乎是工作、前途两项,对什么诗歌文集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
  古怀桑知道他此刻决不会看上自己带的诗集,因此故意先问他,待他开口谢绝
时便有了十足的理由转赠他人。果不其然他也叫自己送给别人,眼前的“别人”只一
个,便是那大一的新生。古怀桑将诗集用略干的衣襟轻擦两下,转身对那新生道:
“你好,我叫古怀桑,是老陈的伙伴。这里有本诗集我可送与你么?”
  因是同屋老生的伙伴,这新生不好拒绝,坐起来道:“怎么好意思呢?这贵的
东西。”古怀桑笑嘻嘻的递给他说道:“因为书皮儿叫水打湿了一些,然而内里还是
好的,你可先看一看,不合适时,我下次来与你换本新的。”那新生面上一愣,肚
里说道:“换本新的?哪里有这好事?只怕是个借口,好丢一本破书给我。”古怀桑
知道他为什么发愣,笑道:“怕你不信,我是书店的伙计,常替本校送些书本杂志
过来,因此可以说换就换的,并不诓人。你以后想购些书本大可以找我,因为大家
多是信任我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也不止一个人懂,武大的学生甚多清贫出身,不然也不会
有“两角五分吃花酒”一说。学校四年开支庞大,能省便省,可省到不花费一文最
好。那新生在肚里盘算自己家底并将此后定然要买的书本一一掐算在内,断定面前
的人会与自己有些好处,脸上立刻多出一份笑容说道:“是书店的大哥么?我是土
木系的一级新生,叫做杜临波,你与老陈是熟人,希望以后多教教我。”古怀桑答
道:“不敢不敢,只好替大家筛选些合适的书本与参考文献作伴读之物。”
  那姓陈的青年道:“对了,你先说书店里有那个阿丹.夏里察波的波兰探险家的
传记可是真的?”古怀桑回身道:“不知道是叫夏里察波还夏捏察波,但定是有这么
一号人物。”老陈发了会子愣,将手中的一套干的衣裳丢给他自言自语道:“奇怪,
洋人跑到中国探测两湖的泽地干什么?这浩大的工程也不是一、二人十天半月可以
做到的,难道是要做合资立项的研究么?却没听到成立专研的单位。”杜临波奇
道:“老陈,什么事叫你这动心?”陈姓青年抬起头道:“因为一旦有成立什么新的
学科单位,便会有出来做招聘的告示,这般便有了工作的机会了。不成,我一定要
仔细查清这件事。”他又对古怀桑道:“小古,这个波兰人的故事我一定要看一看,
看看书上可写他先做探险时成立过什么机关,若是光棍一条我便不睬他,然而他又
有两个广东人做同伴,这却不是做一个人单干的打算的。”古怀桑击了一掌道:“对
呀,我到没注意这多,你的分析是有根据的。这书你什么时候要?”老陈道:“越快
越好,听那船工讲都是几个月以前,若是筹划,几个月半年的也差不多了。”古怀
桑道:“我明日中午时分送过来。”换过衣裤后将自己脱下的湿衣包作一团拿在手里
与二人招呼了一声告辞而去。
  昔时武汉三镇有一条极负名气的文化街,国内最有名气的书局都有在此设立分
局书店,店中所售包含各类书刊杂志,甚是琳琅花眼。古怀桑做事的书店叫大东书
局,便是在文化街上最豪华的几个书楼之一。入得门去,一楼地上铺的拼花水磨
石,看客颇多,文人过半,具都是闷声不响的用自己的双睛“啃咬”书本。此处店面
负责的是个中年的汉子,亦是姓古,叫做古越良,乃是古怀桑的表叔。古怀桑能到
大东书局做伙计是他充的保人。见到古怀桑穿了一套平日少见的青衣黄裤进来,知
道他定是去过大学校。因这套青衣黄裤有个名目叫做“维特装”,取名德人歌德大作
《少年维特之烦恼》中主人公少年维特之名。那少年维特亦是喜欢着青衣黄裤,又因
武汉诸大学校新生做军事训练多统一穿黄咔叽布制服,军训结后这制服就可充平常
便装,既经得了水洗又不怕拉扯磨损,并且可以省下大笔着装费用,一举数得。古
越良平日在书店中见多了大学学生,一看便知道原委,未等古怀桑开口先问道:
“二毛,怎么一身维特装回来了?”二毛是古怀桑小名,只因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古
越良素来不在人前叫他小名,今天看见他临时换了只有大学生才穿惯的衣服到惊得
将“二毛”这土得掉渣的浑名喊了出来。古怀桑伸手在额上擦了一把汗水答道:“前
些时候无意中看见过一本洋人写的传记,那传记写的是洋人冒险的故事,甚是精
彩,因此一直记得。方才在武汉大学与一帮友好交流时说起这个洋人,大家怕这个
洋人会在国内开什么项目,这就有了招聘做工的机会,特请我来仔细查探一番。”
古越良用手捏起自己下巴想了一会道:“唔,洋人的冒险传记?近几个月总有三
本,一本是俄国人阿里山大的《南极洲游记》;一本是美国学者汤加先生写的《印度
之旅》;还有一本是那个波兰人阿丹.夏里察波的《欧洲地探》。不知你看的是哪一个
的?”古怀桑喜道:“便是这位阿丹的波兰人!”古越良道: “架子上还有一本,你
可取下看一看。”言毕将古怀桑带到那方书架前,上面果然尚存一本《欧洲地探》,
面皮作米黄色,画一名肩负探物行囊持木杖的短衣裤西洋汉子。那汉子画得甚是彪
悍,须发杂乱,正立在一处断崖下分开荆藤作穿越貌。古怀桑笑道:“表叔,正因
为这画儿像在山谷里面探宝的样子,因此才叫我动心翻阅的。”古越良亦笑道:“购
这本书的多半是初中生,没料到大学校的也有人注意,虽然目的不一,毕竟是动了
查阅的心思了。”
  古怀桑取了书说道:“表叔,这书本可以外借的么?”古越良将头摇得拨浪鼓一
般的答道:“不行不行,店中的书本只可以出售,几时见过借阅的?若是叫经理一
干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请伙计走路。”古怀桑道:“这可怎么好?我答应他明天要送
过去的。”古越良教训他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未有十分的把握便胡乱答应人
家。做生意的讲个信字,就是朋友嘴巴上不与你计较,肚腹里也会笑你办事浮躁,
以后怎么敢与你做生意?你早不应承他们或许还可想些别的主意,现下除了自己掏
钱买下送人别无它法了。”
  古怀桑受了表叔的教训心中已经后悔不已,先答应那老陈时只因受了他一套衣
裤的恩惠,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早知道这样宁可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来也好
过从自己口袋里往外套钞票。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已先一步表现出来。手一伸,
将那本书放回原处,嘴上道:“那我便说这书刚好叫人买走了,因此也怪不得我。”
古越良将那本书又取了下来,甚是严肃的道:“你若是做了大生意,迫于无奈说这
话我也不认为你是错的,只是这世上的人还是老实的好人多过尖刻的。现下教你一
个做人的道理,那便是君子不可以无信。此刻我替你买下,你能把这句话记牢一世
我也不觉得这些钞票白花了。”古怀桑让他说得满面通红,低声应道:“表叔教训得
是,还是让我自己来套钱买的好些。”古越良将口气放松了些对他道:“你能这般说
我已经是非常高兴了,这些故事我做小伙计时也犯过,现在仔细一想,当年的那些
长辈并非是在乎几个小钱,原本的意思是想叫自己的弟子从小便学着做个正派
人。”他伸手将古怀桑一边的肩头搂住摇晃了两下又笑道:“你刚从乡下来的那会儿
可不似当下这么狡诈,一晃几年过去便学会了这世上的许多门道。你信我,若是回
去乡下时你是旧时玩伴里最本事的一个,只在城里却还要多加些磨练。” 古怀桑嘿
的笑了一声问道:“表叔的话里却好似又在赞我先的做法,我到有些糊涂了,不知
道以后是不是该学着奸诈些?或许还是做个老实的正派人?”古越良又叹了一口气
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搂紧了边走边轻声道:“这世上的事做起来难的居多,若
不学得聪明点如何生存?只是我们立世做人并不是因为要坏了良心才叫成了正果,
反到是心存善念方活得实在。你现在还年青,许多的世面还未见识到,日后去见到
一些大人物,无论是政界要员还是江湖老大,自己在外面做那多的事,却无一不是
想求着子弟学十足的规矩,因为大家知道做这多事的目的不外乎是叫自己生活得幸
福,一颗心灵可以有些籍慰。若是真有本事将心坏透了便一世也不得安稳,那时老
天送与整个世界也难以安抚他了。我们做人学得正派的目的是叫自己能睡得好觉。
我赞你变得狡诈了是因为你多学了一些生意的门道,然而这门道不是叫你从今而后
拿出去哄骗用的,是叫你记着有遭一日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时可以便宜行事解一时之
危。”
  古怀桑点头道:“表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记得有句话叫‘害人之心不可
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原来你是教我学些防人的手段好让我以后去做正派人时不
至于吃亏。”古越良大喜过望,说道:“你是个极聪明有悟性的人,日后少不得有你
的一番天地要开创,那时不要忘了做表叔的,告诉我一声叫我肚里也高兴高兴。”
古怀桑听了这话顿时有些身轻如燕的意思了。
  未过多久天色已黑,奇得很,这日的天色黑得早过以往,各处钟表指着下午四
点的时候便要在屋内掌灯。高雅的处所自不似平常百姓的油灯,纷纷开启自家店堂
里的电灯照明。虽是这样,亦有因天色异常而心神不宁者,或抬腕或在怀中套出钟
表仔细对时,更有甚者并向旁人打听“可听到武汉关的大钟报时?”。武汉关便是英
人在长江边修建的江汉关大楼,上有报时钟塔一座,每及报时便有西洋音乐响彻四
里。因走时极准,时日长久了汉口的百姓便依这大钟计算时间。此刻有人问起,被
问者便摇头答“不曾响过钟声”。那问的人心下更是有些惊慌疑惑,不住的抬头看天
色,终于忍耐不住怀疑,拔脚跑向不知名处躲藏。
  古怀桑重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刚换好,适逢店内有一包数十册的图书要他
送出到客人住处。图书是用厚纸扎成的一大包,上面写了地址门牌和购者名字,那
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分明像是个绰号,不过客人中千奇百怪的嗜好者多得是,
古怀桑平日看多了也不觉得很抢眼。向店内借了一辆脚踏车,将那大包图书用细绳
捆牢在后座上便蹬车而去,不过十余分钟便到。收受的是个妖艳的女人,古怀桑怎
么看她也不像是个可以看书的人,这女人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还以为是古怀桑送
错了地方,待看了那购者的绰号便大悟,让他把书扛进屋并交付了大笔的购费。
  与那东主做了交易古怀桑便又骑着车儿慢慢往回返来,行到半道,一旁的小巷
里冲出一人,古怀桑不及防备,叫他撞了个人仰马翻。那撞人的汉子急急的从地上
爬起来问道:“还可以动么?”古怀桑答道:“还可以。”那人将他一把拉起,又从地
上扶起脚踏车塞到他手里说道:“载我走!”声音甚是严厉,又听啪的一响,手里多
了一把弹簧刀指着古怀桑。古怀桑以为是遇到打劫的,吓得一跳,却又听到那小巷
的另一边有大帮人马追过来,并有人喝道:“在这里,在这里!”那撞翻脚踏车的汉
子伸出一只巴掌在古怀桑脸上击了一记喝道:“追来的是斧头帮的人,你不载我走
便拉你下水,一起叫他们使乱斧劈碎拉到。”古怀桑打了个寒战,清醒了许多,见
那巷子里黑压压的人举着闪闪发亮的利刃,也不知道是否斧子,总之是捱在身上会
送命的家伙,二话不说,翻身跨上坐骑。那汉子在后面帮他推车加力,待车速快
了,便使了个骑马式落座到后面车架上道:“快些,他们追来了!”话音未落,只听
呼呼风响,数柄短斧在空中追了上来,侥幸没击到人,具都落在地上当当做响。古
怀桑恨自己车速不够快,将双腿抡圆了没命介踏动脚蹬,心里明白是遇到了流氓打
架,亦或是黑帮火并,若是坐在身后的汉子要杀人灭口,只消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在
自己背上插一刀便可。因此想法,就越是不敢骑到人少处了,那黑灯瞎火的地方更
是连正眼也不看一下,专挑明亮人多的横冲直撞。跑得远了,身后的汉子不住口的
叫道:“喂喂,你拐个弯儿,那边有个小巷子……哎,这里又有个没灯的地方……”古怀
桑肚里骂道:“你当我是猪头一般好哄么?”紧跟着腰上轻轻痛了一下,那汉子小声
道:“伙计,你是怕我骗你去人少的地方杀你灭口么?你肚子里这般想便以为老子
现在不敢做么?”手上略用力,那小刀在古怀桑腰上顶得越发紧了。古怀桑吓得额
上冒汗,心中存了个善念道:“说不定听了他的话还好些,因为我并不曾看见他的
脸。”口中连声道:“我听你话,你说个地方罢。”车速略缓了一缓。那汉子道:“前
边的树荫下停车。”
  古怀桑到了那树荫下将车闸握紧停在一边呼呼喘息不止,那汉子下了车拍了拍
他肩头道:“谢你了伙计,然而你的胆子未免小了一点。” 古怀桑连头也不敢回,
答道:“我……可以走了么?”那人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因何不敢回头与我答话?”古
怀桑心头巨震,暗道:“糟了,若不作解释还以为我早已见过他的相貌。”连连摇头
道:“我先没见过你,现下也不想看见你。”话说完肚子里又后悔莫及,却是因为这
两句话自觉得有些生硬,不够礼貌。若是将 “你”字换做略带敬意的“您家”,且将
“现下也不想看见你”改作“现下亦不敢仰视尊架”,非但用词文雅,并能够博得强人
的好感,这一来自己性命可保七、八成。只是再改口亦感觉太晚,嗓子里想说,嘴
上偏偏不能动。
  那汉子哈哈笑道:“我要杀你灭口便没有看见就能叫我放你一命吗?也好,叫
你仔细看个明白,晓得老子英雄了得。”言毕将脸往古怀桑眼前一探,古怀桑把头
一抬,嘴里道:“看不见。”那汉子见他居然避而不视,越发来得兴趣,踮起脚尖给
他脸面看道:“看见了,这便杀你灭口。”古怀桑早将双眼闭上,说道:“不好,是
眼里进了沙子了。”说完腾空一只手出来揉搓双睛。那汉子见古怀桑胆小怕事,叹
息道:“算啦,不与你玩了,你这就可以走了。明日看报纸,老子名字叫做李国
星,斧头帮的老大刚让我干掉了。”古怀桑只听得前半句,顿时心花怒放,哪里管
他这星那帮的?推了脚踏车缓行数步片腿儿上车,也不敢走得快了,怕那强人起疑
心,故作悠闲状慢慢行开。那叫李国星的汉子见他好玩,在后面大喝一嗓道:“杀
你灭口!”古怀桑脚上顿生万均之力,将车儿踩得快过闪电一般没命介逃得无影无踪。
  待回到自己住处时这才按下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灵,仔细回忆适才遇到的事情。
因为吓得狠了,许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那劫车的汉子叫做什么也未留下印象,然
而却知道是流氓殴斗,不知道哪一派的人砍翻了斧头帮的老大。时下武汉三镇帮派
众多,老牌字号的铜帮、林帮自不必说了,新起的斧头帮、飞虎帮也各自帮众逾
千。长江码头上有吃水路的三点帮,京汉铁路上有吃“两条线”的飞鹞帮。众多帮派
日益倾轧吞并,明争暗斗络绎不绝。古怀桑虽不是帮会中人,然从当地的各类新闻
报章上还是知道不少关乎帮派的故事。现下最要紧的是求菩萨保佑好叫自己不要被
卷进这些是非里去。他也不敢将这事情告诉古越良,怕日后被笑做无胆怯懦。独自
一人在腹中翻滚了五味许久,最后往床上一躺连脚也不洗,合衣并拉过棉被往头上
一罩呼呼睡去。
  睡得正香,忽听耳边人声鼎沸,睁开双目一看,原来天已大亮,窗外的街上一
片吵杂之声。古怀桑以为是有人打架,急忽忽跑到窗边推窗观望。只见街上售报的
报童比平日增多,口中不住的吆喝重大新闻,十数张口中只喊出一个消息,那消息
却是怪,叫做:武汉三镇突发异事,所有钟表皆慢二小时。
  古怀桑转身在一边的小桌上取了枚木梳将自己头发胡乱梳理了几下便穿了鞋子
跑出去,见着一个熟识的人,拦住问道:“可知道这怪新闻的内容么?”那熟人答
道:“当下连武汉关上的大钟也在请工人调整,却是昨儿白天里电报局与外界联系
时无故断线,咱们这边的人并不知情,可是外地的电报却拍发不进来,等到重新联
系上时两边的报务员发现某些电报上的时间有误差,私下里又拍发电报核对,这才
发现咱们的时间慢过别人两个钟头。”古怀桑惊道:“难怪昨日的天色都黑要得早
些,四点多钟的时候便要在屋内点灯,原来那不是四点,却是已经到了六、七点的
时候。”那熟人答道:“正是这样,因这两个钟头的迟滞,许多的生意都晚了,就是
市政府也手忙脚乱。”古怀桑记起自己与武汉大学老陈的承诺,暗道:“只怕也晚了
许久的时间了。”与那熟人招呼一声便又跑去寻自己表叔古越良。
  到古越良房外敲门询问,里面无人应声,古怀桑猜他可能去店里做事去了,又
跑到书店大堂里寻找,果然是在做清洁工作。古怀桑道:“表叔可知道今天报纸上
的怪事么?”古越良不直接答复,说道:“正因如此,更要勤奋做事。因为大家无端
端不见了几个钟头,就好似自己生命叫人偷走了一角儿。”古怀桑答道:“表叔这话
最对了,因此我要提早些过江去送书,若是晚了这时间就又怕会不见哩。”古越良
点头道:“知道时间的宝贵证明你又长大了一些,到我这般年岁时巴不得将一个钟
头当作两个小时来用……”古怀桑不知道他絮叨这多废话意在何处,只愣愣的看着他
不做声。古越良道: “方才新到一批书本,你与几个小伙计一起搬到仓库里,做得
快了便多些时间办私事;做慢了便是在浪费自己光阴。”古怀桑急急的道:“那好那
好,我自己先去搬运。”说完旋风一般又冲了出去。古越良摇头叹道:“聪明固是个
聪明的人,只可惜毛糙了一些。”
  古怀桑跑到外面四下里查看,因书局所属场所平日见得多了,闭眼也能画出详
图,知道新书入库之前多半会放在何处。只扫了一眼便见到书局后院停放了一辆平
板推车,上堆大包书本,用厚纸捆扎,数十册一包,略有二十余包的样子。再向旁
的人去问,果然是新到的,二话不说一个人先干起来。年青人腿脚麻利,别的伙计
吃罢早饭慢慢溜达过来时平板车上的书本只剩下数包,见到古怀桑正出力,纷纷与
他打招呼道:“小古真不错,到叫大家省不少力气。”古怀桑气吁吁的道:“惭愧惭
愧,只因为待会有事外出,多做些事既可补偿大家又能替自己赶些时间。”那些伙
计笑道:“今天并没有更多的事,你赶时间现在就去吧,下面几包留下也好叫我们
大家充充场面。”古怀桑笑道:“嘿,这样我便不客气了。”那些人催他道:“好了好
了,你快去吧。”古怀桑举步要走,古越良叫住他道:“古怀桑,你可到前面来,昨
天有个主顾托买的一些杂志你送去武昌。”因是顺路,古怀桑亦无反对,随古越良
到了前面店堂。古越良并不给他杂志,只问道:“你若走了,上面问起来你道那些
伙计会怎么说?”古怀桑愣道:“不是叫我送杂志去了么?”古越良笑道:“哪里有什
么杂志?我诓骗大家的。”古怀桑不解,古越良见左右无人,又教训他道:“若想光
明正大的去办私事,需得在大家面前都说得过去。这世上既有君子,也有小人。若
是运气不好碰到经理下来视察,又运气更不好碰到个不知道是小人还是今天心情不
好的伙计,那经理一旦问起:小古哪里去了?只消话说一半便可以叫你收拾包袱走
人,这半句话便是‘小古出去了’。做经理的只见到别的伙计在做事,唯独不见你的
人影,心中定是不满。又因你与我是亲戚,这事一多半以为你是依仗我的权势骄横
自大,到时怪下来非但你要走人,我也不好过。我推你去送杂志是叫大家面子上都
过得去,你做事又勤快,讨得众人喜欢,问起时也不是‘出去了’这半句,而是‘出
去送杂志了’。你可休要小看这数字的差别,一个人的前程往往便在一、二字之
间。我这般说法你可牢牢记住不要忘了。”
  古怀桑叫他教训了半天的话,脑袋里嗡嗡做响,暗自道:“表叔却是把人都看
得很坏的样子,然而这世上的人哪里都这么坏?” 古越良见他脸上显得不甚服气,
知他不信自己的话,肚子里叹息一声,拍了拍他肩头道:“你只记得回来有人问起
便说是去送杂志去了,不是为别人,只为表叔好向上面交代,这便快去快回。”古
怀桑应了一声回自己房内收拾了一下便向长江的码头赶去。
  走到大街上这才发现今日的情景非比寻常,拉开嗓门争吵的颇有些多,听其内
容不外乎是“你们该负责误过的船期”“我们也是受害者,此事当由市政负责”;什么
“这回是天灾,可向保险公司索赔”,而“保险公司并无约定此种灾害,拒不作赔”。
吵吵闹闹震人耳膜,更有甚者两下里争得急燥了,互有拔以老拳相向而幸得旁人扯
住的。
  待行至江边,抬头去看武汉关上的大钟时,那钟塔上正立着两个工人在做调
整。因机表转动,钟塔内的乐器偶有撞击而发出轻微的当当声。
  武汉关大楼乃是当初英人在长江之滨修建的关税大楼,古朴宏大,气势非凡。
楼顶所立之钟塔内一切构件无不是当年费尽气力万里迢迢从英人国内大厂专程购买
转运至汉组装的。那英人自视极高,以为自家的工业奇技无不超过当世一切大国,
大钟上就是一颗螺丝亦不假手他人。因此精工,这大钟走时之准确是叫世人叹为观
止的。眼下居然需要人力调整,顿时又让世人跌破了眼镜。有这原故,武汉关大楼
下围了数百千人都仰头拭目以待。时任武汉市长吴国桢与幕僚立在大楼门前台阶上
坐阵监督。吴国桢身边临时放置一桌,无椅。桌上置一部黑色电话,偶有幕僚接听
电话报时,报至九时整点,那大钟当当的鸣响起来,下面数百千人一起叫好,各自
又纷纷低头对正自家走时。吴国桢待下面对时完毕,发表告武汉市民书,前排数十
名各报记者掏出纸笔发问。
  某一报记者问道:“吴市长,此次异常事件导致本市许多商业活动严重滞后,
包括时效甚强的期货、股票交易在内,我市商人损失巨大,市政收入会不会因此略
做调节?”
  吴国桢答道:“此次事件殊为少见,本市时间无故迟滞达两小时之久,至使三
镇生计受到极大的影响。武汉历来是商业通汇之地,亦属商业风险交汇场所,凡在
本市从事生计者无一不是商业巨滔中久见风浪的,对各自从事商业之风险应有较为
理性的认识;然本市作为庇护各方生计之管理者,应负责查清此次事件真相并将之
公诸于众。同时,对于因此次事件造成严重损失之企业,适量予以优待,并告诫已
遭受损失之各方团体、个人,少些争吵,抓紧时间挽回损失。”
  他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既不明确表示市政当局是否会减少税收以减轻市民压
力,亦可以叫遭了损失的市民听得舒服。
  另有一名记者发问道:“吴市长,您是有博士头衔的,您自己是如何看待这奇
特的异像呢?”吴国桢笑道:“这世上的事古怪的居多,然并不是不能找出原因的,
却需要专门的人才。若是专以时间的怪事作论者,当世已有了位德国学者爱因斯坦
君甚是了得。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这里大学林立,藏龙卧虎,谁也难说就
没有读过相对论这绝世典籍的人物。方才我已私下里向武汉大学拍发了一份电文,
欲就此是专程前去拜访。”
古怀桑暗道:“说不好就是与吴市长一起去的武汉大学。”
  然而吴国桢依旧是让众记者包围发问,一时三刻难以脱身。古怀桑怕多耽搁时
间,先去旁边的码头上买了渡江的轮船票,将手中的物什夹在腋下候了一班渡轮坐
上过江。
  武汉大学地处长江南岸荒僻山野中,离码头颇远,好在学校与汽车公司定了个
协议,专辟了一条通道可以从校内车站乘坐班车直达长江边。古怀桑上次去武汉大
学便是乘的这路班车,票价并不昂贵,只需将“吃花酒”的钱省下即可付清路资,且
还可余出些零钱作它用。
  古怀桑坐在车上,不多一会从前面转过来一名眼镜的长袍青年,向同车的青年
分发传单。传单上是写的同情左联作家的文字,边发边低声道:“请支持左翼联
盟,支持自由之创作。”发至车后时,有两名青年将传单掷在地板上说道:“请同情
布尔什维克的份子不要与我们同车。”那发传单的青年愣了一下,俯身将地板上的
传单拾起揣回怀中,又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古怀桑在书局做事,知道左联作家最近很不得势,发展有些艰难。那左翼作家
联盟乃是倾向于布尔什维克的文艺团体,盟中主要领导人多是文艺界中有影响的
中、青年,各人文笔独具特色,文字锐利,笔下颇多描述重大社会意义的题材,因
这些题材有时戳了时政当局的痛处,便不时的遭到刁难,终于导致双方反目。然左
联作家在青年中影响甚大,虽遭当局压制,仍有许多同情者支持,左联作家文字依
旧读者甚多,古怀桑在自己店中就阅读过不少此类书籍。他见那眼镜的青年遭后面
两人的拒绝,心中有些不忍,想与他打个招呼以示友好,又怕引人注意,因为武大
学生中有不少CC 派的青年份子,方才拒绝那青年的两个人难说就不是CC派的人。
  那CC派的名头在社会团体中最为响亮,便是江湖帮会中厉害的老大也给三分薄
面。其创立者为时政当局头面人物的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二人,原来叫做“中央俱
乐部”,CC二字取二陈英文名首字母,因此一般人并不直接叫所属份子做“中央俱乐
部成员”,而是简称做CC份子,亦或所属CC派,意谓是二陈的手下。 CC派一直与左
联不和,时政当局与左翼作家反目CC份子乘机起势在青年中抢占自己阵地,武汉大
学中有不少学生加入,因这些缘故,古怀桑不敢多事,静待班车驶入武汉大学。
  待车停稳,古怀桑与众人一起下去,向前走了数十步,左转上坡便见到甚是宏
伟的男生楼。先去宇字斋看了一看,老陈不在,只那大一的新生杜临波俯在桌上写
字。见是古怀桑,杜临波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招呼他道:“古大哥,你来得正巧,
不知怎地今日学校发了通告请我们把时间拨快两个钟头。有的老师住得远了不好通
知,便干脆放我们一天的大假做调整。老陈方才正在,因为要打热水刮胡须,一会
儿便可返来,你坐我床上等他一下就好。”古怀桑嘻嘻笑道:“好的,但不知你在写
些什么字这用功?”边说边坐到他床铺上。杜临波红着脸讪笑道:“是个叫做世界语
的语言,我也是刚刚从老陈那里接触到,觉得新奇便拿来看看。”古怀桑惊道:“什
么世界语?这世上有英、俄、法、意大利、日本各国语言,难道还有个国家叫做世
界国的我们不知道么?”
  门外有个人哈哈大笑道:“这世上的确有个世界国,便是我们大家住的这星
球,因此便有人发明了一种通行世界的语言。”
  正是老陈,只见他一手拎个热水的瓶儿,另一手持个搪瓷的面盆,里面放了皂
盒剃刀,肩头还搭着条白的毛巾,面上容光着实有点焕发,神采显得熠熠不凡。古
怀桑迎上去道:“老陈不要开玩笑,我是想多些知识的。”
  老陈进来将面盆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又将热水瓶儿放到桌上,答道:“好了,
不开玩笑。然而确是通行世界的语言,这要说到数百年前了。”他一屁股坐到自己
床上,哈着腰从桌子的抽屉中取了枚梳子一边梳着头发一边介绍道:“那早先的西
人中有些有识之士认为人类语言复杂多变,两种语言交流时不好沟通,许多的冲突
便是因为语言误会引起的。因此有些思想家与数学家便提出创设一种新语言好叫这
世上的人都能听得懂,这便是世界语的起始。现下举世公认可行得通的世界语乃是
波兰人柴纹霍夫先生创制的,原来的名字是叫做‘希望者’,日文译作‘世界语’。因
这译法能表达新式语言的内涵,我们亦照旧称其为世界语。”
  古怀桑叹服道:“好呀,又是一个波兰人,那位阿丹.夏里察波的先生写《欧洲
地探》,他也是波兰人,到看不出波兰国有许多的人物哩。”老陈道:“对了,你可
找到他的书本么?因你的面上有持无恐,我猜一百分是有结果了。”古怀桑笑道:
“你怎么谢我?”老陈笑道:“若能因此找到工作,我第一个月薪资用一半在你手中
买书本。”古怀桑将手中的物什向他面前一托道:“这到不必,若是日后做科学研究
要买些文献做参考,请托大东书局就好了。”
  他手中托的是换下的那套“维特装”,上面摆放的正是那本《欧洲地探》。老陈大
喜过望,站起一把抓过书本,先哗哗的翻过一遍,脸上已有了些喜色。杜临波跑过
来在一边观看,说道:“定是有些眉目,因为老陈的嘴角儿上翘,两只眼睛眯成一
条缝了。”古怀桑大喝道:“好,看样子这笔生意已经做成了八、九分了。” 老陈大
笑道: “可不正是么?你们看这书本上写的,原来他是波兰贵族的后裔,在欧洲做
地质旅行时便有一个随行的小组,投资甚是浩大。若是要在中国做地探,定会在身
边寻些聪明健壮的青年做助手。”
  杜临波愣道:“做旅行还要助手么?花那多的钱便请个向导也够了罢?”老陈请
大家坐下,古怀桑将手中的青衣黄裤放到他床铺上道:“衣裤只穿了昨日一回,并
不曾弄很脏,现下还与你。”老陈将那衣裤又向床里边推过去一些继续道:“地质旅
行并非是出门旅游,只是行内人叫得好听做‘旅行’,其实就是做的地质考察。因为
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人迹罕至的山野,这便坐不得车,连自行的脚踏车也骑不得,只
靠一双脚去踏遍千山万水。凭这原因,只好称做旅行。做旅行的助手也不是只懂走
路就可以的,历史、语言、图画各项本领都要扎实。然而我高兴的还不是因为有机
会去做这奇特的旅行,乃是因为这旅行之后的工作更加多的缘故。”
杜临波奇道:“你怎么知道后面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
  老陈道:“若是懂得地质考证次序的,便可以知道在做正式的地质研究之前定
会有地质普查之类的准备,更早的就是做地质旅行,却是为了日后的普查做准备用
的。因我懂得这些,知道这波兰人后面定有更大的事情要做。我现下可预做准备,
若是赶不上旅行,便要赶上普查。”
  古怀桑目瞪口呆了半天才道:“老陈,我以为你只在书本中寻找些明示的文
字,没料到你的眼光竟然已经越过这些文字看到更远的地方。”杜临波拍手笑道:
“哎呀呀,老陈是早有成竹在胸的,他知道内里的行情,因此只看些表面的文章就
可以猜到后面了。”老陈呵呵笑道:“好,小杜,做地质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成的,你
好生学些东西,等到你毕业时这波兰人后面的工作怕也只是刚刚开始,你保佑我在
他那里找到工作,日后你去找我,我也可以介绍你与他打工。”
-- 发布时间:2005-12-28 下午 09:18:29
-- 第三章 原来如此
  古怀桑道:“昨天在小船上听那船工的话里到好似有两个广东人在做他助手的
样子。”老陈把书塞到自己枕头下又说道:“可不是么,正因这原因我才猜测他十有
八、九是有大手笔的。谢天谢地叫我猜对了。这便是说做地质旅行是赶不上了,然
而一定能赶上地质普查。只是现在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招人,又或是有个什么单位
在做组建。”杜临波大叫道:“对啦,提到地质考察诸方面可以有资格组建什么单位
或是机关的只有李四光先生一人,他前数月不是在理学院作过一个关于庐山冰川的
讲演么?那波兰人要寻合作的伙伴,当然是要名气大的好些。”古怀桑昨日便听人
在东湖的游船上讲过李四光其人,他并不知道这人在国内地质界名气极响,对其中
奥妙一窍不通,不由得开始用手抓自己后脑勺了。老陈与杜临波见他满脸迷茫,一
起笑了一下,老陈道:“李四光先生是国内最响名气的地质家,只是你不知道他的
出处,我这便与你仔细说一番。因为这里面有个典故是很有些意思的,原来他本名
并不叫李四光,而是叫做李仲揆。”古怀桑悟道:“我知道了,四光是他的字而不是
名;他是姓李名仲揆,字四光,我说得没错罢?”老陈与杜临波哈哈大笑起来,杜
临波笑道:“之前我们也是这般想的,那几日他在武汉大学做讲演,有些师长与他
私聊,将这故事流传出来;四光并非是他的字,却是因为笔误的原故不得已将名字
改作四光的。”老陈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好了好了,请留给我说罢。”他翘起个二
郎腿说道:“他少年时一个人去报名上学,那报名的单子是要花钱买的。购得一份
填写时出了差错,将自己年岁十四填到姓名栏。他带的钱只够买一份报名单,这便
要坏事,灵机一动之下将前面那个十字加添几笔成了本姓的李字,叫做李四。然而
这名字有些像叫的家里的排行,与别人称的什么张三、刘大一般无二。正在叹气
时,抬头看见对面墙壁上的一副牌匾,那牌匾上是四个大字:光被四表。又是灵机
一动,将李四后面添了个光字,从此他便叫做李四光了。”
  杜临波拍掌笑道:“这个新名气却是叫得极响亮,我在乡下读书时教书的师长
便十分的推崇他,因他那时便在冰川方面有过了不起的发现。”老陈接口道:“所以
若是在国内寻找地探的伙伴,李先生原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冰川学研究已经起始
多年,中途改行去与人合作其它项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除非这位鹅儿蛋先生也
是研究的冰川,那末二人不是合作就是做的学术对头。”说到“鹅儿蛋”三个字时老
陈不禁又笑起来。古怀桑佩服之余也替他开心,对他说道:“既然这样,你可去向
校内的师长打听,他们与这些名气响的人接触多些,或许能知道一些内情。好比若
我们做小伙计的总能从经理口中听到些不为人知的秘闻。”老陈额首答道: “我正
有此意,这些日子我便去师长那里蘑菇,定能有收益;不过这个消息大家不要对别
人说,一说开去,打听的人就多了,这样一来小杜日后便不好找我推荐工作,小古
的生意也要少做一笔。”古怀桑与杜临波相视笑道:“好啊,老陈还是存了个私心
的。”老陈伸一只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笑道:“嘿,说不得这个时候先保密,毕尽是关
系大家前程的。”站起来又道:“我今天尽地主之谊,到中午请大家吃饭。”古怀桑
大笑道:“不用堵我的嘴,我保证不对人说就是啦。”老陈道: “到也不全是因为要
堵大家的嘴巴,并且小杜这里还想请问一下可参加了什么样的伙食团体?”
杜临波一怔,说道:“我……是与几个老乡吃的浙江菜。”
  老陈叹道:“好啦,只好拉小古了。因为北方同学组织的‘面食伙食团’人额减
少,他们中有与我友好的这几日拉我去凑数,今日眼见便又少一桌,小古来得正是
时候。”
  古怀桑奇道:“什么‘面食伙食团’?大家吃饭不都是在学校的饭厅么?”杜临波
捂着嘴偷笑了一下道:“今天可以叫你见些古怪的场面了。”老陈笑道:“这个场面
又是在全国怕也只有咱们武汉大学独具一帜的;因为学校的同窗来自五湖四海,各
处同乡多寡不一,吃饭时便依了各地的口味开了几个伙食团体。比如说湖南伙食团
的同学最多,这里面便聚集了能吃辣的几省同窗,小杜参加的浙江伙食团有近百
人,不能吃辣的便投靠过去。只有北方来的同窗人数甚少,往往不能凑足饭桌,这
就不能向学校申请配给点和专用的大厨。因学校的规定是要吃饭的人数凑齐八桌方
可成立伙食团,不然只好加入别的团体。然而北方同学吃不惯大米,偏爱馒头面
饼,人数不齐时只好四下里招兵买马。”杜临波道:“我班上体育委员身高膀圆,北
方同窗中最为强壮者。因饭量极大,曾去与配食的师长交涉,打算以食量做数,一
人顶作两个人,叫那老师轰了出来。他将这事在班上讲了数日,认为是学校不懂得
变通。”古怀桑听了哈哈大笑不止,老陈对他道:“你来面食团吃饭那是大大的功
臣。”伸手并在他肩上甚是真诚的一搭,古怀桑答道:“好好,我随你一起去。”老
陈道:“那好,到中午还有近两个钟头,你在学校里四处溜达一下,累了可到我床
上歇息,我回来时带你一起去,然而你不可以中途逃走,否则就是没甚信义。”杜
临波问道:“老陈,你要出去了么?”老陈面露喜色的道:“不见我方才出去刮净了
胡须么?”杜临波拍手叫道:“哟,到几乎忘了,有些二、三年级的老乡与我说过今
日是女生宅舍开放日,我还有些怀疑,看老陈的举动分明就是真的。”古怀桑记起
昨天在女宅遇到的事情,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再去与那些文斌斌的女生面对面,虽觉
当下极有可能请老陈带自己再混进去,然心中是不安的,便说道:“我也记起来
了,只是昨天在那边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再去,我就在校内别处转一转。”杜临波
奇道:“你昨天到过女宅的么?”古怀桑连连掩饰道:“没有没有,只是在门前跌了
个跟头,因此才会随老陈过来换过衣服。”老陈猜他可能是怕看见那些女生,点点
头道:“这样,总之不要忘了在这里等我。”
  杜临波匆匆回到自己床边,又在桌上抄起一柄木梳于自己头发上胡乱划拉了几
下对老陈道:“老陈老陈,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好么?”老陈道:“这怎么行?你只在
头上胡乱梳几下,去到女宅会叫她们耻笑我们男生,若是叫老乡知道了会说你有损
同乡颜面的。你要去便一定要清洗头面,并换干净的衣裳。”杜临波飞快的在自己
床下藤箱里翻了一套新衣出来,又取了毛巾香皂向外跑去。老陈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应该说叫他再洗个澡的,不过那样也太花时间了。”古怀桑站起身走到桌边找了
张凳子重又坐下道:“老陈,告诉你一件怪事。方才我来时有许多的报童在街上叫
卖报纸,原来咱们这里的钟点晚过别处两个小时。我在江边武汉关坐船时那关上的
英国钟塔正在调整,就是市长也要因为这事来学校求教。”老陈惊道:“竟有这种事
么?我只知道学校不知为什么叫大家把时间拨快两个钟头,却原来是因为这里慢过
别处,连市长也叫这惊动了,想必是有些怪异的。”古怀桑耸了耸肩头道:“我以为
这里是都明白的,连你也不知道只好等高明的先生去解释了。”老陈道: “怕也得
不出什么结论。”古怀桑道:“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又建立个什么新项目不是又有招聘
的机会了么?”老陈笑嘻嘻的答道:“你这么一说到好似天下做工的机会多得不得了
一般,真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当骆驼了。”古怀桑又奇道:“什么骆驼?你怎地成了骆
驼了?”老陈往床铺上一躺,双手往脑袋后一枕,将自己腰抻了一抻款款说道:“到
得大学,有所谓一年属羊,二年属猴,三年属老虎,四年属骆驼。因为一级的新生
方到贵宝地,诸多事体不甚了解,喜好与自己同乡在一处,听话怕事,所以叫一级
的新生做属羊的,意思是顺从温善;到了二年级便不得了了,学校诸般环境了解了
一些,又有了自己的朋党,各方事体略略熟络,这便开始离开原先的圈子独自活
动,组织社团,发发社报,演些节目都跑不掉这些二级生。上窜下跳最是活泼,所
以称作属猴;三年级便是算做老生了,校内上下各处厉害关节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熟人也多,办甚么事情只需登高一呼便能百应,颇有一股山中王的气派。并且这些
老生的屁股也的确不好摸,亦无人敢真的在他唇上拔些胡须下来,这便叫三级老生
做属老虎的。等到了我这般的四级毕业生,面临毕业论文、考试及工作前途之忧,
许多的事体已不再分外的关心,整日介不外乎死啃书本和盘算如何赚钱。因操心甚
多,人亦不是分外的活泼,十分的像骆驼发呆的状态。”
古怀桑大悟之下大笑道:“这么说杜临波当下到是属羊儿了。”
  老陈笑道:“你不听他先答自己是与老乡在一起吃江浙菜的么?”又从床上一跃
而起说道:“中午去吃饭时你就可以看见南北口味极不相同,老实说在校近四年我
将四方的口味都吃过一遍。江浙菜口味极甜极咸,吃包子时里面的肉馅可到上一勺
酱油。人都说四川菜辣,其实真正辣的是湖南菜……咳,只可惜你只能吃一顿,若是
能到这里念书,见识可就多啦。”
  古怀桑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张口说道:“那好,日后我也来考大学,而且一定
考到这里。”说完又有些后悔,他也知道考大学并非可以如上树摘果子那般容易,
若是说了又做不到就丢脸了,并可以猜到老陈心里是在当自己说笑的。念头急转之
下记起表叔古越良的话,心中暗道:“表叔的话果真是至理名言,大家面上不说什
么,肚子里定是有些怪我轻浮,眼下看来自己的性子到当真的有些浮躁。”他只需
要开口打个哈哈便可以将先的话收回,虽然有些失面子,必定可以叫人认为“识时
务”。方要说时,腹中突的涌上一股自责,到像是自己在骂自己“浮华无实,言而无
信”,又或是在说“难道一世便这般做个反复无信的小人么?”
  老陈见他脸上表情忽而忧,忽而喜,又是紧握了拳头将眉头皱到一起,面上终
于变得坚定起来;心中竟猜到他是把玩笑当成真的了,对他道:“你切不要把自己
的玩笑当成真的,这些私下里的话大家都是理解不会执意要人去做的。”古怀桑见
他居然猜到自己在心里想的事情,答道:“这个我也知道,我也不说是还是不是,
我要仔细回去考虑一下,因为方才我记起我一位远房的表叔教训的话来。我昨天才
听的,今日便忘记了。若是一世也改不了便叫我永远做一个轻浮的人,我需得给自
己一个极难忘的教训好叫自己牢牢记住。”老陈听他这般说法,不禁惊道:“小古,
你变得成稳了许多了。” 古怀桑让他一说颇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哈哈,是么?我
却不知道,原来别人到是看得出来。”殊不知少年性情最大的缺陷便是少了些责任
心,若是有遭一日这少年能在心中质问自己“可曾对一世的做为负过什么责任?”这
时那少年便会变成一个大人。古怀桑只因为在心中的一番自责,便由一个少年长大
了,这在他只是一瞬间的事,自己并不能理解,然而别人是能看出来的。
  待杜临波洗浴了回来并换了干净的衣裳后,三个人一起出去。老陈将房门的钥
匙交给古怀桑道:“你逛得累了便自己回来休息,我的枕边还有些小说可以解闷。”
古怀桑迟疑了一下道:“我……还是在外面多逛些时候。”老陈知道他心里是不好一个
人呆在寝室里,因为虑及到舍内的安全,笑言道:“我是怕到时候找不见你没有救
急的人充数,你若有心做梁上君子,我当前的身家是破絮两床,书本一堆,看得上
眼便拿去。”其时天下最穷的便是大学校生,所谓穷到只剩满腹的诗文,连贼偷儿
也不会光顾寒舍。老陈并非是诚信古怀桑人品,实在是连自己也没信心可以招惹到
小偷。杜临波红着脸道:“但请不要翻我的藤箱,因为里面的内衣有些是家里的姐
姐穿小改的,红红绿绿的有些丢人。”古怀桑深施一礼接过钥匙道:“我若偷盗,只
取大家腹中的诗文。”三个人互相又客气一番分做两头离去。
  男生楼总有三条楼道,台阶直上直下,向上直达楼顶平台。并且这大楼是依的
小山建造,楼顶平台与山头平齐,在山头上建有文、理学院大楼、图书馆、饭厅各
处。学生吃饭上课只须登级而上,至男宅楼顶便可看见课室诸地。老陈与杜临波出
了大楼便向女舍那边走去,古怀桑却拾级而上,慢慢走到楼顶的平台。这边视界开
阔,可在楼顶矮墙边一览学校全景。看了片刻,古怀桑心中越发有个念头不可遏止
的冒出来,那便是极想到大学校念书。只是报考大学校并非易事,各科基础课文都
要过关,自己只念过初小,比之考试大学校的要求差得太远了,除非铁下心肠不顾
千难万险的去从头学起。不但要从头学起,更要比别人勤奋百倍。一想起要没日没
夜的啃书本,古怀桑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以前虽有过背诵泰戈尔诗歌的经验,
毕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年也只看三数篇,不比认真要考大学的紧张。倘若一
年也只读那么三、四篇文章,就是到死也学不完。自己安慰自己道:“我也不是说
就此打消念头,只是因一时的血气就全力以赴怕是连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信心。我且
先用几日的功夫只看一册课本。第一是看看自己是否能够用得进这番恒心,其次是
适应一下学习的气氛。若是能坚持下来那便慢慢的加些砝码。待自己完全能够溶入
这氛围了,再铁下决心做上大学的打算。”想到这里一颗心轻松了许多,却没想到
日后不知不觉中将一册课本增加到三册,加至十余册,居然让他一直自修到大学二
年级的功课。
  当下心情颇轻松愉快,信步向文、理学院大楼那边踱了过去。踱了十几步便靠
近男生楼顶上的报墙,这里是武大学生办墙报的专用所在,上面亦有张贴西语快速
培训的小道消息。走得近了,那墙上有一张匿名小报很是醒目:白纸上画了一副漫
画,是一个手臂上带了箍儿的黑帽绅士用手捏着一卷白纸,那纸上书了三个小字,
曰:文艺界。绅士手臂上的箍儿写着两个英文字母做: CC。却是有趣,CC二字不
是一样的方向,而是背靠着背一正一反。画者在这两个字上颇用心,将字母靠得极
近,然又在中间隔着一条逢儿。旁边还立着一名西洋人,亦是一般的箍儿,只那CC
二字写得有点儿方方正正并且还是交叉到一起。手上捏着一名挣扎的小人,小人身
上也是三个小字,曰:犹太人。漫画好似刚刚贴上去的,糨糊还未干透。
  正看时,身后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听上去到像跑过来不少人。古怀桑回头一
看,只见八、九个青年怒冲冲的奔了过来,到这漫画前围做一圈儿默不作声。一名
头领模样的俊秀青年沉声道:“大家可见到过贴这漫画的人吗?”旁边那几个人纷纷
摇头道:“不曾看见,方才只从图书馆出来便见到这漫画。”那俊秀青年打量了古怀
桑数眼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古怀桑见他气势汹汹的,连忙道:“我方才在那
边想些心事,完了要到附近转转,刚走到这里发现有些画儿便停下脚步看一看。”
他的态度甚是诚恳,那俊秀的青年缓了些口气道:“这些画儿画得不好,作者显见
是个外行,因为这些线条粗细不分,仅有外形而无神髓,骗骗小孩子还可以,在咱
们面前可不值一哂。”他身边的一名青年一捋袖子道:“我把它揭下来。”那俊秀青
年拦住他道:“堵了今日堵不了明日,咱们这里一揭明天别处又有了,且劳神与这
些人斗一斗笔墨功夫。”另一人从手中捧出一副笔墨来,那俊秀的青年盯着漫画沉
思片刻,转身从那同伴手中接过毛笔,在墨盒中沾了些墨汁于那副漫画纸上添了数
笔,将那写着“文艺界”的纸卷上加了团火,改作一柄火炬;西洋人的身上加添了数
枚腾空盘旋的苍蝇,并将身上多加了些空气以示其臭,又多沾了些墨汁将西人身后
背景涂黑大半。修改完毕,大笔竖着一挥,将两个漫画的小人隔开,那举着文艺界
火炬绅士脚下写几个大字:新生活运动。那西人的脚下亦是几个大字:历史之倒退。
  看的人轰然叫好,一个道:“老曾是我们中最有才气的,管叫这些异己份子今
后不敢再惹 CC份子。”一个道:“以子之矛,化做己盾,高明啊高明!”那曾姓的俊
秀青年掩不住面上的得色说道:“左联的同情者也不过是些泛泛之辈,若是画得叫
我无法修改我便当着许多人面前认输。”那些CC份子哈哈的大笑起来。
  古怀桑这才明白原来又是左联的份子在与CC派份子做斗争,眼前的一仗到像左
联的支持者吃了败仗,CC派曾姓份子显是要高明了一节,心中不由得对他起了些敬
佩。那曾姓青年又看了古怀桑一眼,神情甚是高傲的冲他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便
转身走了。古怀桑知他现下心中甚是得意,不知怎的想起先前在班车中发传单的那
眼镜青年,暗道这张漫画会不会是他张贴的?又看了看墙报上的其它文字,不外是
各类答辩通知,文艺排演告示等等,觉得无甚趣味了,又不想再往前走,干脆下楼
到林间的小道上散步。
  那小道掩在灌木丛中,两边还有草地,上面放了些石墩可供休息,中间的石墩
上坐着两名女生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写生作画。一名女生抬头取景,看见古怀桑在散
步,向他招手叫嚷道:“喂,喂,你不是昨天的那个男生么?”
  古怀桑不妨竟会有女生认得自己,煞是诧异,放眼看去,又不禁喜上眉头。走
近两步道:“原来是你!”那叫他的女生是昨日与他报过姓名的傅莉,因个头甚高所
以容易识别。
  傅莉旁边的女生亦惊道:“原来是昨天见过的那个人,怎么还在这里?”古怀桑
听她的话意像是十分不愿意见到自己,心中有点不高兴,面上也有些尴尬。讪讪的
道:“我一会就走的。”傅莉又招手请他过去,嘴上说道:“哎,她的意思是惊诧你
能每天都来,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我能猜到你定是有什么事在这里要做的原
因。”古怀桑并不过去,只是笑道:“是有些小事,不过是为了对现一个允诺。”傅
莉笑道:“这么说你是个守信的君子了?”古怀桑红着脸答道:“这正是我想努力做
到的。”
  傅莉旁的女生讥讽道:“正想做到?那么现下是做到还是没做到呢?”古怀桑见
这女子话中带刺,肚子里又有些不高兴,然而不好当着女生的面发作,强自忍耐
道:“算是做到了,因为是受过督促的。但我以后会学着守信。”他还怕那不知名的
女生又出言无状,反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不是说今天有男生去你们寝舍
参观么?”傅莉哈哈大笑起来道:“这却是要拜托你的提点了。”古怀桑丈二的和尚
摸不着头脑,又问道:“我?我提点什么了?”傅莉笑道:“昨天叫你们搅了一番,
大家决定给男生唱一回空城计。督导的师长叫我们把房间打扫干净,人都撤离了,
门前又派了位夫子把守,管叫男生动不了歪脑筋。只是这内中的原因只告诉你一个
人,你也不要外传,不然叫学校的男生群起攻之可不大妙啦。”
  古怀桑记起老陈费尽气力将自己整得容光焕发,心下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若
是叫老陈这些悉心装扮过的汉子们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他们无法一睹芳容,
只怕身上的皮肉要受些苦了。干笑一嗓说道:“不怕,我可以跑的。”那个不知名的
女生冷笑道:“好,看你到时能跑多快吧?”古怀桑顿时大怒,额上发热,渗出一片
汗水。口中正要反唇相讥,忽的一惊,暗道:“怎么今天这容易发怒?难道是生病
了么?”伸手在额上擦了一把汗佯作镇定道:“我只是说笑的,心中还是怕的。”那
不知名的女生缓了口气笑道: “嘻嘻,我也是与你闹着玩的,难道还会大声说是你
的缘故么?”傅莉对古怀桑道:“你不要见怪,她平日里嬉闹惯的,心里却是极善
良。”那女生嗔道:“平日里也有文静的时候,只是大家没有看见。”古怀桑道:“对
了,我不该与你们多说话的,怕叫人看见说三道四。”那不知名的女生赞道:“这话
中听,只现在你不是学校的男生,有人说闲话我们就答是有人问路。”古怀桑想起
中午有请吃饭的事,且不论它什么“北方大餐”还是“湖南伙食”,总之是要与本校生
混在一处,若是中间有人见过自己与面前的女生交谈,定会强拉自己交流心得。因
此他四下里探望了一回,幸好并无他人注意。将自己身子蹲在草木中说道:“还是
小心点好,中午有人请我去饭厅白吃,若是叫人认出来可不好说话。”傅莉与那同
伴咯咯大笑,傅莉笑道:“没见过你这老实的人,那就躲在草中陪我们说会话吧,
我们现在也有些无聊。”那不知名的女生对古怀桑道:“你扯个话题吧?我们便依这
话题作议论。”古怀桑面红耳赤的道:“我的话题哪比得上你们的?你们随便扯个什
么话题也高明过我的。”那女生摇头叹道:“我们出的话题多半是柴纹霍夫、托尔斯
泰,你只好闭口当哑巴。你不说话只我们两个女生议论不是气闷得狠么?要你出题
便是你也可以说的。”又叮嘱一下道:“可也不要太低俗了,张家三哥到什么地方打
了什么年货这样的话题只好我们都当哑巴了。”古怀桑听她说得直白,不知不觉的
取笑她道:“你毛病到不少。”那女生非但不怒,反而喜道:“女孩子毛病你可要多
晓得一些才好。”
  古怀桑在心中闪了几个话题,不过也太寒俗了一点,虽不是“张家三哥打年
货”,但也逃不出“李家四弟开了个小生计”,再么就是“有条汉子一顿可吃几碗干
饭”。抓破了头壳突的想起方才在男生楼顶遇到的事,便一字不差的讲了一遍。方
讲完,那无名的女生便轻叫道:“哟,那领头姓曾的定是政治系的曾宝岳,在CC 份
子中是有些名气的。人又长得秀气,女生中有些偷偷喜欢他的呢。”
  古怀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那女生见吃惊的样子,有些得意的道:“告诉你,
可不许外传。我们平日虽不与男生交往,暗里却留意校内的动静。有些什么有名气
的男生?谁长得帅气?哪个文采好过旁人都做到心中有数,却不要以为我们只会死
啃书本。”
  傅莉将手中的画板立到座下的石墩边又用手支着下巴沉思道:“CC份子我们是
知道的,然而同情左翼作家的份子却是很少显露。去年这里的CC份子搞过一个清党
运动(注:早期国民党内搞过的一次清除异己的举动。),将校内暴露的左翼份子
逐走几个,此后再也听不到校内有关左翼同盟份子的消息了。”古怀桑问道: “只
是我不大明白那副漫画为什么叫CC派份子那么激动?我知道定是有人在骂他们,却
不知道骂的是什么。”那无名女生解释道:“戴箍儿的西洋人是画的德国纳粹份子,
他们的标志是一个希奇古怪的符号,佛教上称做万字,只是德国人的标志是与万字
相反的。去年纳粹份子在国内搞了个排挤犹太人的运动,这犹太人是德境内的一个
少数民族。漫画是将CC派份子排挤左翼作家份子的行为比做德人排挤犹太人。因为
CC派份子组织了一个甚为强大的文化协会来顶替左翼作家在文艺界的地位,左翼人
士排挤之后文艺大棒便握在CC份子手中了。曾宝岳很是聪明,将代表文艺界的纸卷
变作一柄火炬,那意思是说份子并没有握控文艺界,而是做了文艺界的先进。他们
亦是反对排犹的,索性将那一边的画画得更甚,以示自己与众不同。”
  古怀桑被她一番指点,心中豁然开朗,佩服之余先头对她的不满在心中一扫而
空,轻轻拍着巴掌道:“哎呀哎呀,你真是聪明,懂这多的大道理。”傅莉拍着那女
生的肩头笑道:“找到听众了,以后可以常常寻他,他是在江北的大东书局,叫做
古怀桑。”那女生面上一红,嗔道:“谁找他?长得又不帅气,又不是十分的有学
问。”古怀桑此刻心境愉快,竟不知不觉的调笑道:“越是粗陋的东西越是经用;学
问么,我正在想考大学校,你一直看着我,过几年便是师弟了。”那女生轻轻啐了
他一口说道:“我不该与男生说话的,越说越没了体统。”说罢收拾手上的画板拉着
傅莉要走,傅莉俯身拿起自己的画板调笑她道:“失体统怕什么?几时见过你这快
活的?”冲古怀桑挤了挤眼眉道:“谢谢你陪我们聊了这半天,此后有机会到想多看
见你。”古怀桑见女生们很是开怀,自己也高兴。伸了一只手打个招呼道:“总是有
日子的。”那两名女生走出数十步,无名的女生回头笑道:“喂,我叫做施琳,施舍
的施,琳琅满目的琳——师弟!”最后两个字叫得又甜又嗲,古怀桑如中了迷香一般
双腿一软,扑的一声跪到地上。
  过了一会古怀桑这才慢慢坐起,心中将施琳的名字默念了两遍,暗道:“到是
个十分开朗的女生,有时虽会发她一些无名的怒火,然而……然而……”然而怎么样,
却不好说了,只是在肚里觉得有些甜甜的,他不知道这便是开始了人生的初恋。大
凡青春少年动了思恋的心意,总是不好直面表白,或是比常人更加折辱对方,或是
反到亲近另一人故作昵态。古怀桑希里糊涂的,有些东西连他自己也弄不大清楚,
但男女之间的妙处便在于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嘴上说不出,又不曾有过这种经
验,心里却燃着一团明亮的火焰叫自己去做那扑火的飞蛾。
  他坐得甚低,身体叫草木掩得严实,若不走近拨开草丛细看谁也不会发现。偏
偏旁边的小道上走过几个有些身份的大人物,一个是武汉大学时任校长王星拱,另
一人正是武汉市长吴国桢,他不知何时微服出访过来。另两人一人是吴国桢私人秘
书,一人是个长袍的老者。几个人走到古怀桑左近时见地处偏僻便停下脚步。那老
者与吴国桢道歉道:“这事有些误差,机器开动了,室内的一切亦是惯常未变,还
以为是没有成功,翻材料查了许久,又把机器开关了一次做调节,见那图纸上标了
个极特殊的零件,却是叫管理的人不受干扰。吓了一条,开门向外仍了一颗螺丝,
那螺丝在空中飞了数寸便定在空中,这才知道是成功了。”
  吴国桢道:“这事是上面直接派下来的,因武汉大学的师资在国内是最好的,
政府拨来的款项也远过其它大学。当今这世界列强并立,谁也怀着一颗做霸王的野
心。德人远在欧洲,于中国鞭长莫及,日本人却已经占了东北三省,自九一八事变
后又急急的发动凇沪会战(注:也是第一次凇沪会战)。虽有英美各国调停签了凇
沪停战协定,然中日关系如冰河日下,万一将来有什么不测,这些新东西便可派上
用场。”
  王星拱在一边背着手说道:“前数月李四光君来我校讲课,有个题目叫做《东亚
恐慌中中国煤铁供给问题》很是切中要害。日人占据东北三省,将国内最大煤田掌
控过去。一国工业加速前进,无一日不可缺少煤炭,华北煤田在国内占据百分九十
之数,倘若再叫日军占到山东、山西各省,中国工业发展实则上便停止了。当今世
界,若要位列强国,缺少工业支持是不行的。国民政府前数年丢失东北三省,有识
之士中很有些怨言,搞了这么一个东西亦是希望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自卫。”
  吴国桢叹息一声道:“各人尽力罢,上面的事只好盼他们振奋。这些时日有些
同情左翼作家的份子喊的口号是抵抗日本军队,你们不要被他们迷惑了。内里他们
是赤色份子,打着抵抗外辱的招牌行另立政府之实。武大校内有些死硬派的CC份子
不似普通的国民党员,叫他们知道有人同情左翼份子怕会搞些阴暗手段排挤。搞的
东西千万不要叫他们知道,有人敢为难时便通知给查秘书。”那长袍老者问道:“最
近有些青年人在我们身边转来转去,看眉宇之间很有些聪明的手段,怕是CC 份子
已经注意到我们了。”那查秘书突的开口答道:“那是复兴社特别任务处的份子,你
们不用担心,他们是保护你们安全的。”
  王星拱愣道:“复兴社是做什么的?怎么一向未听过这个名字?若是一些社会
上调派的帮会份子可抵不上CC派的高明手段。”
  查秘书答道:“复兴社特务处并非是帮会,它是由政府一个军事委员会密查组
改过来的,手段之高明怕是比CC份子更甚。”吴国桢笑道:“这个复兴社特务处的领
袖是个叫戴笠的汉子,一向不服CC系,看日后到是能与CC派分庭抗礼的人物。这个
内情不可向其他人说起,自己几个知道就好了。”
  古怀桑听他们说些甚么东北煤田、帮派份子的,虽不明白内详,却知道是极重
大的事。他素来知道一个道理,就是若有这么几个人躲在僻静处说些悄悄话时,最
好不要叫他们发现,因此坐在草里一动不敢动。
  吴国桢又道:“有些记者知道我来这里求教,请郜先生安排一个比较有说服力
的文章去与报界交代一下。”那老者道:“论及写文章么,我可差远啦。但可做个似
是而非的说明叫报界希里糊涂的。”王星拱道:“东西搞出来反到又多了份担心,这
先进的科学人人都想要,保管方面成很大的问题,不要像在广州那般叫人钻了空
子。”吴国桢摇了摇头道:“只是实验做好了,却只能在地下室放着,总不好说要等
着战争打到武汉我们才使用这机器。上面的意思是能叫这东西四处奔跑的,比如安
四个车轮,还需要叫我们的人可以在这环境中能动,若是大家都定住了,这科学对
交战的双方来说便是一堆废铁。”郜姓老者道:“这个容易,那机器上本来有个零件
是保护管理员运动的。昨日将外面的世界定了两个钟头,我调试机器的却不知道。
现下可以将这零件做小些,可以叫士兵背在身上,那时将敌人定住了自己的士兵可
以冲杀。”吴国桢点点头道:“这个很好,你可直接与查秘书商谈须用的物件。弄完
了,再做一次实验便可以报上去列装。”言毕又打了个哈哈笑道:“做的那日请与我
拍个电文过去,不要让我如今日般手忙脚乱。”郜姓老者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
然。昨日的事故是谁也不曾料到的。只是电文上若是写明了怕叫无关的人知道,还
是约定一个暗语好些。”吴国桢想了片刻答道:“就发‘明日平安’四个字罢。一则是
知会我,二则是不怕别的人错拍同样的电文。”郜姓老者道: “甚好。”
  说了一阵子话几个人又移动脚步向前走去,王星拱道:“市长中饭可在学校留
用?”吴国桢道:“不了,学生中有些CC份子认得我,怕叫他们猜测出些什么。我即
刻回去江北,查秘书留下来等郜先生的文字。与报界交代时将郜先生名字隐去,只
作‘某专家推测’一说。”
  等那几个人走得远了,古怀桑这才偷偷站高了些身子。见没什么人注意自己,
只远处那个姓郜的在半道碰到两个熟人又在说话。古怀桑将头一低,从另一边悄悄
溜掉。
  回到男生楼,一溜儿小跑进到宇字斋,往老陈的床上一躺便闭目乱想。过了一
会老陈与杜临波也回来了,见他正在,便一起吐苦水道:“今日吃了个空城计,一
舍的女生走得精光,只好看四面的墙壁。”老陈并对杜临波道:“你还有三次机会去
看,定会看到芳容的,我却不同了,这是最后的机会。早知道这样昨天应该一头撞
进女宅,管他面子丢与不丢?反正也是毕业便要走人的。”一边说一边气恨恨的脱
下外套。杜临波道:“这回的空城计唱得有趣,明知人去楼空了,许多的司马之懿
仍是进进出出四下搜寻。那位东北来的同窗将他们比作鬼子进村,守在女舍大门外
的夫子一直摇头作叹息状。”
  两个人各自坐到自己床铺上又换上平日穿的便装,老陈拍了拍古怀桑道:“你
躺了许久了?”古怀桑道:“刚回。”老陈听他语气有些生硬,奇道:“怎么?是与人
争吵了么?”杜临波笑道:“定是后悔没有与我们同去参观。”老陈话外有话的冷笑
道:“我看不见得。”
  古怀桑坐了起来,心中犹豫不知是不是该将先头偷听到的怪事告诉他俩,沉思
一会道:“方才见到……”话方开头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杜临波见他面色有些阴沉,
问道:“方才见到什么?”古怀桑又犹豫了片刻,决定改口说其它事,便将楼顶那张
漫画的事情又讲述了一遍。杜临波也不清楚其中关系,老陈却知道,他的解释是与
施琳的说法一般无二的。杜临波睁大眼睛惊讶道:“这里有这多的过节么?”老陈
道:“时下国内政局动荡,南方有些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赤色份子,政府内部又阀系
林立,便是一党之内也非言行统一。既有同情共产思想的,也有反对的。国际局势
上也有亲近英美的与亲近日本政府的。这些东西你久了就会知道,因此小古讲了那
漫画我毫不觉得稀奇,现在的时节不出这些争吵才叫稀罕。”杜临波道:“好,待会
儿上去仔细看清楚去。”古怀桑道:“不过那个曾宝岳的CC份子才智确是高明,只想
了片刻竟叫他添加几笔将原来本是辱骂本派系的墙报改作称颂的漫画。”老陈站起
身说道:“曾宝岳这个人原本是桐城派的弟子,学识得自名师亲传。他的长辈曾祖
父便是本校桐城派故人曾庆仪老先生,那是在武汉大学还未搬到这珞珈山时就已经
有名的人物啦。”杜临波道:“桐城派?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这学派,竟然在这
里有它的故人!”老陈敲了敲桌子道:“走罢,大家去饭厅吧。”杜临波与古怀桑站
起身随在他身后,古怀桑记起宅门的钥匙还在自己身上,掏出来递给老陈道:“钥
匙还你,你告诉我待会儿去做食客的时候是与左右打招呼的好还是闭口当哑巴的
好?”杜临波笑道:“大家坐在一起谁也不认识谁,你高兴便与旁边的人拍肩头说
话;不高兴便闷下脑袋抢食。”老陈赞道:“小杜的话最贴切,其实我也曾有过疑
问,怀疑那坐我旁边埋头大吃的会不会是北方的同窗强拉充数的食客。”三个人哈
哈的大笑起来出门而去。
  到了楼顶,杜临波先抢跑几步去报墙上看那幅漫画。这边已经围了数人在做观
摩,只见那漫画又叫人改了:一只发光的萤火虫儿正趴在那CC派绅士持的火炬上,
萤火虫身边一行小字:敢因为我是一只虫儿便无视这火炬的模型么?
  杜临波回头招了招手道:“喂,你们来看,这里又多了些东西。”老陈与古怀桑
快步走过去。看罢,古怀桑佩服道:“我知道这定是左翼作家的同情者又来反击
了。”老陈道:“这些人是一般的有才气,你看将这萤火虫放在火炬上便说这火炬是
个假的,举这火炬的人是空顶了个招牌,暗指CC份子在喊些哄人的口号,真的本领
只萤火虫儿那点光,明白人一看便知道CC份子在拉大旗做虎皮,因为他脚下的‘新
生活运动’正是国民政府要人提出的。”
  他说话时嗓音放低,好似怕叫别人听了去。杜临波低声笑道:“这回看CC份子
怎么反击了。”话音刚落,身后噼里啪啦的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曾宝岳气
急败坏的赶了过来,身边是他一派的同伴,估计是有人看见这修改的漫画后去通知
了他。
  曾宝岳伸手分开看画的众人跑到近前盯着那漫画气咻咻的看了半天,左右又看
了一下,见到古怀桑,想起自己曾在这人面前夸过海口,说“若是修改得叫我不能
再改,便当许多人的面前认输”。现下便是有许多人在面前,只看自己是否能改上
再改了。他叉了腰对那漫画琢磨了半天也未能有什么新创意,又不愿意真的认输,
除了将面前的漫画给涂黑别无修改的方法,这办法虽然有些无赖,总是能与“修改”
沾亲带故。正要这么来一下时,旁边有个男的哈哈笑道:“换老子的脾气,用墨在
上面涂他污漆抹黑,管叫谁也不能说什么屁话。”曾宝岳面上一红,那无赖的招数
便不敢使了。古怀桑暗道:“这声音有些耳熟,到像听到过,只是记不起出处。”
扭头去看那人,见是个粗壮的青年,略有二十七、八岁模样。那人见古怀桑盯着他
看,不禁一愣,过了会眉毛向上一扬,有些恍然的样子。古怀桑越发肯定是认得他
的,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几时见过。
  曾宝岳抓了半天脑袋,慢腾腾的从同伴手中抽出一支毛笔,沾了些墨汁在那漫
画上比画良久也不好下笔。这就要丢面子,CC派众人一个个垂低了脑袋如同败阵的
公鸡。
  一边走上前一位高个子女生,正是傅莉,看了片刻便轻声道:“不若多画些萤
火虫儿,在火炬上围个心;力量虽小,总是有份心意在此。”曾宝岳正在难堪之
际,听到这妙的主意顿时又来了神气,快手快笔的在那画儿上又多添了一圈发亮的
萤火虫围在CC绅士手持的火炬上,将上面的那行小字又加了几个,读作“敢因为我
是一只虫儿便无视这火炬的模型么?只叫有心便可做成这理想。”改得还好,CC份
子们重又抬头做人,纷纷大声喝彩。曾宝岳转身要向指点者道谢,不料傅莉已经走
了,便发问道:“刚才说话的女孩子呢?”几个同伴纷纷摇头道:“不认得,但一定
是本校的女生;刚刚你画那些虫儿的时候又下楼去了。”曾宝岳连毛笔也来不及放
下,快跑了十数步追到台阶边,远远的见到楼下刚转过一个女生的背影,又连忙追
下去。下楼跑到路上向那女生过去的方向看,只见那边三三两两的人群勾肩搭背的
走着,女生的身影到是有的,只不是一个,有好几个,皆是低着头向女宅那边快步
过去。曾宝岳正想开口大声叫喊,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失身份,因此又将口闭上,摇
了摇头叹息一声将双手叉到腰上,却不禁惊呼了一嗓,原来是手中还捏着那沾了墨
汁的毛笔,一时忘记了戳在腰间将身上的长袍涂黑了一块。
  古怀桑与老陈、杜临波见一幅画竟然被三番数次的改来改去,改过一次便是一
层新意,皆佩服得五体投地。老陈道:“大家不做政治斗争,仅论及才智这都可以
惺惺相惜的。”一旁那粗壮青年道:“只是不该加入CC的,可惜,可惜。”更一旁还
未走的CC众份子让他说得火冒三丈,围上去呵斥道:“这厮定是个左倾的份子,不
然就是个同情者,抓去警察局拷问。”那汉子哈哈大笑道:“CC份子中有大家这样的
也算没有白费了上面的栽培,正好叫老子知道一蟹不如一蟹。凭你们几个不落眼角
的小脚色也想动我么?”那几个CC份子喝了一声,扑上去要请他吃些拳脚,被他随
手一拨便东倒西歪。那汉子占了赢面也不乘胜追击,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笑眯眯的看
那几个CC份子出丑。中有一人气喘吁吁的道:“有本事不要走!”那汉子笑道:“还
敢嘴硬,以为老子不敢当这多人面前揍你么?”那个嘴硬的份子倒退了两步,将拳
头握在腰间依旧发狠的道:“好……记住你了,与我等着。”这时说话已经有点色厉声
荏了。那汉子听了将脸一拉,松开双臂跺脚作势道:“看打!” CC份子轰的一声跑
得干干净净。古怀桑见这阵势顿时记起这汉子是在哪里见过的,双腿发软浑身发
颤,脸色转白,哆哆嗦嗦的道:“原……原来是……是……”那汉子听古怀桑说话变得结
巴,转过身冲他挤了个眼色阴笑道:“嘿嘿,你这回是自己送上门的。”古怀桑吓得
头发也要竖起来,躲到老陈身后结结巴巴的道: “我……我……并、并没有见过你相
貌,你不要怕我。”
  那汉子正是昨天晚上他救过的李国星,只是这名字他早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
那一声“看打!”叫他想起“杀你灭口!”,便是再想一天也未必能记起这强人。
  李国星大踏几步,上前将他从老陈身后拎了出来笑道:“没见过我相貌?怎么
吓得这样?”老陈与杜临波见他面上不像在说正经话,有些捉弄的意思,以为是古
怀桑熟人,笑吟吟的在一旁向两个人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古怀桑见他们居然好似在
看戏,肚子里骂他们毫无人性并且以为世道炎凉人性麻木,裤裆里热了一热,竟是
吓得滴出数滴尿水来。苍白了脸色强笑道:“因、因为见你一个人打赢那多的人,
不是吓的,是因为这架打得激烈,叫旁观者也心惊肉跳。”李国星哈哈笑道:“这么
说不是因为昨儿晚上的事喽?”古怀桑连想也不想的就答道:“那是当然。”李国星
笑得肚子也痛了,松开手将他放到一边,自己揉着眼泪说道:“你这小子这么蠢,
若是叫你做间谍只怕有一千条性命也丢了。”
  老陈问道:“你们认识的么?”李国星答道:“我认识他,他千方百计的不想认
得我。”老陈大悟道:“原来你们是亲戚!”李国星到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陈见自己猜得好象没错,笑道:“多半是吵过架,因此他不愿意与你拉关系。”
  古怀桑见他猜得乱七八糟的,轻声辩解道:“不……不是那样的。”李国星伸手往
他嘴上轻轻一按,说道:“家里的事不要外面宣扬,你不认得我也没甚关系,总知
你记着昨儿晚上的事只你一个人晓得便好,少在外面说便没事。”老陈暗道:“什么
样的事叫他们这样神神秘秘的?难道是小古撞到他亲戚与女人偷情不成?” 古怀桑
听李国星的话意好象并不是要将自己杀了灭口,连连发誓道:“我发誓,我发誓。”
李国星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还以为你是在江北做事的,原来是在这里读书。”古
怀桑稳住一颗心答道:“不是在这里读书,还是在那边做事,今天过来是送些文献
的。”李国星听他说是送些文献的,又观其衣物,猜到他是在书店当伙计,点点头
道:“哦,你是在书店里做伙计。”老陈道:“大家都没吃过午饭吧?可去饭厅一起
吃些。”李国星道:“不了,我来这里有些事,正在找人。”老陈问道:“找同校的学
生我认识多一些,不知道叫什么?”李国星摇头道:“不是你们的同窗,是今天过江
来的市政要员,你们没见到么?”老陈道:“没注意,都去别处参观了。”古怀桑想
起适才听到武汉市长诸人在小道上说过话,心中冒出个极恐怖的念头,以为李国星
是要刺杀市长,暗道:“这个人用心歹毒,若不去告发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更怕
人的勾当。”他知道有个姓查的秘书留在学校,决心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向那秘书告密。
  李国星见这干人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脸上有点失望的道:“那我自己再找
一找,你们快去用餐罢。”说罢转身下楼去了,老陈拍拍古怀桑肩膀说道:“小古,
你这亲戚到是个厉害的人物,时今的天下没有人不怕CC派份子的,他竟敢在大庭广
众之下与CC份子为难,定是有些来头。你不要与他斗气,靠了这种亲戚多半有些好
处。”古怀桑心中想:“你哪里知道这人胆大包天,世上有一种人比谁也可怕,就是
叫做亡命之徒。休说什么CC派,再狠的人也敢去碰。”嘴巴上嘀嘀咕咕的道:“我总
是认真的不想认识他,今天不认识,明天不认识,永远也不认识。”
  进到饭厅里时如同开了百多张宴席。国立武汉大学此时的学生吃饭是用的公
费,大锅炒菜分作若干份用以佐餐。人数最多的团体占据大厅,几十桌饭菜一溜儿
摆开,只看菜式就知道是那个“湖南伙食团”,桌上的菜里红红的辣子如点点繁星。
听吃饭的众人交谈口音,多半是来自湖南、四川、云贵诸省。杜临波在一张桌子上
寻到自己认得的同窗好友先坐了进去,老陈拉着古怀桑向里面走去,在一处僻静的
小厅里稀稀拉拉摆了几张桌子,十数个青年正在就着大葱白菜吃些馒头。老陈拉古
怀桑找个位子坐下便吃了起来。古怀桑向桌上看了数眼,见果然有几个神色有异的
青年正在闷头吃喝,心想原来这桌上的白食者并非只我一人,那就老实不客气了。
伸手在桌上的竹箕中抓了个馒头往嘴里塞过去,只是菜式少了些,并且大葱是生的
吃不习惯。吃了几口,听见有个本校生道:“怎么还有几个人没来?”另一人低声答
道:“前日已见他们有些硬挺的意思,昨日有一个先逃了,今天多半是投降了其他
团体,因为有个浙江的同学说周末时他们那边可加菜到红糖肥肉。”先的人怒道:
“难道这里到周末没有肉的么?难道白菜豆腐炖肉片就不好吃么?”后的一人沉吟
道:“多半是嫌颜色不如那边的好看,我们也可叫大师傅将肉片上加些酱油烧成红
色。”先的人轻轻拍桌子怒道:“这还叫白菜豆腐肉片么?”后的人嘘道:“小声些,
叫大师傅听到了报到生活处连这几桌也开不了。”那先的人哼了两声放低声音道:
“走就走吧,天无绝人之路。若是实在抓不到人了,可去年青些的师长那里将他们
拉来充数。我听说生物系从美国回来的几个教授都好说话,下次便去向他们宣扬。”
  古怀桑听得有些好笑,偷眼去看那边,是两个灰布长袍的青年。发怒的是个甚
严肃的眼镜,一手还捏着半枚馒头;另一人是个面上有些雀斑显得沉稳的小胖子;
二人一副商谈大事的架势在做交流。那小胖子听见外面又有人走进来,对那眼镜青
年笑道:“咱们还是有些号召力的,他们出去吃最后还是觉得这里清净又跑回来了。”
  进来的却是两个大人,穿的都是灰布长袍。一个人道:“查先生,这处人少,
就在这里与大家同吃吧。”那姓查的中年眼镜道:“好,许久没尝到大葱的滋味了。”
  正在谈话的两个青年站起向另一人道:“郜先生,您怎么来了?”那老者拱手笑
道:“不好意思,今日要在这里打搅一餐不知可否?”说得客气,人已经坐下了。那
眼镜的青年将眼珠转了一转坐过去与那郜姓老者说道:“郜先生来当然欢迎,我们
这里人也空,迟来两日连这几桌也办不成了。”查姓的中年眼镜知道他定是有求于
郜姓老者,故意笑问道:“为什么办不成呢?”眼镜青年道:“因为人少,就不能再
申请成立伙食团,除非能叫些支持者长久的帮助我们。”郜先生伸手取了一枚馒头
笑嘻嘻的道:“我又没有法术凭空变些人出来有什么办法?”那眼镜青年阴笑一下更
靠近他坐好说道:“您与曾师是最好的朋友,曾宝岳是最听你们话的,他手下有多
少CC份子我也不知道。您去与曾师商量,叫宝岳派些能吃苦有恒心毅力的同伴过
来。”那姓查的中年眼镜忍不住大笑起来道:“这个办法很好,将国民党的青年英才
派个任务支撑饭局,蒋先生听到了又要骂人了。”郜先生亦是笑道:“前些时天气正
热,学校的学生多是踩着木屐洗澡进出,不料碰着蒋先生微服出访到这里,见到许
多的人爱穿木屐,私下里发脾气骂人:木屐是东洋人穿的,我们不应该穿,尤其是
大学生。”姓查的笑道:“向上做解释时着意调查,原来中国的木屐是与日本人不同
的,多是广东的同学从老家带过来的土产,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有穿木屐的青
年。”郜先生答道:“照穿不误。”两个人相视又笑起来。
  古怀桑仔细打量那进来的二人半天,本已有的勇气不知怎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只好不断的瞟那姓查的中年人。那人在官场打混过许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
见到古怀桑神情有异,然而不知道这青年是什么人,便闷在心里故作不知。过得片
刻门外又有人进来,正是李国星,向里面扫了一眼便冲姓查的中年眼镜直走过来,
一只右手揣到怀里掏东西。古怀桑“啊”的惊叫一声,用手指着李国星结结巴巴的
道:“坏……小……心……”他的原意是想出声示警的,不料大家一起都盯着他看,到没去
注意来人。姓查的中年应变极快,知道身后有人是被这惊叫的青年认出来了,偏了
身子向后看去。
  李国星从怀里掏了一方折叠的纸片递与他,又俯在他耳边私语几声,那姓查的
中年人点了点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又冲古怀桑这边指了一指笑道:“你们认识
的?”李国星答道:“到亏了他,不然便回不来了。”
  古怀桑这才知道他们是认识的,因先的突兀羞愧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捧着一枚
馒头闷声大啃。老陈向李国星挥了挥手道:“他与你的间隙到是挺大的。”李国星向
姓查的中年解释道:“方才在外面与他们说过话,因此认得。”姓查的中年点头道:
“好,把昨天的事写份报告,后面的事自有人去处理。”李国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姓查的将那方纸片又交给郜先生过目,郜先生打开一看,伸手在口袋中掏了一枚银
圆将桌子重重的一拍叫道:“好,加菜!”他一喊加菜桌子上顿时又添了些荤菜,不
过是些平日里吃不到的白肉炖粉丝,一张桌上一大碗。这些荤菜在穷苦学生中只周
末打牙祭时才可以吃一、二回,今番居然凭白的让师长请了一回客,各自抡圆了手
中的筷子风卷残云般的吃起来。只几个受请而来的白食客不知怎地到显得十分客
气,那些荤菜一个也不敢动。
  见那些学生吃得起劲,郜先生深有感触的道:“大家多吃些吧,将身体养壮实
了多学些本事,我们的国家富强了便天天有肉吃。”将手中的纸片又看了几遍折起
来交还那姓查的。姓查的中年将纸片儿接过又揣回自己怀里抬眼对古怀桑招手道:
“小伙子你过来坐好么?”古怀桑见他叫自己,规规矩矩的跑过去坐在一边的空凳
上。姓查的甚是和悦的问道: “知道刚才的是什么人么?”古怀桑摇摇头答道:“不
知道,只以为他是个坏人。”姓查的愣道:“这是为什么呢?”古怀桑道:“因为是在
半道上碰见他与人打架,因此一直怕他。”姓查的呵呵笑道:“小伙子,这世上人很
多罢,并不是打架的都是坏人。你现下是在这里哪个系读书的?”这话一问旁边桌
上有几名青年立刻将头首恨不能埋到馒头里包起来,一个个将馒头捧在面门上不敢
放下。古怀桑面红耳赤的道:“是……是……是在……在……”他这时的脑筋转得飞快,只几
下一个主意便出来了,答道:“是在社会系。”声音颇小,正够近前的几个人听见。
郜先生噗的闷笑起来,对先那求助的青年眼镜道:“哈哈,好,好,我答应帮你
了。” 姓查的也忍不住笑道:“吃过饭还有别的事要做么?”古怀桑羞愧的道:“没
有,该回去了。”那姓查的道:“若是顺路我可用车载你一段。”古怀桑哪里还敢与
他同车?谢绝道:“不了,我自己可以坐班车回去。”姓查的笑道:“这般?那好
罢。”古怀桑站起身与他鞠了一躬又跑回老陈身边低头吃馒头。
  这顿饭吃得好不难受,古怀桑平日里饭量也不算小,今日只咬了一个馒头。吃
完了随老陈一起出去,老陈知道他吃得不顺畅,对他道:“没料到来了不速之客,
只是你身上有些福气,别人吃了个把礼拜也未见到有加过菜的,你一来我们桌子上
便多了肉片粉丝,你若是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再邀你吃饭说不定又有人过来加菜。”
古怀桑愣道:“肉片粉丝?我光顾与那边的人说话了,桌子上居然有了这道菜式
么?”老陈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背着手教训他道:“你这人面皮太薄了,与那几个客串
的一般老实,换作我,哼哼。”古怀桑肚里道:“其实我也不是老实,是光防备那后
来的几个人,又叫他们一番问话搞得羞愧难当。并且也不可以只叫做老实,而应该
是称做有良知;大家是来白吃的,自然不好与你们本校的抢,由此可见同来的几个
食客到是君子居多——我看你们武汉大学的应该向我几个食客虚心学习学习。”
-- 发布时间:2006-1-4 下午 06:20:23
-- 第四章 党锢之争
午饭过后古怀桑不好久留,急匆匆的赶回去。古越良见他回来,问他可曾吃过饭。
古怀桑中午只吃了一个馒头,肚子其实还是饿的,却不好意思烦扰表叔,便撒了个
谎说已经吃过了。古越良又叮嘱了两句差他些杂务去做,古怀桑领命而去。
  不过几日的正午,有个朴实的中年汉子来店中找古怀桑,交与他一张单子,上
面写了一些书名,什么《欧洲哲学史》、《罗马体系构成》、《托尔斯泰文论》等等,皆
是不同凡响的著作。那朴实的中年汉子称作“老方”,是武汉大学女宅的门房,这回
过江来汉口这边办事,宅中的女生照例请托他带些零物回去。他肩上挑了两个筐
子,里面已经放了些纸包,包的不外是些女生爱吃的瓜子果糖,再就是一两副扯好
的布料。
  古怀桑记起傅莉曾与他说起过老方的名字,便向他问起女生的近况。那老方对
他竟有些恭敬的意思,口中连称“小先生辛苦了”,搞得古怀桑颇不好意思,连连还
礼道:“不要这么说,我不是小先生,只是一个小伙计,不用太客气。”老方道:
“小先生不要太谦虚了,你是她们的师弟,先生两字实在是当得的。”古怀桑听他叫
自己作女生的师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师弟?”老方道:“你不是施琳
这女伢的师弟么?”古怀桑顿时记起数日前的事来,那日施琳确是又甜又嗲的叫过
自己做师弟,并且叫得自己双腿发软。他脸上一红,讪笑几声道:“嘿……嘿嘿,女
生到当真了。”老方笑道:“这事女宅的人都知道喽,我出来时她们特意叮嘱我提醒
你去看望,我这可把话带到了。”古怀桑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些发慌,招呼一声跑去
一旁找古越良清书目。古越良在他手中接过那张单子,见上面字迹娟秀,歪着脑袋
打量了古怀桑一眼笑眯眯的道:“好小子,这些书目是要有些高深文化方可读的,
人家专程来寻你帮助,可见是与你相识的。老老实实说给我听,你是认得来的人还
是认得开这书目的人?”又向左近老方那边看了一眼笑道:“好罢,我就只当你是认
得这挑担子的男人,然而肚子里是希望你认得写这好字的女孩子。”古怀桑红着脸
道:“表叔不要瞎说,我只认得这挑担子的。”古越良道:“哦?这就好了,你认得
他,我便要过去与他打声招呼,谢谢他照顾你的生意,你快告诉我他姓甚名谁?”
古怀桑当即变作张口结舌,结结巴巴的道:“他……他……女生多半叫他老方。”古越良
笑道:“这么说你是从女生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了?” 古怀桑将头一低,默不作声
了。古越良心中偷笑,又将书目单子举到眼前看了一番,有些书目书架上便有,有
些是库房中尚有留存的旧本。先将书架上有的取下交与古怀桑到柜台上算帐捆扎,
自己去到店后的库房中取剩下的。过了一会抱了十余册书本出来与先的也捆扎到一
起。因买得多,又要打算做长久的买卖,且其中还有些书本是库存的旧货,便与老
方打了个七折,捆扎好了将书本放到老方挑的筐子里送至店门外。
  出到门外老方耸了耸肩头道:“到好似过得很久的样子。”古越良以为他是在怪
自己店中办事拖拉,笑脸答道:“小伙计的手脚有些儿慢,但做事是十分认真的。”
老方摇头道:“不是说店里的事,因为我一向是不带钟表在身上的,只看天色定时
间。方才出来抬头看时好似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时候,现下到有些像是一点钟的时
刻,你们听这附近人家养的鸡儿狗儿就不叫了。我记得进来的时候是正午,还预备
做完事出去吃午饭的,当下的天气无论如何也是应该中午睡觉的时刻。”古怀桑听
了心中暗吃了一惊,细看街上的情景,依旧是正午般的忙碌,只是各人神情上确是
带了些倦意。他心中一震,想起那日在武汉大学偷听到的故事,顿时有些明白了,
反到不慌不忙的应道:“世上古怪的事是许多的,我看武汉关上的大钟又要较正一
回了。”古越良见他说话毛躁,以为是在讥讽老方,轻声斥责道:“不许这么说,做
事勤快了比什么都好。”老方并不理会他们的议论,挑起担子告辞而去。古越良见
老方走远,这才转身教训古怀桑道:“你方才怎么讥讽他?他本来是说的笑话,你
却在一旁怪腔怪调的推波助澜,若是惹得客人不高兴断了买卖怎么办?”古怀桑答
道:“表叔,我并不是讥讽他的话,你信我,武汉关的大钟又要教正了。”古越良听
他说得认真,摇头叹息道:“这个把戏我前几日已经领教过了,这几日大家拿先的
怪事编些戏文开心,可惜秘诀已经叫人掌握了。表叔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只是更
加注重创新,换作是我,也不说什么武汉关的大钟要教正,只说因为有人假冒工人
把钟塔上的英国货换成日本货更叫人不得不信。”古怀桑听了怔得瞠目结舌,一会
儿与古越良鞠一躬道:“表叔,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极严肃的,原来这么厉
害。”古越良受了他一个马屁,眉花眼笑的道:“好了,只你晓得便可,我不过是授
你一些经验,对人其实并不屑与说这谎话,我依旧是严肃的。”说罢嘻嘻笑着走进
店内。
  古怀桑在店外看了一会行人,肚中暗道:“老方是看天定时间的,我在乡下时
乡下人也是没有钟表,只凭看天便可以极准的知道时间。现在街上的这般情景定是
武汉大学那边的郜先生又开始做实验了,只是不知道怎地这实验是成功了,却并不
能改变整个世界。一旦停了那实验,大家眼中虽不知道有什么变化,身体本能却要
适应日月的运行,该到困乏时总会不知不觉的想打个盹儿,因这原因老方才说出那
番话来。而这街上的行人也不知的多了一些想要午休的倦意,更不用说阿猫阿狗
的,这些东西是铁定看天作息的,比人更来得准确,因此一到午后大街上的家畜便
自顾的睡了。”一想到面前只自己一人知道世界的奥秘不禁有些得意,身上感到有
些轻飘飘的,背了双手摇头暗叹道:“唉!不成器,居然叫我看出破绽。失败,失
败!”一边摇头一边踱进店里。
  再说另一人,便是那武汉市长吴国桢的私人幕僚查秘书。他本名叫做查本木,
与吴国桢共事多年,因办事沉稳老练深得吴的信任。方才在桌上办公临时接听了一
个电话,却是从江北的电报局打过来的,原来又是武汉的电报收得晚了一个钟头。
查本木大吃了一惊,他想到这定是武汉大学那边开始做实验了,只是自己并未收到
郜先生拍的电报通情,心下尚推测是不是因为江北电报局收到电文之后不及递送?
便在电话中询问可有呈送市长的电报,那边回答并不曾有过。查本木心中就有些发
慌,放下电话急忙赶去吴国桢那里报信。吴国桢听他的报告亦是吃惊非小,沉吟一
会道:“难道是郜先生那边出了事故不成?”查本木道:“老郜是个很稳重的人,上
次的事故之后他定会加倍小心,然而这回却偏偏未经通情便又开动那机器,或是有
外面的人偷偷知道了他的实验么?”吴国桢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特务处的人只
注意保护他不叫人骚扰,却没料到别人会直接对那机器下手。若是暗中潜入那密室
里搬动机器或许就又出事故啦。”查本木答道:“我即刻过江去看一看,若果真是有
人偷偷潜进去知道这事,那便秘密的将其押捕起来,以免走漏消息。”吴国桢沉思
一会说道:“若是CC份子的人知道这事便有些麻烦,他们一向看不起复兴社,又有
政府大员撑腰,万一动了他们的人只怕难以交代。”查本木道:“市长可放心,复兴
社与CC系管辖范围不同,便是吵到上面也可指责他们越权行事。特务处做的是军事
机密,自不是搞文化宣传的人可以参与的,况且现在的事件并不是说只牵扯一、二
人,千、百元,而是影响极巨,损失极大。”吴国桢将嘴抿了抿叹道:“说得也是,
这一回又要与市民解释,提起这事我也头大。我是清楚知道内情的,只在做解释的
时候偏要扯得云山雾罩。你去调查时也不要亲自出面,将此事通知复兴社的负责
人,由着他们去做。实验的款项虽是由我市拨出的,可说到底是国防部认的帐,我
们不必在政治旋涡中做受气包。另外你去把上次郜先生写的稿子找出来再修改修
改,我看这一回可以解释做‘神秘异像再度莅临本市’,哈哈,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武汉三镇有这好时运。”查本木知他是已经有点怨气了,也不好找什么词汇劝慰,
摇了摇头领命而去。
  他并未直接去江边的码头,先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换下身上的西装,穿了一袭
灰布长袍,又在鼻梁上架了一副西洋墨镜这才绕到大街上叫了一辆人力车到了江
边,购得渡江的船票在三等舱里找个位置坐下。
  三等舱里多半是些工厂的工人与青年的学生。船到江心时有些学生哼起了小
曲,那曲调的词是: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叫我如何不想她?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叫
我如何不想她?
  查本木身在官场,然对国内文人亦甚了解,只听曲调便知道是那首颇有名气的
“叫我如何不想她?”。曲调乃是国内语言界高才赵元任的大作,歌词却是北京大学
教授刘半农作的。所谓“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颇负依恋浪漫的韵
味,时下会唱这歌曲的青年不在少数。那几个青年哼唱了半段便有他人也跟唱了起
来。左近的角落里有几个未跟唱的青年顺势低声评价,嗓门压得虽低,总是可以听
见一些,评价的却是赵元任与胡适之的白话诗。查本木感到有些好笑,赵元任是语
言学的天才人物,与胡适的文学才子全不同领域,评价这二人好似比做关公战秦
琼,只是那几个青年兴头正足,亦是讨论得津津之有味。一个道:“赵元任先生的
曲子全不同以往,中国音乐里竟可以加入西洋唱法,因此比开创白话诗更了不
起。”另一个道:“适之先生的白话诗更加了不起,我是极欣赏那支‘我从山中来’
的;若是叫我说这世上最好的,还是他高明些。”旁的一人不甚服气的轻声道:“我
心中还是倾向郭沫若先生的,他的诗句里每一行都如同闪亮的霹雳……”第一人道:
“禁声点,不怕我回去告诉宝岳么?”那不服气的答道:“大家还不是也看过胡适之
的白话诗么?可是去见仪老先生的时候不都装作规规矩矩的桐城派信仰者吗?可见
大家肚子里原来都是有小算盘的。”先的第二人道:“这里说归说,不要怪我们没告
诉你。宝岳不会见怪大家写白话诗,但对左翼份子是不客气的。CC份子开会时你也
看到郭沫若是榜上有名的,虽然对他不似对左翼份子那般,总归是个有些左倾的对
象,你看他的东西多了小心掉到左派份子那边。”
  查本木听他们说到CC份子时便多加了些心思,竖起耳朵仔细探听。那第一人
道:“上次与左翼份子斗画,一副画竟然叫双方修改了三、四次,每一次具是扭转
乾坤,可见左派份子中也有许多人材,只是可惜与咱们做了对头,若是能拉他们过
来做同伴,到是可以惺惺相惜一番。”第二的人又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第一人
道: “便是说年青人最有热血,见到有些本事的人,头脑一热,哪里管他这派那
派,先自结交了再说。一个不小心便会走到歪路上,那些电闪雷鸣的诗句是容易打
动人心的,然而不要因此头脑发热。须知我们已经是大人了,看事情要看得长久透
彻才行。”那个不服气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
百胜,我抱知彼的思想去看待那些东西便不怕走错路了。”
  查本木想起前数日在武汉大学吃饭时听见过曾宝岳这个名字,并知道他是CC份
子中的一个什么小头领,此时见那三个青年谈论中亦有宝岳二字,且也像是CC 份
子中人,猜到他们定是武汉大学的学生,心中暗道:“不知道能不能从他们口中了
解一些情况?若能确定中午的事与CC份子无关那就可以少一个大麻烦了。”又一转
念头,还是决定暂时不这么做,先去查看郜先生那里的情况再说。
  船一靠岸他便跟着那三名青年上了直开武大的班车,自己选了靠车后的座位坐
下。班车只开了片刻,前面站起一个头发杂乱的长袍眼镜青年,低着身子向后面走
过来,一边向途中的乘客散发些传单,口中轻声道:“请支持自由之创作。”发到那
三个青年跟前时,当中站起一人将那眼镜青年发的单子扯碎掷在他面上道:“不长
亮些眼睛,敢在CC份子面前散发这些左倾的传单。”那眼镜的青年一愣,默不作声
的转头向自己座位上走去。扯碎传单的青年一屁股坐下大声道:“整日介便是支持
自由之创作,到好似天底下的文人死光了一般。也不多看些报章杂志,这世上创作
的文字还少么?偏偏以为离开了左翼份子便没有了文化界,须知文化界并不是左翼
份子一家的天下。”
  查本木暗道这年青人的口舌好生厉害,他知道左翼作家创作的文字多半是与政
局有所冲突的,有所谓“无产文学”之称,支持的乃是马克思主义。国民政府当下防
备共产份子胜于防备外患,压制无产文学便是在宣传上防备共产思想。左翼作家并
不买南京中央政府的帐,压迫得越是厉害,笔下的文字越是犀利。然总归是在政治
上没有靠山,加之几个主要的首领或被通缉,或遭逮捕,一时之间无产文学在文艺
界几至消失。若仅仅从文学派别上来讲,无产文学的创作自由确是有些困难。那个
大声责难别人的青年避而不提这些,只在文字写作上做议论,到显得左翼作家是要
以所属流派独霸文艺界一般。查本木知道CC派一向看重自己人的文才,发展所属份
子亦是以文人居多。那目的便是要准备日后与异己份子打口舌官司。先在渡江的轮
船上还听他们说什么与左翼份子斗画,一幅画能叫双方修改数次,且每一次都是一
层新意,此刻亲身所见,果然有些独到之处。
  前面那受骂的青年眼镜并不做声,将余下的传单卷成一卷塞到自己衣袖里便闭
目打起盹来。车后那三名CC份子小声议论道:“这人是哪个系的?到像在校内一直
没见过似的。”查本木心中忽的记起什么,脑中转了几转,不禁对那发传单的青年
有些疑惑。时值左翼份子遭受排挤之季,少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在人前宣扬同情的,
一个不慎叫人群中混杂的便衣探子抓去了,凭个同情共产思想的罪名便可以判个徒
刑。这个发传单的青年看上去既不傻也不疯,却怎么这大胆量不怕有人来抓?查本
木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诸般欲擒故纵的手段也使过。他只想到这里心中便亮得点了
一盏大灯般明朗,猜到这人定是什么单位派遣的特务,目的多半是引诱左翼逃亡份
子上钩。只是不知道属于哪个部门的,在他自己只知道有个复兴社特别任务处有些
高明手段,不过复兴社的组员正在为了那新式的科学伤脑筋,一时半会怕也抽调不
出人手追查左翼份子的事。
  那三名CC份子议论了一刻更加压低了嗓门道:“我们盯住这人,下车了看他往
哪里去。若是查到有个左倾份子团体时便去报告给警察知道,抓他们起来以儆效尤。”
  车到武汉大学,查本木未敢走大路,挑了条偏僻的小道一路向前走去。他先去
找了郜先生,原来郜先生叫做郜万状,是武汉大学物理系客串教授。见到查本木来
找他他到先有些惊讶,待查本木说明来意之后郜万状顿时满脸的迷惑,说道:“这
些日子我都在琢磨那开解的机关,密室也没去过,难道真的有人潜入我的实验室了
么?”查本木道:“不论如何,现下定要去看一看,不要叫无关的人偷跑去动了这机
器才好。”郜万状听罢在腰间摸了一把实验室的门钥匙说道:“对,赶紧去查一
查。”两个人一起向那不知名的密室奔去。
  这密室地处珞珈山旁,是依山挖造的大洞,外面加了钢筋水泥修成了一幢小
楼,进去又开了一扇厚重的铁门下到一处十数尺长的通道,行了半分钟的样子又再
开第二扇铁门方才入得密室。密室正中放置一部机器,到好似一部车床,只上面少
了刀具转轮,多的是线圈电容。见没什么异样,郜万状叉着腰说道:“这里肯定是
没有外人能进来了,门锁也没有撬坏的痕迹。”查本木沉吟道:“平日里可曾有人用
印泥印走开门的钥匙模型么?”郜万状道:“这几把钥匙比我性命还宝贵,就是上厕
所也不会离身,平日一直带在身上,谁也拿不走。”查本木道:“这就怪了,方才江
北的电报局报告说本市又落后一个小时,这却是怎么一回事?”郜万状复又背了双
手踱过两步道:“这机器甚是奇特,按了我先的想法,若是叫这世上的事物在一瞬
间中了定身法术一般不能动弹,只好让时间停止了。依那德人爱因斯坦的理论我将
这可令时间停止的科学仿制出来,难道这东西还会自己动么?”查本木道:“郜先生
也这么说那却有些奇怪了,世上只有一部这般的机器,谁还会做出第二部不成
么?”郜万状惊叫道:“我们难道忘了在广州的故事么?那些贼可不像一般的小偷只
为盗些钢铁金银去卖,却是直接冲着咱们的图纸来的,难道……难道不经意之间竟然
叫他们得到这些资料了么?”查本木连连摇头答道:“这定是不可能的,那些小贼叫
我们现场捉住打了个半死,身上并没有搜到抄画的图纸,因此这一节大可以放
心。”郜万状却道:“不可不虑,不可不虑。若是有这么一种人可以强行记住,那末
即便是身上并无抄画的图纸难说他们头脑中就印不下这东西。我们只搜了他们身
体,却查不到他们心灵,一时疏忽将他们放走,若真的是些有本事的人,不是正坏
了大事么?”查本木愣道:“难道这不凑巧也跑到汉口了么?”
  郜万状道:“这也难说,斧头帮不是也撞到这事上面了么?若不是复兴社的特
务在他们中间安插的奸细,咱们的科学就会叫人泄露出去。”查本木摇手道:“那里
聪明的只有一个老大邹临同是懂得西洋科学的,如今他已经叫复兴社的特务处决,
其他的帮会份子都无甚知识,就是放一幅图纸在他们面前也只当做睁眼瞎。”郜万
状沉思道:“那这回的又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那个斧头帮的老大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汉子,强记的工夫比之桐城派的老曾好要高出许多,他会不会回去后将图纸又默出
来多预留几份?倘若卖给外国间谍,这样到也可以解释得通顺。”查本木想起那个
斧头帮老大的本领不禁身上有些发冷,答道:“我见到的聪明人也不算少,的确没
见过这般有本事的,若不是因为给他偷看过那些图纸,也不用让特务处的人刺杀他
了。只是这人也太爱显露自己,他做个闷声葫芦保管能发大财。”郜万状苦笑道:
“有本事的多半要显露些锋芒,没有锋芒的十有八、九又是没有本事的。既有本事
又可以不显露锋芒的要么天生的隐士,要么便是不为小利所动的。邹临同最大的弱
点就是喜爱卖弄自己,偷看则偷看罢了,不该出来在咱们面前吹嘘,又要极力的证
明,那日我只看他画了一半便后悔不该请斧头帮的人负责押送的,他们虽然没有政
治背景,但江湖窃盗恶习难改,不过我也没想到旁边已经有人早动了杀机。”查本
木叹道:“这事从一开始就有复兴社的特务安插在里面,连我也不知道,天晓得他
们怎么会盯上一个江湖人物的,若不是后来要与他们在行政上做交流暴露了李国
星,我便是连复兴社三个字也不曾听说过。据说他们的首领戴笠一向隐晦机警,非
是万不得已手下特务绝不露面。邹临同以为这世上已经无人能聪明过他,原来不知
不觉中竟让外人渗透到自己身边也不知道。”郜万状忽的拍了一下手道:“这么说,
复兴社的人会不会收到些有趣的消息呢?比如这世上的确有那么一伙人又搞出一部
同样的机器,并且那些人里又恰好也渗透了复兴社的特务能探到消息?”查本木摇
摇头答道:“这多是一相情愿的,复兴社也不会是八臂的哪咤,总有它插不到的地
方。不过照了您老先生的说法,这世上真有人搞出同样的机器那可就棘手了,只是
不知道我们猜得对不对?”郜万状道:“不如你再去与复兴社的人交流一回,看看斧
头帮里可有人在鼓捣这先进的科学,他们老大或许已经死了,但图纸就难说不会流
传出去。”查本木低头暗自考虑了一下,若是郜万状这边的问题,复兴社的人定会
有所察觉,那些人的手脚是利落的,早就可以堵上漏洞了,因此这里确实可以放
心;再就如两个人所顾虑的,只怕这世上真的有人又做出一部同样的机器,那么当
务之急便是查清源头免除后患。念及此处他抬起头对郜万状道:“我立刻再赶回去
交流,郜先生这里一段时间千万小心不要有什么闪失。”郜万状答道:“这可放心,
我有分寸。”
  查本木与他又在密室内各处小心查看了一次,见确实没有异像便先告辞回去
了,留下郜万状一个人在那机器跟前想心事。因这机器上有个部件是在开着时可以
叫周遭的物体依旧照常运动的,郜万状想了片刻在地上寻了扳手、螺丝刀将那部件
从机器上拆了下来,又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将那物包住夹在腋下锁门离开。
  更晚些时,江北大东书局的古越良差古怀桑到江南的武昌送货。古越良知道书
店伙计平日辛苦,极少有假日可以外出游玩,趁着送货外出时机可多得些空挡结交
朋友,因此总找些机会给自己亲戚去跑。古怀桑平日让他教训得多了,耳中所闻不
外乎“小伙计不可做一世”或者“结交的客人多了才得叫经理注意”,当下也不多话,
协了货物向江南的武昌迤俪行去。
  武汉有所谓三镇,江北隔汉江的是汉阳、汉口两地,江南的便是武昌。三镇合
称作武汉,这名字乃是数年之前北伐军将三镇地区定作国都时命下的,更早之前只
有汉阳、汉口、武昌三城隔江相望,因此缘故,城市面积尤显巨大。
  古怀桑坐了渡江的小轮到了武昌,那货物是送到大学校的,又并非是武汉大学
那般的交通方便处,而是另一所私立的中华大学。一路跚跚步行,不求其快,但求
稳妥。走到一半,不远处有个女的叫他道:“喂——,你不是古怀桑么?”古怀桑寻声
看去,那边一棵书下站着一个蓝布长袍的女孩儿,细看时不禁大喜,原来是武大的
女生傅莉。他慢跑过去笑道:“是你?你的那个同伴怎么没在一起?”傅莉先是一
愣,后又笑嘻嘻的道:“你到是挂着她啊?她今天有些肚子痛,所以没有出来。”古
怀桑显得很是关心的样子道:“肚子痛?那请吃些药片,并且不要着凉了。我前日
也吃多了零食肚痛,喝了姜汤才好的。”傅莉暗道:“傻瓜,须知女孩子肚子痛不似
你一般贪吃来的,却是到了日子了。”因此又有些好笑,答道:“这话我去转告她,
叫她也喝姜汤好啦。”心中笑道:“施琳听了定将你骂死。”古怀桑不知她肚中正在
笑,继续问候道:“你怎地跑出来了?却又不是周末的时候?”傅莉道:“我是去外
面做实习的,走到这里见有个人像你,冒嚷了一声,果然不错,你却是出来做什
么?”古怀桑将手中的物什给她看,说道:“送些书本去中华大学,我们可是同路
么?”傅莉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前面便要绕道了。上午托老方去江北找你,他
回来说你帮过不少忙。”一说起这件事,古怀桑突的记起中午的情景,忍不住要对
傅莉说一番,刚开口道:“对了,中午……也不是中午,我知道有个秘密是大家都不
晓得的……”说了个开头又将嘴巴闭上了。傅莉见他吞吞吐吐的,不禁奇道:“什么秘
密?”古怀桑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世界叫人定住的事,因为这也太奇
怪了,说了也未必会让人相信。他对面前的女孩很有些好感,怕她一旦不信讥笑自
己言语荒唐可有点丢面子。见傅莉甚是诚恳的望着自己,心中一慌,撒了个谎道:
“我见过一个叫鹅儿蛋的波兰洋鬼子,他的同伴说这洋人的名气大过国内的教授。”
傅莉愣道:“就这?”古怀桑道:“是的。”傅莉撇了撇嘴儿道:“我当你说的什么秘
密,只不过是与一个洋人见过,到吓唬了我一大跳。鹅蛋的名字是古古怪怪的,除
非是叫阿丹.夏里察波的波兰人到到是看过他的传记。”古怀桑大叫道:“啊呀!正
是这个叫夏里察波的,你怎地看过他的书?”傅莉道:“我有个表弟正上中学,他最
爱看这些探险的传记,家中便有一本关于欧洲地探的历险传记。我去他家的时候便
翻阅过,写的人便是那波兰人,你能认得这位阿丹先生虽然不是天大的秘密,总算
是个有名气的人物。”古怀桑装作失望的道: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原来是早看过
了。对了,你可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将这世界定住么?”他最后终于忍不住还是透了
一丝口风。傅莉让他问得莫名其妙,反问道: “你说呢?”古怀桑冲她挤了挤眼睛
显得意味深长的笑道:“你见到时便知道了。”言毕扛起货物向一边走去。傅莉被她
弄得糊里糊涂的,在后面叫道:“开什么玩笑?”古怀桑头也不回的道:“不是开玩
笑,等我不忙了找机会说给你一个人听。”傅莉撅起嘴巴嘀咕道:“这么神秘?其实
我也知道这法儿好简单,那便是拍一幅风景的照片就可以了,偏偏弄得谜语般深奥
——不过去哄哄小朋友到是个好玩的办法。”
  与傅莉作别之后,古怀桑去到中华大学将书本交付完毕又往回走。一边走一边
抬头看天,暗道:“若是这个时候再来那么一下子,不知不觉将世界定住,我只须
看天上的日头便能知道定了多久,到了夜晚就看月亮。因为那些奇怪的东西并不能
将天外的世界也定住,到像只能定住一个武汉三镇的样子,这样就不用说是定不住
天上的太阳、月亮和星星了。中午老方的法子甚是高明,他若是戴有怀表,只看怀
表时便如同看武汉关上的大钟一般并没有什么出入,只有凭借天象才能来得准确,
由此可见西洋机械并不一定高明过乡下人的眼睛。”正自乱想时迎面奔过来一辆脚
踏车,骑车的青年慌慌张张的吆喝道:“小心!小心!快让开!”古怀桑将身子一
侧,那脚踏车的龙头从他胸口下直擦了过去。骑车的青年显得不是十分会骑的样
子,龙头向左右扭了几下,哐的一声连人带车扑到地上,古怀桑连忙去地上扶他。
那青年被摔得狼狈不堪,身上穿的白布长袍沾了一大片灰土,手掌上也蹭出血来。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愣住了,那青年古怀桑是认得的,正是那个CC份子的首领叫
曾宝岳。曾宝岳也记得古怀桑,因为当日曾在他面前说过大话并几乎丢脸,这种丑
事他是可以记一世的,惜乎上天有意戏弄,这一回又在古怀桑面前现丑,并且比之
上次的文斗要来得更加丢人。曾宝岳脸上红了红心里暗求老天保佑叫面前的青年不
要记得自己,哪知道古怀桑记性也不错,张口道:“哟,你不是武汉大学的曾宝岳
么?可还记得我?上次你与左派份子斗画的时候我是在一旁看的。”曾宝岳羞愧得
面红如血,一边搓着手上的灰土一边点头道:“我也记得,但是你不要向人说我摔
倒的事。”古怀桑大悟道:“哦,你是在偷学骑脚踏车,难道你从来没骑过脚踏车的
么?”曾宝岳轻声道:“小声些。其实我早就会骑了,方才因为怕撞到你才摔倒的,
并不是从没骑过脚踏车。”古怀桑道:“我到是要多谢你啦,可没摔坏么?”说着又
去扶地上的脚踏车,那脚踏车的链条从齿轮上松掉下来,软软的搭在车架上。曾宝
岳将车后轮上的站架放下来把车子立稳,见链条儿松了,只是叫道:“糟糕!链条
掉了,这可怎么办?”他出身桐城派世家,举手投足是讲的绅士气派。然世上从未
见过这般高雅的文人蹲于地上并卷起袖子,双手所扶持的亦不是纤纤毫笔,而是油
污不堪的钢铁链条。那情景好似唱戏的小生将一副好嗓子改作骂大街般粗俗难耐。
更不用说旁边还站着一个古怀桑,这副模样是决不能让他看到的。曾宝岳急得不得
了,额上沁了些汗水出来。古怀桑道:“这好修。”弯下腰伸手将松的链条搭了一段
在齿轮上,用一只手扶好,另一只手去转脚踏车上的踏板,只转了半圈那掉的链条
就回复原状。曾宝岳惊喜的叫道:“原来竟然这么简单么?”古怀桑拍了拍手指上的
油泥说道:“这算什么?车轮的轴心坏了我也会换。”言毕又站直了腰用脚在踏板上
试踩了几下,后面悬空架起的车轮呼呼的飞转起来。放下脚又道: “好啦,不过觉
得你骑车有些生疏,只好慢些了。”曾宝岳上去把住了车龙,将后面的车闸一捏,
后面那飞转的车轮吱的一声停住了,笑道:“不好骗你了,我确是刚学骑脚踏车。
到是怪,慢慢骑时不几步便会摔倒,反到是骑快了可以跑得久些。方才居然一路从
学校冲到这里,只是到了半路不晓得怎么停了,因为想捏紧闸门又怕会摔跤。这车
的速度又快,心想若是有个上坡就会自己慢下来,而且那时摔得也不痛。”古怀桑
笑道:“那么你一定是在中途并没有转过什么大弯,只凭了一股劲向前冲。”曾宝岳
又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中途可不就是没转过弯的么,而且越是快时反到觉得越
是稳妥,只有心里有些不安怕摔跤。”古怀桑大笑道:“我刚学车也这般的德性,不
知道吃了多少跤。到后来学会了,车子可以骑得慢过地上的蜗牛。”曾宝岳有些不
信,将手从车龙上拿下来道:“我不信,你说可以慢过一只蜗牛那便骑给我看看?”
古怀桑满不在乎的道:“这个容易,我还有更多的花招可以叫你看。”说罢上前将脚
踏车接到手里,一脚把后面的支架踢起将车轮放到地上,说道:“看好了。”飞身上车。
  骑脚踏车最重要是不倒,因这种车只前后两只轮子,人在车上要保得住平衡是
极难的。一般来说前轮是可以向左右转动,车子要平衡这前轮决不可以不动,车速
越慢,前轮越不好掌控。古怀桑居然可以做到叫这前轮如同静止也似,虽不好说真
比地上的蜗牛要慢,总是叫普通人做不到的。并且他还能将前轮离开地面,刹紧后
轮只使一只轮子做金鸡独立状。曾宝岳大开眼界,鼓动手掌赞道:“厉害!厉害!
叹为观止。我想不到脚踏车有这骑法的。”古怀桑越发的得意,说道:“还有你没见
过的,我可以叫这脚踏车跳上台阶,并且还会背着身子骑。”他将一条腿儿片到另
一边,又换了双手,将背冲着车龙的前方。曾宝岳大叫道:“小心!小心!这样定
会摔倒的!”古怀桑嘻嘻笑道:“放一百颗心,我可以这样一直骑去大学。”曾宝岳
连声道:“好了好了,你的本事我服气。只是不好真这么骑,看着也有些别扭。你
这好的骑术,有机会偷偷教我,我定会谢谢你别的。你是哪个系的?”古怀桑停住
车从上面下来答道:“我并不是大学校的,因为经常到大学送书本所以与大家十分
熟络。我是在江北大东书局做伙计的。”曾宝岳听他说自己是个书局的伙计,心中
叹息道:“可惜身份太低微了些,否则真想与他做个好朋友。”嘴上说道: “那也不
错,日后定是可以关照的。”也不知是指的关照古怀桑生意还是关照自己一些便宜
的书本。古怀桑心中认定是指的关照自己生意,十分高兴的将车还给他道:“这就
太多谢啦!”
  曾宝岳接过脚踏车推行两步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古怀桑答道:
“我叫古怀桑。”曾宝岳点头道:“嗯,你的名字到起得有些学问,不似平常人的阿
大阿二。”古怀桑愣道:“这个名字有学问么?”曾宝岳道:“平常的名字也不过是些
什么钱万本、李小二的,而且含义也粗俗;你叫古怀桑,我只听这名字便知道古是
古文之古,怀是怀念的怀,桑却是沧海桑田之桑。这意思是暗含了念旧的故事。若
非家里有人经过人世辛苦的读书人是取不出这有意味的名字的,因此我说你的名字
起得有学问并非仅指其中的含义,而是为你取名字的父亲是读过诗书的先生。”古
怀桑喜道:“这么说我爸爸是个读书人?”曾宝岳见他问得好生奇怪,不禁一愣。古
怀桑却欢天喜地的道:“瞒得我好苦,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懂得种田的,这般说来
到像是年青时有过些阅历呢。”
  曾宝岳听他矶矶歪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暗里笑道:“如此看来取你名字的到
不像是家里的人,或者是请乡下有些阅历的老先生代取的。”这话不好在口中说出
来,含含糊糊的答道:“那谁知道?只好慢慢去打听了。”又推车子行了两步要骑上
去,歪了一歪险些又摔一跤。古怀桑跑上去道:“可以让我载你么?你摔过一次怕
还没有恢复过来。”曾宝岳巴不得他说这话,假惺惺的客气道:“多坐一个人,行
么?”古怀桑道:“一个人算什么?上次载了一个壮汉,后面并有流氓追赶我也将他
毫发无损的救走,你坐我后面可以放一百个心。”曾宝岳不再客气,把车子交给
他。古怀桑骑了前面慢行,曾宝岳在后面又助推了两步便跳了上去。因为不好这么
闷声不响的让他载自己,便开口问道:“古怀桑,你上次怎么载了个壮汉叫流氓追
赶的?”古怀桑此刻对曾宝岳如有知遇之恩一般的有好感,只是为着他说自己名字
起得有学问,连带家里人的身上也多了一道神秘光环,想也不想的便将那晚出去送
刊,返途撞到李国星与斧头帮撕杀,自己无意中救他逃走的事述说了一遍。惜乎记
不起李国星三个字,说的时候改作“一条壮汉”含糊带过。这种故事曾宝岳平日只有
在小说中才能看到,听人讲亲身经历却是第一次,又是新奇又是惊异。待古怀桑说
完又追问道:“到后来那人是不是又找过你?我猜他一定是后悔的,千方百计还是
要寻你灭口。”古怀桑笑道:“他并没有找过我,上次你与左派份子斗画的那日不期
在学校里遇见了,他还与你的同学动过手呢。”曾宝岳经他一说,立时记起当日身
边左近是有条壮汉笑过自己,更惊的叫道:“是他!?他去武汉大学做什么?我的
同伴说这人有些古怪,因为他是第一个敢与我们CC份子打架的。那天之后便再也找
不见他,原来这人是帮会份子,这就怪不得他敢惹我们的人;帮会份子里粗莽的的
人居多,我也不与他再计较了,回去把这事告诉同伴定会叫他们又有些闲扯的话
料。”古怀桑一边蹬车一边问道:“我听说CC份子的来头挺大的,可是这回事么?”
曾宝岳道:“也不可说来头大,我们做事是为的尽忠报国,既是报国,自是会受时
政的重视,能得到重视自是又会有些力量了。这个力量不可以用做欺负百姓的工
具,只好坚定不移的反对左派的共产份子了。”古怀桑道:“上次见你与左派的份子
斗画,我看得好生佩服,若是换作我,一幅画休说改动三、四次,就只改一次也
难。”曾宝岳想起那次险些在他面前丢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与你谈得
拢,但你不可告诉外人,上次其实是我输了,多亏了那个不知名的女生。唉,我到
现在也不知道她是谁?长得怎样?只知道才智是高过我的。”古怀桑嘻嘻笑道:“这
事问我正好对路,方才在你之前我还与她交谈过。”曾宝岳大叫道:“方才!难道你
早认识她么?”古怀桑答道:“她的个子高高的,人又十分的善良。我在女宅里认识
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原来她叫做傅莉。”曾宝岳听了心中一阵发冷,他先问古怀桑
是否早就认识那女生,肚子里的意思是想知道他们私下里是不是有些男女的感情,
偏偏古怀桑又不是懂得他的潜台词,答的也是棱模两可的话,什么“我在女宅里认
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曾宝岳便认定他二人是有些私情的。他当日被傅莉提醒挽
回了颜面,一直是背对着她的,只听嗓音和出的主意已经在自己心中将身后说话的
人化作天下最纯洁美丽的女性,而且少年人的心性里又认定这纯洁聪慧的女孩一定
要配个有学识的翩翩绅士;当世之上有学识的翩翩绅士除自己之外怕是再也没有别
人了,因为“翩翩”二字多半是与个人长相有关系的。曾宝岳有两样是自己最有信心
的,一个是相貌,另一个是学识。在私心里已经将自己与那冰清玉洁的女生配到一
起双栖双飞了许多岁月了,这念头说穿了就叫做白日梦,连他自己也以为这荒唐的
想法十分的无耻。然而世上的许多爱情正是从这些荒唐的念头中起来的,将那白日
梦说得好听些却是人间称作初恋的感情。他曾宝岳亦是第一次经历这奇特的道路,
只知道心目中的女子不可以有一丝污迹,不可以在自己之前认识别的男人。万万想
不到的是她非但“早认识”了男人,而且还是个身份低微的书店伙计,心里那玉一般
的形象顿时碎成数十块锐利的破片深深的扎到心灵的痛处。他也是有些错,倘若多
问一句“你是怎样认识她的?”,古怀桑因为对他有好感,便由她取笑也会说实话,
一旦明白两个人之间并非是什么恋人关系,天大的误会也可以化作飞灰。偏是这种
初恋的感情是人生里最薄面皮的事情,如同含羞草一般越是受了刺激越是会缩作一
团。曾宝岳听了古怀桑的话心中先是一阵发冷,原本利落的嘴巴立时绷得紧紧的再
也说不出话来。古怀桑在前面踩车,并不知道身后的变化,依旧笑嘻嘻的说道:
“原来女生并不似大家眼中的那样,内里其实活泼得很。这世上有些甚么东西都逃
不过她们的眼睛。我起先也不知道你的大名,与她们闲聊时才知道你原来还是学校
里CC份子的首领。”曾宝岳心中一动,暗道:“居然知道我的情况,可见还是注意到
我的,难道是那女生暗里对我有些意思?不然她知道我的情况做甚?”他这就叫自
以为是,却又多抱了一丝希望对古怀桑道: “哦?傅莉这么了解我吗?”古怀桑
道:“不是傅莉,是另一个丫头叫做施琳的对我说的。”曾宝岳一颗心又沉下去了,
淡淡的道:“我要她了解甚么?又不认识。”古怀桑道:“这话说得对极了,所以我
最赞成学校定的那个奇特参观日的规定。你想大家平日里又不多说话,就是想要交
流也困难,想认识又扯不出说话的由头,只好偷偷的去做侦探打听了。”
  说了会子话,脚踏车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曾宝岳叫住古怀桑道:“好了,就
在这里做别吧,我不好叫人知道自己是请人带过的,下面的路我须要自己骑车回
去,日后有机会再与你闲聊。”古怀桑将车交与他,待他骑上去后又助推了两步,
那脚踏车便晃晃悠悠的跑了出去。
  曾宝岳是不十分懂得骑脚踏车的人,先前是凭着一股冲力骑了许久,那也是只
能骑得上去却下不来,后面遇到古怀桑时还摔了一大跤,心虚胆怯时更变作只会坐
不会骑。不过也怪,听了关于傅莉的那些叫人心灵发冷的话,原本已经失去的技术
又加倍的回来了。这一次到骑得非常稳当,只是在心中又冷又气恨。到了学校左近
时猛的清醒下来,暗道:“这是怎么啦?只为一个并未见过面的女生便恼成这样?
又不曾与她有过干系,只因为在背后提醒过一句话就当她做神仙一般念着是不是有
点傻气?若是当下有另一位漂亮的女生站在面前我又会怎样想?会不会就那么忘记
先的女生呢?”正乱想时前面有人又大叫道:“刹车!撞上了!”曾宝岳还未及得定
睛细看,便又一头撞到地上,这一跤摔得狠过先的一次,耳边只听脚踏车哐当的巨
响,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曾宝岳听到耳边有人在轻声细语的说话,一个苍老的嗓音怒
道:“不争气的东西,整日介只想这些私情,真丢尽老曾家的脸面。”另一个女人轻
声劝道:“爸爸,您不要骂他,时下的年青人思想新锐得很,您常讲些开明君主的
故事给青年听,自己这回对曾孙子到显得有点放不开。您还是消消气看开些,这世
界走到当下的一步定是有些与从前不同的。”那苍老的嗓音放低了些道:“我讲那些
开明君主的故事是叫时下的青年学习治国之道,并不是要他们就去乱来。老三怎么
还不来?自己儿子摔成这样他到慢吞吞的不露面。”言语之中已经在为自己打岔
了,那女人道:“阕章还不是有他自己的事么,他们做小公务员的不好随意请假,
我方才差阿贵去接他,这便快了。”
  曾宝岳睁开双眼看去,是在一处医院的病房里。自己两只手脚上夹了几块板子
被吊在空中,头脸上还打了些绷带。病床一边的凳子上坐着个拄杖的清瘦老者,满
脸气恨恨的正在教训他身边站着的女人。那女人年岁有些大,浑身上下收拾得甚是
干净朴素。见曾宝岳醒了,喜道:“爸爸,宝岳醒过来了。”那老者浑身一震,抖抖
索索的站起来,身边的女人连忙扶住他向这边走过来。曾宝岳惊叫道:“老爷,奶
奶,我怎么躺在这里了?”那女人空出一只手在自己眼上抹了一下眼泪笑骂道:
“不争气的东西,真给你老爷丢脸。你骑脚踏车撞到地上摔晕了大半天。”那老者摇
了摇手道:“还好还好,年青人身子骨壮实得很,老爷我是想学骑脚踏车的,只可
惜我那会儿国内还没有这家伙;医生说你休息个把礼拜就没什么问题,你现下觉得
还好吧?”
  这老者正是曾宝岳的曾祖父,中国文学流派桐城派的最后几个遗老之一,文化
界响当当的人物——曾庆仪老先生,他旁边的女人是儿媳郭守敬。若是照国内最传统
的说法,曾庆仪正得着四世同堂的乐子。他自己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五
个曾孙,只可惜一身的文才少了衣钵传人。两个儿子皆是英年早逝,三个孙子要么
醉心经商要么从政;那个孙女是有些才气的,但总归是个女的,生了儿子女儿也是
将衣钵承继给别人。五个嫡亲的曾孙中只老三曾阕章生的儿子曾宝岳最像自己,因
此亦最得他宠爱。曾宝岳出了车祸叫学校的友人报告给他老先生知道,顿时急得呼
天叫地,忙不迭的跑到医院看望,不料曾宝岳昏迷中嘴巴里竟然把傅莉的名字叫了
十几遍,听到的人可不少,因为知道性命已经无碍了,这些医生护士并校友一个个
捂着嘴发笑。老曾面皮上叫大家笑得有点下不来台,待众人出去后便在一旁气愤愤
的数落。郭守敬心痛孙子,又是陪着落泪又是劝。曾宝岳可以睁开眼说话了她这才
松了一口气又宠又爱的笑骂了一句,反到是曾庆仪显得没事人一般还称赞他几句。
  曾宝岳见祖父发问,将头抬了一下道:“老爷,我不碍事,过几日我便可以起
来打网球。”郭守敬气乎乎的道:“过几日?到是想得有些漂亮,因这回的事,以后
不许你运动了。”曾宝岳在家中甚为得宠,平日里曾庆仪是惯着他的,反到是郭守
敬管得严些,郭守敬说不许他运动到真会那么做,而且谁也拦不住,连曾庆仪也敬
重她三分。未等曾宝岳说话老曾先道:“这话极对,我举双手赞成,因为骑脚踏车
太失文人的身份了,我便坚决反对宝岳再碰脚踏车。”转头对郭守敬讨好道: “你
说是吧?”郭守敬先说的也是一时的气话,曾庆仪虽是桐城派的遗老,但人并不十
分的守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看法是痒了便要为之,所虑的只是不要损伤身
体,这思想传下来便成了家规。郭守敬在曾家几十年一路熏陶,思想远较普通妇女
开明,她嘴上说不许曾宝岳再做运动,肚子里却知道这是自己的气话,待老曾向她
讨好,便顺势落台道:“老爷说的对,学些有身份的运动才能叫人家尊敬。”曾庆仪
一听“叫人家尊敬”五个字,心中想起方才校友并医生护士的讥笑,转面向曾宝岳怒
目道:“宝岳,你嘴里叫喊的傅莉可是文学院的那个女生么?”
  桐城派,并其时旧学先生之所以受世人敬重,就因为这些人博闻强记,尤其是
强记的工夫在世上独步,极厚的《康熙字典》可不用翻书脱口说出某页某面是何内
容。武汉大学千几百人的姓名落到曾庆仪这等人物眼里尚不及《康熙字典》万分之一
难度,傅莉又是女生名字,那千几百人的姓名在他脑袋里挨个排队过,数了几次也
只有一个叫傅莉的,并且没有另外叫付力或是叫傅雳的男生。这便肯定无误,面上
还要做出气势汹汹的表情叫曾宝岳害怕。
  曾宝岳听了老曾的话不禁一怔,暗里喜道:“原来傅莉是文学院的女生。”脸上
显出红红的颜色道:“老爷……您说什么呀……傅莉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 曾庆仪
怒冲冲的道:“你少唬我,你昏迷的时候叫她名字几十遍,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大
家都在笑话。我问你,你昏迷之际怎地不背诵诸子百家?这便肯定是你没有用心读
书,反而是去想私情去了。”郭守敬听他说得露白,插话道:“爸爸,这是在医院
里,不要说这直白。”曾庆仪连连点头道: “唔唔,我的意思是宝岳须要反省。‘神
不淫于外则身全,身全之谓德。德者,得也’。这大的道理已有名训,小子可要好
生记住。”他说的文言是取自《解老》的章节,那意思是叫曾宝岳心思不要用歪了。
曾宝岳缘何不懂?又羞又臊的闭着口一句话也不说了。郭守敬见孙子被公公教训得
哑口无言,轻轻扯了扯曾庆仪的衣袖道:“爸爸,他不说话便是在反省,我们出去
叫他独自想想罢。”曾庆仪将手杖在地上拄得咚咚响,磨磨蹭蹭的出去了。曾宝岳
心中却想:“文学院的?到是没去注意。唉!女宅参观日也没去看,古怀桑到底是
哪一点比我好?”
  年青人这点就是叫做不死心,一定要拿别人跟自己比,而且一定要自己比得强
过别人。若是长相丑了,便会比作“心灵好过对方”;钱少了便会比成“金钱并不是
万能的”。他曾宝岳家境好过对方,又自认为长得英俊,比到后来直在心里叹气:
“当今的女孩子都瞎了一双眼目了。”
  正自伤脑筋时,门外曾庆仪又在教训人:“老三!怎地才过来?你也不用再去
看了,反正他也听不进去,因为你的宝贝肚子里又多添了一个人,这样一来大家不
免要在他心里挤一挤空些位置。我老人家是不怕的,反正再过几年我这位置一准儿
是会空出来,你大概又可以松一口气了。”曾阕章连声道:“爷爷,您别发火,阿贵
找到我时我正在开会,讨论的又是江边堤防的事所以来晚了。但我一开完会就立刻
跑过来并不曾耽搁片刻。”曾庆仪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曾阕章又轻声道:“妈,宝岳
还好吧?”郭守敬道:“没大碍,你进去陪他说说话罢。”曾阕章应了一声便从门外
踏步进来了,曾宝岳见自己父亲跑得满头大汗,心下愧疚万分,叫道:“爸爸!”曾
阕章从口袋里掏了块手帕一边在自己额上擦汗一边仔细看了儿子的伤势,看完了拉
过一张凳子坐在床前温言道:“宝岳,现在还痛的么?”曾宝岳答道: “不痛了,只
是需要多躺几天,学校的功课要耽搁些了。”曾阕章见儿子表现尚好,放下一颗
心,说道:“老爷会替你向学校请假的,你躺在这里不要乱动,我晚上下班了过来
陪你。”曾宝岳道:“爸爸,你只管去做堤防的事吧,不要再叫大水冲进来了。我知
道老爷因为妈妈是叫那场大水冲走的所以只敢对你哼一声,换作三年前的脾气定是
要数落半天。”曾阕章叫儿子揭起心中的伤痛,脸上苦笑一下道:“唉!我到是希望
他能像从前那般数落我,自从你妈去了之后他对我可要客气了许多反叫我不能适
应。”曾宝岳见他面上表情痛苦,转而笑着安慰他道:“爸爸,告诉你个有趣的故
事,我见到有个青年懂得骑脚踏车,但是并不像普通人那样骑,还会翘起一只前
轮,可以叫脚踏车像兔子那样蹦跳,最精彩的是他竟然可以背过身子骑车。”曾阕
章笑着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指道:“因此你就学人家的样子,不想摔成这样。我猜
你奶奶定会不许你再做运动,但老爷肯定又在中间打岔了是不是?”曾宝岳笑道:
“爸爸你到像亲眼看见的一般。”曾阕章又问道:“刚才老爷在外面说你肚子里又多
了一个人,说得痛心欲绝的样子,难道是个女孩子么?”曾宝岳心想:“不知道我昏
迷的时候说过些什么,但一定是与傅莉有关的,这件事看样子从今天起便会传扬开
去,以后怎么见人?”嘴里答道:“啊哟,爸爸,我身上又痛起来了,又痛起来
了。”吐出一口气诈作晕死过去,曾阕章知道他是在假做,但见他不好意思说也不
追问,站起身道:“你只记着心里给老爷多腾出些空位,因为他最痛你的。
-- 发布时间:2006-1-11 下午 11:10:11
-- 第五章 又一个真相
  武汉三镇的时间又莫名其妙的晚了外地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可耽搁的事情实在
太多了,各种损失不计其数,由于这原因,工商各界人士近几千人涌到市政府要求
给予解释;说是解释,实是要求给予关照。众人受不起无来由的亏损,希望市府在
税收方面削减一、二。人多时力量并胆子也大,一起闹轰轰的吵个不休。吴国桢这
次不好亲自出面了,请了个发言人将上次郜万状写的发言稿复述一遍以求能平息事
态,那发言人也有些小聪明,并不照直了去念第一次的稿子,中间略作小改,字面
上显得是另一篇官样文章,内里仍是原来的意思。那稿子大意如下:
  譬如天灾无常,世事亦有难料时。时间延续导致本市损失巨大,望同上下一心
渡越难关。君子慧明皆因善处世理,本府诚意接纳各方意见,汇同各界同人商讨对
策。然在未出台合适之对策前有请市民尽速自救以减少个人损失。自一次异像发生
以来,本市高层特意拜访相关学术人咨询,据某专业人士推测,如同巨风、地震、
海啸等灾害一般,时光的延续、停止、返前现象亦属万物运行中偶现之正常情况。
欧洲学者爱因斯坦君亦因此做过专著《相对论》,只是在本市缘何如此密集的出现此
种情况尚需时日调查。但凡事皆有始有终,各界同人亦不必担心此类事件源源不
断,本府已会同科学份子征对此事专门商议对策,特请本室市民给予时间以做谋划。
  外面诸人并不十分买市政府发言人的帐,依然停在原地吵闹。吴国桢在办公室
里召集了几十个手下开密谋会议,只是这个会议开得叫他有些堵心,因为内里的情
况除去秘书查本木以外只他一个人是清楚的。召集人手开会密谋,谋些什么?吴国
桢是没有一点底的,只看看手下里谁有本事可以平息外面的吵闹者。可惜的是这些
手下关乎时间的课题没有谁有过亲临的经验,亦不知道该如何去防备,就是武汉最
常见惯的大洪水也比这种时间的科学要来得好对付,所以一个个用手抓着头皮低首
不语,心里皆暗道:“不知者不罪,叫市长多骂两声‘饭桶’ 也好过强伸头。”吴国
桢何尝不知道他们正想些什么?自己双手虽然没往头上抓,肚腹里却已经挠了无数
遍了。查本木那边不知道查的结果如何?早点来做报告自己也能稳住阵脚。他自己
为人甚是谨慎,对第二次异像的出现早在心里藏了个问号,因为第一次事件过后便
去向郜万状咨询过,郜万状是个稳重的人,那次无意中开启了机器叫武汉三镇的时
间晚过外地数小时所造成的损失是惊人的,所谓不知者不罪,若是知道了还要去动
就大有可疑之处了。以郜万状的为人定不会擅自再开动机器,更何况双方还约定了
时间和暗号,这次连暗号也未发过来,除非这个异像不是郜万状搞出来的,难
道……?难道什么?吴国桢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一帮人正在伤脑筋,外面有人进来通报,说是武汉市证券、保险两协会主席汪
国全、李久民拜访,吴国桢顿时在心里叫苦连天。原来这二人在汉商中最有名气,
尤其是那个李久民乃是汉商保险协会的一把手,武汉市历年仲夏都有洪水爆发,市
内保险公司因洪水向市民提供赔偿额度几为市政救灾拨款的三分之二强,平素里便
少有人敢去惊动他的大架,若是他一出动,天大的事情也这好用脑壳去顶。今番的
事情他是最有说话的由头了,因这数次事故最后到底都是由各大保险公司去向受损
的商民赔付,数额之巨连数也不用去数便能想象得到。吴国桢听说他来了,连声对
通报者道:“快快有请!”话音刚落,从门外并肩踱入两个人,一胖一瘦,或高或
矮。那又胖又矮的便是李久民,高瘦的是证券主席汪国全,两人皆是穿的西装。
  那二人一进来,见到数十人正在开会,亦不敢过份乱了章法,汪国全立在门口
向里面微鞠一躬道:“原来正在开会,我们是否有些打扰?”李久民故意道:“若是
无关此事风波的会议我们便只好知趣的退下了。”吴国桢连忙从位子上站起迎过来
道:“二位大架光临鄙室荣幸之至,不瞒二位,这数次风波真让市府的人抓破脑
袋,我们正在为此谋划策略。”伸手与那二人相握,后面的几十个与会者亦是纷纷
致意示好。
  李久民道:“说来惭愧,微末小商力不能顶天,小几次没头没脑的风波下来搞
得市内各保险公司要赔光老底,那边厢还有个笑话,却是做人寿保险的保到今天上
午十二点正;那受保的人已七十有二正待躺在床上善终,偏偏记挂这笔保费,想尽
千方百计要到十二点之前死过去,离开十二点还差着一分钟那老者便要欢天喜地的
见上帝,谁知道一眨眼便是一点差一分。他家里的人去与保险公司交代时一边说是
死在十二点之前,因此算是在保期之内,应该赔付;保险公司那边却说是死在十二
点之后,过了保期,不应赔付。两下里各持一词争执不休。”
  吴国桢听他话中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也不敢去笑,一边往里请一边说道:“这
些事休说保险业界,证券业更不用说了,汪主席这边的损失只怕也是大得要人吐血
了。”他说的属实,汪国全受他这一语心里酸了两下叹息道:“这事不搞个水落石出
武汉一地的商业活动将要被迫停止,我们这里有本市数十家大公司联名的请愿书。
汉商协会宗保全先生原本要来,被我们劝住了,他若来了便无商量的余地,反而是
我们两个跑跑腿可以更加灵活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请愿书递与吴国桢,上
面写道:
汉商下协证券、保险两会诸相关同人特请市府查清本市时间延误原因。
  市民生活立足于商业往来,此一途受损,本市财政诸方面多有牵扯,小以损
民,大至误一地经济发展。商民失小利或不足惜,劳民以众则可谓也。观本市历次
洪水之余患,莫不因受灾之众导致饥民成盗。有识之士应不使我市于洪患之外再添
灾害,当设法查清、防治。全市汉商并证券、保险二会将一力助阵,特此推举证
券、保险两协会主席:汪国全、李久民与市府共谋大事。
签名:汉商协会主席 宗保全
  吴国桢看完请愿书不禁大吃一惊,他的原意是只有汪国全和李久民代表的两个
协会,不料请愿书上签名的却是汉商协会的宗保全。这个宗保全可要比汪国全和李
久民更加厉害,西历一九三一年日本军队在中国搞了个“九.一八事变”,时值武汉
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洪水刚刚退却月余,市民生活物质奇缺,日本货原本可以大举上
市,那宗保全一声令下,全市汉商誓不售日货,硬生生的将东洋产品赶出武汉三
镇。吴国桢知道能惊动他老先生大架的事不会太多,若非是关乎家国命运生死存亡
的他宗保全亦不会多发半字言论,此番人虽没来,却做了请愿书的签字者,那已是
与亲临无甚分别了。当下已能猜到汉商各界损失之巨是能叫自己变做炼金的巫士也
赔不起的。好在请愿书上的话说得十分的活络,旨在查清防治,并不曾蛮不讲理的
要自己赔这赔那,真这般,只好一头跳入滔滔的长江了。
  看了多时,吴国桢惨笑一声,将请愿书展与同僚观看,说道:“诸位,商民便
是大家的衣食父母,这些日子怪事连连,父母损失巨大,大家搞不出结果便去武汉
关边的码头上排队儿往下跳罢。”汪国全与李久民相对使了个眼色,李久民甚是神
秘的对吴国桢道:“市长,请借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吴国桢一愣,向旁的一个侧门
里请道: “这边好说话,这边请。”李久民先推门进去了,汪国全却没跟进去,留
在外面与其他人把话。吴国桢心知有异,跟在李久民身后进那小房间,回身将门掩
上。这小房间本就是安排谋划要紧的处所,周围设置得极为严密。李久民四下打量
了一下回过头笑道:“市长,做生意的讲究熟人朋友越多越好,这点你可同意?”吴
国桢暗道:“怎么谈起心得来了?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些么?”点点头道:“正是,所
谓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们身在官场缘何不是这般呢?”又指了指房里的沙发道:“请
坐。”李久民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二郎腿也翘起来,哪里一副遭灾的样
子?吴国桢更加惊诧了,也坐在他旁边静候下文。李久民继续道:“不久前我便会
到一个朋友,是在国防部做事的。市长也请不要问这朋友是什么人了,但有一次与
他通文书时却在信里发了些不明就里的牢骚,原来国防部里有一笔不小的款子是认
在本市的财政预算里的。当下中日关系紧张,陆军也要钱,海军也要钱,他以为是
有些人不顾国家安危搞小金库中饱私囊。我先也是吃惊,本市市长的人品我一向知
道,断不会为小利而弃大义,内里定是有说不出的苦衷。惜乎又不好查访市政的开
支项目,一直是凭着信念相信你老哥的。”他说了半截便不再直呼吴国桢市长头
衔,改作老哥二字显得十分亲近。吴国桢听他说话也有些感动,答道:“愧受这二
字了。”李久民接下道:“前些时还有个远房的侄子住到汉口,稀里糊涂加入一个叫
做复兴社的组织。”吴国桢一听复兴社三个字,心中一动,暗道:“怕是知道了些什
么。”果然只听李久民道:“我先以为是做的黑道,有损自己头面,不管三七二十一
将他先教训一顿关在家中反省。我的宅子连普通的贼偷儿也进不去,那晚叫复兴社
的特务高来低去闯了好几趟,末了在我床头留了张字条令我少管闲事。后几日出了
那事,这侄子带个人躲到我家里打搅了数餐,内人气他不过,背地里在侄子面前黑
面数落过几次。好在我那侄子还算厚道孝顺,不忍隐瞒,偷偷说了些事情我听,这
才知道是复兴社的特务受了国防部的指使在策应我市科学份子搞什么机器十分的厉
害。这种机密大事我本不该知道,若是泄露了,连带我的侄子都跑不了要被人灭
口。市长,我只关心一件事,这种科学可会这么一直闷声不响的继续下去?”
  吴国桢听他说完,猜到李久民定然是已经全部明了的,他虽然没直说自己也参
与此事,那多半是给自己留些面子。沉默良久,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支雪茄烟放在
鼻子下嗅来嗅去。李久民知道他在动心思,并不打扰,换作他静候下文了。过了不
一会吴国桢道:“你方才所说的或许有一定道理,天下事情有许多不是你我之辈可
以细探究竟的。或者世上便有这么一群人在弄些古怪的东西,那只好由他们去了。
听你的消息,干这些事的到像是些有识之士,既是有识之士,做事定会有分寸。我
上次便就这类异事去请教过专业人士,大家对这种事情单就认识方面达成共识。此
次异像发生过后我已经派人去咨询,想必应该有结果了罢?”
  这番官样文章又做得十分地道,中间从不肯定李久民的话便是在掩护那科学,
又给了他一个定心丸,因语言中透露了一帮“有识之士”,“既是有识之士,做事定
会有分寸”,且已经派人为这次异像去做咨询,不论做咨询的是否那古怪科学中
人,总是要与他们报些警报;或是科学中出了什么差错?许是步骤颠倒了?总是有
个交代。李久民见惯场面的人,有些话中不好直露的消息他听到耳朵里做到心中有
数便可。也亏了吴国桢怀了些善念,并未空口胡说,只是在语言中打哑谜。若是一
副官老爷的架势干打哈哈说的尽是不着边际的话,李久民定会拂袖而去,他一走不
打紧,这边的市长官位便不保了。
  李久民听完吴国桢的话心中顿时雪亮,起身告辞道:“这就好,结果出来时请
市长好生安顿民情便是,我这就告辞回去了。”吴国桢亦起身送客道:“如此,也
好。”正要开门时李久民又道:“市长,你可认得复兴社的份子么?”吴国桢一愣,
记起他先说过关于他侄子的故事,当即明白他是想请自己不要向外说起这事,答
道:“复兴社?不,从不认识,也不想结交。”李久民甚是感激的点点头先伸出手将
门拉开请他先行。
  外面的人仍在说话,汪国全口才颇好,他又是证券业的主席,于时局是极为关
心的,趁着此时机东一句西一句的在众市政干部口中套些消息。见到吴、李二人出
来,汪国全停住口起身迎上去道:“市长,久民兄,可谈得顺畅?”李久民淡淡一笑
答道:“还好,还好。”吴国桢亦道:“亏得市民态度明智,我是非常感激的。”李久
民回身对吴国桢道:“市长,天色不早,我们便回去了,只是那请愿书还请费些心
机。”吴国桢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亲自送两个人出来。市府门外涌着几千人的
请愿者一见这几个头面人物出来了,发声欢呼。汪国全与李久民、吴国桢低声商议
几句便步到高处大声道:“各位商友,适才我们已经向市府递交了请愿书,深受市
府重视。此种异像世所罕见,市府业已会同科学份子做深入研究,相信不久便能发
现答案。”
  下面人群中一人叫道:“就是发现这答案也已补偿不了大家的损失,除非减少
些税收叫众人喘息一下。”这话深入人心,许多商民一起起哄道:“对,请与我们减
些压力!”汪国全不好回答这些,微微一笑向后退几步将手一伸,请吴国桢上来作
答。吴国桢最怕有人提减税的问题,略一思索满面春风的走上那高处道:“数几次
莫名其妙的异处叫这里的所有人都赔得要吐血,本府已经下令缩减市政开支与大家
共渡难关,方才还拍电报向南京告急,目前正等待回音。眼下天色已晚,有许多的
生意并不是说遇了难处便不做的,赶得及时依旧可以找些路子,我看不如请各报记
者先生留在这里替大家打探消息,上面有电文回时大家可在报上仔细查看清楚如何?”
  官样文章做千篇,做来做去只一律。只是这一律千篇的文章亦是不好做的,既
要每次都有新意,又要坚持原则不变,那原则叫做“决不减税”。但经吴国桢一席话
的提醒,几千人里先自散去一半,剩一半里多是走投无路亦或闲事起哄者,这些人
里有势力的不多,亦较好劝阻。并因为在剩下的人群中已见不到许多实力派的人物
挑头,心虚胆怯时又溜去一半,只留下众多记者在等候消息。
  汪、李二人见吴国桢只几句话便打发了众多请愿者,不由对他起了几分敬意。
汪国全极佩服的道:“吴市长文才高深,舌压群商,这等见机本事汪某是诚心敬佩
的。”吴国桢叹息道:“汪主席见笑了,我只说了些关乎商者利益的实话,能者并非
区区市长,到是这些勤劳的商民。”李久民道:“市长说的亦确属实言,大家多赶一
些说不定便可捞些回来。我们这边也要赶去捞一些,迟了怕捞不到了。”哈哈一
笑,与汪国全携手而去。
  吴国桢回到办公室里下令谁也不见,只等查本木回来做报告。他先在外面所说
“向南京拍电文告急”云云纯属信口胡诌,因这等异事就是报告上去了也无人相信,
少不得回电一顿斥责。只有等查本木回来后去向复兴社的特务交涉,由这些人去与
国防部解释,但是国防部不知道该如何向更上一层说。当下这等科学属于军事机
密,既不可向平民公布,更不好因此叫外国间谍知道去。武汉一地减免税收并非芝
麻小事,其它城市知道了定会向上面讨要说法,给不出合理解释时便会提出抗议。
若是直白的说了,一是不信,二是泄密,这却是叫人为难的。不与本市减免税务,
休说小民会闹事,方才在外面那叫喊要 “减些压力”的难说背后没人支持,更有甚
者就是汪国全、李久民教的,这样一来他这市长的宝座怕是坐不十分稳当了。吴国
桢想到难处时将气叹个不止,他当武汉市长这许多年,滔天的洪水也见过几次,从
无一次能叫他觉着难办的,只这两次事件让他有苦难言。
  候得一时半刻,查本木回来了,将在郜万状那里的事由说了一遍。吴国桢也把
方才的事对他讲了一回,但因查本木与复兴社特务有交往,李久民的私话便隐去未
讲。查本木听他说完当即道:“我这回相信郜先生的,怕是有些东西不止他一个人
在做。无论如何也要去与复兴社的人通报一下。”吴国桢叮嘱道:“果真是这般的
话,不知道又是哪些人在干?我知道世上有许多极机密的事情是有不同的单位和人
在做的。大家是一道的也罢了,换作是居心叵测的份子就很麻烦。且不说平日不知
不觉的给我们捣些乱子,倘若把武汉三镇永远定住就很吓人了。”嘻嘻的一笑又
道:“你看,说不定我与你说话这工夫又被定了个把小时还不知觉呢。”查本木脸色
一变,身上发了个寒战道:“市长你别说这些,叫人听着就有点怕,我这便即刻去
交涉。”
  再说古怀桑回到店里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古越良在厨房给他留了些饭,古怀
桑跑去吃时听到有店中的同伴在议论市政门前的请愿,仔细听了一下不禁在心中暗
自发笑,想道:“也不过如此,还是叫我早知道是被定住过的。”
  吃过晚饭古越良又叫他出去送刊,那刊物又是用厚纸包了一大包有数十册捆好
放在脚踏车的后座上。古怀桑出去将刊物送与买主后踏着车儿往回返,只骑到一半
的路程旁边巷子里冲出一人将他撞翻在地,定神细看时那撞人的到先叫道:“又是
你!?”古怀桑一听他嗓音顿时惊叫道:“你是那个谁?”那人大笑道:“不错,我正
是那个谁。”将他从地上拉起,又扶起车儿道:“又省了我不少力气,我发觉一遇到
危险你就出现了,真怀疑你是自己人安排的策应。”古怀桑知他又要自己用车载
他,答道:“啊哟,腿断了,腿断了,不能骑车。”
  那人正是李国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次撞倒古怀桑。见古怀桑有些不大情愿的
样子便发怒道:“少罗嗦,不能骑也要骑,后面有人追我,这一回手里拿的短枪,
跑慢点便没命。”古怀桑往地上一躺要起无赖道:“哎呀,我真的腿断了,我不认识
你,你自己抢了车子跑吧,我并不会告发你的。”
  一旁的巷子里另一头有人叫道:“可不要叫他又跑掉了,你们去那边搜,我们
往这边搜。”说话就要跑过来。李国星向他们喊道:“躺地上的是我同伴,你们这便
来呀。”那巷子里静了一下,有人道:“在这边,又多了一个,小心有埋伏,这窄的
巷子不要让他们用枪封锁了。”里面咔的响了一下噼里啪啦的打了十几颗弹丸出
来,那弹丸都打在地上,离古怀桑只几步远,打得尘土乱飞。古怀桑哇哇大叫,从
地上一跃而起破口大骂道:“压不死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的事扯我做什么?”一
把抄起车儿快跑两步片腿儿上去,李国星在后面紧赶数步便飞身跳到后座上,嘴里
道歉道:“对不住,你老老实实载我原本是没什么事的。”古怀桑一边蹬车一边骂他
道:“难道自己不会骑么?”李国星笑道:“说对了,四个轮子的我到会开,惟独两
只轮子的没碰过。”
  那后面巷子里追出几个人,其一手中持一柄美国连发枪,见前面两个人还在逃
命,将枪举起打了过去,只发了数弹那两人在前面街角上拐了个弯一溜烟没影儿
了,恼怒之下跺脚向地上啐了一大口道:“上次也是叫人用车救走的。”另一个人踱
过来道:“跑得了吗?这些家伙总要一个个收拾的。”旁的人一起道:“老大说的甚
是。”那持枪的汉子道:“上次差点遭这家伙的暗算,亏老大运气好。”那个什么老
大冷笑道:“哼,原来今天他是跑不了的,算啦,只消再叫我撞见一次便要他活不
成,只是今后各人做事放小心些,别让这些狗腿子在左右嗅来嗅去。派人去把那些
做科学的份子弄到别处,原先的地方不能用了,叫云师爷调些水果放进去充充场
面。”众人应道:“是的老大,这就去办。”
  古怀桑将车骑到僻静处,他知道身后的人并不是没来头的小贼,因此也不会怕
他吓唬自己说什么“杀你灭口”的谎言了,并刻意挑了些小路逃命。李国星笑道:
“这回到是知趣,原来你已经不怕我了。”古怀桑气愤愤的道:“我怕你做甚?平白
无故的将我拉进来做替死鬼干嘛?”李国星反驳道:“又不是我的错,只怪你生得低
微,换个有身份有小汽车的我便一脚将他踹开自己架车跑了,并不会连累任何
人。”古怀桑勃然大怒,将车儿猛的一刹,扭头说道:“方才的事情若是我开的小汽
车你以为自己有命活吗?”李国星点点头道:“也属实情,不过难道你撞过来时我不
会使个跳跃从车顶上飞过去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亦或八十老者,跑得发急了跳过
你这小小的车顶应当不会有问题的罢?”古怀桑一愣,脱口答道:“恰好我的车顶上
还捆了些行李,好比如我在这脚踏车后座上也曾捆放过书刊,车顶这么加高几尺难
道你还跳得过去么?”李国星瞪大眼珠道:“你见过叫行李撞死的人么?”古怀桑为
之语结,顿了片刻这才道:“到是我的错了。”李国星对他道:“你并没有错,只是
生得穷了些,错的是你爸爸。”古怀桑又发怒道:“救你一次扯我爸爸做甚!?”李
国星连连道:“好啦好啦,不扯你爸爸了,这便骑车走吧,我以后好生学脚踏车,
再撞到你时便一脚将你踹开自己架车跑路,定不会牵累你半分。”古怀桑悻悻的
道:“哼哼,还想有第三次么?”将车子用力蹬了几蹬又骑了出去。
  到了一个安稳处时李国星叫他停住,从后座上跳下来在古怀桑肩头轻轻击了一
掌道:“每次遭到追杀都是你救我,比我那个乡巴佬的同伴可强了许多倍。喂,你
可愿意到我们复兴社做特务?前途一片光明。”古怀桑道: “不用啦,你遭人追杀
有我来救,我遭人追杀却不知道谁来救。现下只晓得但凡与你们有染便危险得狠,
我只求以后永远不再见到你才好。”李国星撇了撇嘴道: “天下有多少男儿想入复
兴社,偏是无人介绍。我是看你救过两次的份上想与你做个接纳人,没想到这般的
答复,以后想叫我做介绍也没机会啦。”古怀桑亦是撇嘴道:“这神秘兮兮的,以为
是皇亲国戚吗?”李国星双掌一拍说道:“你说对嘞!与皇亲国戚也没什么分别
喽!”他复又指了自己鼻尖道:“这天下只有两个派系是极厉害的,一个是叫做CC的
我看你也不十分清楚就懒得提及这二手货,另一个正宗的就是我们复兴社。我那日
在武汉大学打CC份子你是亲眼见过的,时下还有谁敢与CC的人做对?只有复兴社看
他不顺眼敢动手修理他们。CC份子与复兴社本是南京蒋委员长的左膀右臂,只是CC
派的人不善于搞谍报活动,这便从蒋先生的嫡系部队里抽了许多精干组成我们复兴
社。若非是宣誓效忠蒋先生者概不录用,这般关系不是皇亲国戚是什么?”
  古怀桑听他说完不禁轻声惊道:“原来你是个兵!”李国星摇头道:“我也不是
军人,依然是经人介绍才被复兴社接纳的。想爬很高也不是一、二日可以成的,现
下只看我这般位置的特务已是非常人可比的,真要爬去高一些的职位怕是如同鲤鱼
跳了一次龙门般不得了。”古怀桑笑道:“我看介绍西洋的杂志,洋人的总统做到几
年便要换一届。此刻中国的蒋委员长不知道可以做到几届?复兴社是他的亲信受了
些亲睐,下一位新委员长上台后不知道会怎么看待你们这机关。”李国星喝道:“不
许这般乱说!蒋先生永远也不会退下去的,我们便是要做他的忠实信徒,只叫蒋先
生一天在,谁也抢不走他的宝座。”古怀桑愣道:“哪有可以做一世的首领?这不是
皇帝了么?”李国星听了“皇帝”二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所以我说皇亲国
戚是有些道理的,你做我手下,好比做了古代皇帝的近卫军,那可威风得多了。”
古怀桑听他这么一说到有点动心了,只是想起先遭的追杀;第一次还算轻的,对方
只使的几把斧子,方才的一次武器是越来越先进了,将斧头换作连发枪,那连发枪
可比斧子要厉害得多,若是不幸在身上捱一两丸弹子则非死即重伤。想得有些怕
了,打了个寒战道:“算了算了,我还年青,方才已经差一点吃到枪弹,真做了特
务三天两头去冒个风险还不知道会吃到什么?冒险这回事只能看些打仗的西洋片子
或者读些小说过过瘾,这就永别了罢。”李国星耸了耸肩膀道:“这般怯懦,枉做了
一回男儿汉。”挥了挥手道:“你不愿意便算了,只是不好把我方才的话向外人乱
说。万一不幸惹祸上身须怪不得我。”古怀桑答道:“我又不是个傻瓜,只是爱惜自
己性命,谁还会特意去招惹是非?”二人最后连招呼也不多打一声,各自背转身子
哼了一嗓分头而去。
  单说李国星寻了些偏僻的小路到得一处晦暗的小楼,先在门外轻敲了几声,里
面答道:“夜了,不出医。”声音甚是冷淡。李国星道:“不出医?我可进来自己抓
些方儿成么?”里面静了一下又问道:“谁的病?”李国星答道:“是叔叔叫我与侄子
抓药的。”里面的人把门开了一条缝儿让他进去,待进去后又将门轻轻关上,嗤的
一声擦亮根火柴照了一下,见是李国星,惊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发
生了重大的事故么?”李国星道:“可不是么?原来斧头帮的邹临同居然还没死。”
话音刚落,脸上啪的捱了一记耳光,另一人骂道: “你不是说把他干掉了么?难道
要老子去向上峰报告自己无能?”第三人在暗里拦住那人道:“陈组长不要动怒,我
也觉得这个邹临同不简单,李先生的失手应是在意料之中的。”持火柴的人手一
松,将手中燃尽的木棍丢到地上又擦亮了一根去在一旁点了一盏马灯。李国星细看
时,屋中只有四个人:那个姓陈的组长,脸上颇多的麻子,身上穿一袭蓝布长袍;
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者,双眼贼腻腻的甚是精干模样;另一个穿西装的是政府要人
查本木并加上自己。
  他虽捱了一记耳光却不敢发脾气顶撞,因知道刺杀斧头帮首领失手一事各人都
不好负责,姓陈的组长再去向上头报告时定会被重重责罚。复兴社属秘密特务机
关,内部纪律多是从军法中转搬过来,属员失职,轻则禁闭,重则军事法庭审判,
他李国星在这件事中若是只捱一记耳光便无事真可要在梦中笑出声了。
  查本木道:“这事多半直接与这个邹临同有关了。他活着,我们查下面的事反
到有些线索。”李国星顾不得脸上的痛处,报告道:“我正为邹临同的秘密来的。”
那姓陈的组长听他话中有话,问道:“什么秘密?”李国星道:“斧头帮在靠铁路的
仓库中密藏了些东西,我想混进去,不料叫他们发现了,一路派人追杀。我从那仓
库的天窗上掀开瓦片往下望过,里面藏了部巨大的机器,到好似一部什么车床,却
没有刀具转轮,多的是线圈和怪怪的洋玩意儿,几个长得有学问的让帮众监督着做
事。” 查本木将双掌一合,斩钉截铁的道:“正是这东西,他们果然做出来了,咱
们须得小心应付了。”陈组长沉思片刻点头道:“若是猜测不错,李国星叫他们一发
现这仓库里的东西就会立刻转移。”抬头问李国星道:“小李,你是什么时候让他们
发现的?”
  查本木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些佩服那陈组长处事果断,若是时间不长,便会立刻
带人前去捕获;若是时间长得可以叫对方转移,亦可通报复兴社特务四处追查。
  李国星盘算了一下时间答道:“到当下已有三个钟头了,险些被追上,好在有
个骑车的青年又让我撞上了这才逃回来。”陈组长甚是谨慎,问道:“又?这个青年
是什么人?”李国星道:“确属巧缘,我与这个青年无意中遭遇过几次,对了,查先
生上次在武汉大学时也见过他,便是那个出言突兀的青年。”查本木经他的提醒大
悟道:“哦?是他?”后又笑起来道:“我问他是哪个系的?答曰:社会系的;呵
呵,原来是叫熟人拉去充数的食客。”陈组长依然不放心的道:“这个青年日后有机
会到要查一下底细。”又掐手指算了一下说道:“三个钟头,不会是在第一分钟就开
始转移,定是要过些时间才有这念头;盘算拆开、分装,并再出运,再快当下也不
过离开那仓库一个钟头的路程,一个钟头的路程不会太远。小李,那仓库是在什么
地方?”李国星道:“在铁路边,靠近汉口大智门火车站。”陈组长对那老者道:“你
速去联络郑汉龙主任,请他调派些人手守住一个钟头里程的路口,我与李国星即去
大智门火车站防备他们走铁路。”那老者应了一声起身推门走了。
  查本木见他们行动神速,起身告辞道:“我也不多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可直接
寻我。”陈组长在一边的暗处摸出一把德国手枪掖到长袍下又对查本木道:“若能截
得住最好,截不住了这些斧头帮怕不是为了区区小利,若是提些做不到的条件可麻
烦了。”又在暗处抽出一只连发的美国枪抛给李国星道:“藏到衣服下不要暴露了身
份。”与查本木道:“查先生先不要与我们一道走,可先在这屋里委屈一下。我与小
李从后门出去,过半小时请从前门走。”查本木与他们交往多时知道特务做事与平
常人多有不同之处,答道:“那我便在此多待些时,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休
息一下的?”陈组长道:“这楼上有房间是供来人临时休息的,床边的桌上有一听三
炮台的香烟可抽着解闷。”查本木道:“好,你们这便先去吧。”几个人不再客气,
各自分头行动。
  查本木待他们走后,自己一个人提了马灯爬到楼上。他也是来了不久,诸般的
情况并不十分熟悉,找了一会楼上果然是有一张床,刚够睡一个人,床上只铺了些
简单的铺盖,然而整理得很干净。床边也不过是一方木桌,桌上置有一听铁罐,打
开一看,里面是满满数十支香烟,看看牌子,除去三炮台之外还杂有一些前门、白
锡包的货色。其时国内烟民抽烟分作数等,上等的货色非一般人抽得起,且多为洋
烟,什么三五、骆驼、法兰蒂姆。次一等者吸些双喜、前门、白锡包。等而下之的
只能抽些诸如强盗、狗屁(Cupid)的杂烟。查本木身为武汉市市长私人秘书,抽
烟向来是洋货,面前的这些货色他平日里是连正眼也不多看的,肚子里对复兴社的
敬意因为这些烟的原因居然淡薄了一些。重又将那听香烟盖好,把马灯放在桌上,
灯光又拨得更亮了一些。回身躺到床上从自己怀里抽出一支颇大的雪茄,用自带的
汽油打火机点上。他习惯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看些书本,雪茄点燃之后不由自主
的伸手在枕头下去摸,方摸到枕下时不禁哑然失笑,晓得自己并不是在家中,只是
习惯成自然,便要缩回手来。不料着手之处偏偏碰着下面有硬硬的书皮,心中一
喜,顺手便扯了出来,一看,却吓了一跳,那书皮上写着几个大字:我的奋斗。再
看作者,乃是当今德国总理阿道夫.希特勒先生。查本木早些年就知道世上有这么
一本书,叫那德国新党份子视为至宝。那书里所讲的是阿道夫本人宏构未来世界的
理想,因为这理想有些激烈,便有人评价此书不足取,没想到在这复兴社的地方竟
然也有人在看它。查本木暗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看?难道是那姓陈的组长?亦
或是那老头子不成?”
  《我的奋斗》并非情节曲折离奇的小说,普通人读来甚觉晦涩生硬,若非是有些
耐性的也不会去看它。查本木惊奇之下又在枕头下探摸,随即又抓出一本书,一
看,是一本《墨索里尼自传》,写的是当世欧洲强国意大利之独裁者的故事。那墨索
里尼的个性与阿道夫十分相近,一般的野心勃勃,政治手腕高超强硬,其中又以阿
道夫.希特勒更高明一筹。去年阿道夫在德国国内搞了个火烧国会大厦的事件,将
罪名推到德国共产党头上,几番审讯下来便宣布德共非法,并同时取缔国内其它大
党,只留自己一个纳粹党做合法社团,眼下的德国便是所谓“一党,一领袖,一主
义”,复兴社份子看这些做什么?
  查本木有些疑心,又站起到桌边将上面的马灯提了过来,另一只手将嘴里的雪
茄烟放到桌子边上搁着,又回到床边在枕头周围翻弄,再不见其它物什,重将床铺
整理好,那两本书塞回枕头下暗自想道:“复兴社的份子并非是等闲之辈,此刻若
是在枕头下塞一本《金瓶梅》到会叫我腹内取笑一番便罢了,哪知道竟是些偏颇的文
字。又若是只有墨索里尼的自传也算了,这本书毕竟也可以当做小说看一看,那阿
道夫写的《我的奋斗》却是不折不扣的个人思想,读起来甚是晦涩,不是有些理想亦
或是做研究断不会去看。看姓陈的组长并不像是要实现什么理想的人物,做研究?
CC份子中到是有这种人才,那是要些高水平的。眼下国内各类思潮都有,尼采的崇
拜者有之,马克思的信徒更是不少,不知道这阿道夫的同情者又有几何?”突的在
心中有了个念头,急匆匆的提着马灯又下楼去,也不管是否到了三十分钟的时间,
将灯熄了放到地上静悄悄的开了门出去。
  他来时是不坐自己私车的,此时天色又晚,只好摸黑走出一段路,见到路边的
灯光后在光亮的马路上叫了一辆人力车向回赶。跑了不几步,从斜刺里开出一辆黑
色小轿车撞过来,拉车的车夫不及防备,被撞出数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查本木与
人力车被撞翻滚了几滚,那轿车上冲下两名汉子将他双手一抓从地上拉了起来,还
未及醒悟嘴里便被人塞了一团布,又在头上罩了一只大布口袋架到那轿车里。刚坐
下,耳边有人笑道:“想不到我邹临同有这大本事罢?”查本木大吃一惊,只听那邹
临同道:“开回去。”另一人道:“是,老大。”将车子开起来。不知是走的什么路,
查本木只觉得如同在往水里跳一般,身上一紧,耳中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未过片刻
那车嘎然巨响速度减慢,有人将他头上的大口袋拿掉,口中的破布也取出,顿时眼
前一亮,居然已是大白天了。斧头帮主邹临同坐他身旁笑道:“怕你吃惊,不想你
看些怪事,只不过现在已是三天之后了,请你来是有些好处给你。以后斧头帮不是
在汉口街头收保护费的小帮派了,等一会下车去买份报纸看,这里的帮会老大已经
叫我全部摆平了。你去叫市长随便派个小官儿给我做做,如果不听话连他的市长位
置也保不住。”言毕令司机停车让他下去,那司机也停得正好,查本木一下车便是
个报童在叫喊新闻,只听了一回便让他惊得毛发直竖。原来报童口中喊的内容是
“斧头帮动向神鬼莫测,两日内收服三十六家帮会;帮主邹临同直面市政,要求掌
管警局事务”。
  邹临同将车窗摇下一半向查本木挤了个眼色笑道:“你是见识过我的厉害的,
你去说市长定会相信。并请告诉他,最多只给他七天时间考虑,过了这时间我只好
要求坐他的宝座了。”
  待邹临同的车开走了,查本木在身上搜出一枚铜元交与那报童换了一份报纸,
那报纸的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公历1934年)十月二十日。查本木是市长私人秘
书,于日期时间诸事项向来十分注意,因为市长公务繁忙,只好靠秘书安排整日的
行程;什么上午几时几分会面某人,下午几时几分参观某处,无一不要详尽细致,
日期是绝对马虎不得的。他清楚记得不过数分钟之前还是在夜里坐的人力车,更早
一点是在与复兴社的人交涉,怎地只是遭了绑架这会子工夫便过了三天?难道这是
自己中间晕过去两日并不知觉么?摸了摸头,并不痛,也未见有击打过的包块。问
那报童道:“报童,你看我可像是遭人殴打过的样子么?”那报童有些奇怪的看了看
他道:“不像,只有西装上沾了些土,多半只是跌过一跤的样子。”查本木又将头伸
给他看,问道:“头发呢?头发可是散乱没洗过的样子?”他暗想,若是昏过去两三
日,头发定是没有洗的。哪知那报童嘻嘻笑道:“你好生奇怪,这大人在大街上说
些怪话做些怪事。你的头发很好,也不散乱。觉着头痒时去剃头的店子洗剪就成
了。”查本木抬头嘿的笑了一下道:“因为我怀疑自己晕过去两日,若是昏了这久定
是没有洗过头发的。”那报童笑道:“你的样子哪里晕过?晕过两日的人身体难道有
你这样棒的么?我在街上卖报,吸大烟的、发酒疯的什么人都见过,那些人却是面
色都有些与常人不同,一眼就看得出。做贼的有贼相,做官的有官相,我看您到像
是个做官的。方才与您说话的人好凶,现在在武汉三镇能这凶的只有斧头帮的人,
难道是叫他们‘请去喝过茶’的么?”查本木一愣,道:“喝什么茶?” 那报童指着他
手中的报纸道:“凡是请得去喝茶的都没事,没去的都死光了。”查本木这才低头细
看手中的报纸,头版上刊的是:邹临同以茶会友,各堂口饮血茹毛。细则道:
  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十八日,斧头帮要人邹临同设茶宴招待本市青、红、袍哥诸
帮会领袖。因不满邹以江湖后进身份设宴,应者无多;是夜,未应邀之三十六家帮
会首领陆续被杀,邹已于次日向三十六路各属堂口通牒。各帮会份子于即日午夜合
围斧头帮驻地,未料邹已于事先得知消息并展开反击。今晨本报记者在市警察总署
获知,帮会火并中死伤各堂人马总计一千二百三十六人,其中大半为帮会骨干份
子。籍此,本地帮会组织活动几近停顿。综合各方评论,此一事件于本市既喜亦
忧。市民生活不再受帮会干扰,邹临同在部分市民心中亲和力上升。然邹又于今日
凌晨以公开信形式向市府表示有心担任本市警察总长一职,市政相关人士表明邹的
举动意在把持市政警力,扩大斧头帮活动范围。
  查本木想:“能请去喝茶的都是没什么实力的,照推测那三十六家帮会还是有
些实力的。汉口的帮会组织无孔不入,休说平常的小商,政府中也有他们的熟人。
邹临同置这些关系于不顾强行制服各大堂口,并且已经有了结果,背后肯定有些说
不出的神秘力量。若是听李国星的话,只好是他们将那部神奇的科学机器运用起来
了。”脑中闪了个火光,有些明白了,暗道:“他们定是已经可以叫那机器定住的范
围可控制了。这东西只要定住我一个人,我便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三天的光景。” 这
一想来便能解释缘何自己忽的从夜里跳到白天,且一下就过了三天的时光。点点头
自语道:“定是这样的。”
  那报童见他自言自语,提醒他道:“先生你说什么?”查本木醒悟道:“哦,没
什么,我该走了。”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枚铜元递与他,那报童摇手笑道:“你方才已
经付过钱了,还给我干什么?”查本木又哦了一嗓,自骂道:“昏了头了。”冲报童
笑了笑,将手上的报纸卷起来又两边看看,挥手叫了一辆人力车坐上去,说道:
“去市政府。”
  待来到市府,立即去办公室见吴国桢,吴国桢一见他便叫道:“老查,这几日
你哪里去了?”查本木见左右无人,将吴国桢拉到一旁轻声道:“我被斧头帮的人抓
去了。”吴国桢大吃一惊,道:“又是斧头帮。”查本木道:“我那晚去与复兴社的份
子交涉,回来时被邹临同抓到车上。市长,他们只怕将那科学做得更高明了。我自
己只觉得过了几分钟,方才在大街上一看已经是白天了。邹临同告诉我时光已过了
三天,我还不信,买了份报纸才肯定。”吴国桢让他说得有些糊涂,道: “什么几
分钟就是白天?过了什么三天?复兴社的人因找不到你,武汉分社的郑汉龙亲自跑
到我这里交涉,三天前在大智门火车站他们的人与斧头帮火并,叫市警察总署的人
一并缴械。这些人又没有公开的身份,关了一夜未放,找你又不见人影,只好直接
寻我放人。”查本木想起那晚在复兴社住的小楼上看见的书本,说道: “市长,复
兴社的确有点不简单。”吴国桢道:“自是有来头的,这我也知道。”查本木摇了摇
头道:“不是这个。”便将那晚的事细述了一遍,最后道:“复兴社的人若是要学德
意志的冲锋队或者是意大利的黑衫党取国内党派地位而代之的话,怕于国际上影响
不好。现下德、意两国都是独裁的天下,国际友好人士对之甚是提防,我国也去学
这些独裁者怕是会要民主世界侧目。”吴国桢愣了良久才道:“这事不要外传,许是
复兴社有些份子闲时娱悦用的。他们中真有人想那么干先得过 CC份子这一关,难
道二陈兄弟是吃素的么?”查本木扼腕叹道:“我希望自己是猜错的,只是去年德人
搞了个国会纵火案拿德共开刀,将德境内的一切党派都取缔了。近几时我国国内亦
是在拿马克思主义信徒开刀,怕只怕清除共产党之后便要轮到其它党派了。”吴国
桢道:“此时你我还是少提共产字样,左右不知道有谁是 CC份子,甚有复兴社特务
潜伏也说不定。左翼同盟已是被打入地下了,赤色份子怕也熬不过今明两年,明日
之路该往何处走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且只将各人手上该做的事做好,不论什么世
道,只叫自己坐得正,又能有些本事在人前得过,混口饭吃还是不成问题的。”查
本木点头道:“说得甚是。”吴国桢又道:“郑汉龙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你可去与
他们做些联系。我这几日叫斧头帮搞得头昏脑胀,那个邹临同实在太厉害了,不到
三天工夫武汉的帮会竟让他一个人治得服服帖帖。天还没亮他在外面贴了个公开
信,那意思是要当武汉市警察局长,我岂能中他诡计?须得想法治服这人。”查本
木道:“方才邹临同送我回时请我转告,说这事只七天时间考虑,他的意思是到时
候不给答复便要抢市长宝座。”吴国桢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气。只消不把若大的
城市治理得一团糟,何必等七天?随时都可来取。”查本木却正色道:“帮会份子再
聪明也有限度,他头脑一热做些蠢笨的事怎么办?那奇特的科学机器有些高明之
处,我便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定住两、三日。他再用这东西定住大家自己却能动,那
时做些事可难以预料了。武汉大学老郜那里的情况不知怎样,我们还是要早做防
备。”吴国桢答道:“这个可行,我目下不能离开,只能你去了。”查本木点头应
道:“好,我先去与复兴社的人联系后便过江。”与吴国桢挥手作别。
  斧头帮主邹临同年方二十八岁,曾经在西洋大国法兰西留过学,只因不守当地
律法与人斗殴被迫潜逃回国。他本就是帮会世家出身,祖父、父亲都是云贵地区马
帮的首领。回国后觉得无颜去见父老,便远走他乡跑到两湖地区自设堂口称做斧头
帮。他是留过学的人,眼界自是高过普通帮会份子,懂得与洋人交流,不几年便在
两湖地区混得小有名气了。数几月前有人要从广东托运一批机器至汉,因托运方有
些背景,邹临同有心巴结政府官员,便暗里与那人结交了数次。那托运人姓郜,对
承运者的身份极为挑剔,不是嫌对方不安全就是认为手脚不够细致,常常挂在口头
的一句话是:看看人家洋人多专业。而一旦真要介绍洋人给他又说洋人信不过。邹
临同与他说过几次话后发觉他并非是过于挑剔,而是心中有所顾忌,到像托运的机
器极为重大,一刻也不能马虎。越是这样越叫他相信事情背后定有政府大员在左
右,使了些江湖伎俩显出自己为人做事凶猛可靠,又仿效西洋承运的法子画了些捆
装的结构图纸给他看,当即博得姓郜的一片欢心,双方立时签了承运合同。
  承运的货物都是已经装箱子的,那姓郜的老者一路上亲自跟行,从广州直跟到
汉口。邹临同亦不敢马虎大意,他的目的是要结交托运一事幕后的政府大员,沿途
与那姓郜的套话。那姓郜的初始并不与他多说什么,邹临同便换了些法子,因为他
是在法兰西留过学的,懂得法国话,就使了法语与姓郜的交流。江湖帮会人物中有
几个人懂得西文呢?由于这原因,一是惊诧,二是好奇,姓郜的便放松了口风。二
人从个人经历聊至西洋风情,当中邹临同知道他叫做郜万状,国民政府高级参议
员,之所以顾忌承运人身份是因为怕中途遭人打劫,这就不可以请一般的公司,因
为一旦丢了,赔也赔不了,只能是毫毛无损的送至汉口才叫圆满。邹临同有些不
信,因为郜万状既是政府高级参议,又运送这重要的东西,请军队的人押运岂不是
更安全?郜万状颇有些机密的告诉他,不请军队的人押送只是防备着军队中有CC
派系的探子。邹临同尚未出国时同学中就有人参加过CC派,他对此到并不惊讶,只
是CC派一向是征对国内马克思主义信仰者的,郜万状的架势可并不像是此类人。更
细问他时,便断住不说了。邹临同越发怀疑这事背后不那么简单,郜万状若不是马
克思主意信徒就是国民政府内部CC派之外的力量,并且这力量或许有点巨大。国民
政府内部阀系众多,什么保定系、黄埔系、CC系江浙系,两湖两广系等等等等,任
一派都是普通百姓望而不及的大势力,他邹临同若是攀附一个有实力的,日后的发
展便不可想象。只有一点,那保定系的份子势力渐落,但凡其中份子无不有颓废之
景况,郜万状对自己所属如此隐晦,那么不是马克思主义信徒只怕是保定系的落拓
份子在装大象。倘不幸保了保定系的架,稀里糊涂与他们结交了,日后虽有发展,
也定是尺寸光景,更不用说结交了马克思信徒,这些人当前的处境比之保定系的人
还不如,不幸结交了连自己脑袋也难保住。邹临同因怕这点,便在途中找机会暗里
查探。查来查去叫他查到了郜万状携带的一堆图纸,那图纸画的甚是复杂奇特,并
不像惯见的机车火炮,既无炮筒亦无车轮更无什么翅膀,整个便是一部大的车床。
邹临同猜到这图纸上画的东西定是自己承运的数十口大箱子,更猜到八成是从外国
进口的什么高级车床,不免开始有些看郜万状不起,以为他做人过于刻薄,做出个
挑剔的样子是为了压得承运人少要些承运费,更不用说还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是在拿大帽子压人。他是江湖帮会老大而并非是正规的承运公司,利益二字比谁也
看得实在,郜万状想在他身上捞好处未免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因此口头上也有点不
甚尊敬。
  一日与郜万状起了些争执便讥笑他伪做不实,言下之意是说他小气。郜万状还
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突变,一时间有点发愣。邹临同却以为他是让自己说中心
事,肚子里越是得意了,将偷看他图纸的事抖了出来,怕他不信,随意在白纸上用
铅笔画了几笔,说道:“喏喏,这样又这样,不过是些咬不动的铁疙瘩便当做宝
贝。”郜万状非但不怪他偷看之罪,还称他记性好,叫他多画几幅。邹临同得意非
凡,将看到的图纸画了八、九幅,那郜万状自己又画了些,有些地方还画得不对,
邹临同当即便给他指出来。末了郜万状与他道:“你太聪明了,却又不懂得遮掩,
年青人个性张扬些本是好事,怕只怕无意中失了分寸。”这话邹临同先还不懂,到
了汉口交付差事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了,因为并不是堂皇的交到人手的,是夜里在
郊外与人接头,接货的人姓查,与郜万状认识。郜万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画的
那些图纸留在身边一起交与那人并耳语几句,那姓查的顿时变得很是谨慎,细看了
邹临同的长相然后很干脆的交付了运费,剩下的活计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人做的,也
不知道把东西又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未过几日,斧头帮里多了几个生面孔,一色的彪形大汉,皆是新投靠的帮众。
斧头帮收些新份子无可非议,越是身手利落的越是能得到邹临同的亲睐。不料这些
新入门的并不十分听从帮里的规定,时有背着自己人在外面干些鬼祟的事。邹临同
亦不是吃素的,暗里挑了些个亲信去摸他们的底细,回报说十之八、九是得了些假
信被哄出去了,比如有人收到的信称其母亲患病,或是兄弟与人斗殴需要帮忙。邹
临同留了心眼,知道是有人在使障眼法,目的在于使自己分不出真假。这些事由的
出现不会是偶然的,也不会是帮会互相派人探对方的底细。倘是属于帮会互并需要
探底细,这种高明的手段谅来也没人使得出。若是属于其它,又有什么样的事可以
令人使到这些手段呢?一来二去他想到承运一事,然而这事前前后后并无什么不妥
的,该做的事已圆满完成,其中也无什么大的过节,只有一件,就是自己偷看那些
图纸或是有些妙处。当日交货时郜万状与姓查的一番耳语不知说过些什么,但姓查
的后来却显得有些拘谨,难道那图纸上画的不是什么车床?反到是其它的东西么?
邹临同醒悟之下将当日偷看的图纸又复画了一遍。他确是有些天份,所谓过目不忘
就指的这类人。画完了又花钱请了几个留过洋的专家做研究,那几个人中有一人是
学过电磁理论的,研究数日让他从图中悟出一番极光明宏大的天地。原来这图纸画
的并非是什么车床,乃是一部操控电流的机器,可将电流变化做磁场,用这磁场在
空中做些古怪的功能便会将这世上的时间前进或者反转。他一解释邹临同顿时大
悟,这才晓得多日里为什么有些人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了,定是因为自己无意中偷得
这奇特的科学设计,那幕后有些势力的人物要对付自己。
  因为这科学太神奇了,邹临同知道大事有点不妙,情急之下生出智慧,将几个
留洋的研究者全部扣下,令其余几个听那电磁专家的指挥,照图纸的设计另置一部
机器。也亏了斧头帮在两湖地带小有一点势力,为数众多的零件让帮众蚂蚁搬家一
点点居然凑齐了,寻了个秘密的仓库改成实验基地。
  邹临同的想法是先一步使用这机器,既然这机器开起来可以令时光移动,便一
股脑的去到交货的当晚,自己多带些人暗中将姓查的与郜万状一并干掉先绝后患,
然后再用这机器到时光中去捞些好处。
  事还未成,邹临同在家中遭了一次暗算,便是李国星混作帮众行刺于他,幸他
早有防备,在贴肉的内衣外罩了一副洋铁皮打的铠甲,所以得免于难,只是后背肩
骨上让李国星甩的飞刀插伤。到第二日,武汉三镇便传出个稀罕的新闻,就是那个
关于本地时间晚过外地数钟头一事。邹临同此时对这种事已经算是行家了,隐约觉
得是姓查的还是郜万状那些人在做实验,只是这实验许是出了偏差,并未叫时光移
动,反是将时光停住了。这一来他肚里便十分的看不起查、郜二人,认为这些人愚
笨无能。在他的意思,只有将时光能够移动才算是实验成功,若是只将时光定住了
就算是失败。不料郜万状等人的想法恰与他不同,将时光停住便是实验成功了。郜
万状的目标是用这机器杀敌护国,并非要去捞些好处。
  邹临同急催自己人快些实验,那日万事具备,他亲临现场执开机按钮,待那电
磁专家伸了大拇指示意便一指按下,却非但未见成功,反而机器故障,将中间某线
圈烧损。因颜面略有失落,邹临同将几名科学份子破口大骂一番,责令修改。到了
晚间工、商界向市府请愿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这才半惊半喜的去向那几个科学份
子请教,明白是自己开动机器将时光又定住了若干。他一指按下按钮时武汉三镇并
自己在内都化作僵止的木鸡,若是一直这般便永世不得活动了,幸亏那机器出了故
障烧坏个线圈停住。
  邹临同并不知道还有个部件是可以叫那机器周遭一定范围的事物可以活动的,
也因为他的人研究方向与郜万状的方向不尽相同。郜万状弄的那机器是意图停住时
光,自然要想到叫自己可以动;邹临同的人却不同,他们只希望时光可以移动,凭
这一点,周遭的事物是否运动便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那些图纸中只好是有用的便
用,无用的弃到一旁。这次经了一事并未长一智,只肯定机器是“有些用的”,但
“并非正确”。大家抓破脑袋想的是如何让时光可以移动,又研究了许多时,那电磁
专家也真了得,将原图纸上的某些参数做了修正,又重做了些新的零件装到机器
上。正待做实验时,李国星又出现了,斧头帮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几支美国冲锋枪沿
途追杀,只可惜还是让他跑脱了。邹临同怕李国星告密,赶紧叫手下将仓库里的设
备用车运走,又放了些新鲜的水果在仓库里做掩饰。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跑来拦
截,断后的人在大智门火车站与赶来的不明身份者持枪对射,将火车站打得遍地狼
籍。邹临同未敢留下,同那些设备一起偷了个人力轨道车装上去顺着铁路北上了。
到了郊外半途将机器从车上卸下,令两名手下将人力轨道车摇走,又带了其他人寻
了个稳妥的安身处将机器装好。这时已是二十号的清晨了,便在清晨时分赶做了实
验。也算方向对路,那实验竟然成功了。邹临同喜出望外,叫那电磁专家将时光调
去交货的当晚,他知道只要回去改动历史,那么今天所遭受到的一切不顺将可能化
作乌有。那电磁专家不知他肚里的算盘,问明时间便调整了去,邹临同叫两个手下
看住那几个科学份子,自己带了八、九个人越过那科学返回了过去。众人又顺着铁
路辛苦向回跑,不料计算时日上又出了错,他们从郊外跑回时需要大半夜,那电磁
专家问的时间却是交货之际的时光,就是赶去了也早就没什么人影了。邹临同正是
得意时早把这事忘到脑后,亏了有个手下还算聪明,跑了几步问他其中的道理,邹
临同这才醒悟过来,又赶忙带着众人要赶回去。却已经晚了,可叫时光反转的那处
科学电磁场早已关上了。邹临同又悔又急,破口大骂数声一头晕倒在地上。几个手
下救醒了他便声泪具下的述苦,什么“邹某命苦,留在这破烂的地方”,亦或“奶奶
许过我可以娶邻村小妹,偏要见识狗屁世界落得这般田地。”那边有个聪明的手下
道:“老大,我也并不觉着有什么异处,回去家里依旧可以抱到自家婆娘,至多是
叫一个长得像自己的家伙也睡到一张床上。”邹临同听他一说忽的又呵呵大笑起
来,站起身说道:“对呀,我们在暗处等多几日,难道另一群我们不会也如现在这
般么?等他们在这世上返回去时我们大家再到人前现身。”突的灵光闪现,挺了胸
膛大喝道:“各位兄弟,斧头帮成功之日便在这一次了。我们不可以干坐浪费光
阴,需得好好利用这段时间。”那些人道:“老大有什么妙主意?”邹临同道:“大家
听着,现下已是几个月前了,你们这些时间里做的什么事自己可晓得么?”那些人
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邹临同大声道:“你们某月某号走过
哪些路,与什么人喝过茶自己是清楚的。若是我们现在去看你当日的情景便能知道
几时几分你会在哪处出现是不是?”那些手下这才有些恍然,七嘴八舌的道:“老大
的意思是叫我们去侦探别人的行走路线。”邹临同笑道:“不错,斧头帮在汉口只是
芝麻大的小帮会,干的只不过是收保护费的下三滥勾当,真正的大帮会是不干这些
的。我们要开汉口最大的歌厅,要开最豪华的赌场,要有最大的跑马场,要拥有这
些东西只有把现下三镇最大的几个帮会摆平,收服小帮会,把他们的钱放进自己口
袋,连警察也要听我们的。”
  众人让他说得热血沸腾,一齐喊道:“老大,你是这世上最有本事的,我们都
听你的,你说东咱兄弟绝不往西。”邹临同道:“好!这几个月大家便是三镇最了不
起的探子,你们去察访所有帮会骨干份子的行踪,做到分秒不差。我们是十七号午
夜十八号凌晨跑到郊外的,依旧等到十八号的日子再一起动手,这样我们在城里搞
得天翻地覆另一群我们也不会知道。”
  一个手下问道:“老大,人多力量大,把他们叫上不是更好些么?”邹临同叹口
气道:“兄弟,他们留下了还会在走吗?你真的想看见自己老婆跟两个丈夫睡在一
起吗?我可不想让另一个邹临同跟我一起坐斧头帮主的位置。”众人听了轰的大笑
起来,邹临同又喝道:“大家好生听着,这几个月不可以去见自己相好,不许见自
己家里人,不许见自己兄弟,更不许去见自己。 *** ,谁也不要以为自己也可以
相信,自己吓死自己可是活该的。”另一人道:“老大,我们跳进这科学的时候已是
二十号了,难道城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吗?”邹临同惊道:“只怕是另一群咱们早动
起手来了,因为这里是郊区,所以消息不通才不知道。”第二人轻声问道:“不知道
是成了还是败了,十八号若是动起手来再远的地方也会传些流言罢?”邹临同细想
了一下,那几日因为忙于实验到并不曾注意外面的消息,还真不知道成败如何呢。
自我安慰道:“大家做几个月的准备还对付不了没准备的人么?咱们下的这一注好
比生了一双天眼看尽庄家的底牌。你们信我,吃香喝辣就看这一回了。”
-- 发布时间:2006-1-21 下午 09:58:31
-- 第六章 明争暗斗
  斧头帮主邹临同与一干手下乘那神奇的科学返到数月之前的时光,邹临同因这
机会来得突然竟然策划了计谋要将武汉三镇的大小帮会一举铲除。说干便干,那邹
帮主指挥与他同来的数个亲近的喽罗在暗里侦察各大帮会骨干份子的行踪,又因为
是人生里第二次经历同样的时日,许多的情况早已熟悉,哪里有帮会老大开会?何
处有火并?这条路线如何行走比较安全?那处院中藏有恶犬需要小心便如同对照图
纸走迷宫一般轻巧熟络。
  这些事还在忙着,邹临同又开动脑筋,暗想道:“过些日子另一堆自己人也会
如自己先一般跑到那郊郭之地躲藏,再两日后就会跳入那科学里了,须要先安排一
下人手在那郊郭藏身处四周埋伏,候着另一个自己进入那科学便要立刻冲进去控制
那些机器,以防那奇特的电磁场不曾关闭叫另一个自己又跑回来就糟糕了。”想到
这处暗骂道:“ *** ,老子当日回去时便不见了那电磁场,说不准就是叫自己给关
了,这世道连自己对自己也一般的心黑手狠真叫人大开眼界。”考虑到那机器也不
能一直停在郊外,还得找些门道运回来,少不得又要去偷些人力的手摇轨道车。这
档小事做完毕后就利用那科学叫时光向前跑数日,看看这世上有哪些事是赢的自己
回来后便预先去投靠那一事。一想到“投靠那一事”便又生出个计较,暗道:“现下
就知道有些事情的结局如何,何必等到几个月后呢?不如趁此时机大捞一笔。”忽
的起了个戒心道: “随自己同来的手下难道不会动这歪脑筋么?自己虽然一再约
束,总不能指望他们会全听。这些家伙跟着自己打天下亦不过是为了钱,若是暗中
买些爆冷门的赌赛,只要短短数月便可以成为富翁。他们是见过这科学的,晓得厉
害。连我自己对自己也下得去黑手还怕这些家伙到时候不在背后捅我一刀自己去当
老大么?”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肚子里不由自主的开始谋划些背信弃义的鬼主
意。这个主意正在想时又记起自己回到这过去的岁月的主要目的,为的是干掉那姓
查的和郜万状,虽然因为一时的大意调迟了时间白白放过这两个人,总是不好就此
罢休,自己进入那科学之前三番两次遭到不明身份者的算计,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纠
缠不息?这块烦人的狗皮膏药是不可以一直贴在身上的,一定要揭下它并且扔得远
远的。只是要查这些人的下落可难了,郜万状只知道是个政府高级参议,姓查的更
是没有半点资料,到是那个伤过自己的刺客还知道些眉目,叫李国星,面貌也记得
清楚,可以从他身上找些线索,搞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要自己性命。打定主意便去跟
踪李国星,却发现这人行踪十分诡秘,外出时不断的会要些小花招以防备身后会有
人查探,多半是三转两转就没有了身影。邹临同对此事是大为惊讶,他只在法国留
学时听说过一些关于各国间谍的守则。那做间谍的平日极为谨慎,无论身边如何安
全,与人接头时总要当做自己已被人监视,不时的要做些假动作以确保无人能跟踪
自己。李国星便是这般,邹临同跟了数次都被他用计甩掉,眼见与众手下约定的日
子越来越近,这件事依旧没有结果,心中不由得有点焦急。又过了些日子,再过一
天便是自己受李国星刺杀的时间了,顿时记起好象手下曾说过什么“上次也是叫人
用车救走的”这句话来。这句话里有点名堂,就是说在二日的某时于某处还有一个
家伙是在帮助李国星逃走的,若是能知道这个人,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他的对头。
想到这里有些惊喜,在同来的手下中询问,其中有两个人那日曾参加过追杀李国星
的,知道详细情况,但也只是在李国星等人后面远远的看见过他们的背影,并不曾
面对过面。邹临同此时已经不是完全相信手下的话,有些主意都是在自己肚子里闷
想,心中暗道:“须得亲自去查探一番,但也不能叫这些手下去,因为那刺客身后
摆明了有什么阀系的势力在参与,只有这些力量才能训练出间谍这般的人才。若是
叫自己这些手下暗里去投靠他们出卖了自己那可大大的不妙。”他仍叫那些手下去
查其它帮会首领的行踪,自己一个人跑去那李国星将要获救的路口等待。在他的想
法中“上次也是叫人用车救走的”其中之车定是四只轮子的,只一门心思的盯着路上
是否有不寻常的汽车在开动。盯了一个白天,觉着天色黑得有点早,吃了一惊,明
白当日是有人做过实验将三镇的时光定住数个钟头,到第二日武汉关上的大钟就要
做调整。心中道:“日后少不得要将那几名科学份子除掉,这个世上知道那科学的
人还是少些的好。”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要懂得那时光机器的原理以便操控维修,
现下便要备些相关的书籍多加阅读以求将来掌控那机器时能更加方便。念头动处又
寻思了数十部可以当做参考的文献,在路边一家高档的旅店借打电话去各书局查
问,只大东书局的答复甚快,书目多半都有库存。邹临同说了个相好的住址,又报
了自己与那相好叫得熟的花名让他们派人送过去。办了这些事又在街上盯着,盯到
天完全黑了也不见街上有什么动静。四只轮子的车是有的,只不过都是匆匆而来匆
匆而去。又等了许久,将至事发时那处路口依旧不见什么“行踪诡秘的四轮汽车”。
邹临同正奇怪时另一边叭咕一声喇叭响,骑过来一辆两只轮子的脚踏车,上面的青
年正自逍遥自在,不防从一边的巷子里冲出一个人将他撞翻在地。邹临同躲在马路
另一的树阴里暗中看得真切,那撞人的汉子急惶惶的从地上爬起问那骑车的青年:
“还可以动么?”地上被撞的答道:“还可以。”只见那撞人的一把将他拉起,又从地
上扶起脚踏车塞到他手上道:“载我走!”声音甚是严厉,又在手中变出一把刀进行
威胁。那边巷子里又有人喝道:“在这里,在这里!”那撞人的汉子在被撞的青年面
上击了一巴掌喝道:“追来的是斧头帮的人,你不载我走便拉你下水,一起叫他们
使乱斧劈碎拉倒。”跟着便是自己手下冲出来冲着远去的那二人投掷小斧,具都没
中,落到地上。
  邹临同在暗里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大骂自己道:“ *** ,以为是个策应的助
手,却不料是随手抓的路人叫老子白费这一天的工夫。”又气又恨的回去与几个手
下会合。那些手下的收获到是极大,将三镇数十处帮会首领骨干的行踪摸得透熟。
邹临同气恨之余将精神略做振奋,暗道:“这回查不到刺客的背景,日后再去拿回
那科学的机器重新回来再查一次,一次不行就再多几次,每次都在跟丢他的地方候
着,他的行踪是不会改变的,多跟几次就能查到他的源头是谁。现在先要搞定三镇
的大小帮会,将这些帮会首领一并除去使之群龙无首,然后趁他们阵脚大乱时逐一
吞并。”那边一个手下自作聪明的提议道:“老大,我们有了这神奇的科学,去查那
些江湖老大的行踪简直容易过探囊取物,我到生出个更妙的想法,你又何必只当三
镇的帮会首领呢?咱们搞帮会的平日最想巴结的是什么人?到是当警察的居多,依
靠这科学,有什么样的案子破不了的?不如去要求当武汉三镇的警察局长,咱们斧
头帮有你这大靠山,便可以掌握市内势力的分配,那时要贩烟土么?也不要偷偷摸
摸了,用警车运就可以了。”其他人听了这提议一起叫好。邹临同看了那手下一眼
暗道:“你这家伙到有些眼光,我留你在身边怕是养虎为患,这些事办完了需得想
个办法让你第一个完蛋。”口中道:“这提议甚好,怕只怕市府的那班老爷们不甘
心。咱们虽然有这科学,他们又不曾见识过。真英雄遇到个白痴也是豪无办法。”
另一人道:“咱们到时候拿回那科学再回来一次,趁市府的哪个关键人物不防备绑
了他再返回去。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几天过去了,这些老爷是聪明人,他就是不信也
不行。”邹临同点头道:“这个点子好,也不去绑架惹不起的大官,他们最亲信的朋
友或者是同僚就行了。”心里又道:“这个家伙也留不得,他到会想些有威胁力的方
法,若是日后‘趁警察局长邹临同不备绑架出去干掉’ 这样的点子也想出来就糟糕
透顶了,别看这家伙没念过几天书,有些损人利己的办法连大学的教授也要自叹不
如。”那些手下不知道他肚腹内想得龌龊,纷纷点头赞同道:“好,我们这些日子去
市府门前寻些倒霉的家伙查他底细备用。有敢不怕我们科学威胁的家伙便拿他相好
的女人做威胁。”邹临同想起自己相好的女人可不好,暗里惊了一身冷汗,想道:
“幸亏这些家伙提醒了我,当世做官的老爷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相好的说实
话。我日后当了警察局长却叫这些人翻出自己的丑事,那……”扫了众手下一眼心中
十分悲切的念道:“这一次怪不得你们老大心黑,你们实在太聪明了。做官的不似
做江湖帮会老大,自有他顾忌的东西。唉!只好把你们都……”
  这帮人又围着市府暗访了些时日,寻找日后可以经得起绑架又不会惹出大麻烦
的目标。邹临同虽是江湖帮会老大,毕竟从未做过官,在他的眼中,能经得起绑架
的都是有点官位的,若非市长便是副市长;不是财政局长便是副财政局长,断不会
去绑架某要人的秘书,因此只将注意力放在有官衔的人头上。却叫他有点为难,他
早已说过不能绑架惹不起的大官,日后自己做官总要倚赖这些人。倘去绑了市长或
者副市长,虽然有神奇的科学做自己坚强的后盾,总不能时时刻刻靠着它,一旦日
后有人找自己些茬子还是需要花费精力去应付的。他邹某人当斧头帮老大领导手下
向人勒索保护费也并非是全靠的打打杀杀,十之八、九是做些鸡鸣狗盗的事叫小民
穷于应付,精力消耗多了自然有人要怕他,这道理用到官场上或就是一般无二,若
要修理自己时也不用什么命其去职,只要三天两头给些脸色看,亦或是人际关系上
孤立起来,自己干得无甚趣味时定要产生去意。邹临同虽然没做过官,但也出过
洋,见识与一般的帮会份子有所不同,知道若是只做帮会,便是做得越大越好,做
到天下只自己一个斧头帮便是好上加好;如果做官,做到孤家寡人时也差不多是时
运到头了。因这些顾虑,他不敢动吴国桢等人,也懒得去追查,幸亏这样,否则吴
国桢去武汉大学拜访郜万状时便会让他晓得其中关节。
  既然这也不能碰,那也不好动,邹临同开始犯起难来。他在江湖帮会之间打拼
这些年还从没像这回般遇到难题,真是帮会份子火并到也简单了,大家找齐人手刀
来刀往枪来枪去砍杀个七零八落,最后站立的人多的便是赢家,绝不似想到要做官
时内里这复杂。抓了许久的头皮,决定这个倒霉蛋便是三镇警察局长,因为日后要
取代他,早晚也是要抓破面皮的,而且他的话市府里的人定会相信。欣喜之下让手
下去查警察局长的底细,却是真叫人惊讶,居然就查到复兴社的武汉机关驻地,只
不过邹临同还并不知道内情。原来复兴社为行使谍报活动方便,就在警察局内安置
了自己人,平素有些什么行动要与市警公务起冲突的便可通过内线做交涉。知道这
内线的只一个警察局长,他也知道复兴社来头甚大,不敢掉以轻心,当作自己手足
一般来看待。邹临同等人要查他的底细,身边的熟人一个也不能放过,那内线只是
一个上传下达的勤务份子,并没有进行过李国星那般的特殊训练,叫斧头帮几个手
脚利落的汉子在暗中跟踪一、二日,发现经常跑去一处挂着“汉口码头管理所”的大
院。邹临同带人去摸过一次,发觉这处把守极严,只好在外面找个偏僻的地方远远
的窥视。这一窥视不要紧,李国星、姓查的的都露面了。李国星来过两次,邹临同
知道他有些高明的手段,走的时候也不派手下跟踪了。姓查的只来过一次,还未进
去,在门外便被守门的汉子挡住,只递交了些文件就走了。邹临同如何敢放过这机
会?在那姓查的后面跟踪察访,这才晓得是市长的心腹。邹临同暗道:“这便是说
我的事情连市长也有份参加,他恐怕还巴不得我早点完蛋,哪里会请我去做警察局
长?说不好到时候老子大开杀戒连市长也干掉。”肚里又迅速出来一个更大的计
谋,他知道凡事不可做得太大,须得一步一步的来,若是一次就把事情搞大了,自
己还没当上警察局长,市长先被干掉,那时人人自危,为求自保,就是有些把柄让
自己捏着也只好硬着头皮拼到底。须得先做了警察局长,手中多少操控些权利而后
想法将敌视自己的势力逐个清除。
  当下既知道姓查的是市长心腹,又不是什么市府的大员,那便把与市府沟通的
重任交到他的头上,这几日可要着重留心他的行程以做备用。
  他这般想了一大通,觉着自己有些好象古代谋朝篡位的大枭雄。比如曹公孟
德,再比如司马之师亦或司马之昭,忍不住有点得意,正要笑时心灵中打了个突暗
道: “我有这个可以叫时光流动的科学,难道不可以真的做一回枭雄么?”脸上一
热,顿时有些口干舌燥,一个声音不止的在耳边叫道:“做个枭雄又如何?做个枭
雄又如何?”这念头连他自己也惊讶,连摇过几次头自言自语的道:“这不可能,这
不可能,我也不信自己就能做皇帝。”后两个字一出口当即一咬牙齿恶狠狠的道:
“做不得么?谁一生下来也不见在身上刺了皇帝两个字,只叫有坐这天下的实力。
而今我有那科学,任一人的举动都可以摸着,还怕谁来?”这决心一下,马上将腰
杆儿挺得笔直,心中大叫道:“我即是朕,顺我者生,挡我者死。”
  此后便留心关注查本木的每日行走路线,那日到了邹临同他自己亲手做第一次
实验的日子,在斧头帮的那个邹临同一指按下,武汉三镇的时光便即停住,过一个
钟头查本木去武汉大学拜访郜万状,这个时候他身后就被人盯上了。不过不是邹临
同本人,因为这天已经是到了事发的当日了,再晚些时候另一个邹临同就要带手下
跑到市郊,这边的邹临同待他一走便要在帮众面前现身起事。要安排的事情太多
了,根本无法分身,只好让手下之一去盯梢,这手下却没见过郜万状,白白失了个
辨认的机会。
  数月前邹临同并几个手下乘那神奇的时光科学返回过去的日子,他怕惊动另一
个自己,吩咐同来的手下不许在人前露面,一帮人乔装改扮风餐露宿的硬挺了下
来,如今将要起事,再过些小时另一批人就要离开城市去到郊外藏身,这边的人便
可以露面了。邹临同掐指一算,当下自己应该是在那停放科学机器的仓库中,后面
因有李国星这奸细的缘故直接就跑到市外去了,家里是一直没有人的,然而为了更
加小心,他只带了剩余的手下去到自己相好那里做准备。
  那相好的一见他便破口大骂,数落他一直没来关照自己,又无缘无故的差个伙
计送了一大包书,害她与人打牌九手气不顺。邹临同许长的时间没与相好的亲热
了,笑嘻嘻的对她道:“这不就来了吗?”又催她先去做些好吃的并要放热水给自己
洗个澡。那个相好的懒洋洋的啐了他一口要他许个玉翡翠才能做事,邹临同笑道:
“玉翡翠算什么?过几日便是封你做个妃子老子也有这本事。” 那相好的听得高
兴,嬉笑一下便跑去做事了。邹临同又与那几个手下在客厅里开起了密谋会议,大
家将几个月查到的情报一一核对,见没什么误差,邹临同道:“明日开个茶宴,请
三镇所有帮会来参加,只是斧头帮属小帮会,又是个江湖后进,大家因这一点,有
些实力的定不会来,来的又不是有什么本事的。只是我们借着送拜贴的机会把自己
人分遣到各处重要的地段,那些不买帐的老大若是身边保镖多的,就趁他到茶楼喝
茶时在水里放毒,保镖少的就多派几个自己兄弟去半路伏击,不出门的就晚上摸去
家里杀干净。总之是要死的不要活的。我们侦探了他们几个月,各处细节多是明了
的,何处好下手,哪里有难度做到心中有数。”一个人又道:“老大,杀了这些帮会
首领之后他们下属定会找我们报仇,武汉三镇大小几十个帮会,我们一个斧头帮的
人马怕是应付不来。”邹临同听了这话忽的生出个极为怪异的念头,暗道:“若是这
般,斧头帮的确是应付不过来。可是如果有这么一件怪事发生那便空前绝后了。即
是另一个我带了人马乘了那时光的科学再返到这里,将欲图找斧头帮麻烦的那些人
都干掉,那么不要说三镇所有的帮会份子想打我主意,就是这世上任何帮会份子想
搞掉我也不可能。”念头一定,脱口说道:“我早有安排,你们放开胆子去做事,以
后还有哪个帮会的份子敢对我邹某生有异心的,三镇帮会的下场就是警告。”说完
了心中又吃了一惊,暗想:“若是另一个我不出现怎么办?几个月前那科学便把我
扔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出了故障还是真的另一个我把机器给关了。”放眼见众手下
皆看着自己发愣,又暗自道:“此刻的话不好收回了,这帮人都看着我,若是吞吞
吐吐一副底气儿不足的样子做起事来便会缩手缩脚。 *** ,便赌这一注罢。”对那
几个人喝道:“你们见过这科学的,以为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几个手下先发愣
也只不过是惯以为常的习性而已,好比是戏台上唱戏的明知道原委仍要问上一句
“丞相因何发笑?”的话来。他们是见过神奇科学的,几个月来做的一切都是以此科
学为其坚强后盾,当下自己老大发话也定是以此科学撑腰的。一起站起身宣誓道:
“只是因为老大说话的派头开始有了王者的气魄。”邹临同叫手下的马屁打中要穴,
顿时心花怒放。
  后面还要考虑到二十号那日在郊外的藏身处另有一个邹临同将要返回过去的日
子,目下则要设想该如何去郊外控制住那机器,这机器对自己实在太重要了,决不
可以假手于旁人,否则一旦有人对自己生出异心霸占了那机器就大势去矣,只能自
己抽空儿亲自去取回。
  看看钟表,大智门火车站那边就要开打了,邹临同遣了几个手下出去,目标便
是那充做倒霉蛋的三镇警察局长的一个相好。邹临同自己就是有情妇的,深知在这
些人的手上多半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是连家里人也不知道的。他派的那几个人侦
探警察局长好些日子,身边有些什么熟络的女人早已一清二楚,连起居行走的钟点
路线也无不掌握仔细,轻轻巧巧便手到擒来。在那女人家中翻箱到柜搜了一回,又
赏了几个响亮的耳光,一本关于她情夫私贩大烟的帐簿便拿到手上。邹临同见到这
东西如获至宝,立即找到那局长相威胁。那个局长不知他是怎么搞到自己帐本的,
惊吓得脸色苍白,邹临同说一,他不敢说二。待大智门火车站的枪战打起来,便听
了邹临同的吩咐派了百余警探将那边交火的一干数十人全部抓起来。被抓的人中斧
头帮负责断后的有十余人,邹临同暗中下令要将他们全部放掉,那警察局长也真了
得,,使了个欺上瞒下的诡计,将这十余人单独关在一室,又派了个心腹在室外的
墙壁上放了颗炸弹把囚室炸了个大洞。斧头帮众人以为是有自己人劫狱,呼呼啦啦
从那洞里逃得干干净净。邹临同只求自己人能够逃生,毕尽不如久经官场的人有计
谋,欣喜之余不知道斧头帮的头上已经戴正了一顶劫牢反狱的大帽子,日后想翻身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了。
  与斧头帮在大智门火车站持枪对射的人身份甚是神秘,其中并无李国星此人,
想必是早已逃脱了。警察局内那复兴社的内线受了上峰授意也要放掉自己人,邹临
同因这些人是与自己做的对头,如何肯放?威胁那局长若是放走一人便要公开他贩
卖大烟的帐簿。迫得没甚办法,那局长又使了个计谋,将复兴社的份子也单独关了
一间囚室,派那做内线的去囚室外的墙壁上投掷炸弹。那炸弹是烧引线的,引线上
做了些手脚,叫它烧得快过平常。那做内线的并不知情,点燃了还未扔,在手上便
炸开了,当即丧命。没了这做内线的,那警察局长谁也不认。复兴社武汉分社特务
首领郑汉龙久不见自己手下返回,亲自去警察局问讯,却碰了个门钉。因为复兴社
的人身份是保密的,警局的局长并不认得他,安排内线时亦只是与分社最高负责人
分社书记相协商。郑汉龙只是负责的特务行动,并不负责人事调配,此时在警察局
说话便无甚么威信。急切之下又去寻找市长秘书查本木,因为平日有些行动需要知
会武汉市长以免得误会,交涉时便是他与查本木二人互通有无,不料连查本木也没
了踪迹。他本来可以去寻分社书记的帮助的,只是有些内幕是外人不知道的,他自
己十分清楚。原来复兴社内有一个特务处成立时间是在更早之前,负责的处长叫做
戴笠,为人甚是隐晦机警。特务处是他一双空手亲自建起的,在复兴社内部自成系
统,并不十分买社团他人的帐,许多的活动连复兴社的人也不很清楚。这次行动关
系重大,幕后有些故事特务处的人不想声张,分社书记一旦问起交火的原因他又不
好不说,心中颇有些为难,只好跑去寻找市长吴国桢帮忙。吴国桢与他见过几次,
亦不敢得罪这些人,有心亲自去说情面,但顾忌大智门火车站的事情闹得太大,一
旦把自己扯进去,社会舆论大哗之下市长官位马上不保。想了个计策,给市局局长
那边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复兴社郑汉龙先生将来拜访,请通力与之合作、磋商,将
一颗皮球又踢了回去。郑汉龙叫他一脚踢回市警察局,因为有市长的关照,那局长
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苦于斧头帮众已经跑掉,若再将剩下的人放走,关于大智门
火车站数十人枪战的案子便会成了没有罪犯的荒唐案件,只消报纸上传扬开去,警
察局长的官位马上不保了,这位局长当下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郑汉龙见他磨磨
蹭蹭的,面皮上就有些不好看了,语气也开始变得强硬。那做警察局长的的确是个
人材,火烧到眉毛时又生出一个灵感。因为知道他们是与斧头帮做对的,干脆神不
知鬼不觉的将视线转移到斧头帮人的身上。邹临同威胁他不许放人,目的只是困住
对头多些时间。而摆脱斧头帮控制的方法只有一个,便是将自己贩卖烟土的事推得
干净,邹临同手上没有了自己的把柄还怕他个鸟。
  暗里把被炸死的那个复兴社内应的尸体放到先头关押斧头帮帮众的囚室外,又
请郑汉龙去看,暗中示意道:“原来有人先在这里劫狱,将囚室中的人救走。这尸
体被炸个稀烂,不知是谁,身上穿的衣服碎片是警服,我数来数去这里只少了一个
人,否则也不用你两边跑这多趟。此刻要放走你的人是极容易的,马上便可以办
到,只是大智门的事件闹得太大,警察局一个人也没有捉到舆论上不会放过我们。
我到是个小事,然而这事终归要去查的,查不出时本市连带市长也跑不脱干系。这
人甘冒性命也不要定不会是为了什么江湖义气,到像背后有些重大的利益关系,我
便将这尸体留作线索应付记者。”郑汉龙不是傻瓜,听他话中有计较。枪案发生后
自己只与那内线联系过一次,便是着他到警察局交涉放人,不料之后就没了下文。
当下在斧头帮劫狱现场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虽不知道是否其人,然听这警察局
长的意思,肯定是无疑了。若是这般,顺这内线的尸体查下去十足把握会查到复兴
社头上,虽然可以断定自己人中不会有吃里扒外的,但复兴社是机密单位,万万不
能在公众面前露面。这警察局长虽说只是用来“应付记者”,谁能断定他言而有信
呢?郑汉龙做特务多年,这种哄三岁小儿的话岂能骗得了他?只是这么大的一个皮
球踢过来,自己是一定要接住的。沉吟了一下道:“市局这边的确须要在公众面前
有所交代,只是我们的人不便露面,若是查到后面需要我的人作供证怕也有难度,
我要向上面做些请示才行。”那警察局长岂不知他会犯难?乘机说道:“若是不牵扯
你的人,只好用我们的人顶替了。适才问过,被救走的那些人是本市斧头帮的帮
众,查证这种案件本来就是警局的责任,你们大可以在这案件中隐去。这被炸烂的
尸体穿的是警服,我便去向记者说明是帮会份子的卧底坐探。这后面就是我的主意
了,我写个报告上去解释,说市局为了收集帮会份子犯罪证据,特意演了一出反坐
探的戏文。我随便编个什么贪污腐化的帐目叫反坐的探子送去斧头帮骗他们以为市
局的人好欺,妄图收买警员同流合污。凌晨在大智门火车站的枪案就是我方坐探获
知斧头帮有大行动时暗里知会自己人去捕获。原本大获成功,不料功亏一篑,竟让
斧头帮的探子拼了性命爆炸警察局的囚室救走他们的人。随后我可宣布通缉斧头帮
份子,将他们一举歼灭。”
  这个主意端的歹毒凶狠,他说“随便编个什么贪污腐化的帐目”,摆明了是要宣
称邹临同手里的帐本只是戏文中的道具,随后将斧头帮一举歼灭亦只是杀人灭口斩
草除根。然而对于郑汉龙来说目前只能这么办。他自己亦是有些怀疑那局长的做法
有些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过其中细节难猜。官场规矩,花花轿子大家抬,这警察局
长解他一个大难题他也需要还些人情。郑汉龙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嘴上说说就算了
的,后面或许还有些文书之类的场面文字要签定。果然,那局长请他到自己办公室
草拟了一份文书,上写道:
  兹由汉口警察总署派遣干探一名,潜伏于本市非法社团斧头帮内协同其它单位
以期侦获其社团犯罪证据备用,该警员将使用如下伪造物做取信标志:
  后面空了许多,再下面是警员编号以及文书证明人签字。那局长叫做窦文斌,
自己先签了,又交与郑汉龙道:“这个文书是不公开的,只求自己人这边能说得过
去,面对记者则是我说了算。”郑汉龙指着那空白处道:“空这许多位置难道有很多
的伪造文件么?”窦文斌笑道:“你若怕多我便只写一个,不外乎把字写得大点。”
心里暗自道:“贪污腐化的怕还少么?我真找些平时看不顺眼的揭他们老底,这些
家伙为求保命自会请我想办法,谁给的钱多我便在这上面添他一笔。原本是叫老子
差点急白了头发的,不料仔细一看却是一大笔财喜。”
  郑汉龙与他想到一处了,他是做特务的,有些情报怕是比窦文斌的来得更准,
当前一笔财喜从天上掉下来叫他也没料到。特务的纪律虽然严厉,但贪欲是能盖过
天的。说道:“这样罢,因为我也要签字的,万一有人查问起来我不好说自己不知
道有些什么样的伪造文件。我们各自找几个名目,一人一半,到时上面问起来各人
做到心中有数你看怎么样?”
  窦文斌肚子里拍了几个响亮的巴掌闷叫道:“好家在,遇到自己人了!”将手指
在那文书空白处竖着虚划一下道:“你想好了便过来添在另一边,不过要快些,这
事马上就要与公众交代。”郑汉龙借了一支钢笔在文书上签了自己名字,兀自不放
心的道:“你可不要不等我,一旦上头盘问时我一问三不知那是极麻烦的。”窦文斌
拍胸口保证道:“这个你放心,你想的名目若是有难度时可叫我过来帮忙。”他的意
思是郑汉龙去勒索钱财时有不好搞定的自己便去助他一臂之力。郑汉龙喜出望外,
拱手施礼道:“那就太感谢了!” 窦文斌暗笑道:“只要你喜欢渔利,这个谢我是受
得起的。”当下又放了他的手下。
  且说邹临同又将斧头帮帮众招集到一起,重又布置一番,这便出了血染三镇帮
会的大案子。他尚不知道窦文斌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忙不迭的跑去市府门前发了
个公开信,以自己清除城市毒瘤帮会份子的功绩向市民请功,并要求在市警务系统
担当重要职务以便能更好的服务大众;公开信发完又急急忙忙的向市郊跑了过去。
  果不出他所料,三镇帮会首领被清除后其属下各堂口帮众合在一起寻斧头帮的
晦气,哪知道中途真杀出另一帮人,如神兵天降将谋变的一干帮会份子们宰杀干
净,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邹临同得报后知道定是自己取得那科学机器返回去相
助,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跑到郊区的藏身处暗中守侯,只待另一个邹临同踏入那
神奇的电磁场科学中了便即速的向那边奔了过去。
  那边的几个人先是亲眼看见邹临同在空气中消失的,不料又从外面闯入一个斧
头帮主,别的人尚在吃惊,那电磁专家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是,颤声问道:“你、
你……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待了几个月么?”邹临同笑道:“正是。”又令他道:“把机器
关掉。”那电磁专家毫不犹豫的将机器开关断开。邹临同大笑道:“老天爷,老子还
是聪明的,果然是自己关的这机器。”其他几个人从震撼中醒悟过来,一起叫道:
“这是另一个斧头帮主!”邹临同又大笑道:“过几日便是汉口市警察局长了。”心中
又暗自想道:“这个实验已是圆满成功了,我还要返回一次去助另一个我杀退其它
帮会的围攻。虽然现在知道已经得胜,但这件事依然不得不做,可是这个机器是在
郊外,要带手下返回去助阵总不好把帮里所有的人都拉到这里来,需得想办法将这
机器搬回去。搬这机器过来到是简单,铁路上偷一架人力的轨道车再把机器略拆开
分装上去就行了,运回去可不能也用这办法,现在就怕别人知道自己手里有宝贝,
若是半途叫人在铁路上拦住了,连回头也来不及。”问那电磁专家道:“你可有办法
叫这机器能够走动么?”那电磁专家道:“先前只是关注这东西能不能成功,既然是
成功的,要它走动就容易了。只是不知道你想快些要它动还是耐着性子等些时。”
邹临同愣道:“这怎么说?快些怎样?慢点又如何?”那电磁专家道:“若是想耐着
性子等些时,便回去找些卡车把这机器整个儿放上去,只不过这机器有点儿重,载
量小的卡车是吃不住它份量的。”邹临同想:“回去找些卡车吗?我是对取得这机器
有十足的把握的,不然也不会有人帮我摆平那些围攻斧头帮的帮会份子。不过我对
你们几个颇不放心,我一走你们将这机器弄到别处或是自己霸占了我岂不是鸡飞蛋
打了?但是我会用什么法子既要自己能看守这机器,又能弄到卡车来呢?”正想
时,外面远处卡车声隆隆作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听到自己的声音想必有了
计较吧?”邹临同心中剧震,脱口叫道:“是我自己来了!”外面那人哈哈大笑道:
“还不快……去?”邹临同顿时大悟,他几个月前跳进这科学,只是掐准二十号这日返
回,那电磁专家所说的“快些”便是这个意思,叫他再回去一、二日搞到可以载重的
卡车赶这个钟点过来便可。于是对那电磁专家叫道:“快回去两日!”那专家开了机
关将时光的电磁场再度打开,调去两日之前。邹临同也不多说什么话,一下便跳了
进去。说实话,他对见到自己还着实有点害怕。自己相貌虽然在镜子里看到还算英
俊潇洒,但与另一个一般无二的自己面对面却有点不大适应,回去到两日之前时心
中还想:“我再去时且要在外面大声叫一嗓,免得自己看见自己吓得晕死过去。”
  此次回来只有他一个人,不过有许多事情已经不必自己操心。他粗通驾驶,那
还是从外国留学时带回来的本事,用一日时间寻到可以吃重的卡车打着火开了就
跑。换作他的思想,现在已经不算是“盗窃”了,应算是“朕取天下做己屋,屋前屋
后有奴仆;车马停的自家院,拿来使使又何妨?”惜乎有点美中不足的是这个 “朕”
尚缺少一名车夫,并且 “拿来使使”之际眉眼四顾颇不自然;既是在自家屋中行
车,偏又左闪右避,不知道是怕撞着哪位奴仆——看来到是一位仁君哩!
  这般又掐着时间转弯抹角的将卡车开回郊外藏机器的地方,心中得意时记得那
屋里还有另一个邹临同正在抓自己头皮。把脑袋探出车窗笑道:“听到自己的声音
想必有了计较吧?”说完心中一震,暗道:“与那日听到的语言是一模一样的,难道
我不可以改一种说法么?”依了先的遭遇,第二句话应该是“还不快去!”这时却不
想这般说了,吸足了一口气要说“还不快滚!”那气吸得猛了,在空气中吃进一枚小
飞虫,那小飞虫从鼻腔里被吸到口中兀自扑扑拉拉的在舌头上乱撞,口中的话说了
大半句道:“还不快……”说了这三个字那小飞虫已从舌头上爬至牙缝处,只好合起嘴
唇用力喷出,气流到处空中“咻”的一声响,屋内的那个邹临同叫道: “快回去两
日!”这才明白当日听到的并不是“还不快去”四个字,而是“还不快……咻”。邹临同
暗暗道:“看来万事万物皆有定数,若是知道那事的结局,中间再怎么想改变也是
不可能的。试问还有什么样的难事能难过只改动一句话的呢?连一句话也改变不了
更不用说改变这世界了。”心灵中又一番搅动,想道:“我需要叫这时光的机器往后
跑个若干年,也好看看这世上是否有我邹临同的大名。”忽的又一转念道:“若是没
有,那该怎么办?是叫人杀了头?或是当了阶下囚?”这念头越想越怕,越怕便越
是不敢叫时光的机器往以后的岁月跑,狠下心道:“不去看后面的事了,只须把现
在的事做好,天下坐稳当了自是有我的名字的。”
  这世上发觉时光机器的并不在少数,每一岁月或就有一、二人。然而这些岁月
中并未出现什么可以超越时光的未来英雄,主要原因就是经历过这时光岁月的好汉
们与邹临同一般有过遭遇想法。世上有一种科学比之任何机器也厉害,那便叫做定
数,有了结局,即便中间再怎么去改也改不了。那些拥有时光机器的好汉中只有冷
眼看世界的聪明人才可以敢去身后数百年转一转,但凡有权力欲望的便将这种机器
看作一堆废铁,因为他们并不想看到自己失败,还不如老老实实打拼一番。郜万状
做的机器只可以定住时间未尝不是件好事,甚有可能支助者便已经虑及这一点。相
较邹临同而言,孰精孰愚早已见了分晓。
  屋里的人见邹临同开了一辆卡车回来,又将机器拆开装到车上。那卡车后箱正
好装得下,又一路开回市内。此时是二十号邹临同向市府递过公开信之后了,递过
公开信后的邹临同方才跑回郊外回去到两日之前,所以当下武汉市中就只一个取得
了时光机器的斧头帮主。各处的人事皆已吻合妥当并无欠缺富余的。邹临同再要考
虑的就是通过市长秘书查本木展示科学威力,这事完备了才要准备再一次回去帮助
自己打发其它帮会的谋变者。
  因为不敢将时光走到之后的岁月,只好向之前的日子里去寻找机会。邹临同早
已派了手下去跟踪查本木,叫那手下来问时,答道:“先是去了武汉大学见那里的
什么教授,我不敢靠近,只在远处盯着。他们说的什么做的什么不清楚,后又进了
一栋小楼,过了不一会姓查的出来回到江北,又去与什么人联系。那已经是十七号
晚上快到十八号了。我在外面盯了许久他才又一个人偷跑出来,在大街上叫了辆人
力车,跑了没两步便让一辆黑色轿车撞翻,上面下来两条汉子将他掳了进去,车子
拐进一条巷子就没了踪迹。”邹临同愣道:“叫人掳走了?难道是又有人在打他主意
么?”他做斧头帮主也有自己私车,不过只是私包的人力车,黑色轿车是没有的,
因为国内没有轿车的生产厂,只能购买外国货。这些外国货还需要烧洋油,若不是
来头极硬的人断然养不起这种昂贵的东西。邹临同听说查本木是被用黑色轿车掳走
的,一时也没想到自己头上,但心中也隐约有个奇怪的念头在萦绕。由于还要用
他,便想赶在那黑色轿车之前动手抢人,于是命令那几个科学份子将时光机器架设
好,上面搭了个帆布的雨棚罩住,将载重的卡车偷偷开到查本木将要进出的小楼左
近。他这也不算是痴心想改变历史,而是那先的奇怪念头做的打算,那念头就是:
“或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叫我又得着了一辆十分神气的小轿车也说不定。”
  这番又要亲自出马,不由得又有些担心,怕自己一离开这些科学份子亦或是自
己手下之一便会霸占机器。到是那电磁专家很能体会他的心意,与他说道:“你怕
什么?出不来时还怕这里的附近没有另一个邹帮主在候着么?”邹临同一想,也
对,在郊外时就是这般,如果有人敢将机器关了或是霸占了,自己在过去的日子多
停两日怕什么?还不是一样能跑过来取回手中么?点点头对那专家道:“还是你聪
明,懂得这其中的妙处,我日后定不会亏待你的。你现在把机器开到十七日的晚
上,过一会再转到二十日的早上。”那专家连声应允,将时光的电磁场打到两日之
前的晚上让邹临同与随来的那个手下进去。
  刚刚关了机器,附近有人喝问道:“那边是谁?”咔咔的几声响,到像是有人在
拉动枪栓,并几个穿着长袍的汉子气势汹汹的赶过来。这边的人见势不妙,将卡车
打着火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转了个街角到另一条大街上,人来人往甚是不便,又寻了个无人的巷子将车停
在里面。那电磁专家暗道:“事出突然,邹帮主并不知情,逃走时也不见另一个邹
临同出现,难道真的是甩掉他了么?”心中有些儿发慌,只是这发慌的由头却不是
因为忠心不二,而是有心想霸占这机器却少了胆量的缘故。眼下身边除了另几个跟
随自己的实验份子之外,只有三数名斧头帮人是邹临同留下看管机器的。斧头帮主
以为凭了在郊外的经验可以无甚顾虑,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出了这回的差错,怪便怪
在另一个邹临同为何不现身示警?他若是赶在打开机器之前出现提醒,那么只要换
个安全的所在就行了,难道是在过去的两日里邹临同出了什么状况么?
  这电磁专家也不敢大意,若是另一个邹临同故意在暗处不出来,只要这里有人
敢背叛他,定会被他剪除。对另几个人道:“换了位置,邹帮主便不知道出口在哪
里了,须要有人去与他报信,告诉他新开的口子在这个巷子里。”那几个斧头帮人
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看样子都在动歪脑筋。那电磁专家叹息道:“大家都
不去的话,这里只有一种局面,你们老大回不来便会去与另一个邹帮主报警。现下
想必四周已经有不少人许多枪盯着咱们了,方才的几条汉子便有可能是四处寻找咱
们的人,只消咱们有些异动,马上就变作死尸。但是去的话,这个危险马上就没有
了。有些事情挺怪,后面发生的事只在咱们一念之间,就算已经有人拿着枪顶在大
家的脑袋上,只要有一个人跑去救了斧头帮主,这些人就会在空气中消失。信与不
信在你们自己,我只打开这个时光的隧道。”言毕将机器启开,还未动时,巷外吱
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上面冲下来几条持短枪的汉子,把枪口冲着这边叫道:“不
许动,这边有枪,小心打成蜂窝。”这边的一干人以为叫电磁专家说中了,其中一
人叫道:“我去救帮主。”向那电磁场中一跳便消失了。剩下的人吁了一口气道:
“好险,这就请他们在空气中消失罢。”不料那些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迎了上来,
用枪指住他们,一名戴软边文明帽的长裳中年汉子踱过来道:“鄙人叫戴笠,我对
大家是有点兴趣的,现下要请你们为我做点小事。”
  且说邹临同与那手下经了时光的隧道返到两日前的夜里,一心守在复兴社联络
的小楼外专门等候查本木的出现。那手下知道自己当日在小楼外等候查本木的位
置,邹临同怕惊动那人会发生什么意外,与他静悄悄的溜到别处躲着。过了不一
会,又一名弟兄寻过来悄声叫道:“老大,老大,你可在这里么?我是刚经了那神
奇的时光机器跑过来报信的。”邹临同迎上去道:“你跑来做什么?”那手下气吁吁
的道:“我们换了地方,那电磁专家怕你找不到新位置特意叫我来报信的。”邹临同
奇道:“怎么换地方了?”那手下道:“因为你们刚走,附近便有几条汉子在喝问。
大家怕是遇到硬对头,不敢惹事,连忙转到另一处。”邹临同问道:“转到什么地方
了?远不远?”那手下道:“不是十分的远,但也有点路程。”将那巷子的地处说了
一遍,邹临同问与自己同来的那手下道:“你是在那巷子附近见到他被人掳走的
么?”那手下点头道:“千真万确!”邹临同嘀咕道:“奇了,这便是说还有一辆黑色
的轿车也知道那处巷子,特意捉了姓查的从那处跑掉的。是谁呢?难道会是我
么?”刚来的那手下有些恍然的道:“老大,我刚来的时候巷子外便停了一辆黑色轿
车。”邹临同越发的不解了,对两个手下道:“走,去看看去。”
  到了那处巷子,四周亦没有什么特殊的,正在抓头皮的工夫,大街的另一头开
过一辆黑色轿车,那轿车停到他们身边,上面是另两个手下。奇的是每个人的脸上
都有五指的掌印,一只眼眶是黑黑的。推开车门下来道:“老大,我们怕你回不来
了,特意追过来,并在附近抢了辆小轿车。”邹临同道:“你们脸上怎么啦?还有人
敢欺负你们么?”那两人吱吱唔唔的道:“不……不是的,是因为抢车的时候使了些硬
架势,对方又不肯轻易屈服,因此捱了些拳脚。”邹临同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上
了车道:“我记得你们以前并不曾开过汽车的。”那两人其一答道:“也并非不曾开
过,我有个表兄弟是做的汽车司机,空时在他那里学过两手,只是一直没机会展
示。”另一人自告奋勇的道:“老大,待会去捉那姓查的我们哥儿俩就够了,咱们快
手快脚免得这附近有人注意到。”邹临同大悟道:“原来果真是我自己做的,只因为
没车的原因一直没想到自己头上,仔细一想这轿车一时半会买不起还是抢得起的。
有诗为证:朕取天下做己屋,屋前屋后有奴仆;车马停的自家院,拿来使使有何
妨?”吟罢歪诗自己张大口哈哈大笑起来。那先跑来报信的手下自顾嘀咕道:“这车
到像是刚刚见过的那辆。”开车的司机急忙道:“我也是先吃了一惊,不过一想这世
上车比人像的却要多得多,又不好说它面上长些麻子做分别,我看这车干脆自己留
下用,老大你说怎样?”邹临同想了想道:“也好,反正以后也没人敢惹斧头帮了。
就知道是我抢的又能怎样?给对方个台面可以说是从别人手里花钱买的,惹得我讨
厌了便暗里砍了他。”他也是得意太甚而忘了形,也不去多问那方到的几个手下为
什么会在那巷子外停一辆小轿车,不过问了怕也白问,至少第一个追赶过来报信的
手下是不敢说实话的,他总不好说“因为大家居心不良以为外面停的小车是帮主安
排的杀手,为了叫这些杀手凭空消失我这才不得己赶过来报信”,多半会编造些谎
话哄骗邹临同。
  车子在街上开了数分钟便远远的看见查本木站在一盏路灯下招手叫了一辆人力
车坐了上去,那开车的司机踏紧了油门一头撞了过去,将那拉车的车夫撞出老远,
又与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各自从口袋里抽了一条手绢出来系在面上推开车门跑下去
将查本木头脸上罩了些物什架进车里。这车内前后坐了总计六个人,虽然有点儿
挤,但还是可以坐下的。邹临同想起先念的歪诗,见这车内显得拥挤,又好气又好
笑,对查本木笑道:“想不到我邹临同有这大本事罢。”又往旁边挤了挤道:“开回
去。”那司机答道:“是,老大。”将车往回一转,飞奔一段路又转个弯驶进那巷子
里。前面那反转时光的电磁场已然打开,只是不知道何时这科学变得大了许多。以
前只是容一个人单身通过,现在却可以跑一辆轿车了。过了这奇特的隧道便是与那
专家约定的二十号的上午了,又开了片刻工夫,邹临同实在挤不过,伸手拍拍前面
开车的司机示意他停下。转手指了指查本木头上的布口袋,旁的一人点头将那口袋
去掉,原来还在他嘴里堵了团破布,怪不得他半天也不做声。邹临同暗道: “这两
个手下的手脚比原先可要麻利许多,到像是专门练过一般。”喘了一口气对查本木
笑道:“怕你吃惊,不想你看些怪事,只不过现在已是三天之后了。请你来是有些
好处给你,以后斧头帮不是在汉口街头收保护费的小帮派了,等一会下车去买份报
纸看,这里的帮会老大已经叫我全部摆平了。你去叫市长随便派个小官儿给我做
做,如果不听话,连他市长也保不住。”
  查本木并不知道邹临同是拥有的时光机器,还以为是斧头帮的技术可以做到只
叫自己一个人被定住,比之起郜万状的机器那是要高明了许多,急急忙忙的去寻他
报警。
  郜万状听罢大吃一惊,他研究这机器的时间也不算短,一直也未能将定住的范
围掌控自如。这种高级的技术当初并不是在国内发现的,而是利用的德国技术,转
辗再拿回到国内继续研究。就是号称当世最强科技的德意志也没能解决这难题,居
然让中国区区的一个江湖人物找到突破口,郜万状羡慕之余肚中也生出一股极强的
妒意,这也是人世间见惯的常情。但凡做同一件事的,双方往往有了个比赛的念
头,或者说“我要快过你”;或是说“我要好过你”;一旦让对方抢在头了做出胜绩,
嘴上说恭喜恭喜,腹内却酸溜溜的好不难过。郜万状是有身份的人,脸上不显心中
已打翻了一坛子陈年老醋,这酸醋化作语言便是:“唔,这么说来,这个要板斧的
还行。只使我有点儿不大信他这快就可以解决这难题,需得亲眼看到方可确信。”
末的一句话也属情理,查本木深知做学术的讲究眼见为实,耳朵听到的并不可以十
足当真,只是这“亲眼看到”多半有难度。邹临同又不是指望自己在学术界有什么重
大的名声,这种帮会人物要的是利而非名望,去央他开动机器叫这边的专家 “亲眼
看到”八成是与虎谋皮。郜万状也知道自己的话是叫人办不到的,重又苦笑一下
道:“你来找我便是请我加些小心,不过在我看来,他们做成这东西的威力反而不
及我们现下的设想方向。”查本木问道:“难道他们不是高明过我们的技术么?”郜
万状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技术上高人一筹并不等于威力就更大了。越是高明
的技术越是注重安全性,斧头帮将那机器发展到可以只控制住一个人固然是了不
起,若是他们又想定住你,请问现下可知道你身在何处?就是知道你正在我这里定
住了又能把你怎地?他们的人不在这边,抢你不走,动你不得。仔细想想便好似一
个孩童只玩过一下恶作剧,于大事上不痛不痒无甚帮助,反到不如我们的东西。我
们将诺大的城市定住,倘若我们的人可以动,这便可以随意跑去任何处所神不知鬼
不觉的除掉自己的敌人。”
  查本木将双掌一合,说道:“着呀!邹临同怎么会犯这重大的错误?因这原因
我反到不用怕他了。”郜万状有些得意的点点头说道:“发明一项科学是叫它有用
的,没用的东西就称作废料,我看也不用去理会他了,叫姓邹的先得意两天。我这
几日注意武汉的报纸,他是比南京的蒋先生和CC派当年搞清党运动还要凶狠。邹临
同只用了一两日便把武汉三镇的帮会铲除干净,CC派清党清了好几年,共产份子越
清越多,不知道蒋先生日后会不会重用此人?”言中颇多讥讽。
  查本木想起邹临同要他给吴国桢带的话,脸上苦笑一下道:“这个斧头帮帮主
清除三镇帮会尚不知足,还要向本市市长讨个‘小官儿做做’。”郜万状呵呵笑起来
道:“他的公开信已经叫江北的好友往武大这边拍了封电报,我那会儿正在休息室
含了一口茶水,只听了一半便喷了对面那位满脸。原本是要郑重道歉的,不料人家
摇摇手答曰:你喷我才晓得自己并没有做白日梦,世上当真有这狂妄的小人。”查
本木道:“很是奇怪,斧头帮一个江湖社团的力量怎么可以对付得了三镇那多的帮
会组织?对这里的帮会我略有所知,且不说有些势力的青红帮份子、汉口老字号的
铜帮、林帮,光是在京汉线上吃‘两条线’的飞鹞帮和靠码头吃饭的三点帮的人手加
起来也近两万。他们内里虽有吞并争斗,总归自己老大叫人做掉了还是有忠心的份
子出来报仇,这些人再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报上却说各大堂口死伤者不过一
千多人,并且全部都是骨干份子。我想,去与斧头帮寻仇的不会只几个骨干份子
罢?照通常的习惯,出去火并的都是小喽罗,主事的很少亲自出面,这次的案子不
应该是这种结局,好象其中有什么奥妙。”郜万状愣道:“你这一说我也有些恍然
了,难道是报纸上在说谎么?”查本木道:“报纸上若有什么内幕我总会知道,怕的
是那一千多人的幕后有蹊跷。斧头帮不知道搞了什么鬼花样,但是三镇的帮会活动
从街面上看来是平静了很多。我方才来时在江边坐船,平日里总能看到附近有帮会
份子在向码头的搬运工人索要保护费,如今一个人的踪影也不见。再说报上这大消
息,若是吹牛,那些江湖人物是最要面子的,越说他完了越要闹得大家都知道,你
今日可听见有什么帮会闹事的动静么?”郜万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答道:“完全听
不到它们的消息,往日喝茶聊天时都会扯些当日的帮会斗争做品茶的话题,现在除
了一个邹临同已经听不到他人的讯息了,只好说这姓邹的的确是替江城组了一件大
好事,至于其中的内幕么,我是懒得追究的。不过他想当什么官的内幕我到猜出
一、二,不外乎是要做大自己斧头帮的势力,慢慢接收其它帮会从前设在政府部门
的关系,这一点我须当面向你老兄直白,请替我转呈吴市长:历来没有黑道人物坐
着政府的职务的,若有,就是市长自己竖自己做枪靶子。官场的位置从来都是有许
多人想坐的,苦于没有借口拉你下台。他做市长的如果批准这姓邹的做官,便是自
己觉着武汉市市长的椅子坐着不舒服想挪个地方。”查本木笑道:“这个你老放心,
我上午便与他说过这事,他可不是傻瓜,只是要想办法制服这人。不过我看邹临同
这回是有些儿戏了,这个世界毕尽不似他做帮会老大时想的那般轻巧,他把那三十
六家帮会摆平了自己便是江湖老大,想做官可不是把谁摆平了就可以当的,后面没
人扶走一步便要跌一跤。”
  两个人哈哈一笑,郜万状又道:“抛开姓邹的不谈,我正在将机器上那可使事
物避开影响范围的部件依样做小,估摸着这几日便要开始做实验,我依旧按先的约
定,在做这实验之前与你那边拍个‘明日平安’的四字电文,你收到后请市长尽量安
排暂停市内重大活动,因我不想为这实验又叫这城市遭什么损失。”查本木想了一
下点头道:“是不是尽量把实验安排到夜里,因为许多的活动只在白天里做,夜间
的损失终归是要小过白天的。”郜万状用手在自己脑门上轻敲了一记笑道:“我这糊
涂,的确是夜里惊动的人也要少很多,就这办罢。”
  邹临同放了查本木之后并未去斧头帮大堂,因为另一个斧头帮主仍在那里,需
要等他返去几日前抓查本木时自己才好出面去将那时光机器取回来,再招集手下用
那机器往前跑十数小时帮另一个自己杀退寻仇的其它帮会份子。这时尚无什么好地
方可去,便驱车找到自己相好那里。那女人在报纸上看了自己情夫的消息后把邹临
同当成世间少有的英雄好汉招待,各种肉麻献媚的阿谀词汇连珠般向他泼过去。邹
临同做斧头帮老大这些年,什么样的马屁没有受过?偏偏在这里翻出全新的花样。
他在帮内最多让手下称作“老大聪明绝顶,亚赛诸葛孔明”,听久了也生厌恶,偏生
帮会份子中懂得高雅品位的人又极少,翻来覆去也不过这几句话,到后来便好似交
代工作一般,但凡有些胜绩便用这些话来搪塞,今日从这女人口中吐出的语言直可
以叫那些堂堂汉子自亏不如,什么“早知郎君是龙凤,天下众小皆听用”、“诸葛武
侯统三军,终究不过属人臣”、“朕取天下做己屋,屋里屋外有奴仆”。邹临同一
愣,暗道:“怎么这娘儿们也知道我的歪诗?不过我自己吟的是‘屋前屋后有奴仆
’,她到会改,改做屋里屋外了。”先是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用双手枕着头享受马屁
的,顿时坐起来道:“这诗你怎么也知道?”那女人笑嘻嘻的道:“那日你说要封我
做妃子,与你的兄弟谋划了计策后在我房中休息时吟的,我先还在肚里笑你发白日
梦,这两天看报纸猜到你是有些做大事的主意。你做大事管屋前屋后,我做小事管
屋里屋外,这样可好?”邹临同将她拉到怀里亲了一个嘴儿笑道:“还有两句是什么
来着?‘车马停的自家院,拿来使使有何妨?’”,一脸淫笑的将手臂在她腰上一
收,那女人嬉笑一声贴得他紧紧的。
  正在鬼混时,外面跑进来一个手下,连门也不曾敲的就进来了,大吼道:“老
大,老大!”邹临同正与那女人粘在一起,惊慌失措的推开她站起骂道:“ *** ,
怎么连门也不敲一下?”那手下扬着一张报纸道:“出、出大事了!”将报纸递过
去,邹临同拿过来在手上展开,只见报上头条大字写道:
黑社会行恐怖事,各党团遭饮血魔!
以下小字报道:
  近日江城纠乱频频,传闻是江湖帮会火并。昨日夜以本地某帮会份子邹某最为
凶残,射杀人命一千二百三十六条。邹某供称其行为属清除江城社会毒瘤造福江城
百姓。经仔细查证,死者中含共产国际份子领导人弗诺阿尔及亚.大列宾卡.尤富坦
(俄籍);第三国际分支部书记佐佐木端(日本籍);左翼同盟共产份子等总计三
百七十二人。俄、日等国政府已经此事向民国政府提出抗议,要求缉拿凶手归案。
现邹某正在外逃,南京政府密切关注此事发展,最高法院已于一小时以前颁布通缉
令全国通缉。
旁边尚有一篇小文如下:
  市警察局长窦文斌自请降职以谢市民。据称,早在数月以前市局便已察觉斧头
帮邹某暗组地下纵队,局长窦文斌连同其它相关单位使用坐探利用伪造文件取信于
斧头帮邹某,十七日大智门火车站捕获帮会份子收监,不料被邹某在警察局布置之
内线救走,以至发生十八、十九两日之血案。窦文斌称其布置警力不当,自请降职
谢罪。其它相关单位负责人郑汉龙亦同时革职待审。
  邹临同脸色苍白,额上竟然滴下数滴热汗,心中暗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
是做掉了几个帮会老大,那一千几百人我是有这心思要干掉他们的,只是现下还未
拿回时光机器,我又怎么能去做?”脑海中出现两个字:冤枉!
  他相好的女人在一旁也看了这些消息,脸上渐渐失了笑容,慢慢换了一副穷凶
极恶的模样。邹临同看她一眼,她也还之以目,只不过已非平日的眉来眼去秋波传
情,而是仔细查看面前的邹临同是否就上报上所言之“斧头帮邹某”。
  邹临同让她看得有点怕,冷笑一声道:“没见过么?这报上是在栽赃陷害于
我,我几时做过这事?”他说的到是实话,那相好的亦冷哼一嗓道:“你就认了老娘
也不说你胆大包天,老娘十三岁就出来混,什么样杀人放火的事没见过?上午还在
肚子里称赞你了得,这时便做了缩头乌龟。”邹临同在她面上抽了一记耳光大声
道: “我是想做的,然而此时的确没做,要做也不会去惹政党份子,老子要的只是
帮会份子的性命,几时做过缩头乌龟了?”那女的捱了一记耳光也不哭不闹,冷笑
道: “你打女人的本事到挺高,也不用担心我出卖你。老娘的为人大家都晓得,这
世上遭通缉的人多了,并不少你一个。你这便走出去,老娘立马找个通缉的睡给你
看。”邹临同听她这么一说,生出些敬佩之意,说道:“你不用怕,老子也是混出来
的,不是你说的懦夫,这事我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只是不知道 *** 怎么回事就
稀里糊涂的认了,我定要查清这件事。”那女人甚是和蔼的道:“真不是你做的你怎
生去市府发了个公开信?还因为这事要求做警察局的总长?我知道你不是傻瓜,其
中定有些奥妙。”邹临同叹口气道:“算了,这个公开信我还是认的,里面的内容也
是我亲手写的。只不过我怎么会去杀共产国际第三国际的份子呢?这些人岂是小小
帮会份子敢动的?我在法国当留学生时……”那女人打断他道:“你知道这些厉害关系
便好,我不懂政党,总是这辈子也难得与他们缠上。你知道自己叫人冤枉了就应该
去查个水落石出,男儿汉什么都好做,就是不做替罪羊。”邹临同热血上涌,将那
女的紧搂一下又亲吻数口道:“好,老子什么都做,就是不做替罪羊。你等我,查
清了我依然有大把的前途。”转身与那手下雄赳赳的走出门去,身后那相好的柔声
道:“你好生走!”轻轻把门关上。
  走了数步,邹临同记起自己方才与那相好鬼混时将身上的钱夹遗在她桌上,返
身去敲门讨要,里面咔的一响,那女人在里面破口大骂道:“入你娘,哪儿来的小
痞子?老娘这里有一支西洋的猎枪,再敢纠缠便一枪打去!”邹临同没料到她变脸
这快,亦破口大骂道:“以为老子喜欢你身上的臭肉么?老子钱夹遗在你桌上了。”
里面静了一会,那女的道:“天杀的,缩下你的乌龟头。”砰的一枪放出来,在门上
打了个大洞,邹临同缩得慢点脑袋便成了马蜂窝。正要放声大骂时,从那破洞里扔
出一只皮夹,里面又咔的一响,那女的道:“打着你了么?”言颇关心,邹临同心头
一热,暗道:“她还是关心我的,只是不想我变成的通缉犯,也怪不得她翻脸。”答
道:“哪那么容易?”里面冷哼道:“闪得到快,二版上将你的猪头悬赏两万大洋,
你想死的话叫人将自己人头送我,因为你还欠我一枚玉翡翠。”邹临同哭笑不得,
去地上拾起皮夹道:“以后想念我时去珠宝店看看可有挂着玉翡翠的,我不喜欢看
见女人流泪,你不要在珠宝店里哭。”那女人骂道:“我再入你娘,我只会流口水。”
-- 发布时间:2006-1-25 下午 06:38:17
-- 第七章 东逃西窜
  邹临同不知到底出了什么样不可思异的事情,他一向做的是帮会生意,极少过
问政党的事,那所谓的共产国际亦或第三国际的是当世共产党的国际联盟,只叫法
不同,指的却是一个组织。这组织力量甚是强大,尤以苏维埃俄国最盛。世上各国
但凡国内有马克思信仰者的几乎都与这联盟保持联系,邹临同早在法国留学时就听
闻这联盟的大名,知道其中共产份子人数众多,纪律严明。去年德国境内出了个国
会纵火案,将德国境内的共产党告上法庭,随之便宣布德共属于非法组织予以取
缔,苏俄即因此与德意志国的关系冷淡下来;他邹某人再有胆略也不会去碰这些
人。若说是国内共产份子渗入帮会,以他们的理念和纪律断不会为了替帮会老大报
仇出去打架,更不用说里面还有共产国际份子的领导人。邹临同暗想这一定是有人
栽赃陷害,可惜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自
己坐车返回的那巷子里守侯,待那几个科学份子将机器转移到那里时取回做调整,
而后再回去细细查看一番。挥手招呼几个手下兄弟时,不见有人过来,左右一看,
那些人已经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估计是让那报上的通缉令喝退。邹临同仰天长叹一
声,还只是几分钟前,自己躺在温柔乡里,耳中听的是阿语媚词,怀里抱的是温香
软玉,手下弟兄立在四周呼之则来喝之则去,只一眨眼,自己便孤身一人竖立街
头。再过几天身上的钱花光了,面污发杂,衣裳褴褛,倘是老天不作美吹一阵冷风
过来,又在地上滚一枚新弃的烟头到脚下,只好学那叫花子一面扯紧衣服保暖一面
去地上拾起烟头放在嘴里叭两口。想到这里身上发个寒战,心中大叫道:“我不可
以这样,那时还真不如去把自己人头送给相好的换个玉翡翠,她将玉翡翠挂在白腻
腻的胸前我依旧可以嗅到她的乳香。”又向四下里瞟了几眼,见没什么可疑的人物
盯梢,自己先把头缩下,一边将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向两边乱扫,一边拔腿寻些僻静
的小巷子钻进去。
  那时光的机器只能在一边开个奇特的隧道,并不能及远,因此只消知道是在哪
里做穿越的便能在那处寻见。邹临同先跑去那巷子里守侯,他却犯了个错误,早前
在郊外做些时光穿越时自己是紧跟着另一个邹临同的消失而出现的,他若是跑到复
兴社做联络用的那小楼附近去寻时便正好那个斧头帮主刚刚跳进时光隧道,自己只
要一出现就可取回机器,现下是守在另一处所在,中间空了许多时间,麻烦便来
了。只在巷子里候了片刻,外面冲进一伙人来,具是英武勃发的年青人,看身手都
是训练有素的,各自提着短枪四处查看。邹临同以为是自己手下为了大洋把自己出
卖了,吓得从另一边悄悄溜走,又不敢走远,在附近寻了个可以藏身的空荡鸡窝钻
了进去。就听到外面脚步杂杂,有人轻声道:“四处搜查,不许有什么闲杂人等。”
另一人道:“戴处长亲自指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大行动?”先的一人厉声道: “你
少问!躲好别出声,看戴处长手势再行事。”后的人立即将嘴巴闭上。
  不及一分钟,外面已经没了人声,邹临同猜到多半是躲好了,只不知为何没有
人也钻这个鸡窝。看来钻鸡窝也非寻常人可以做到,平日不干些鸡鸣狗盗的事也不
会对这地方如此亲切。
  过一会,外面嘎的一声轻响,邹临同心中大跳,知道是自己人来了,可惜又不
敢出去。又等了片刻,远处吱的一响,有人叫道:“不许动,这边有枪,小心打成
蜂窝。”另一人惊叫道:“我去救帮主。”邹临同暗道:“这忠心的不知道是哪一个家
伙?怎地看见通缉令时却都跑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那人并非是对他忠心,而是
只想叫来的人凭空消失。
  外面不知在谈些什么,没过一会,汽车发动开了出去,这边也有人轻声道:
“收队。”噼里啪啦响了些脚步便又安静下来。邹临同犹不放心,在鸡窝里忍了几分
钟这才小心翼翼的爬出来。两边看看,已无一人踪迹。赶紧向先停卡车的地方跑过
去,只见地上只有车轮的土印并几双皮鞋的痕迹,此外一无所有了。邹临同觉得着
有些茫然,暗道:“现在我该做些什么?”斧头帮是不敢再回去了,想必已经有人在
那里候着他,若是不灭了其它帮会,江湖朋友讲义气的不在少数,随便寻个藏身的
住处也不会很难。他这时候到有点怀念那些帮会的老大,其中有些并非是奸险的小
人,开的堂口亦只是让自己兄弟可以混些安稳的饭吃,这些人此刻若去求他,三餐
两宿定不成问题。想到这里邹临同已是有点后悔莫及了,转头又一想:“他妈的,
不搞掉这些人我也没现在的下场,哪里谈到一个求字?所谓富贵险中求,我赢了又
会怎想?只赢得起却输不起也不要痴心做江湖老大了,更何况现在也未必全输,我
绑架姓查的时候那时光的口子不是打开的么?这便说明我依然取回那宝贝,英雄难
免遭落拓,这也只是一时不顺,尚要想办法再起风云。”
  听那些人说有个戴处长在亲自指挥这行动,既是做处长,则应当是吃公家饭的
人,不知道是哪一个部门的?看这些人英姿勃勃身手利落的样子,决不是平日在街
上看到的那些警察。猛的一拍手轻声道: “对了,那后来开车去接我的两个手下定
是知道些内幕的。方才摆明是叫人用枪威胁运走的,怎么与我交代时到说的像是没
什么动静一般?他们脸上有些巴掌印子,眼圈儿也黑黑的,应是吃了别人一顿毒打
才对——也不是说遭过毒打,到像是临机培训时捱教练的板子。因为这两个家伙手脚
利落过跟着我的时候,其中一个还说什么自己有个表兄弟做公车司机,与他学过两
手一直没机会展示云云,定是胡吹他妈的大气,一定是方才那些来头古怪的人故意
着他们这样干的。这两个家伙竟敢吃里扒外,找到他们后我邹临同非斩他妈的十
七、八段不可。”心中又暗叹道:“说不定就是我打的,我取回机器后一人赏他们一
记嘴巴并附带一个黑眼圈,这两个家伙怕了所以手脚利落起来也说不定。”念头里
直希望就是这般。
  当下的世界中差不多有四个人只生两副面孔,叫姓戴的处长带走的人里有一对
手下,外面还有两个因为看到他的通缉令放下他逃走的手下,这四个人其实只算是
两个。他们也是有家室的,住处自己也知道,邹临同便等到夜深人静时偷偷摸去其
中一家撬门潜入要堵他被窝,不料黑咕隆咚的用手在床上一探,却是空的。在口袋
里掏了一枚打火机打着了照亮,屋中已经空无一人,床铺上凌乱不堪,细软皆已不
见,像是收拾包袱脚底抹油溜了。邹临同“咦”了一嗓,屋外忽的有人大喊:“在里
面!围住他不要又叫他跑掉了。”跟着嘁嘁喳喳有许多拉动枪栓的声音,又照过几
盏大灯。外面有人用喇叭喊道:“邹临同,你跑不了啦,外面有一百多条枪对着
你,乖乖举手投降,不然格杀勿论。”邹临同“啊”的惊叫一声,知道自己是中了别
人埋伏,那些人定是料到他会来,暗中布置了人手捉他。
  外面的人听到屋中有人“啊”的惊叫,喝道:“不要让他跑了,开枪!”四周暗藏
的枪手听了命令一起放了一排枪,那屋子顿时被打得到处是洞。邹临同抱头趴在地
上叫道:“不要开枪,我投降了!”那喇叭里又道:“好,你举着手走出来,不要想
要什么花招,这边一百多条长枪对准你呢。”邹临同站起身高举双手叫道: “好
了,好了,我举手,但你们不要开枪,我这便出来。”
  院中忽的火光一闪,不知是谁向空地上投掷了一枚装了汽油的燃烧瓶,众人还
未反应过来,又一枚燃烧瓶在夜空里翻着跟头飞过来,还未着地,在空中嘭的炸
开,火星四射,躲不及的叫空中激射的碎片相中,倒在地上四下里打着滚。那举着
喇叭喊话的回过头去喝问道:“是什么人!?”他的手下一起掉转了枪口向那处瞄了
过去,那边一声不吭的又扔了几个瓶子出来,落在地上啪啷啪啷的响个不停,却未
炸开,原来只是几个空酒瓶扔来吓唬人的。那持着喇叭的怕对方有什么阴谋,在腰
上掏出一支手枪先向那边打了两枪,其余人见他打了也纷纷持枪射击。打了一阵子
那边又没动静了,持喇叭者舞动手枪命令身边两个人道:“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
那两人吓得浑身筛糠,磨磨蹭蹭不愿过去。持喇叭的吼道:“再磨蹭放走了他同伙
老子拿你们两个去顶罪。”其中一人拉响了枪栓冲那边喝道:“喂,你们已经叫我包
围啦,不举手投降便用炸弹炸过去。”使枪托顶了自己同伴一下小声道:“你从一边
抄过去,我在这边替你做吸引。”另一人心中暗道:“怎么你不过去?我也可以在这
里替你做掩护。”无奈这话已经让先的抢说了,只好直起腰杆儿答道:“你做吸引时
可站得高些叫他们好看见你。”自己又弯着腰鬼鬼祟祟的摸了过去。那边是一道低
矮的石墙,黑乎乎的不知道后面藏了几条枪?多少人?
  那人摸过去探头一看,回身喜道:“这边没人,只在地上放着几个装酒的瓷
瓶,看来他们已经跑了。”这话将那持喇叭的提醒了,回头看那屋里,静悄悄的,
邹临同早已没了踪影。
  邹临同原本是想着自己从此沦为阶下囚的,不想外面有人把一干警探的注意力
吸引了过去。正在诧异时门外一个人溜进来道:“快随我走!”,邹临同知他是来救
自己的,二话不说,跟他悄悄出门顺墙根爬到屋后,这边有一道放臭水的阴渠,有
一处已经被揭开个口子,那人从口子里下去,又对邹临同道:“不想死便从这里
走。”邹临同忍了一口气跳了下去,里面半尺深的臭水直没到小腿上。那救他的人
又悄悄将揭开的口子用力关上,转身在前面领路。邹临同憋气久了头目发昏,放口
喘了几下,那臭气经他口鼻涌入体内,一阵恶心便要作呕。前面的人轻声喝道:
“这里还在他们范围内,你想死尽管回去没人拦,不要在这里叽叽歪歪的拖累我。”
邹临同吃他一骂也不敢反驳,忍住恶心轻声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那人道:
“离开这里再说。”
  二人连滚带爬,行了数十丈,又下了一个更大的阴渠,这一回可以直着身子
跑。又跑了十数分钟,顺阴渠旁的竖井出去,这才见到天上的星星。邹临同长这大
也没有在臭气弥漫的阴渠中待这么久,当下张大嘴巴哇哇的呕吐起来。那救他的人
笑道:“邹帮主混江湖这久越发娇贵了,不似咱老粗这般麻木。”邹临同呕了半天才
止住,说道:“你只救我到这里么?又不报字号?”他的心中猜测这人应该是帮会份
子,十之八、九是寻自己报仇的。江湖中人有的仇家往往不假手法律,定要亲手了
结恩怨,就是那仇人被警察抓了,也会劫狱相救,目的是让事主手刃大仇。邹临同
暗道:“救我出来再想杀我可难了。”他只想知道那人是哪一帮会的,因此想叫他报
字号以估算目前的形势。若是个大帮会的,自己马上便要脚底抹油;若是小帮会的
便不用十分慌张。那人答道:“三镇的帮会都让你老大摆平了,还会有什么字号?
不过我看你也没这大本事,报上说你杀了千把人,虽然有你在市政府发的公开信认
帐,也只能说你也是个糊涂蛋,叫手下给蒙蔽了。”
  邹临同听他一席话如遇知音,几乎要跪到地上。说道:“你准是姓包的。”那人
愣道:“我并不姓包,你认错人了。”邹临同摇了摇手连连道:“我说你姓包便姓
包,那是包青天的包。说实话我原本以为是自己做的,现在一想这事肯定另有蹊
跷,那报上是在栽赃陷害我。”那人道:“我们也猜不是你做的,你们江湖帮会份子
争夺利益打打杀杀虽是常见,总不会去招惹政党,尤其斧头帮这小的帮会更是没这
资格,凭这两条我们认为你是叫人当做替罪羊摆了一道。”他一说斧头帮是“这小的
帮会”,邹临同心中还颇有不服,暗道:“小么?比之青、红袍哥是小的,可是在这
里还是大的,若不出意外再过几日还怕斧头帮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么?”这话只在心
里盘绕,但口中是不好意思再说了,只问道:“你们?哪个堂口的?”那人笑道:
“这时还会有谁帮你?连这也猜不到么?”邹临同脑中闪了个火花,心头一震,将口
气平稳了许多低声问道:“你是共产份子么?”那人呵呵笑道:“半个月前第三国际
派的代表尤富坦先生到这里与远东区书记佐佐木端联系,没几日叫人给捕了去,我
们找了许久,听说是叫复兴社特务处的人给绑架了。原本预备救援的,不料过没几
天连带其它政治犯都没了踪影,看了报纸才晓得是让人给杀了。对了,你可知道蓝
衣社这名字么?”邹临同愣道:“蓝衣社?没听过。”那人道:“这些人身上穿的蓝色
长裳,皆是复兴社中最忠诚的份子,你怎地叫这些人给缠上了?” 邹临同听得稀里
糊涂的,暗道:“难道是这些人在利用我么?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的?斧头帮也就
是这几日才做的江城老大,更早了也没这威风过,他们怎么不去利用一些大帮会呢?”
  过了一会,附近脚步声琐琐,那人道:“我们的人来了。”邹临同跳起来道:
“是么?”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旦要与当世几个名气最响的党派人物打交道这便有
点沉不住气了。
  迎面跑来几个长袍的汉子,中或有一、二青年手中打着电筒照亮。与邹临同一
起的那人挥了挥手道:“这里。”那些人一指这边又快步跑了过来,见到邹临同便问
那人道:“这便是斧头帮帮主么?”那救邹临同的笑道:“正是他。”言中带有讥讽,
邹临同不知怎地面上有些发热,来的人中一中年汉子点头道:“这便好,待我问他
几句。”将脸转向邹临同沉声问道:“邹帮主,三镇帮会众多,不是你一人三数天就
能摆平的,你身后都有些什么势力做支撑的?”邹临同听他发问,几乎要脱口叫个
好字,因为这一问实在是切中要害,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靠了时光的机器,毕竟认
为这事的背后不简单。想了想答道:“我们做个交易罢,因为这背后支持我的势力
不久之前我刚刚失落了,你们帮我夺回来自然明白。”那人一愣,说道:“失落了?
难道你不是依靠的阀系力量么?”邹临同含含糊糊的道:“那是另一回事,总之没这
东西我是根本不会动这些歪脑筋的。”那人也想了想,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
鞭,你的那东西失落到什么地方了?”邹临同道:“有个姓戴的处长白日里指挥了一
次行动将我的东西半道儿截走,找这东西先要寻到他。”那些人一听“戴处长”,各
自将面上双目放大,有人轻声道:“戴笠。”这声音虽轻,却叫四周静得只听见呼吸
声。邹临同暗道:“这个戴笠一定是有些本事,不然这些人不会一听他的姓氏官衔
就能直推是他。”静了许久,邹临同对面的汉子道:“你要我们如何去做?”邹临同
答:“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晓得有一个巷子是日后我那物件必到之处,你们派人
埋伏在这巷子四周,看见一辆卡车开进来便上去抢回给我。”跟着又把白天的经历
粗述了一遍,听完了对面那领头的中年汉子说道:“看样子复兴社特务处盯了你也
不止一两日,好罢,我们便帮你夺回你的东西,只是这个戴笠非常狡猾,从他手中
抢东西我只有三成把握,不论成功与否你须答应我告诉我们关于江城帮会火并的内
幕。”邹临同观他面色,知道所言不虚,足见这个戴笠的凶狠机警是让这些人吃过
不少苦头的。点头道:“但是你们也要全力以赴,我答应了并不可以说大家就能偷
懒,到时我要与你们一起去,若是见到有人磨磨叽叽的磨洋工,哼哼……”他只哼了
两声,旁的众人直将各自的一双怒目看过来,吓得他把后面不中听的话又吞了回去。
  因为不知道那载着时光机器的卡车什么时候返去小巷里,邹临同便要求时时刻
刻派人守在那里。第三国际的共产份子为着安全起见,派了些人装做小贩在附近溜
达,只要有卡车开进去便立刻通知自己人做事,又在那巷子左近包租了一间屋子作
准备。只有一点让邹临同担心,这些第三国际的份子们手中缺少武器,当日的那些
复兴社份子手中拿着不少枪,一旦双方打起来,自己这边只怕攻不过去。将这顾虑
告诉那首领份子,那人道:“我知道,所以叫你不论成败都要告诉我们内幕,因为
我们是拿着性命去拼这情报的。” 邹临同反驳他道:“我是要拿回自己东西的,你
们丢一千条性命我也不在乎。好,你想知道这内幕我这便告诉你,只消攻到那卡车
上仔细看一看,那内幕便全明白了,希望到那车子旁边时看到的人还能喘上一口
气。”说罢气呼呼的走了。
  到了第二日,第三国际派出去打探的人使个传话的小童过来报告,有几辆车进
了那巷子,一辆蒙着帆布的卡车上下来十几个提短枪的汉子将附近的人都轰走了,
巷子两边已经让车堵住并有人在车上把守。邹临同急不可耐的道:“快去快去,过
了这日子就没机会了。”那首领慢条斯理的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多人在总要
保住你拿回自己东西。”命身边的众人换上蓝色长袍出去了。
  到那巷子附近,果见一头横着一辆卡车,卡车上面站着几条汉子持枪守着。这
边领头的对身边众人道:“准备,我们的人来了。”邹临同还有些不解,只见街那头
过来几个青年,走到这边时上下打量邹临同等人几眼满脸不屑的道:“嘁,在我们
CC份子面前不过是几只恶犬。”这边穿蓝色长袍的人反唇骂道:“不长你们的狗眼,
几只螟蛉子也敢出大气。”
  螟蛉子暗指义子,其时复兴社与CC派常有纠纷,辱骂对方时便称CC派系的人做
螟蛉子,说得粗口些便是叫做干儿子,因为复兴社骨干份子中多数人是从黄埔军校
出身,他们依附的靠山是黄埔军校校长蒋中正,亦是时任的国民政府领袖。凭这原
因称自己做嫡系,称CC派依附的二陈兄弟做旁系。黄埔系一向瞧不起CC 派,各自
属下莫不明争暗斗。此刻这些第三国际份子冒充两派属员当街争吵辱骂,越骂越是
难听。充作复兴社的这边几个故意减弱骂辞,一副抵挡不住的样子。那边巷子口守
在卡车上的几个见自己人吃亏,将各自的短枪塞到匣内纷纷跳下车赶过来瞪目吼
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揍你这些养不大的。”那几个充作CC份子的也将眼目一
瞪,一个将手指放入自己口中吹了个呼哨,就近处跑过数人气势汹汹的道:“谁敢
欺负我们CC派的,干你娘,也不用废话,将这几个穿蓝衣的胖揍一顿是正经。”那
几个刚到的复兴社份子之其一见势不妙,亦将手指放到口中吹了一哨骂道:“几个
妓院跑出来的乌龟也敢学人吹哨子,以为老子这里没人么?”身后呼啦啦涌上一群
特务叫嚣道:“谁在欺负咱的人?活得不耐烦了。”一听同伴说是CC派的在跟自己人
干仗,纷纷收起短枪骂道:“入你娘的,抓起来一人赏一个嘴巴,再放上一堆大
便,要他们闻闻自己有多臭。”
  第三国际的那个首领趁他们争吵的正凶猛,偷偷拉了邹临同从卡车下面钻过
去,只见那巷中起了一道电磁场,一辆黑色轿车刚刚进去,外面只露个车屁股,嗖
的一下便不见了。邹临同绕过那电磁场怕到装机器的卡车上,只那几个科学份子在
做事,见到邹临同出现一齐惊叫道:“你这快回来了!”邹临同嘿嘿冷笑道:“原本
是回不来的,一想有些不过意,要看看你们命还在不在。”第三国际的那共产份子
首领目瞪口呆半天才说话道:“这、这是什么内幕?”邹临同拍了拍他肩膀笑道:
“你从这电磁场走过去自己查罢。”一旁的那电磁专家忽的大叫道:“来人!斧头帮
主在这边!”邹临同大吃一惊,他万想不到这专家会背叛他。另几个人亦是一般的
惊叫道:“邹临同出现啦!邹临同回来啦!”纷纷跳下车两下里逃开。
  邹临同对那共产份子首领道:“再不去就永远也不要指望能查到真相了。”那人
只怔了一怔便跳下卡车跑进那电磁场中不见了。邹临同对那电磁专家喝道:“这中
间出了什么事?你不说老子扼死你。”巷外的特务们听到这边的叫喊纷纷抽出短枪
对那些充作CC份子的人道:“老子们先记住你们,有种的不要走,收拾完帮会份子
再来收拾CC份子。”喊了一声便冲了进去,见邹临同在那卡车上威胁电磁专家,举
枪打去。两边逃命的几个科学份子应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邹临同将那专家拉低吼
道:“老子又救你一次,还不报恩?”话音方落,头顶上打过去一梭子子弹,却是从
卡车上打过去的,那些正要冲过来的特务吃了一惊,又都缩了回去。邹临同抬头一
看,居然是那方走的共产份子首领,手中正持一只装了弹盒的美国冲锋枪在向复兴
社的人射击,不禁有些明白了,叫道:“你查到了么?”那人点头道: “已经查到
了,这世上竟有这荒唐的事,又叫人不得不信。邹临同,你是叫复兴社的人当了一
次过河的小卒子。”邹临同道: “果然不假,真是有人在背后害我,你快说说他们
是怎生陷害我的?”那人笑道:“这话长了,说一天也说不完,只可惜我只一个弹
盒,你想听便过去劝那些特务们不要过来,咱们沏上一壶好茶慢慢聊。”邹临同听
他说得风趣,嘿的笑了一声,却发觉手上有些湿漉漉的,举起一看,满手的鲜血,
惊叫道:“我中弹了!”那电磁专家轻声道:“是我中弹了。”邹临同在自己身上一
摸,果然未有痛楚之处,松了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那个首领份子又向外打
了数弹说道:“大家这便走罢,我要毁了这科学。”邹临同叫道:“这怎么行?我还
要靠它…..”那首领份子在自己怀中掏了一枚炸弹出来道:“靠这东西做事是不公平
的,这玩意太阴毒,若是当个玩具到也罢了,用它去历史中搞阴谋则很无耻,这还
只是当做世上只一个人拥有这机器,若是许多人都有它时,你也要影响这岁月,我
也要影响这岁月,并且你也知道这岁月如何,我也知道这岁月如何,手段使到最后
便与没有发现这机器之前的斗争是一样的。历史的输赢是无法改变的,我劝你死了
这条心吧。”
  那电磁专家道:“先不要说些废话,救我是正经。”那首领份子道:“你伤到哪
里了?”电磁专家答道:“好象是大腿,只不过麻木了。”那首领份子空出一手将他
扶起道:“我扶你走。”邹临同道:“慢着,这机器还要打到昨天早上,因为我是乘
这机器去的二十号。”那首领份子道:“这时还顾这些?炸了它以免后患。” 正要拉
动炸弹时,邹临同又拦住他道:“我是为你好,我不去怎么遇到你?你还想查清楚
内幕?”那电磁专家也点头道:“若不再转动这机器一次,他那几日便不知道会遇到
什么情况,总之今天怕是见不到大家的。”邹临同对那首领份子道:“看罢,我没说
错罢,历史终究是不可以改变的。”那首领份子又放开电磁专家道: “你们快点,
我只十几发弹丸可用了。”跳到卡车前面去拦截要冲过来的特务们。
  邹临同帮那电磁专家站到机器前面,说道:“你怎地帮这共产份子说话?我的
话你一句也不听。他难道长的比我漂亮么?”那电磁专家一边调动机器一边道:
“因为我受伤时你说的一句‘这我便放心了’,人家说的却是‘你伤到哪里了’。因这
些,我鄙视你而敬重他。”邹临同拉长脸道:“你鄙视我也不要紧,手上可不要发
抖,你调去几千万年前老子可要倒大霉。”那电磁专家冷笑道: “现在你遭了通缉
以为不够倒霉的么?”
  调好机器又启动了一次道:“好了,快走。”不料一颗流弹打过来,正中他胸
口,身子一歪,口里发话道:“这不公平?大腿上捱了一颗不够还要再捱一颗,老
天怎地不打这作恶多端的斧头帮老大?”
  那共产份子的首领跑过来伸手道:“快下来,我接住你。”邹临同将那电磁专家
抱起放到车下,嘴里依旧道:“这回正是作恶多端的斧头帮主又救你一次。”车下那
首领份子接过电磁专家背在自己背上,又对邹临同道:“快下来,这便扔炸弹了。”
  一说要扔炸弹,邹临同犹有不忍,望了身边的机器一眼迟疑道:“我费这大心
思才找到它的,炸了岂不可惜?”那首领份子道:“那好,你有本事便把这卡车开走
吧。”邹临同望见巷子两头各堵着的汽车,长叹一声道:“炸便炸,老子找齐人手再
做一个。”也跳下车。那首领份子从怀中掏出一枚炸弹拉开引信,口中数道:
“一、二、三,快跑!”向卡车上一扔背了电磁专家就向另一边没人拦截的巷子出口
跑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炸弹顿时炸开,又引燃了车内的汽油,那卡车一下子化成
一团雄雄燃烧的火团将巷子两边截断。
  那首领份子因背上背着个流血的伤员,怕引人注意,带邹临同钻进别的巷子东
绕西拐的逃命。未过一会,背后那电磁专家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算了,再逃一
会儿我这条命就不在这世上了。现下放我下来,我有些话儿要告诉你们。”邹临同
道:“他要留遗言了,听他说话吧。”那首领份子止了脚步将电磁专家放到旁边略干
净的地上说道:“若是担心你的家人,告诉我他们住址,我们可尽点儿薄力。”邹临
同道:“这人是我绑来的,他家里人我早安排了,由此可见我还是尊重知识份子
的。”那电磁专家一扬手在他脸上抽了一记耳光,喘着粗气说道:“这记耳光是我由
衷谢你的,因你虽绑架过我,却让我知道这世上最叫人羡慕的科学。”邹临同让他
一记耳光打得眼前冒火星,破口骂道:“你他妈的这样谢我吗?”那首领份子劝他
道:“你嘴巴干净些,这时候还与他争,到好意思么?”邹临同气恨恨的将嘴巴闭
上,那电磁专家又道:“原本那天邹帮主回去之后我们便要将机器调到二十号的,
中间却无缘无故围上来一群人,当间一个叫戴笠的汉子劫走我们一日。天呀!你们
可知道他这一日要我做些什么吗?”那首领份子与邹临同对视一眼,心中隐约觉得
不大妙。那电磁专家道:“我们叫他蒙了双眼带去一片荒郊,这边密密麻麻的站了
几千号青年男女,最小的不过十几岁,各自背了行囊像要远足一般。那姓戴的站在
卡车上与他们训话,原来是要这些人担负起艰巨的使命,回去二十年前贴近现下国
内的阀系党派做政府的探子。”那共产份子首领听到这里“啊”的惊叫一声道:“难道
我党内部也有这些人中的份子么?”邹临同骂骂咧咧的道:“难怪老子叫这些狗腿子
盯得这紧,他们早二十年前就看上我了。”那电磁专家又喘了几口气道:“我不懂得
什么政治帮派,但也知道这二十年中只要有一成的坐探起作用,国内的局势就会倒
向一边。所以我是惊诧当今的世界里但凡与戴笠作对的人多半会吃大亏。”
  邹临同忽的大笑道:“我看未必,这机器的图样早就印在我的脑袋里了,再照
原样做一个,你仍去做些奇怪的改动。咱们也安排些人手,他不是叫自己的探子去
了二十年前吗?那好,老子叫自己的探子去到三十年前。”那首领份子正要叫好,
不料电磁专家道:“好吧,你做好了到坟头烧封信告诉我好了。”头一歪,死了。
  邹临同叫道:“喂,喂,这机器是你改动的,你怎地不负起这重要的责任?”那
共产份子首领用手指在电磁专家鼻下一探垂头丧气的道:“已经断气了。”邹临同从
眼角挤了两滴眼泪道:“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在机器成功那日叫你多画几份图纸的,
现下叫我怎么办?”那首领份子拍拍他肩头道:“你也不必哭了,那日报上说你屠杀
一千几百条性命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复兴社的特务知道你要与其它帮会火并,借
了这机会在暗处造势,方才听这人的说话,定是隐伏在其中的坐探活动起来了,乘
机又杀了不少我们的人,怪不得我们要去救援时报上却说是你杀的。你这回的罪名
是坐得实了,谁叫你自己去市政府门前发那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开信的。”
  邹临同跳起来道:“怎地?你查也查清楚了,难道还要我做替罪羊么?我一向
知道你们共产份子讲理公正,这时候却要自毁形象么?”那首领份子叹道:“你的事
我自会去向上面报告,你现在就拼命想认我也不会理会,因为这以后关系本党生死
存亡,岂是一个小小斧头帮通缉犯可以一身承当的?只不过你自己在公众前大言不
惭的搞了个公开信,这世上或许大一点的党派中聪明理智的会怀疑有内幕,就如我
开始也不信你那般,却又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好运气可以看见那部神奇的机器的,
我说这话你可懂么?”邹临同愤愤不平的道:“难道我是个傻瓜会不懂么?只不过稀
里糊涂做了替罪羊一世也摆脱不了可冤死我了。”说着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那首
领份子道:“你懂就好,我会尽量托些左翼的作家在报上与你做些解脱的评论,这
时节左翼联盟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能尽多少薄力看你的造化了。”邹临同听见有人
与自己做解脱,紧握双拳发誓道:“希望左翼的文化人长命百岁,多福多寿。”那人
苦笑一嗓道:“这就别了罢。”又指地上那电磁专家的尸体道:“你现下逃命要紧,
这具尸体我帮你去埋了。”邹临同又蹲下身子伸手指在那专家身上摸了摸,已经有
些冷了,便说道:“也好。”那个首领份子见他疑心地上尸体是诈死的,甚为不屑的
道:“不如在他身上补两枪来得放心些。”邹临同确实是疑心那专家在诈死,因这几
日经历的异事太多,令他不由自主的有些不相信面前的事。听了那首领份子的话他
脸上虽然有点发热,心中却暗道:“一不做,二不休。”将眼睛四下里扫了一下,见
地上有块石头,搬起便要向尸体上砸,那首领份子勃然大怒道:“留些人性叫自己
清醒一下。”一拳打过去,将邹临同打倒在地,说道:“你想证明他没死,可以用手
挠他腋下,再么挠他脚心,若是发笑便是你对的。”邹临同先还要发火,后一想,
也对。从地上爬起,跪在那专家尸体边用手去挠他身上敏感处,口中道:“咯叽咯
叽……”那首领份子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又叹息一声道:“我看还是你去埋他
自己放心得多。”拂袖而去,只留下斧头帮落拓帮主仍在那边“咯叽咯叽”。
  查本木与郜万状作别后回到自己家里好好休息了一夜,二日去见吴国桢时半道
买了份报纸,只看头版便吃一大惊。他昨天累了整日,又自认让邹临同用科学机器
定了几天,脑中一直有些发昏,晚报也未看,因此还不知道邹临同的事,现在一
看,原来邹临同胆大包天竟然做了屠杀党派人士的刽子手。查本木素来知道政敌做
杀人放火的事定会寻些理由出来叫国民支持,就是政府一直痛恨的左翼共产份子也
要找个由头才好对付,从未如斧头帮这大胆量说杀便杀,而且其中还不乏别党与国
民党内的阀系份子。心中又惊又疑,收好报纸去问吴国桢,吴国桢正在找他,见他
到了将自己办公室大门一关招呼他坐近说话。查本木取出刚买的报纸先说道:“市
长,这可查得清楚么?斧头帮竟有这大的胆量?”吴国桢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
报纸上的消息昨天晚上便捅出来了。可见怪,邹临同做这事尚不及一天,最高法院
的通缉令就到了,摆明是有些内幕的。昨儿晚上市里来了个大人物,复兴社特务处
长戴笠亲临汉口,背着我搞了些古怪的玩意儿。市局窦文斌叫他查出在贩卖鸦片,
令其自请降职算是留个面子好让我处理;那个郑汉龙与窦文斌合谋敲诈政府大员,
当即叫他抓走没了下文,我估计他是凶多吉少。这个戴笠手段老到,亦懂得做官,
人前人后都没有话柄留下,真正是一个有本事的人,这回的事十之八、九与他有关。”
  查本木听他说完摸着自己脑袋道:“复兴社注意斧头帮怕不是一天两天,难就
难在斧头帮做事时他们能马上调齐人手计划周详。”吴国桢道:“本是不该跟你说
的,只是我也觉得古怪。你那晚去与复兴社的份子联络时门外暗中潜伏的岗哨听见
一件怪事,有人见你进去不久,外面来了几个黑影在守侯,过了一会儿又在附近跑
出来一个黑影在叫老大,后的人说是经了时光机器来报信的,因为有人喝问,什么
电磁专家换了地方云云。先的那黑影口里说是要抓个姓查的,估摸着是要捉你的,
但是却怀疑你早就被捉过一次。我听得糊里糊涂的,因为这事可能与你有关便与你
私下说,你只管听着,不要外传。告诉我这消息的陈组长现下已经替了郑汉龙的位
置,你日后便是与他联系了。”
  查本木也是糊里糊涂的,抓着头皮道:“市长,昨天上午我是经过怪事的,这
你也知道,内里并不复杂。复兴社的人向来做事神神秘秘,他们说东的我多半向
西,说得简单的我偏是要考虑得复杂。这回的事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的假消息?用
意是混淆视听要我们按他的思想去考虑?”吴国桢点点头道:“或许就是这样。” 又
大声说道:“斧头帮这就算是在世上消失了,邹临同这人也难逃一劫,当下还没他
什么消息,多半在逃,我看他的日子也难过。目下要做的是各帮会遗留下的帮众和
堂口如何处理?有些帮会并不能算是黑道,比如吃码头饭的苦力,拉黄包车的车
夫,这些有势力的帮会干的是正行,他们老大死了,须得防止黑道人物趁虚而入。
其它捞偏门的尽量压制些,压不下的便能收服则收服,不能收服的趁它还弱小敲
掉。真正的老大总不好叫这些人来做,否则咱们便白白损失这次良机了。警察局窦
文斌名声欠佳,但他身后还有些势力,不好就此得罪。他既自请降职,便找个手脚
干净的亲信安插上去慢慢挤掉他。”
  查本木将这些一一记在心中,很有些钦佩他做事圆滑老练。待吴国桢吩咐完毕
后道:“昨天我去武汉大学拜访老郜,他告诉我手中的机器又要做一次实验,我已
经与他商妥,叫他放到夜里做比较好,这样可以减少许多的损失。发过来的暗号依
然不变,因此这些日子我要在译电房外搭个床铺随时守侯。”吴国桢点头道:“晚上
做这实验确是要好得多,你守在这里我是举双手赞成,只不过你老婆那边须得解
释,免得她又疑心你出去鬼混。”查本木摇头叹息道:“她现在管我越来越严了,昨
儿晚上盘问我三个钟头,翻来覆去便是一句话:这三日三夜去哪里了?我是挺老实
的,而且说得义正词严,不料只说到一半她鸡毛掸子劈头盖脑打过来,谓我的科学
谎话编得只有小学水平。”吴国桢哈哈大笑道:“我若不是略微知道其中奥妙也不会
相信,你这回反而不能说实话。算了,这段日子我去与你说清楚,让她知道你是在
做事,不过你有些毛病也要改变一下,不要三天两头一个人跑出去。”
  正说时桌上的电话机响起来,查本木连忙走过去接听,通报的是外面有位姓陈
的先生要找他交涉。查本木愣道:“找我?姓陈的?”吴国桢轻声道:“就是顶替了
郑汉龙的陈组长,他定是来与你做例行的会面的。”查本木大悟,回复电话里道:
“请他进来罢。”放下电话仔细想了一下那人的容貌,记得应是脸上长了些麻子的。
  候了片刻门外进来一人,正是那麻脸的陈组长,当下与他打个招呼。落座后那
陈组长取了几份文件送与吴国桢与查本木道:“因复兴社内人事调动,我当下暂时
顶替原先的郑汉龙做汉口的特务处负责人,日后就是我与查先生做通报。这些文件
是社内的证明,签字的是戴处长。”
  吴、查二人各自看了手中的文件,确是一般性的证明,并无其它。吴国桢道:
“好,日后就请与查秘书交涉你们的事务,因为你已经是这里特务的负责人了,有
些之前的情况我是否应该知会你一声?这些事属机密,以前只跟郑汉龙先生一人做
交流。”陈组长笑道:“谢谢!不该我知道的我现下一定没听过,机密的事只有一
件,昨天夜里戴处长亲自交代的停在武汉大学的机器,我依旧照先的计划保护郜先
生。”查本木问道:“对了,久仰戴处长威名,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陈组长
答道:“他已经回南京复命去了。”吴、查二人相视一眼心中都暗道:“复命?难道
是受命而来的么?”吴国桢道:“这样?想不到他来去匆匆。复兴社现在可有斧头帮
邹临同的音讯么?”陈组长道:“还没有,不过这个人我们不打算出面抓捕他,留给
警察署去对付,他原本是要公审做交代的。”查本木心想:“公审做交代?看样子邹
临同只不过是个替罪的羔羊,内里的事一百分是与复兴社有关。”问道:“与我日常
交涉的还是那位李国星先生吗?”陈组长点头道:“依然是他。” 从自己怀中掏出一
方木匣递给查本木道:“小小礼物,本想前几日送与你的,却一直见不到先生的
面,只好收藏到今天。”查本木暗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叫做以礼服
人。”伸出手接过那木匣细细端详,大小不过一指来长,两指来宽,厚不过三指。
想道:“什么样的礼物这小?”吴国桢亦是暗道:“这姓陈的好大胆,竟在我的面前
行贿,却只送给老查一个人,不怕我告发他么?”
  查本木打开一看,匣子里面是半截雪茄烟头,不知何意,怔怔的望着那陈组
长。吴国桢见他脸上神色有异,知道礼物一定不俗,暗道:“什么东西能叫老查这
惊诧的?”那陈组长笑道:“据说取雪茄二字的乃是大文豪徐志摩先生,意指吸食之
后的烟灰洁白如雪。世上雪茄顶好的多是来自古巴,查先生吸的这种美国雪茄也算
是上等货色,只不过取出时没有裁剪的刀具,顺口用牙齿咬掉后面的帽子使普通打
火机点燃的,因这缘故我便没有送裁刀。”
  查本木脸上一片茫然,将手中的木匣递给吴国桢看,吴国桢暗道:“这姓陈的
是个十足的烟鬼。” 原来抽吸雪茄不同于吸食普通香烟,普通香烟吸食之际都将烟
雾吞入肺里享受快乐。雪茄则不然,它的烟雾是不吸入体内的,只是用口鼻品尝其
中滋味。且吸食雪茄另有一套专用工具,比如削剪雪茄烟帽子的裁刀、点燃的火
柴、辅助的美酒,称作三大附件。深知雪茄吸食之道的甚少忽视前二者,越是吸高
档货色的越不肯少了这些东西,吴国桢自己就对这些极重视。那陈组长一说他便断
定这人是吸食雪茄的高手,向来高手是瞧不起低手的,他专程送半截烟头估计就是
讥讽查本木不懂三昧。不过也叫自己从好友脸上的表情猜出他对雪茄不甚了解,心
中也为那半截烟头可惜,肚里发誓以后不会送他高档雪茄。
  见查本木一脸的茫然,陈组长笑道:“那晚查先生与我联系后在我住处小憩片
刻,多半是走得仓促,将烟头搁在桌子上没带去。地上又寻不见划过的火柴,猜到
不会用马灯点烟,而只会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查本木恍然大悟,伸手在自己额
上一拍道:“哦,你一说我才记起了。”那陈组长笑道:“我也如查先生一般喜欢一
边吸食香烟一边看书,兴趣广了什么样的东西也看,有时看得入迷了还会叫人笑自
己天真,查先生见多识广,知识渊博的人定是不会笑话我了。”查本木暗道: “这
姓陈的话里有话,摆明了是叫自己不要与他计较那晚看见的两本书。那两本书是什
么来着?《我的奋斗》,另一本是《墨索里尼自传》罢?怎么他对这两本册子这紧
张?”嘴上答道:“我向来也是什么都会看的,不过看后便忘到一边,哈哈,请莫笑
话我,只有《金瓶梅》这样的东西才能引得我兴趣记牢些场面。”陈组长嗤的笑起来
告辞道:“过些日子我送套善本过来算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之一,请先生务必笑纳。”
  查本木与吴国桢站起来送他出去,关了门后吴国桢道:“老查你与这姓陈的打
的什么哑谜?”查本木叹口气道:“昨天早上我曾与你说过在他那里看见过的书目
么?我还说有些疑心他们有什么内幕,看来我是猜得不错的。”吴国桢经他一提醒
也想起来他是说过这么一回事,自己还劝他少理会这些东西,这会儿看来查本木昨
天说的话怕是有些道理的,难道国内真会有人去学德国或是意大利的独裁者么?这
般看来,连CC派的势力日后或许也要让人吃掉,更不用说CC派之外的小阀系或其它
党派了。沉吟片刻道:“这还只是猜测,也不好胡乱张扬,搞得不好如斧头帮邹临
同那样身败名裂就惨了;有机会向CC派的份子透个口风叫他们去查,这种事往上走
就是蒋先生也不答应,他自己就一向不喜欢别人与他争天下,一巴掌压下来管他什
么复兴社来头这大那大,照样能压扁的。”查本木点头道:“我再去武汉大学时便找
些CC派的份子透些口风给他们听。”吴国桢道:“好罢,等这实验完了你去祝贺时再
说罢。”
  再说斧头帮帮主邹临同,见那电磁专家已经死透了,这才千辛万苦的扛他尸体
到没人的地方胡乱挖坑埋进去,堆好最后一捧黄土后站在坟前暗道:“这回又是无
恶不作的斧头帮主与你善后,你泉下有点儿良心便保佑我后面平平安安。”思绪了
半天,觉得武汉这里已经没有他容身之地了,念及情深处,还是觉得自己故乡要好
得多,打算回去云贵一方继承家业在山林中当个马帮的赶骡汉。因为是在江北的汉
口,还要找机会寻艘小船渡过长江去对面的武昌,再一步步的千山万水走回去。想
起在两湖地区这多年打拼不易,一旦要放弃,心中便是一痛。叹息良久将双手一拍
自言自语的道:“去他妈的,钻山林总好过掉脑袋,该享用的都享用过了还有什么
好说?”一跺脚,转身走了。
  他也不敢去江边码头坐渡江的汽轮,怕被便衣的探子认出,只敢顺着江边找些
僻静的去出寻些打鱼的人家。找了一日,在上游荒僻处找到一艘小船,只一个老汉
靠抓些小鱼小虾过活。邹临同一日未进食,饿得难耐,从钱夹里甩出一张钞票给那
老汉命他将储藏的食物统统交出。那老汉见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却又给不少的
饭钱,笑逐颜开的搬了些腌渍的鱼干给他吃。邹临同一向吃的大米白面,吃这腌得
硬邦邦的鱼干尚属初次,一口利齿咬得又酸又痛,唇上并让鱼刺扎了几个口子,半
天只吃了小块,气烘烘的将剩下的大半块鱼干往地上一扔骂道:“入你奶奶的,连
你也欺负我。”那老汉见他发怒,连忙拾起那鱼干拍打干净又递过来道:“这东西虽
然硬了点,我老汉也咬了几十年,不是什么美味,却着它的恩典养我到这把岁数,
想开点这物尚算是我们的恩人呢。”邹临同一把抢过那“恩人”在手上绞来绞去的
道:“你看,有这样的恩人么?我绞洗脸的的毛巾也容易过它,咬它下肚之后还不
知道肠胃作何打算?若是一生气从下面原物奉出到不如干脆吞些石子还可以免去牙
痛。”
  那老汉见他要吃人的模样,搞不好会将自身化做美味,摇摇手笑道:“你嫌它
硬了我用火给你烤一烤,再么煮成汤。”邹临同挥手道:“不早说?这就快些弄,我
累了借个地方休息一下,你弄好了叫我一声。”那老汉笑脸答道:“怕是睡觉的地方
也叫你先生失望,我一向是住这小舟上的,里面又杂又乱,铺盖上怕有跳蚤扰你好
梦又要骂人。”邹临同道:“连这硬邦邦的东西我也咬过还怕你铺盖杂乱么?”迈脚
跳上那小舟进去船舱,里面的甲板上堆了一堆黑糊糊的东西。邹临同一脚将之拨开
问道:“你的铺盖呢?怎么什么也没有?”那老汉在外面向里一看叫道:“那不在你
脚边么?”邹临同用脚又踢了那堆黑糊糊的物什一下道:“就是这个?” 那老汉笑
道:“是它。”邹临同伸手将之拧起,本想寻两只被角儿好拿,找了一圈不禁又叫
道:“这是个什么怪东西?被角儿也没有。”那老汉道:“这是我的棉衣,白天冷时
穿在身上,晚上冷了做被子,先生你轻些儿捏放,手重了扯下一支袖子我连补的也
没有。”邹临同气急败坏的道:“你这把年纪怎地不去偷一次抢一次?若是年轻时做
些没本钱的买卖老了也不至这样穷困。” 那老汉又摇手笑道:“不瞒你说,我老汉
年轻时做的金钱帮老大,得罪的人多了在江湖上混不下去跑到这里一窝几十年。我
常告戒相熟的渔工,人这辈子最要不得的就是作恶多端,老了连个相互看守的人也
没有,到现在一看,只几片硬邦邦的生鱼干是老天特意叫我吃得长久的。”
  邹临同越听心中越不是滋味,暗道:“好似在说我一般,也这样得罪人作恶多
端,也一样要去山林中钻一辈子,他奶奶的难道老子到老了也如这什么金钱帮几十
年前的老大一般咬腌渍的生骡肉么?”心中一酸,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那老汉见
他失声痛哭到大出意料之外,有心相劝,苦于不知道其垂泪原因,若是因为生鱼干
亦或黑糊糊的大衣还是棉被不习惯而哭,自己就劝也没用,只好摇摇头走开,任邹
临同一人在舱内伤心。
  邹临同哭了一会哭累了,连泪水也不擦便倒在船板上呼呼睡去,却发了个美
梦,梦见自己又得着了一部时光机器返回大屠杀那晚,自己带了几千手下围住那些
真凶手把手的的抓到警察局请功。几十万市民将他簇拥到高处抛洒鲜花,武汉市市
长吴国桢面含笑意给他胸前授勋,并诚意请他担任警察局长一职。言毕双手执出一
方大印请之听封。邹临同端正领取,拿到手上看那方大印,却是一只破了口的瓷
碗,中盛几块撕碎的干鱼片,那干鱼片上突的生出几枚利刺扎到他唇上,不禁一
惊,手脚缩时梦已经醒了。面前那老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煮鱼干片正瞪着他
看。邹临同一骨碌坐起来喝道:“你看我做甚?”那老汉道:“我叫你起来吃东西,
你嘴里叽哩咕噜的答谢市长盛情。我猜你正在做美梦,想偷看一下你面上的贪婪表
情。”邹临同大声喝道:“这可看够了罢?”那老汉道:“原来人贪婪时面孔这么可
憎,怪不得我落到这样下场,没要我性命便说明我当年还略有点人味。”邹临同一
怔,点点头道:“你活了几十年,今天到是让我点醒了你。”那老汉点头道:“没
错。”将碗递给他道:“虽然不合你胃口,总是比先要软些,将就吃一点吧。”又坐
到他对面点了一支枯干的芦苇杆儿咬在口中慢慢吸食,面现沉思状。
  邹临同喝了一口鱼汤,又苦又涩,且有一股难闻的怪味。捏着自己鼻子硬灌了
一口又咬了半枚撕碎的鱼干,那鱼块经水一煮的确软了许多,吃到嘴里已不似先的
那般又硬又韧了。腹中略有暖意,精神顿时一振,说道:“老头,你想些什么?看
你面上表情到像是在做诗。”那老汉不可置否的喔了一声,并未回话,过了一会才
开口道:“年轻人,或许几十年就是老天叫我在这里等你来点醒我的。当年我没命
介逃到这江边就死也不肯再过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邹临同道:“多半你的仇
家就在对面。”那老汉笑道:“是啊,这仇家与我青梅竹马,我出去做金钱帮大哥吃
喝嫖赌什么都来,偏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末了无路可逃时这大的天地我只一命的
往这里来。我知道天下只她一人或肯收留我,逃啊逃的在这水边觉着实在没脸去求
她,又不肯再离开她一步,便隐姓埋名窝她家对面数十年。现下也不知道她是否还
活着?我这便要过江去看看,看完便去对面的宝通寺出家。我欠人太多了,日后求
佛爷保佑她大富大贵。”
  邹临同笑道:“你这是放的马后炮。你跑到这里时便去求她宽恕,她虽会发些
脾气,终归是要和你睡到一起的,现在去假惺惺的念什么经让她知道了定会在心里
骂你假做。你看看我,我要过去长江便回自己老家,那里有个邻村的小妹是自小许
配我的,老子一回去便去找她,也不求她原谅,先睡了再说。女人叫人睡了这便老
老实实跟你一世了。”那老汉哼了一声道:“你能这般想还以为老天会让你回去
么?”邹临同放下碗说道:“这样罢,我们打个赌,我们一同过江,你见了自己老相
好后去做和尚,我依旧回去找我的旧人,两年之后我带她来你庙里烧一柱香,你看
见这柱香时便在大雄宝殿里脱下僧衣还俗。我若输了,过两年便来做你徒弟。”那
老汉笑道:“两年后你不来我也拿你没法,这个赌不公平。”邹临同道:“怎地不公
平?两年后我不来便说明我娶不到那小妹,这就是我输的证明,不来做你徒弟你大
可念什么经咒我不得好死。”那老汉将手中的芦苇杆磕去火灰笑道:“你到当真了,
我也不会做那缺德的事,你输了不来我只明白你是个没什么信用的小人好了。”邹
临同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子到时候预先在外面多找几个妓女候你还俗。”
  吃过鱼汤,那老汉将小舟略作清扫,把一众杂物全部抛到江水里,只留一舟、
一橹。因为江面浪大,小舟夜里不好渡,只能在白日浪小时过去。渡到一半已是江
心,从下游开过一只缉私的汽艇,上面的人用话筒喊道:“那只小船停住了,这里
要搜查。”邹临同吓了一大跳,对那老汉悄声道:“不要停,只管划。”那老汉将橹
往船板上一抛气呼呼的道:“不看见过来的是汽船么?我这大把年纪你叫我同这洋
机器赛跑?”邹临同见那汽船越来越近,在小船内寻了一番,指望能够寻到一把灰
土或是黄泥也好涂在面上遮掩,无奈方才那老汉一心求佛,已舍却了一应的家当,
别说灰土黄泥,舟上连臭虫也找不到一只。
  邹临同仰头长叹,暗道:“叫这前任金钱帮老帮主说中了,看样子我过不了这
长江。”
  那缉私的汽船靠过来,上面有人大声喝问道:“你做什么?”那老汉仰头答道:
“长官,我这是要过江。”汽船上那人又喝问道:“船舱里有些什么?”那老汉答道:
“并无其他东西,只一个客人说要随我同行。”那人道:“客人?长的什么样子?”那
老汉道:“长什么样子?也就是一张脸上生了鼻子眼睛,喏喏,与我是一个模样。”
那人哈哈笑道:“你这老家伙还挺会说些笑话,叫你儿子出来问话罢。”邹临同一
愣,心想:“怎么以为我是这老东西的儿子?”那老汉亦笑道:“不瞒长官,他得了
风寒,方才到汉口请医生打过洋针剂,现下正在里面躲江上的冷风,长官能不能屈
些尊架到里面看看?”那人犹豫了一下道:“既是有病,就快些回去吧。这几日市里
在通缉一个叫邹临同的斧头帮人物,大约二十七、八岁,生得到有些英俊,老家伙
你若看见这模样的人千万小心,他前两日带手下杀了千把条人命。”另一人道:“老
郑,不要与他浪费时间了,还有那多的水路要搜呢。”那老郑道:“好罢,我们走。”
  待那艘缉私的汽艇开远了,邹临同在船舱里面问道:“喂,老家伙,方才可多
谢你了。”那老汉瞪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方才他们要找的斧头帮邹临同?”邹临同
正色道:“如今大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你方才供了我出来到也没事,现在就是
再叫他们回来也只能算是我的同谋。不过你信我,我并没有杀千把条人命,这是有
人栽赃嫁祸,你救我是未进佛门先立功德。你看,我又与你了些好处不是?”那老
汉拾起橹边摇边道:“难道你平日未杀过人么?帮会的内幕我多少知道一点儿,这
叫猫不嗅没腥味的木鱼,我救你还不知道佛爷会不会宽恕。”邹临同冷笑道:“这话
说得好,你自己承认做过金钱帮老大,身上的腥味一定不少,你去念经做和尚佛爷
会宽恕你么?”那老汉叹息道: “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我看你身上的性子还未
收起,两年之约不与你赌了,赌了你也做不到。”邹临同大笑道:“你这老家伙是怕
了,怕我日后看你当众还俗。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这便依你。”
  小舟靠岸,两人一同上了长江南岸,走了几里路后便是分手时。那老汉先先要
去看自己一直不敢见面的女人,邹临同则寻思沿市内的东湖去到武汉大学,在大学
附近休息数日再往南走。不过大学校中多半是有报纸订阅的,那些早报晚报上肯定
刊有自己的通缉令,一旦叫人发现又得惶惶逃窜了,须得略做改扮,比如在脸上糊
些黑土,比如头上戴个斗笠,再比如在脸上粘些胡须。一想到粘胡须脑中灵光一
闪,他是在法国留过学的,虽未完成学业,却也知道校园中有许多的社团协会。诸
如车协、歌协、武术协会等等,亦有喜欢表演新派话剧的话剧协会,这些协会中定
有些表演用的道具,偷偷取来稍做改进便可粘到自己面颊上。当下决定黄昏时分潜
入武大校园打听这些协会的场所。
  在野地里忍了一白天,黄昏时分从靠东湖的水边偷溜进去,校园中三三两两的
有许多饭后散步的学子,亦有在林中练声的歌者。邹临同在背光处问过几个路过的
学生关于话剧协会的场所,皆答不知。看看天色已黑了,他这才大着胆子跑到路中
间拉人寻问。因他年纪大过一般的学生,人家多将他当作园内的年轻教授,答复中
颇显得详细,即便不知道话剧协会的,亦会真诚指点武术协会所在请他去那里寻
问。邹临同问了半天,终于有一个知道的,那人还垂头丧气的道:“新派话剧中缺
少女性演员,差不多已经叫戏剧协会吞并了,因为那里男生可以反串花旦的。您要
参加话剧协会,须得准备面对独角戏。”邹临同暗道:“现下老子可不就在唱独角戏
么?还以为我不会?”又问道:“独角戏我也看见过,演得好时并不比别的差,此刻
我便一定要去话剧协会,你只告诉我地址罢。”那个学生说了个地址,邹临同在这
里到不敢“老子”“他妈的”乱叫,谢过之后往另一边匆匆赶过去。
  话剧与戏剧有所不同,国内传统戏剧讲的是会意,比若需要在戏文中出现一座
山,也不好真去搬座大山放到舞台上,只是放一张凳子,做戏文的念几段道白亦或
哼唱一段曲子告知观众他要上山了,将脚一抬蹬上那凳子做一个居高临下貌,这便
是已经到了山头了。需要开门,也不是真放一扇门,而是演员用手做几个抽栓拉门
抬步探头观影的动作便是告诉台下的这已是出门了。话剧则不然,若非实在难弄的
道具,多半是有些实在的场景。邹临同是知道这二者的区别的,他因此非要寻话剧
协会而不去戏剧协会。因为戏剧协会做戏文的假须是用模子挂在面上,不似话剧协
会的假须做得逼真,可用胶水粘在脸上。他一路摸黑寻了过去,走了一会有些迷路
的样子,正在抓头皮,近处开了一扇门,里面出来一个老者和几个学生。邹临同是
存的做贼的念头,所以极自然的往旁的暗处一缩躲了起来。那边好似刚做了辅导完
毕,几个学生向那老者鞠躬告别道:“郜先生,我们回去了。”那老者挥手道:“方
才讲的几道题目有两种解法,我只讲一种,下的一种你们自去思索,明日上课我先
叫你们上来做,做不出便罚你们下月去北方同学伙食团助阵。”那几个学生吃吃的
笑着离去。邹临同只听这声音便猜到是个熟人,探头向那边望去,果不其然,正是
郜万状。
-- 发布时间:2006-2-1 下午 12:45:33
-- 第八章 “一起研究”
  复兴社份子未能看守好时光机器,让人用炸弹炸作一堆废铁。因为是在街上炸
开的,市消防局第一个冲了过来。复兴社的特务持枪不让过去救,这下闹大了,他
们并无公开身份,十几个人手中还拿着短枪气势汹汹的呵斥,顿时惊动了街上的巡
警,吹哨子找了二十几个人将这边的特务团团围住。那些特务也不敢开枪,几十个
人便在那小巷口外罗唣起来。闹得不大一会儿,市政各处相干要员都得了消息连忙
赶过来调查。复兴社虽在公开场合没什么身份,但内里多少是有人知道它的,所谓
“调查”也只能是泥糊汤里再胡乱搅和一下以求平息事态。只是这“内里”中亦包含CC
派份子,他们一向是与复兴社誓不两立的,别的人不敢说什么怪话几个CC 份子却
不买帐,来的人又是有些身份的,几个特务岂能唬得住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
赏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将短枪也收了去。那堆炸得面目全非的废铁因为复兴社的人
有些重视,这便越是要占为己有。用复兴社开过来的两辆堵巷口的卡车,一车装了
众特务,一车拉那破烂的机器具都开到CC派份子设在武汉的分支总部。
  还未审讯,复兴社的人已经得着消息,用卡车拉了五十多个特务过来要抢人,
CC派份子见复兴社特务居然敢在自家地盘动粗,四下里呼唤了一百多条壮汉将众特
务团团围住,双方这就要展开一场群殴,紧要关头复兴社武汉分社总负责人贺子寒
匆匆赶到。他到聪明,先将自己人喝住,复又向CC派众人道:“我是这边负责人,
请带我去见你们的上方。” CC份子中有懂事的小头目对他道:“你请等一下,我这
便去通报。”
  还通报什么?这大的事情CC份子大头目早在一边暗中偷看。方才那一百多条壮
汉便是听他指示赶过来的,候那小头目过来通报,又故意等了几分钟这才装作急惶
惶的样子跑出来道:“哎呀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又
命手下份子撤去包围走到贺子寒面前道:“我是这里负责人邓伯仁,哈哈,您家别
见怪,许多人说我名字起得不好,私下里叫我‘不仁’,哈哈,我可是极仁义的
呢。”贺子寒肚子里大怒,强自压了压火气道:“小弟贺子寒,我看大家的确是生了
一场误会,请问我那些属下呢?”邓伯仁笑道:“都好,都好。我一听是复兴社的兄
弟便在教训自己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啊哟,怎么把太子爷抓过来了?这不是自找没
趣么?”贺子寒面色一变,喝道: “什么太子爷?”邓伯仁笑答:“喔哟喔哟,该打
该打,我这嘴巴说错话了,太子爷岂是您家可以担当的,南京委员长听到了要重重
责罚的。”边说边举一只手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记。贺子寒两只眼中几乎要喷出
火焰,邓伯仁方才故意称复兴社份子做“太子爷”,那是因为复兴社人称呼CC份子做
“螟蛉子”而称呼自己做嫡系的缘故。只是太子爷这三个字却又非复兴社份子能够担
当得起的,一旦传到南京那边叫人在蒋校长耳边吹些歪风,复兴社吃不了怕是要兜
着走了,因此贺子寒这才动了真气。
  邓伯仁见他发火,不慌不忙的道:“贺书记贵人事多,我也不担搁您的时间。
方才在大街上你们的人手持枪械威迫市警以至引起骚乱,我们CC的当事干部亦在现
场,为免两下里自己人打起来,不得不出面保护复兴社特务,此刻这些人都很平
安,只是有些该录的口供不得不问。贺书记不必担心,录完证供我们便恭送他们出
来,复兴社用不着派这多人来接,他们少一根毫毛唯我是问便可。”贺子寒道:“我
们的人是在进行特殊任务,你们录这些做什么?泄了机密谁担当得起?”邓伯仁正
色道:“复兴社的机密我们CC份子自然是不想过问的,也懒得过问,不过也不是说
复兴社的人就可以在街上横着走;你们有你们的任务,我们亦是按律行使自己的任
务。你的人在大街上公然爆破,持枪胁警,若不交代一声,未免也太那个了。”
  复兴社特务处并不属于贺子寒直接管辖,而是听命于已回南京的戴笠。特务的
许多机密连贺子寒也不很清楚,只是复兴社的规章是分区书记负责制,辖区的最高
负责人是区书记,许多的人事调配、对外交涉具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特务处在他
之下另设一特务站,先的站长是郑汉龙,他被戴笠捕走后顶替的便是那个麻脸的陈
组长,但凡特务的活动动向由姓陈的新站长向他汇报,具体行动方面则只与南京的
戴笠联系。这次复兴社特务出事姓陈的站长只说是叫CC派系的人拉走了,需要交涉
回来。贺子寒还未动身,陈站长已经先一步拉了一车人预备闯到CC分总部驻地硬
抢,一旦双方打起来,影响定是极为巨大的。贺子寒对特务处的人本不是非常亲
近,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后上面怪下来,复兴社南京总部只会怪他办事不力,轻
则来个审判囚禁,重的话,复兴社的纪律中依然有些条例是能制人死地的。贺子寒
因这,一边在心中大骂属下特务卤莽冲动,一边也忙不迭的赶过来。他明知道CC派
人也不好惹,不过也仗着复兴社靠山强大的缘故未把对面的邓伯仁放在眼里。此刻
听邓伯仁说自己属下持枪胁警当街爆破,从自己衣摆下抽出一支小手枪咔的拉了一
响对天便放了一枪说道:“持枪胁警?我的属下喜欢我这般当街验枪,几个没见过
世面的市警要与他们结交,你要查,便去说这些人当街勾肩搭背大声喧哗有碍市
容。我的这些人身上随时都有特别任务,你扣他们不放我从这些任务里随意抽一顶
戴你头上,若是不小心抽错一顶维护共产份子的帽子,只好请你去南京向委员长亲
自解释了。”邓伯仁满面涨红,喝道:“姓贺的,当老子吓大的么?你有种就放马过
来!”贺子寒把双眼一瞪便要发作,从人群外面传了个嗓音进来道:“两边都住一
住,我有话要说。”
  贺、邓二人扭头看去,人群外气吁吁的挤进一个文绉绉的中年汉子,正是查本
木。他一边用一方手帕在额上擦汗一边挤到二人中间道:“还好还好,来得正及
时。方才吴市长听说这事,猜到准会有摩擦,连忙请我来说情。”他与邓伯仁较
熟,将他肩头轻拍了一下道:“老邓,来来,这边我有话与你说。”
  邓伯仁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与他走到一边没人的地方。查本木将嘴巴凑到他
耳上私语了几句,邓伯仁将双睛放大道:“有这事?!”查本木松开他耳朵又道:
“今天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邓伯仁当即换了副笑容将双手向贺子寒伸过去道:“哈
哈哈,一场天大的误会,都是为委员长效力,你老哥须原谅我有些激气。”又冲身
后一摆手道:“将方才请回的人连带卡车加满汽油送出来。”又对贺子寒笑道:“哎
呀,这回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瞧,我只看你方才一掏枪便知道你是个做事干脆利
落的人,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贺子寒不知道查本木与他说些什么变脸这快,到让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手
枪迟疑道:“你这是……?”邓伯仁止住他道:“不必多说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兄弟帮
忙的尽管开口。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灶台上难免锅铲碰到油瓶,需要交涉的
派个手下过来便可。”说话间被CC份子拉走的十几个复兴社特务并两辆卡车一起送
了出来,后到的那五十多个人见自己人没事了,一起振臂欢呼起来。邓伯仁拉着贺
子寒的手说道:“请贺书记清点可有遗失的。”贺子寒向身后那麻脸的陈站长看了一
眼,陈站长点点头示意人数完整无缺,这才与邓伯仁握手笑道:“伯仁兄,这回小
弟多有冒犯,若有得罪处还请多多包涵。”邓伯仁道:“哪里的话,自家兄弟也不要
客气了。”将他往外推,笑道:“这可不要见怪,你不走我只好推你走了。”贺子寒
大笑道:“好,你老哥够朋友,日后用得着贺某的也请不要客气,复兴社别的没
有,能干的人是多的,这便告辞罢。”言毕招手让一众属下分上三辆卡车扬长而去。
  待那些人走得远了,邓伯仁咬牙切齿的道:“且让你得意两天,老子不拉你下
马便跟你姓。”转身去查本木身边甚是郑重的问道:“老查,你说的可属实?”查本
木道:“这边人多嘴杂,我与你进去说。”邓伯仁挥手让众手下散去,自己与查本木
一起踏入CC派驻地。往前走了一段直路,又拐了个弯,一边的草地上扔着个黑糊糊
的机器。查本木惊道:“这东西哪里来的?”邓伯仁问他道:“你认得这东西吗?方
才就是因为复兴社的几个小特务在巷子里烧这个东西才闹冲突的。”查本木吱吱唔
唔的道:“喔喔,我是想你们CC份子的驻地怎么会留这破的玩意儿,你停辆轿车也
好过这破烂。”邓伯仁笑嘻嘻的道:“只要复兴社盯得紧的,CC派一定不放过。这破
东西不管有用没用,我总是不打算还,宁可让它在这里烂掉也好过还回去。”查本
木道:“你这性子改一改罢,上次打麻将你向我借三千块钱我也怕烂你皮夹里拿不
出来了。”邓伯仁哈哈大笑,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说道:“你不说到也罢了,说了就请
把它留我这里长蘑菇罢。”笑毕又问道:“照你的说法,复兴社里是有人想学希特勒
亦或是墨索里尼,谁有这大胆量呢?” 查本木道:“我这也是瞎猜,老邓你可不要
张扬;只是我怕自己万一猜对了,这世上有人想取蒋先生位置而代之,到时候你CC
派是复兴社第一号劲敌,吃亏的当也是排在第一位。”邓伯仁摇头道:“老查你的看
法多半是对的,前数月我们的人从日本机关偷到一份密件,原来他们也注意复兴社
许久了。你可知道有个‘蓝衣社’ 的秘密组织吗?”查本木一愣,说道:“蓝衣社?
这是什么新组织?”邓伯仁道:“便是复兴社份子搞的又一个小集团,其中的份子统
一穿蓝布长衫,行使的都是德意志冲锋队以及意大利黑衫党的那一套,法西斯味道
很浓。但这情报CC派上面以为是日本间谍使的反间计,一直未予以认真对待,你看
见的东西却不大可能是别人使的计策。第一,你既不属于复兴社,又不属CC系;第
二,就想使奸计,他们也不会往自己头上扣这帽子。对你一定要用其它方法把这帽
子往别人头上扣。”查本木道:“话虽如此,你不要说是我说的。这事闹大了我这没
帮没派的可担当不起,只好闭着眼睛不认帐。不过方才复兴社中有一个麻脸的汉子
你可得多注意他,他上午去市府联系时与我打哑谜叫我不要计较那两本书,不这般
也罢了,越这样我反到越是怀疑。”邓伯仁道:“这个你放心,老查,CC系之外我第
一个当作朋友的便是你,你送我这大一个情报我若还叫你去背负责任,连系统内自
己人也会鄙视我的。”又说道:“近几日市里出了那多事件,先是莫名其妙的搞了个
时间延后的怪事,没几日斧头帮又闹得鸡飞狗跳。我们CC派一向消息灵通,这一回
却搞得像瞎子探路一般手足无措,你是市长秘书,这消息你比我要来得切实,你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查本木早知他要问这些,来的路上已经思考了对策,开口答
道:“不论是科学还是神通,这个问题你可问错人了,我只清楚斧头帮的事情。”将
声音放轻说道:“老邓,你可相信区区斧头帮能有那大动静么?”
  邓伯仁大笑道:“老查,你果然是我信任的朋友,你若是说斧头帮与其它帮会
火并云云,我立刻能知道你是在说谎话。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下三滥的粗人干不出这
大的勾当?只是幕后的东西查来查去也查不出。这只幕后黑手行动诡秘,若非深思
熟虑便是才智过人。当今天下有几人是有这本事的?数来数去不过三数人,这三数
人那可动不得他们心思,只好当作哑巴吃饺子做到心中有数,你说可是这道理
么?”他扯了半天只说了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显得自己甚有城府,查本木也中了他
的诡计,说道:“你说的极是,斧头帮做下的案子的确不简单,三镇这多帮会不是
天把两天可以摆平的,更何况后来还牵扯到第三国际的人。请恕我直言,第三国际
力量这一两年在德、意诸国虽遭了不小的压制,国内也几乎没了他们立足之地,可
是再怎么弄也动不了他们根本。苏俄一国国力强大,掌国家大氅者皆是共产党,此
刻国际局势动荡,中日关系交恶,连政府也要向俄国表示好感以博取同情,若公开
屠杀这多共产份子,那便是向日本人说‘你尽管过来好了,因为我国已经没了国际
势力的支持了’。我看,是有人借斧头帮向江湖帮会挑衅的机会,暗里……”说着伸出
一只手掌做了个向下切的动作道:“然后将罪责推到那些帮会份子头上。你不见邹
临同方做下这大案子,最高法院的通缉令便到了么?所以你方才的话我是举双手赞
同,只是这其中具体动手的会是什么人,你CC派最能明白。”邓伯仁大悟,破口骂
道:“操 *** !老查,你不必明说了,对付共产份子一向是我们CC派的拿手好戏,
这回竟然叫人拨拉到一边,有这大能耐的不外乎几个党内阀系。保定系已是日落西
山无甚作为,黄埔校系与复兴社穿一条裤子,又都是南京蒋委员长一手栽培的学
生,其它几个四川、湖南、广西派系虽有力量却不似这些学生官霸道,这回搞的阴
毒事一百分是这些跳梁小丑做的。我若不给点颜色他们看还以为CC份子好惹。”查
本木笑道:“这却要从长计较了,能玩这一手绝活的岂是庸俗之辈?你只图一时的
痛快叫人家要了就坏了。”邓伯仁气呼呼的道:“这个你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邓伯仁什么没见过?你劝我忍耐我自当铭记,只要复兴社的人想做大势力,还怕他
们会忽然跑了不成?”
  正在生气时后面跑来一名CC派勤务向他报告:“复兴社贺先生派了一名份子前
来交涉。”邓伯仁转而愣道:“这快就又出事了么?”查本木却暗道:“十成是冲着那
黑糊糊的机器来的。”又不说破,听那勤务报告,果然那勤务道:“他说先走得急
了,拉下一件机器,想请我们许他拉回去。”邓伯仁眼中一亮,说道:“这机器对他
们居然那重要?好,你且去将来的人领到会客室好生款待不许怠慢。”那勤务应了
一声转身走了,邓伯仁搓着手掌对查本木笑道:“看来我不放这机器是对的,这东
西一准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走,一起去仔细看看。”
  查本木随他走到那已烧坏的废铁跟前,邓伯仁蹲在一边用手极细心的扒拉着松
动的焦块,他也不是无能之辈,认出当中有些是做蓄电用的蓄电池,再就是线圈铜
板诸物。嘴里嘀咕道:“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车床么?又不见刀具。”查本木心中
暗道:“武汉大学那边的一个我是见过的,比这个做工要精细得很多,这便说明是
复兴社的人私下里又照图纸做了一个……啊哟,且慢。”他转了个念头想道:“知道这
机器图纸的除了一个郜万状之外只有一个邹临同,这个斧头帮帮主绑架我的时候就
是用的这机器。如今斧头帮被查封了,邹临同下落不明,复兴社的特务多半是在斧
头帮里找到这物的。只是他们为何不在暗处偷偷毁掉这机器以免后患,却非要在大
庭广众面前闹得纷纷扬扬的?”虑及深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这是复兴社份子故意
这么干的,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是谁会在其中渔利?”
  邓伯仁看了一会站起身子用脚踹了那机器两下道:“奇怪,奇怪,不车不马的
怎么这宝贝?”查本木笑道:“若是伤脑筋,不如叫来的人用车拉走,算是叫他们欠
你一个人情。”邓伯仁摇摇手答道:“不然,越是这样越不可轻视。贺子寒这种人我
听说向来有些雄心壮志,他不是注小节的无能之辈。我叫些人多拍这机器几张照片
做研究,若是发现他搞歪门邪道我便把这些照片向上一捅。”查本木听到这里心中
吃了一惊,暗想:“复兴社负责这机器保安的只有特务处的人,早听说特务处自成
系统,并不受社内其他人约束。只是复兴社属书记负责制,官面上这里的贺子寒是
最大的,若是有心做大自己势力,故意叫贺子寒插手此事,闹大了出面担当责任的
便是他。特务处怕是早有人想借CC份子的手除掉贺了。”心头一紧,记起那个一直
不曾露面的戴笠,暗道:“除他没人敢这做,只看来的人是复兴社的什么人,若是
特务处的我便是猜错了,若是贺子寒的手下那我十拿九稳是猜得对的。”
  邓伯仁拍他肩膀问道:“老查,想些什么在发愣?”查本木一惊,回过神笑道:
“我是想贺子寒一定知道自己有把柄捏在你手上,他要清楚这把柄会不会在你身边
安插些特务?你待会去问那来的人,若是特务处的,你便故意多送他几副菲林以示
自己无意冒犯,免得日后担惊受怕。”邓伯仁哈哈大笑道:“老查,你的鬼点子多过
我,我是欣赏你人材的,你想加入CC没人做介绍时我亲自与你做个接纳人。”
  过一会去会客厅见来的人时邓伯仁故意在他面前大夸特务处这了得那了得,那
来的人越听面色越是阴沉。查本木在旁一看,知道自己猜的事情十拿九稳是对的,
否则先头放复兴社被抓的特务时贺子寒就会一起讨回那机器,之所以过一会再派个
人来便是想知道特务处的人在具体做些什么勾当,这来的人十成是贺子寒的亲信。
邓伯仁查颜观色,猜他不是特务处的,连查本木先说的菲林也懒得提及,东扯西拉
候到自己人差不多把那机器里外拍个遍了这才极客气的请来人拉走。
  复兴社分区书记贺子寒果然是在调查特务处份子的行动的。他一向对特务处怀
有成见,亦是想方设法要掌控特务处的大权。惜乎特务处处长戴笠为人十分小心,
做事又勤快,各方面关系具都来得,深手复兴社内外诸份子褒奖。这人向来不在人
前显露锋芒,并且也不显露权力欲望,一心只抓好特务处工作。贺子寒想挤走戴
笠,无论是人际关系和是专业技能都有欠缺。当年组建复兴社总计有十三人,号称
“十三太保”,为首的便是贺子寒,戴笠居末。只是他手中所抓的“特别任务处” 是
早就有的,一向收集各方情报直接面呈南京政府领袖蒋中正,且成绩斐然,颇得蒋
的信任。贺子寒多次暗示蒋要替换特务处领导,皆被回绝,理由是戴笠抓情报收集
手段高超,各地情报网铺开已久,临时换人无论是联络亦或是人事调配都很麻烦,
搞不好因此损失情报来源于谁也不利。戴笠因这原因越是将特务处抓得紧了,在复
兴社内自成体系,几为社中之社。贺子寒一日不换掉此人一日觉得自己做事畏手畏
脚。这一回特务处出事他表面上是急得跳脚,肚子里却欢呼雀跃不已,终是叫自己
等到一个机会可以损及戴笠了。因此后来CC份子邓伯仁要放人时他故意漏了一部机
器,等陈站长带领手下特务回去之后便另派个心腹的亲信来CC驻地讨要那物,目的
是查明特务处的人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些什么机密事情。那亲信将机器拉回去之后贺
子寒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是什么,他也不傻,与邓伯仁一般让心腹给那机器里里外外
拍了数百份照片,又派人叫来特务处新任陈站长,让他把机器拉回去。
  过了几日CC派邓伯仁给他打了个电话,在那一头叹气道:“老贺,复兴社过份
了。做这大事怎么瞒自己人?”贺子寒不知道他指的什么,问道:“你说的哪些事我
瞒住你了?”邓伯仁又叹道:“就是那机器,你不要瞒我了,我也不瞒你老哥,那日
我拍了它的照片叫人做研究,没想到复兴社搞这,你叫我怎么想?”
  贺子寒早料到CC派的人会来这一手,但没想到他们会快过自己,只几天时间便
有眉目了,自己又不好说些丢面子的话,干笑一声骗邓伯仁道:“哎,嘿嘿,原以
为人不知鬼不晓的,到让你们知道了。只是也不要向外张扬,这机密的事你我心知
肚明就行了。”邓伯仁正经八百的道:“这怎么行?你我的事我已经向上面报告了,
上面也对这东西有点意思,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推说实物已毁需要重新做一个,只
是样图难找,我又少送了几张照片这才应付过去。我跟你说,这里的事十之八、九
要捅到南京,若是不找个好理由,上面派咱兄弟一个结党私斗的罪名就前途尽毁了。”
  复兴社与CC份子闹事的丑闻当事人不说,旁的人也会捅上去,贺子寒为免上面
责怪,自己早写了个报告送过去,只是将闹事的原因推到CC份子头上,并不说自己
不对。邓伯仁的话确实给他提了个醒,他知道若是一心往CC份子头上扣帽子,CC份
子为免南京的责罚,定会死咬住自己不放,到最后拼个鱼死网破拉倒。不过当中出
个闹事的源头就好办了,因为若是由于“误会”引起的,不是个人结党私斗,就是责
怪下来处分也轻得多,大不了两边各自斥责几句,令其今后不得阻挠对方行动。邓
伯仁在这点上又机灵过自己,先推个闹事的原因上去,再主动与自己联系一起打
算。只是自己对那部机器也是稀里糊涂的,邓伯仁晓得自己说谎话给他听从此便会
瞧不起自己,更不用说将这故事流传出去,到时候休说在复兴社外,就复兴社内部
自己也颜面丧尽,再想与谁谁相争斗也少有人会支持了。
  正在思索对策时邓伯仁又在电话那一头道:“这事起因在那机器上,须得着落
在它上面解决。也不要这快给上面作答复,咱们磨蹭它若干日,说是原物设计不成
熟,要继续研究,上面派的人不会整年查这件事,只要见到确有实物他巴不得快些
回南京交差,这样一来,你我兄弟的前途可保无忧。”
  贺子寒暗道:“这人到懂事,他言下之意是要扎个花架子给外面的人看,并不
损及机密。”应声道:“好是好,只是把那堆废铁拉出去怕人不信,派来的人虽然急
于交差,总不成是个傻瓜,须得做得像样一点叫他信。”邓伯仁在那边道:“这个是
自然,只是CC派不好插手,这重大的机密还不知道是哪个部门安排你们复兴社做
的,我若说自己知道了怕是有性命之忧。不如这样,你这边重新做一个,费用由我
们出,大家算是一起给自己找出路,你看怎样?”贺子寒心下大悟,暗道: “原来
是为的这个原因才主动找我的。”不禁又暗笑道:“这重大的机密休说你,连我也不
知道是哪一个部门在支持,特务处的家伙们一向不把我放在眼内,他们的机密怎会
告诉我这个分区书记?不过既然邓伯仁吓破了胆,自己不妨再找他多要点好处,看
看特务处的人是在搞什么东西。”笑道:“这怎么说的?大家一起的好兄弟哪能向你
要钱?传出去CC份子面上也不好看。不如这样,费用一边出一半,你那边安插个懂
行的到我这边冒充复兴社份子搞搞技术,上面有人来查时你的人知道我这边如何应
付的,大家在口风上做到一致骗走大员应当没什么问题。”邓伯仁那边默了一会答
道:“好,就这样,你这边几时可以开始?” 贺子寒暗自掐算了一下,若是上面派
人调查,从南京坐船到武汉慢也不过三天工夫,现下已过去好几日,差不多上面已
经该知道自己这两边的事了,若要派员下来调查也就这一、两天;自己越快越好,
等那边调查大员一走,大家性命无忧时邓伯仁铁定会把他的人抽回去,这样一来自
己想CC份子手中探得特务处机密的勾当就落空了。答复道:“明天吧,明天你派个
懂行的人过来。”说完放下电话细细思索。这回的行动决不可以让特务处的人知
道,邓伯仁口气中那机器到像是一件叫人心惊胆战的玩意儿,特务处的人能搞什么
东西?不外乎侦探、偷听一类,这个机器到有可能是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CC
派既然已经知道这东西的奥妙,自己就不可以掉以轻心。他怕邓伯仁派来个什么专
家,见到自己手下做得驴唇不对马嘴定会疑心自己这边在骗他,只要回去一说,邓
伯仁立刻就会翻脸,须得找个懂行的去蒙他一下。
  贺子寒这边打如意算盘,邓伯仁那里也在想鬼主意。他哪里研究出什么机密和
奥妙?纯粹是在胡吹大气好骗得贺子寒上当,他的目的是想从贺子寒那里探出复兴
社份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依践踏的想发,先骗得贺子寒自己有些担心,再出动些
经费哄他些人手。搞机械设计的不过是些文人,不似那些训练有素的特务般难以对
付,只要骗过来关起门审讯,对外则宣称是CC份子在做机密研究,管他贺子寒会不
会爆跳如雷?先查明复兴社的机密再说。特务能搞什么东西?不外乎侦探、偷听一
类,这个机器到有可能是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若是这般正好还可以追查其社
内搞蓝衣社的内幕。这主意本来很好,只是贺子寒不亏是复兴社负责人,估计是想
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晓得那机器的奥妙,先将经费减去一半,再要他派个“懂
行的”过去,既能保护他手下的安全,又能探听自己的虚实,这人的确是个难以对
付的老狐狸,须得找个有真本事的去蒙他一下。只是急切之间想不起CC份子中有谁
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记住那机器许多的细节并能随机应变的,他的手中只几百张照
片,杂乱不堪,甚难分清楚次序。实在犯难了将属下的几个亲信叫到自己办公室开
会,其中有个小头目一拍脑袋叫道:“我的手下到有个青年有这本事,只是前不久
骑脚踏车摔伤了手脚,他家做老爷的可是教育界大大有名的老先生。”一说教育界
大大有名的老先生,邓伯仁脑中蹦出个名字来,说道: “你是说的曾庆仪老先生
么?” CC份子这点好,对教育界极为重视,虽目的不纯,总是很尊敬名家大师的,
因此邓伯仁才会说出“曾庆仪老先生”数个字,倘若是换了斧头帮邹临同这样的人
物,便是曾经留学过法国,江湖混久了也自有一股匪气,他的口中只会在曾庆仪后
面加“这老家伙”亦或“这老东西”四个字。
  那小头目笑道:“这老先生博闻强记的工夫是世上少有的,能与他比的怕只有
北京大学教授国学的夫子有这本事。他有一个嫡亲的曾孙子正在武汉大学求学,巧
了,原来他还是那里CC 派同学中的首领份子。他的强记工夫是受了遗传的,好家
在,我就见过一次请他看日文版的圣经,他随意浏览一遍就能默出三数页,一字不
差。”邓伯仁一下子跳起来叫道:“有这样的人材么?他叫什么?”那小头目得意的
答道:“他叫做曾宝岳。”邓伯仁当即对那小头目道:“好,马上找他,偷偷带到这
里不要叫人发觉,做好了我升你一级。”那小头目喜笑颜开的道:“我这就过江去找
他。”
  曾宝岳从医院搬回家里的床上躺了些日子,手脚已经可以活动了,只是小腿上
还需要上着夹板,原本英俊的脸上也多了道不大不小的伤疤。因为他在学校中名气
颇响,一时间自己CC派的同学中有送鲜花以示慰问的,有送熟壳鸡蛋表示关心的,
当中也夹杂着明晓得病榻之畔多半堆有美味闻风而至的食客。又过几日,江北来了
个CC派的头目看他,并拟邀请他做些极难的工作。守在病榻边的郭守敬不许,那人
又取了些古里古怪的照片递给曾宝岳看,曾宝岳只扫了一眼,那头目便把照片收了
回去问他道:“某张如何构图?上有何物?”曾宝岳多时没做运动,正无聊时,听到
那人是在考他的记性,顿时兴奋起来,答道:“那照片上有一处烧坏的线圈,线圈
下面有个极小的引脚,不过那引脚已经断开;再下面是一处弹簧,左边有一枚坏的
真空管,再旁边写个数字一。”一连串娓娓道来,那CC派头目举着照片对证。十数
片下来没一处说错的,不禁将照片扔在床上请郭守敬也看,说道: “当今的天下能
有这本事的只有曾老先生与宝岳两个人了。这些照片中的物什是前数日在汉口炸坏
的一部奇怪的机器,谁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只做这机器的又瞒着我们不说,
查了些日子知道那些人里有个搞这的专家要赶来修理,在半道叫缉私队的查出这人
携带私货贩卖,我们的人赶去一审讯,在他箱底的隔层中又翻出一些文书。”说着
从口袋里掏出几封信和文件放在曾宝岳床上。郭守敬心思周密,知道那人这样做便
是不做隐瞒自己的打算,随意取出一封查看,上面写道:
敬启:转邓伯仁先生
  托运之黄鱼已安妥无误,交付君明入库保管。上海行情走跌,美圆见疲,金价
上扬,周五有一次动荡,请周士敦携支票一万洋入汉面呈。
署名是金复兴。
  郭守敬看罢惊道:“这不是在做黑市买卖么?邓伯仁又是谁?”那CC派头目从郭
守敬手中取过文件看了一会叹道:“这信也是邓伯仁先生叫我拿来给大家看的,他
是这里CC派的负责人,怀疑有人冒他名义拿国库的黄金到上海那边炒作黑市。这上
面的周士敦便是叫缉私队抓住的那个专家,金复兴应是上海那边的一个联络人罢?
这大贪污案我们定不会放过,只不过这个周士敦我们是不会放的,他又是赶过来修
理那机器的专家,或会借机会与自己人进行联系。”拆开另一封信递与郭守敬道:
“请看这个。”郭守敬接过信细看,上书:
复兴兄台鉴:
机器故障损坏,望请抽调专家赴汉解决。
署名是银复兴。
  看完怔怔的望着那人,那人道:“若是找个不懂行的去,只怕一开口就露了马
脚。事情急在这两三天,机会稍纵即逝,想了半天只有请宝岳出马,凭他强记的工
夫去蒙混一下十拿九稳可以过关,只消过这几天,你便可以找个由头说这机器修不
好要回上海请些同行,实在不放人三天之后我们便去硬抢。”郭守敬道:“有个疑问
请你说明一下,你们怎么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找这些人?”那头目指着那封信道:“金
复兴,银复兴,这定是做的化名。这里CC总部有些不好外传的情报能破译出是什么
样的人在联络,宝岳如果答应去,到邓伯仁先生那里自会明白。不过当下看小伙子
伤这重,唉……”他先苦笑一声摊开双手做个无奈的样子道:“摔倒的人不是宝岳是我
就好了。”
  年青人血气甚旺,本就喜欢冒险,更何况又在床上躺了这久,曾宝岳早已耐不
住寂寞了,方才考试强记的本事越发让他觉着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担当深入虎穴清
除腐败的责任。当下从床上一跃坐起道:“我能动,不过只摔了一跤,拄个拐杖就
可以行走。”郭守敬道:“你别乱动,这事还要你爸爸和老太爷拿主意,我这里说话
是不算数的。”对那头目笑道:“本来是件有作为的事,只是宝岳现在行动不太方
便,他老爷又不在这里,我也不能拿主意,等晚上曾老爷回来了问他的意见吧。”
曾宝岳急乎乎的道:“奶奶,老爷一定是同意我的。我躺这些天都憋了一肚子力
气,出去跑一跑或许对身体有好处。”那CC 派头目笑道:“听你奶奶的罢,她说的
话我也要听。”曾宝岳叫道:“好,我便坐在这里不动,当个木头呆子让大家看。”
言罢一脸脾气的叉腰坐在床头使性子。郭守敬见他要些小儿脾气,禁不住扑哧的笑
了一声,那头目收拾了些信件文书对曾宝岳偷挤了一眼笑道:“你便这样当个木头
罢,一会儿尿急了不要求饶。”郭守敬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站起身送那人出
去。曾宝岳心中却是一动,暗道:“他向我挤眼睛好似在暗示我什么?”扭头去看那
人背影,只见那人背着一只手捏个拳头,伸出手指与食指偷偷做迈腿模样,嘴里与
郭守敬说话道:“我再另想办法罢。”郭守敬一边表示歉意一边与他一起出去,反手
又拉上房门。
  曾宝岳心中豁然一亮:“他是叫我偷偷溜号,比如找个解手什么的理由跑出
去,外面一定有人在候着我。”低头看自己床上,那十余张照片到没被带走,捡起
来又看一遍,越是有点熬不住了,一颗心灵扑扑乱跳,双腿已经有些管不住要蠢蠢
欲动。曾庆仪一向宠他,因此他并不怕自己老爷,奶奶却不同,亦严亦慈,有时觉
着比之老爷和父亲还要亲切。若是只曾庆仪守在这里,他编个理由就会跑出去,心
里想着老太爷着急时跳脚骂人的样子到有些乐趣。奶奶则不同,自己一声不吭跑掉
了她只会怪自己粗心,老爷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骂到她头上也只是一笑而过,这比
老爷跳脚骂人还要让他不安。想这些事他可没有在床上“做个木头呆子让大家看”,
一忽儿躺下一忽儿坐起,转辗反侧难以安静。又用手轻轻捏自己的腿,试一试能否
走动。捏拿了一下,小腿上的夹板便让他取下来了,将那只伤腿小心的放到地上慢
慢用力站起,觉得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心中当即升起一团热气,一溜小跑跑到床边
先向外看了看可有熟的人在散步,见没有,迅速返到床边,又在一旁的桌上取了纸
笔写道:
  老爷,奶奶并爸爸,我已经好了,方才试过还可以在地上行走。我躺了许多日
子,浑身憋得满是气力,现下出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只需要考我的记性,
并不奔跑,三天以后便可回来,因为怕不准,自己偷偷翻窗跑出去的,大家不要担
心我,亦请不要责怪奶奶。宝岳上。
  他的文才并不只写这样不上档次的书信,但是因为自己是偷偷溜出去的,总不
好一本正经的写“吾欲去,越三日可归。私窥汝等将拦阻,今移浩然之吾躯穿东窗
而行”,反到是写白话的文字显得要亲近些。
  写完了往枕头上一放,又找一枚压纸用的镇子压在上面,这才手忙脚乱的穿外
套找梳子梳头。只穿一半,郭守敬推门进来了,见孙子背着身子正在飞快的套衣服
裤子并梳头发,嘴里还哼一曲将军令。再看看枕头上还放着一枚镇子,下面压的纸
虽然离远了看不大清楚上面的字,不过猜也能猜到是写的什么。笑眯眯的道:“你
穿衣服上哪里去呀?”曾宝岳心头巨震,嘴里的将军令也哼不下去了,停了手上的
活慢慢转回头,脸上表情有些尴尬,答道:“我……是要去上厕所。”斜眼瞥见枕头上
的那封书信,暗道:“这才是当面撒大谎,枉费了奶奶平日的厚爱。”念及这里脸上
变得通红。郭守敬叹口气说道:“你少骗我了,方才你一听那个人的话巴不得能一
跟头从床上翻出去。”慢慢走过去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道:“你这些天没出去走动多半
憋得发慌了。”曾宝岳暗道:“好家在,奶奶不用看也能知道我写的什么。”郭守敬
接着道:“那人许你只做三天你就当真以为三天,这事情一做起来哪有那么绝对
呀。”曾宝岳想:“去掉后半句,前面几个字奶奶又猜到了。”郭守敬见他两只眼珠
子叽哩咕噜在转,问道:“你想什么呢?哦,你定是怕我阻拦想偷偷溜掉。出大门
是不可能了,你终究是怕叫我撞上,一定是想跳窗户逃跑是不是?” 曾宝岳心中有
点想笑,紧抿着嘴巴想:“其实这封信就可以不写了,差不多家里人都能猜个八、
九不离十。且看奶奶能不能猜到最后几句。”郭守敬见他抿紧嘴巴并皱着眉头,以
为他肚里是在后悔,又叹一口气道:“你也不用自责,我知道你一定怕家里人牵
挂,也想让大家不要为你担心,唉,真是老太爷在这里你一个跟头就可以从他眼皮
底下飞走,可惜看着你的是我。你到是给我留了些情面,知道要背着我才好逃走,
你压枕头上的便是你留的条子吧?上面可有替我开脱么?”
  曾宝岳终于忍不住了,哧的笑起来,知道这样很没规矩,连忙用手掌把脸紧紧
按住答道:“奶奶,我信上写的您都猜出来了,这东西我不该写的。真的溜掉了您
和老爷、爸爸在肚子里骂我疼我时那些心思就是我信上留的。”说着又放开手去枕
头上移开镇子将先写的那封信拿过来递给郭守敬道:“奶奶,您看。”郭守敬接过一
看,可不是么?十句有八句是自己刚才猜中的意思,扑哧的笑起来说道:“唉,真
没想到,有些东西大家想的都一样。”收起信纸抬头对孙子道:“宝岳,一知道大家
会为你担心就好。不过这种事我是不好做决定的,方才那个CC派的汉子来意可有些
不善,你在学校同学里是CC派的头子,论起久经人世的经验却比外面的人要差这么
一大截。你可想过这事有些什么内情么?”曾宝岳暗道:“这有什么内情?”他向来
对自己强记的工夫引以为豪,刚才那CC派的头目正是为这一点找到自己的,答道:
“除贪污腐败么,我是CC派的份子,有人冒充我们的人去做投机生意正需要我这样
的人去打入他们内部。”郭守敬哼道:“这道理我还不知道么?只不过刚开始听来的
人说话的意思是想邀你去查什么机器的,绕了一下又说是请你去查贪污腐化的案
子,说话言辞闪烁,其中一定有鬼。”曾宝岳听奶奶语气中有些对自己所属之CC派
来人不怎么客气的样子,肚子里有点不高兴,嘟着嘴巴道:“奶奶太过疑心了,我
看些包龙图查案的故事,其实里面也有这些。有的时候言辞闪烁者到最后反到是好
人,到是开始说话显得头头是道的成了坏人。”郭守敬道:“嚯,你这么一说我发觉
自己的说话有点‘头头是道’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坏人?”曾宝岳连连摇手
道:“奶奶您别跟我计较这个呀,我是说那些故事里的事,您硬拉到自己身上。那
平日老爷也在我面前‘头头是道’,学校的教授更是在我面前‘头头是道’,您跟他们
不都成了坏人了么?我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些难言之隐,方才来的人也曾说过
如果我答应去了就会明白其中奥妙。再说我这大人了还分不清楚好坏的么?真有人
让我去干些内里肮脏的事体我就与他们翻脸,CC派若大的团体还怕过谁来?”郭守
敬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笑道:“CC派?难道就大么?万一有人叫你揭破了面目狗
急跳墙时,你这一瘸一拐的能打得赢几个坏人?”曾宝岳往床上一坐又气冲冲的
道:“不让我去,我就穿着衣服躺在床上,脸脏了也不洗,衣服也不换了。”郭守敬
站起来向外便走,嘴里说道:“那也好,我正乐得休息一番。”
  曾宝岳本想要些无赖的手段迫她答应,却让自己奶奶反将了一军,怔了怔又
道:“那我谁也不想见了。”郭守敬笑道:“你不要打算逃跑窗外面我去把邻家的小
狗放着做哨兵,你一动,它就跟着你叫。”说着反手关上房门自去借小狗。
  武大教授为提防梁上君子,有一、二家养有猛犬,郭守敬借了一只与曾宝岳玩
得熟的放在窗外,她心思原本是极周密的,知道曾宝岳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就趁她
借狗的工夫跳窗逃走也逃不远,逃出去躲在房后也没什么用处,因为借的是一只与
他玩熟的小狗,她只要从窗户外看见里面窗上没人,便可拍拍小狗的脑袋令其寻找
平日的好友。有这想法,她做起事来也不慌不忙。
  在窗外时向里看了一眼,曾宝岳正气呼呼的蒙在被子里大睡,身上的衣服果然
没脱。自己暗里得意的一笑,亦夸赞孙子知趣,估计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这才老
老实实没有“穿东窗而行”。到了晚上曾庆仪与曾阕章先后回来,曾庆仪乐呵呵的
道:“曾宝岳呢?曾宝岳呢?”他若是极高兴时便会直呼某人大号。郭守敬笑着指指
关着的房门小声道:“正在里面使性子呢。”曾庆仪笑道:“哦?难道关于那个叫傅
莉的女孩子的故事也不能让他高兴起来么?”后的一句话故意说得极大声,几乎是
在向房门那边大吼了。郭守敬愣道:“爸爸,那个女孩子有什么地方让您这么高兴
的?”曾庆仪又故意压低嗓门做神秘状道:“不查不知道,原来这个小姑娘的爷不是
外人,正是我年轻时教授过的一个学生,他的名字叫做傅浦生,这个时候正在上海
那边做上海市长高级顾问。前几日我拍电报去问他孙女的消息,那厮想让我收这小
姑娘做桐城派的关门弟子,呵呵。”又放开嗓门冲那扇房门大声道:“我是想收的,
所以正在考虑,因为已经有了宝岳做香火传人,总想问问他的意见。他不许,我便
回绝,让这小丫头毕业之后自奔前程。”说完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郭
守敬与曾阕章在一旁轻声问道:“有没有动静?”曾庆仪又细听了一下道:“难道是
我年纪大把猜错了现今年青人的心事么?”曾阕章道:“爷爷,让我进去看看,说不
定是年青人脸皮薄,越是将要到手的东西越是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做给大家
看。”曾庆仪连连点头道:“嗯,嗯,老三是懂得这一套的。其实我也懂,只不过你
奶奶过去几十年我忘淡这感觉而已。”郭守敬用手捂着嘴巴吭哧的就笑起来。
  曾阕章推门走进去,在床边低头观看,只见曾宝岳用大被罩着自己脑袋不住颤
抖,想是在里面闷声发笑。伸手轻轻在被上拍了一下道:“宝岳,宝岳,老爷问你
意见你可愿意作答?”里面唔了一闷声抖得更加厉害了。曾庆仪与郭守敬走进来,
三个大人围在床边,曾庆仪笑眯眯的拍那被子道:“宝岳,宝岳,老爷要在你之后
收那个叫傅莉的女孩子做关门弟子,你可有什么反对的么?”曾宝岳用手紧了紧被
子缩作一团。郭守敬知他身上已无大碍,伸手去抓起被子,里面出来的却不是曾宝
岳,而是一个脸上有几颗麻子的小个子胖乎乎的男生,正自惊慌失措的望着众人。
曾庆仪只看一眼便知道他的名字,喝道:“张明扬,我的宝岳呢?你躲在被子里做
什么?可有把你脸上的麻子沾到我家被子上么?”郭守敬扔下被子道:“糟了,是使
了什么手段逃出去查案子了。”曾阕章奇道:“查什么案子?”曾庆仪在一旁又喝问
道:“小胖子,一定是你安排的奸计。你说老实话给我听,不然我便安排你的国语
课过不了关。”
  那小个胖子男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打拱作揖的道:“曾教授手下留情,不是
我要这样做的。”曾阕章问道:“还有别人么?”郭守敬眼前一亮,双掌一拍道:
“是那个CC派的汉子安排的,他一直未放弃找宝岳做事的打算。”曾庆仪愣道:“什
么CC派的汉子?”曾阕章道: “这小胖子怕是知道许多,问他便可。”曾庆仪只一瞪
眼,张明扬便跪在床上招供道:“宝岳是我们学校CC派的头领,下午江北有个更高
一级的头目过来找他去做事,先找到我叫我在外面等候他的命令。他进来谈了一会
儿,郭奶奶与他一起出去,分手后那头目叫我到窗外换宝岳出去。我先在窗外偷听
到郭奶奶要在外面放小狗防宝岳逃的,说不了几句郭奶奶就关上门出去了。我趁她
去借小狗的工夫将宝岳换出去,那边的林中停了一辆脚踏车,CC派的头目就在那里
等他。”
  郭守敬惊道:“我说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觉到,他腿脚到是挺快的。”将先前曾
宝岳写的信从身上又拿了出来递给曾庆仪看道:“爸爸,您看他早动脑筋了。” 曾
庆仪接过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又递给曾阕章道:“这信哪像桐城派的传人写的?换作
是我便写‘吾欲去,越三日可归。私窥汝等将拦阻’诸如此类。”又盯了那还在床上
跪着的小胖子道:“你怎地还不知趣的悄悄离去?还要我送你么?”张明扬听了这话
如遇大赦,给他磕了一个头爬下床匆匆出门跑走。
  曾阕章看完儿子的信抬头问郭守敬道:“妈,他说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您
知道是什么事吗?”曾庆仪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上抚着头发大发感叹道:“这几日我
忙着为他查女孩子的事情,他到一转眼跟着别人跑去办什么‘重要的事’,相比之下
我到有点像个拉皮条的。”郭守敬一边动手整理床铺一边将先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曾阕章是在政府里做公务员的,知道一些关于CC派的事情,说道:“邓伯仁?这个
人是本市CC派份子的头领,为人很有些阴险,诡计很多。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愿
再与他有什么瓜葛,据说是吃亏挺大的。他自己在财务上就有些不干净,找宝岳查
什么贪污腐化的案子他怎么会变这伟大?”郭守敬脸色一变,问道:“老三,你看宝
岳会不会被骗去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曾庆仪一听“伤天害理”四个字,忙将
耳朵竖起来仔细听清。曾阕章摇头道:“这到不会,邓伯仁有个脾气,凡是CC 系统
自己人不论好坏他都能笼络,自己也不希望让CC的人说坏话。伤天害理的事他要做
只会寻些本性贪婪辈合流,我看这次找宝岳到像是在与别人勾心斗角想借儿子的强
记工夫记些东西。金复兴,银复兴让我想起同事里有知道内情的说过一个叫做复兴
社的很有些来头,但不知道是不是。若是的话,想必是让宝岳到复兴社做三天的卧
底。”
  曾庆仪听到这里先自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自己亲人在外面与人同流合污,只要
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其它的万事都好商量。更何况听说是要借曾孙子强记的本领去
做事,这种工夫虽然有天份,但也须要有明师指点,曾宝岳是他一手教授的,若能
在人前露脸自是有些高兴。这样一想不禁因为得意有点翘尾巴了。郭守敬道:“这
般说来是叫宝岳去派系斗争里做权力的卒子了。”曾庆仪开口说道:“他是学校CC派
份子的小头目,加入那天起就知道要替自己人干些明争暗斗的事了,只要不去伤害
老百姓,党派间争吵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中意这个党派便去维护它,不中意
那个党派便去落它面子。管它什么CC派复兴社,老爷我若高兴便跑去投票站两边都
赞同,倘是他们两边吵架叫老爷我烦了,那便在肚子里骂它们是狗咬狗。”曾阕章
笑道:“爷爷,您到是看得极开了,当真他们吵您烦了您真敢去骂么?”曾庆仪挥一
下手摇头道:“没听我说么,我是在肚子里骂的。大把的年纪别的不懂这点小道理
还是知道的,世上最不聪明的就是去招狗咬。”郭守敬铺好床铺对曾庆仪道:“爸
爸,这事其实还是怪我没看好他。”曾庆仪又一摆手道:“这不怪你,他长着腿的,
出去吃些苦头也好,反到以后能长些见识。”
  曾宝岳从窗户里翻出去后照那替换他的小男生指点与先的CC派头目会面,那人
大喜,骑了脚踏车载他匆匆逃走。坐船过江到了汉口见到邓伯仁,邓伯仁与曾宝岳
先考核了一番。他要考的自是曾宝岳的记性,没想到曾宝岳的记忆力之强大出他的
意料之外,这便喜上眉梢,一边交付许多的那机器的照片给他看一边在旁介绍道:
“这机器数日前在街上烧毁,怪得很,我们这里没一个人知道它的用处,看上去像
一部车床,却又没有刀具,其中有些零件挺像做的电器。”又指着几张照片道:“这
东西是个蓄电池,那边有些烧焦的铜线;这边是几个铜条,排列甚是规则。”曾宝
岳一边听一边记,只看了三遍就记得分毫不差了,又闭着眼睛去将这些照片在脑中
拼成一幅完整的,不过这就有点难办了,那些照片杂乱不堪,对上这里又对不上那
里。邓伯仁见他闭目思考,知他是在用心记忆,过一会待他睁开双眼又道:“这物
是个叫做复兴社的新组织搞的,我已与他们接触过,中间我要了个花招故意提及我
们已经吃透这东西,他们的那个——就是这照片上的,已经毁掉了,又怕对上面交不
了差,想急着再做一个。我这边与他们有些不好交代的矛盾,因此也急盼着能知道
这物是真实用途。邀你来的目的便是明日扮作我们的专家去他们那里套这物的资
料。”曾宝岳道:“不是还有个案子叫我去查的吗?”邓伯仁与那个接他来的小头目
相视看了一眼,邓伯仁笑道:“那案子不是明日要查的,三个月前这案子已经叫人
破了。什么周士敦其人其事,这人其实就是我们安插的探子,查的也不是什么金复
兴、银复兴,而是上海、武汉两边的私烟和黄金交易。那案子比这次的可简单多
啦,只要有些勇气做卧底的探员便可完成,不似你这回的要全凭记忆去临场解悟。
你又是念大学的,科学的知识比常人多数倍,这种纯技术性的活儿除你之外我们也
少有人可以做好。”
  他深知年青人的心思,知道有些东西越是艰难越能使曾宝岳产生兴趣,又不可
以说得是搞档次很低的坐探活动,须解释作能使他产生动力的“纯技术性活儿”。
  曾宝岳先听他的话中是有欺骗自己过来的假案,本不高兴,后一听这次的卧底
侦探属高技术活动,眼前一亮。他平日也看过一些探险类的小说,其中的科学人物
跋山涉水寻找宝藏的故事是让他十分向往的,更不用说这一次非但属于冒险,且带
些侦探的味道,自己须凭着脑中所记图片临机与人周旋,便如同侦探小说中那些贵
族类型的探员在嘴上叼一跟烟斗去琢磨字母中的奥妙一般令人心动。
  搓了搓冒汗的双掌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不露破绽?”邓伯仁道:“这便是
我如今有点儿担心的,你明日新去一处环境,他们中总会有人怀疑你的,或是给你
一个下马威,或是考究一下你的专业知识试探是不是真的让我们CC派吃透这秘密。
你呢,又要应付这些考试,又要在他们口中套话,难度是相当大的。眼下还有一晚
的时间锻炼你的应对,我在这驻地里有些东西可令你开眼界,只是你要发誓不向外
透露这秘密。”曾宝岳道:“好,我发誓不向外说。”邓伯仁点点头道:“那么你随我
来。”起身领他在CC派驻地东转西转,寻到一处偏僻林中时有人在暗处问道:“什么
人?”邓伯仁答道:“月升!”对方便无声无息了。曾宝岳暗道: “这处地方到有点
像什么重要场所,方才的对答像是自己人在询问口令。”
  邓伯仁对林中的小路十分熟悉,摸着黑的走了百余步便是一连十几间房屋,在
其中一间还亮着灯的门前站住,又在曾宝岳耳边轻声道:“你进去后不要做声,看
他们问话;里面关的是左翼份子,他们地下工作十分隐秘,与这些人交流便好似你
明日去与复兴社的人做交流一般,只不过你到那里的情况也如这里的左翼份子一般
被动,但你记着你不是去叫人盘问的,而是要去套人的话的。这一点,待会我们的
人也会向他们套话,你仔细看清每一个动作与应对。”
  曾宝岳心中砰砰直跳,手心发热,不知道进去后会看见什么样的情景。点点头
小声道:“我晓得了。”
  邓伯仁敲了敲门,里面问道:“什么人?”邓伯仁答道:“是我。”看样子他经常
来,里面的人听他声音熟了便不再多问,有人过来把门打开,见他旁边还站着一个
脸上有伤疤的英俊青年不禁问道:“他是谁?”邓伯仁道:“过来开眼界的,明日要
去对付复兴社的家伙们。”复兴社三个字说得很轻,那人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
事,好,快请进来吧。”邓伯仁一边进门一边问道:“审讯的是谁?”那人答道:“左
翼联盟的一个死硬份子,问他什么都不说,弟兄们已经有点束手无策了。”邓伯仁
停住脚步笑道:“没套他话么?”那人苦笑道:“这人好生厉害,我们的人只与他一
搭腔,反到让他套去不少话。”邓伯仁吸了一口冷气惊道:“有这厉害的份子?我到
要见识一下。”
  三个人关上门向里走,又进了一间小房,中设一桌,坐有两人;桌前一凳,上
坐一名须发杂乱的消瘦汉子。这边的两个人正在问话,见邓伯仁进来了具都向他略
点了一下头。邓伯仁示意他们不用理会自己,带着曾宝岳在他们身后的墙角寻一条
长板凳坐下。
  那须发杂乱的消瘦汉子笑道:“想必进来的是有来头的人物罢。”审讯者之一
道:“这关你什么事?你只须交代与你平日联络的是什么人,我们能抓到你便是已
经有了些线索,请你说是与你一个自新的机会。你不说,我们日后查也会查到,那
时你想说也没机会了。”
  那受审的汉子用长长的指甲挠了挠头发道:“几年前CC派就开始搞清党运动
了,我从那时起便与你们捉起密藏,捉了几年你们也抓不到我,却打起我家小的主
意,派些不入门的小角色充作左翼的文化人去套她们话,没想到我正是用了这些人
传递消息,你们此刻问我联络人,只好去查你们派来的卒子了。”那审讯者之一大
怒,用手一拍桌子道:“你不说我自有方法叫你开口!”
邓伯仁突的问道:“你如何利用我的人传递消息的呢?”
  那受审的汉子呵呵笑道:“你们派的人去到我家询问我的去处,我那时其实就
记载楼上坐着,请我老婆骗你们的人说是在码头组织工会。你们的人信以为真,回
去一报信, CC派的诸位探子便混到码头上了。我三天两头放个假消息给你们的
人,若是我要会见某人不好叫你们知道,便说我是在东边某处开会,这消息实是指
我在西边某处候客。你们的人急惶惶跑去东边某处时码头上就会少些生面孔,只要
探听这些人的去处就能知道我要做什么。你说,不是你们的人为我联络的还有谁
呢?”邓伯仁笑道:“你这法子到也挺古怪,实际上如同古代的阵中刁斗,上面挂些
指路的灯笼,指东边,士兵便往东跑;指西边,便往西跑。你只是将这灯笼指路的
方向颠倒了,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与你们的人玩游戏时甚少用这方法,因为
太费力气了,还要派人探听我们的人去什么地方这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可知道我
的方法是什么样的么?”那受审讯的汉子笑道:“想请教。”邓伯仁道:“我会去电话
公司求购一册本市的电话簿,这话簿上不是有许多的电话号码么?好了,我要见某
人时……”那受审讯的汉子大笑道:“你这人不实际,请问你的联络人都是有电话的
么?或是他们还要去有钱的邻家借用电话?你拨这电话时倘若你的联络人不在,接
听电话的却是那个有钱的邻居,他又有些想偷听你的秘密,充了你手下与你答话,
你与他对答时机密不是全部泄露了么?哈哈,你这人呀,尽搞些蠢玩意儿。”
  邓伯仁亦笑道:“我还没说完你就打断了,可见你这人是个急脾气,与你共事
的人长久了怕是会有些儿烦你,你且用心听我说完。我要见某人时撕下一面电话号
码簿——这也不用怕遭人怀疑,我就当众交与他也没人注意,比方说我要联络的人装
扮作扫大街的,我把那面电话簿揉个纸团扔在道边就行了。他得这号码簿后你猜会
怎样?”
  受审的汉子低头想了一下道:“你守住其中一部话机,当然这话机是安全的,
让他扮作找人一个个的电话打去。对不上暗号的就不是,对上了就是,你们这般就
隔了几条街也能开会。”邓伯仁大笑道:“这法子也不甚高明,比之前一个略见便
宜。”受审的汉子摇头道:“不不,你说错了,这方法的确高明。我们做联络时最不
好交代的就是与联络人说话,有时在茶楼略坐近点也会被你们的人盯上。你说的撕
电话簿揉做纸团的法子可使两个人根本不用走到一起,这样便叫人无从怀疑。至于
聚在一起开会也是叫人不放心的,谁知道附近有没有探子盯梢呢?有时还得放个暗
哨出去把风,若是用你的方法只在电话里交流,也不用怕被人一网打尽。由此看
来,你到像是这方面的老行家呢。”邓伯仁道:“我做事注重手下的安全,有些东西
不得不考虑周全,只要经费不出预算,能快捷便快捷。”那人沉默了一会道: “我
们不似你这般经费充足,只好麻烦一点了。”邓伯仁笑道:“也算是各施各法,量体
裁衣罢。我用自己的方法手下很少会出事,不知道你的出没出过事故?”那人点头
道:“大家都差不多,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邓伯仁先生。”他一说邓伯仁的名字众人
都大吃了一惊。
-- 发布时间:2006-2-12 下午 02:25:16
-- 第九章 替罪羔羊
  邓伯仁听他居然叫出自己的名字,惊诧非小,一旁的曾宝岳也觉得新鲜稀奇。
那受审的汉子微微笑道:“对不住,冒叫一嗓,看来我猜得正确。”邓伯仁伸手在自
己额上擦了几滴汗水问道:“你怎地猜到我是邓伯仁的?”那人道:“你说的那个方
法是颇要花费些大洋的。邓先生,不知道你说这方法时心里面想到有几个手下要联
络?若是只一个手下只好说你并不在乎花几个小钱了,因为你是掌控经费预算的,
这多的钱捏在手里时你想的办法就只会比较理想化了。但若是你的手下去想办法
时,第一出现在心里的是自己会有几个手下要均分这预算,他们可不会搞些不切实
际的东西,只会更加贴切生活。我想你的方法只你一个人可以用,你手下打死也不
会说这蠢的主意的。天下在汉口CC派的人里能够不虑及经费问题搞些看起来挺花哨
吓唬人的玩意儿的,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行事比较机警却又多了些稚
气的邓伯仁先生;一个是行事粗暴却又比较切乎实际的常君昌先生;再一个是阴气
十足的敫汝平先生。因你的方法太过不注重实际便冒叫一声,想不到侥幸命中。”
  曾宝岳暗道:“这人的话有些道理,若是一个人手中的钱不多时便会首先考虑
分派问题。自己在学校时与一些清贫的同学出去游玩时,那些清贫的同窗一定要考
虑二日出去时有些什么花费,到时候不到这些地方是决不会乱花一文钱的。不似自
己,出游时只考虑哪里好玩。”这时才有些感悟自己生活得比其他同龄人要幸福许
多,心中一动,暗里想道:“左翼联盟的文人在文字中多是反映穷困者的生活的,
有时虽然会对社会发些牢骚,难道里面没有对弱者的同情么?”
  邓伯仁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因听那受审汉子说得有道理,站起身鞠了一躬笑
骂道:“方才在门外还不大信,如今叫我自己做了个实验,你奶奶的这点我算是极
佩服你的。”
  审讯者之一道:“他方才也露也些口风,便是在码头上联络的方法。因为这人
是叫我们秘密捕获的,许多的同党还不知道他在这里,我们从码头上抽调些人手去
市区东边,再另调些人手守在西边。”
  邓伯仁摇头道:“他才不会露什么口风呢,你说的只是略些儿皮毛。你去东
边,东边何处?守在西边,西边哪里?这些自有他另一套办法。”又冲那受审的汉
子道:“我没说错罢?”那汉子点头道:“我说你机警便是这。”邓伯仁笑道:“这就
好,那我就派几个人去把还在码头上班的工头儿抓起来就成了。”冲先头开门的那
人道:“咱们派人混去的码头上的工头儿全部抓来问讯,中间定有他的人。”又冲受
审的人一点头笑道:“我说得又没错罢?”那人先还在笑的,这时却一声不发的沉默
了。邓伯仁踱了几步道:“知道那个关于刁斗的故事吧?我还未说完。下面士兵跑
动时刁斗上还要一个了望的,码头上那多工人不是个个都是你的人,想知道我的人
中途跑掉请假的除了监工的工头也没别的人了。”那受审讯者这才长叹一声道:“我
不该与你说话的,只是先与你手下过招胜多负少不免大意了。”
  曾宝岳在一旁看得咋舌不已,他平时哪里见过这高智谋的较量?在他心中这两
个人先的一番对话毫无什么可取之处,只不过是通常的闲聊,谁知道其中竟藏有这
大的价值。
  邓伯仁对手下道:“送他回去,这人再多关几天,等抓到其他人之后一起送去
政治犯关押所。”又拍了拍曾宝岳的肩头轻声道:“跟我出去罢。”
  曾宝岳又惊又喜的站起身随他一起出门而去,走到半途邓伯仁这才长出一口大
气对他道:“这人若没有叫我们无意中先一步捕获,日后我们两个相遇时先死的那
个一定是我。因为我是到了最后叫他一逼,急中生智,猛的在脑中闪了个火花才记
起那刁斗的故事的。曾宝岳,明日你要去的复兴社比今晚看到的地方更加要小心。
你也不要睡了,拼命记住我要教你说的话,明天天一亮我会考你,不过关时只好送
你回去免得叫你做个送入虎口的羔羊。”曾宝岳答道:“方才的一番经历叫我知道了
许多事,我自会用心。”邓伯仁搂着他肩头一边走一边道:“你去那里时不似方才那
左翼份子在这里受的待遇,复兴社是有些来头的,我待会儿向你略做说明,你只防
着平日里他们中间有人与你说话时要多加小心。这些人比我们更加善于侦探,手段
还要凶过我们,你只记住,万一叫他们发觉了,咬紧牙关等三天,三天之后不见你
人我便派人过去硬抢。他们虽然有点小名堂,总是受南京那边差使的。但你亦不要
自作聪明的打听他们的事,知道越多就越危险。你的任务只一件,就是那机器的用
途,记牢了细处回来画图。”曾宝岳道:“邓先生,不知道这机器怎么对我们CC派那
重要?我看照片时,上面既不像卡车,也不像火炮。”邓伯仁道:“许多的科学是叫
人想象不到的,可是许多的人瞒着大家做一件事就多少可以想到不是什么好事。这
好比如我们侦探到敌国海军又下水一艘什么军舰,亦或他们打算造一种什么奇怪的
武器。弄清楚这些东西可以在将来让自己人少吃许多的暗亏。复兴社的东西是我们
CC份子不可以掉以轻心的,他们虽然不会搞里通外国的事,歪门邪道还是要防备的。”
  这番话在曾宝岳听来道理十足,其实是邓伯仁在话当中夹杂了两三句维护国体
的语言叫这年青人耳朵听得受用。曾宝岳人生经验比他可少许多,居然让他鼓足了
勇气,硬是一宿没睡,将邓伯仁交代的事项背得滚瓜烂熟。到第二日早上邓伯仁专
门考他,因为不是背课本那般有顺序,许多问题是从中间突然提出的,第一遍时还
有些地方要想一想,到第二遍就略见好转,又应对了第三遍这才完全对答如流。也
亏是曾宝岳记性极佳,换作他人就过不了关。
  眼见时间不早了,邓伯仁要打发曾宝岳上路,临行时又叮嘱道:“宝岳,你记
住昨儿晚上的事,除了对答如流还要有些胆量。那个左翼份子与我们应对时款款而
谈,几如与老友把话一样从容,你这回去是扮作的专家,专家就要有专家的气质,
却又不可以过火,因为你这专家毕竟还是个假冒的。总之这一去自己当心,你记
住,出什么事你咬紧牙关等三天。”曾宝岳抿紧了嘴唇点点头,这边自有人用车送
他去复兴社的驻地,那处是个院子,门上挂一面招牌,上书:汉口码头管理所。曾
宝岳暗道:“听邓先生的话里到像这个复兴社很有些了不得,现在一看门上的招牌
怎么是叫码头管理所的?”他向来对码头没什么好感,觉着这种地方又乱又杂,整
日介便是一大群苦力在来来往往的做搬运,因这原因对码头管理所也一视同仁了。
  送他的小车在那大院的门外被人拦住了,一个戴着软边文明帽的蓝衫汉子向车
里问道:“是什么人的车?”开车的答道:“是你们贺书记邀请来的专家,昨天邓先
生与他打过电话。”那汉子点头极客气的道:“是这样?你请等一下。”又跑回去向
人报信,里面过了不大一会跑出个高个子挥手让放行。司机将车开到那大院当间停
住,那高个子迎上来一只手替曾宝岳开车门,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边笑道:
“刚与你们邓先生联络过,你是叫做朴石方的先生罢?”曾宝岳来时就与邓伯仁做过
约定,邓伯仁知道复兴社的人厉害,也不敢要曾宝岳用真名,怕是让复兴社查到,
定了个假名叫朴世宝。那高个子却称他做朴石方,分明是怀疑他。曾宝岳故意愣
道:“我叫做朴世宝,不叫做朴石方。”那高个子这才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说
道:“哦哦,我是听错了,现在记起来是叫朴世宝,因为中间的世与石分不大清
楚,又容易把方想做宝贝的意思。朴先生可带过行李来么?”曾宝岳心中想:“听他
一番胡说,只是为辨别我身份,怕中途遭人劫去换个更假的。这高个子方才一只手
一直放在口袋里不拿出来,听我应答正确这才松一口气,想必是暗里捏着一支小手
枪正对正我。”又好笑又紧张,发觉邓伯仁所言绝非虚假,复兴社这里防范极为严
密,幸好他一再叮嘱提醒,不由得在心中对邓伯仁分外的好感起来。
  下了车答复那高个子道:“只带了几套换的内衣与漱具,邓先生另有一张支票
要你们差人去拿,请携签字的印章去CC驻地领取。”那高个子说道:“方才与邓先生
打电话时也这么交代的,我们这就安排人过去。这里因为事情有些急促,怕是等不
得你多休息了,我们的人在那边的房子里正在做事,我领你进去吧。”说着用手一
指,又带曾宝岳向另一边颇僻静的房子走过去。曾宝岳跟在他身后问道:“我若是
要休息时该怎么办?”那高个子道:“那边你们做事的屋子左舍是安排歇息的,床铺
都有,想洗热水澡可在每晚八点钟去你睡觉房屋的左侧小浴间盥洗。只是这里到了
夜间请不要四处走动,你虽是CC系统的人,但在这边却是贺书记叫你冒充的我们的
人。自己的看守有时对自己人比对外面的误入者还要严厉,若是让他们捉去了我可
不好向你们邓先生交代。”
  曾宝岳暗里思索道:“他这是在吓唬我,来时邓先生一再叮嘱不要我打探复兴
社的事,我只在这里全神贯注的看你们的人做那机器,其余的我才不想管呢。这人
是怕我有什么别的小勾当顺带着要做,因此才唬我一下。”想到这里又有点高兴,
记起昨天晚上那受审讯的左翼份子的事情,偷笑着暗道:“看,我也在做分析,且
知道这高个子是防备着我做间谍给我打一记预防针。”因为猜得高兴,脸上带了些
喜色。那高个子瞥他一眼带他先去那将要做事的房子,到了门口敲门道:“这边的
专家到了。”里面开门迎出个中年汉子,看了他们一眼点头道:“好,请进来吧。”
那高个子对曾宝岳道:“我就到这里了,里面我不方便进去,你将换洗的衣物交
我,我去另一间房里帮你放好。”曾宝岳将手上的小包衣物交给他心里又自念道:
“这厮有些心机,他先带我到这里是叫我不好回头,一准的是想搜我携带的衣物中
可有什么小道具。只是他们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我的道具就是自己的一颗脑袋,想知
道我要做什么不妨拿我人头去做分析。”脸上又笑了一下,那高个子只是颇冷淡的
与他点个头,接过衣物便走了。
  那出来相迎的中年汉子对曾宝岳道:“没想到来的专家这年纪轻轻,我还以为
是个与我一般年岁的教授呢。我叫东正阳,你叫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将曾宝岳往
屋子里让。曾宝岳走进去答道:“我叫朴世宝。”想起与邓伯仁的约定又道:“是在
CC系办的中央政治学校学习的,里面有些课程是讲的欧洲科学史,我又喜欢这些东
西,私底下求教过一些老教授,许是有点天份,到也能一点即通。邓先生知道我有
两下子,前几日请我去他那里看些东西,巧了,居然正对我的胃口搞出一点儿眉
目。不知道你们这里怎么样?我想既然这东西是你们自己做的,搞起来比CC派可要
强过不少。”他的话说得四平八稳不漏一些儿破绽。那中央政治学校是CC系主办
的,内里的人事外人并不十分了解。曾宝岳此刻说它是方的,复兴社的这好当作方
的。倘若报个大学是有名气的,复兴社暗里问他些大学的人事调动,答不上来一下
就会露馅。他也不能说是武汉大学的,这间大学曾宝岳了如指掌,学校里的人事调
配也能对答如流,不过这一来复兴社背后派人过去一查,他曾宝岳在学校大名鼎
鼎,不出半日就会被查得原形毕露。话里头还不能将自己说得什么事都懂,什么事
也懂时便不好向复兴社的人套话了。俗话说得好,叫做“抛砖引玉”。他只说自己
“搞出一点儿眉目”,那末剩下的“另一点儿眉目”须看复兴社的了。
  那中年汉子也厉害,皱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嘀咕道:“怎么是‘一点儿眉目
’?不是说来的是个专家么?”顺手将门不轻不重的关了一响。曾宝岳若是在平时这
便会有些心虚,因历来知识份子都喜诚实,自己有些什么本事宁可吹得像天下最重
要的也不说自己没的。换一个没什么经验的青年叫那汉子一唬,十之八、九会面露
愧色,亦或举止有些异常。此刻的曾宝岳却是已经让邓伯仁打过预防针的,见那汉
子有点儿不悦,面上反而笑了一下答道:“专家是颇有些多的,但也不好CC 所有的
专家都来这里。邓先生与贺先生再怎么弄也不是纯粹做学术的,他们考虑问题的方
式可与我们有点不同。”
  曾宝岳这话不是他自己编的,早在邓伯仁叮嘱他时便特意留了些有内涵的东
西。他现在说的这句话那汉子若是竟然领会其中含义面带笑容做心照不宣貌,好
了,他曾宝岳这三天便只当是坐监的囚犯胡混几日。因为若是那汉子是一个做学问
的,定然对政治不大感兴趣,邓、贺处理事情的方式再复杂,他也只会以一个学者
的心思来想问题,或是在鼻孔里冷哼一声以示其瞧不起,或是干脆反唇相讥。曾宝
岳说的话摆明是意指自己前来并非做学术研究,而是有做政治交易的意思。那汉子
心领神会时定会在脸上露出谅解的神色,那末就可断定这屋内的人一百分也是来套
CC派的研究结果的。复兴社的人居然不知道自己的研究那可大有问题,眼下只看那
汉子如何表示。
  邓伯仁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权术行家,那听话的汉子未料到曾宝岳话内藏有机
关,脸上笑一笑,抿着嘴做个心照不宣的神态道:“原来如此。”这话说完他自己顿
时醒悟过来,只是已经晚了。曾宝岳心中一片透明,放眼向屋内打量,只几个人在
忙忙碌碌,一忽儿搬块木头过去,一忽儿拿张铁板过来,再么就是在一边的地上胡
乱拼装几个零件,那零件看样子多半是从什么车床上临时拆下的,若是真的用心装
一两天,这屋子的中间怕会出现一台货真价实的车床。
  那汉子说完“原来如此”四字慢慢转过头去看曾宝岳,只见曾宝岳面上笑得十分
灿烂,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也是邓伯仁未料到的,他只叮嘱曾宝岳向复兴社
份子套话,万一反被套中只须咬紧牙关等三天之后他便来救人,却未能过细的嘱咐
曾宝岳如何去防备被人套话。曾宝岳毕竟年青,许多的事不及预料,比方说一旦猜
中那汉子的内幕他脸上顿时忍不住的显出笑意,其实也非是真的在笑,而是窥透别
人私隐之后的冷笑,那种笑意是有些残酷的。这种面容一旦落到复兴社这汉子眼里
便立刻知道自己是露馅了。他可比曾宝岳老辣许多,心中念头一闪,故意装作犹不
知情的样子转身指挥屋中其他人忙这忙那。曾宝岳一仗打胜越发有些得意忘形了,
知道再下去也套不出什么东西,干脆背着手在一旁或坐或冷眼旁观。那汉子空忙了
一会儿偷眼见曾宝岳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暗里长叹了一口气,对那些人道: “大
家且停下罢,我有话说。”指着其中一人招手让他过来,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
句,那人点了点头推开门出去了。剩下的人放下手里的物什静静的看着那汉子。那
汉子问曾宝岳道:“来时可吃过饭没有?”曾宝岳见他的架势,知道他不肯再假做
了,将双手抱在肋下答道:“吃过了。”那汉子点点头又对其他人道:“把这里收拾
干净罢,不用装了,他看出来了。”那些人互相之间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收拾起来。
  那汉子瞟了曾宝岳一眼问道:“朴世宝是你真名么?”曾宝岳笑嘻嘻的答道:
“你难道叫做东正阳么?”那汉子点点头应道:“这是我的真名,不过我看你并不是
个中老手,你们邓先生派你来定有用意。”曾宝岳故意要显得自己十分老练,说
道:“我是不是个中老手并不重要,你们自己怎能不知道自己的研究呢?还特意骗
邓先生派我过来,难道有什么奥妙么?”东正阳苦笑道:“CC份子偷了我们的东西,
我们须要查清楚你们到底知道多少情报,因此不得不使手段了了。”他这话是在试
探曾宝岳是否了解事情真相,曾宝岳只听邓伯仁粗略的说过取得机器照片的经历,
争辩道:“我们几时偷过你们的东西了?”他争辩这事便如同平日向人辩解其它是非
一般,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一副受侮辱的样子。东正阳查颜观色,知他定是受
人差遣的卒子而非老练的特务,只是还搞不清CC派为什么会派一个入世未深的青年
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惊讶,应他道:“也对,并不是可以算作偷的,只是在无意
中让CC派的有心人碰过一下,这个责任其实应该是在我们自己的,所谓失职照看便
是这意思。”曾宝岳听他这么说心中的气略平了些说道:“你能这么说可见是个讲道
理的人。”东正阳笑道:“这世上哪有不讲道理的呢?你们CC派的人可会做些不讲道
理的事么?我看不会,我们也一样,只是我们大家之间并不十分了解,不了解就会
有误会,误会出来了哪里还有对方的好印象呢?”曾宝岳点头答道:“这话是说得极
对的。”东正阳继续道:“现在你对我略有了解,或许我在你的印象中会变得较能接
受,只是我还不知道你。”说完用双目看着曾宝岳,曾宝岳暗道:“你的话即是要知
道我的姓名诸情况,话虽含蓄,总是能让人听出来。我虽然知道你叫东正阳,却不
好就这么告诉你我叫曾宝岳,邓先生叮嘱过我对复兴社的人不可以掉以轻心,谁知
道你搞清楚之后会不会另有打算?”他的脑袋中将昨天晚上看到自己人审讯那左翼
份子的事情想起来,默默念道:“我此时是羊入虎口,能叫你们少知道一些尽量少
知道一些的好。”因此决定不说。
  东正阳见他脸上犹豫一会立刻变得坚毅起来,知道他不会多说什么了,抿紧嘴
唇静静的退到一边找张椅子坐下,曾宝岳另寻了一把椅子也坐了上去。过一会,复
兴社分区书记贺子寒匆匆赶过来,东正阳站起来正要与他说话,还未开口,贺子寒
一记耳光便抽到他脸上,嘴里骂道:“没用的东西,几下就露了老底,你干这长时
间特务怎么还能站在这里?”东正阳受了他一耳光也不敢出声分辨,贺子寒虽然骂
得难听,总归是自己把事情搞砸的,只好忍着不做声。
  曾宝岳向来是知书达理的,知道最失人心的便是在人前责难自己属下,反到有
点同情东正阳,对怒冲冲的贺子寒有点瞧他不起的心思,觉得此人为人做事粗鲁无
理,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接受他的耳光。
  贺子寒走到他面前将双手插入自己长裤的口袋里盯着看了半晌,开口问道:
“这事如果穿帮了CC派的邓老板叫你如何应付?”曾宝岳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万没料
到面前的汉子别的不问偏问这个。他先还以为会给自己两记耳光,然后抓着自己衣
领穷凶极恶的询问自己知道些什么,万一搞得僵住了说不定还有一顿好揍等着自己
去捱。憋住笑答道:“咬着牙齿等三天。”贺子寒一皱眉,思索了一会又问道:“这
机器你们可究竟知道是做什么的?”曾宝岳想:“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不过你多半
也不知道,看来邓先生说得不错,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大家都不晓得的,复兴社的
人既不明白可又还想从我口中套出那机器的作用,那么你们一定是在用歪心思了。
方才那东正阳还说是我们偷他们的,这时候还不知道内里的详情是怎样;如果是这
样的话,我所知道的便一概不能说了。三天以后邓先生抢我回去我便对他如实告
知,请他来查你们有什么阴谋。”
  当下摇摇头道:“不知道。”贺子寒把眼一瞪,甚是严肃的道:“不知道?那你
来干什么?”冲旁的人喝道:“扣起来!”旁边收拾场子的几条汉子冲过来将曾宝岳
手臂扭住,因有东正阳前车之鉴,这些人怕自己动手轻了叫贺子寒甩耳光,用力便
有些大。曾宝岳只惊叫一声,手臂关节处咯的轻响了一下,顿时麻木了。他身上原
就有伤,此时手臂又被扭脱臼,又痛又怕,脸色一变,神情显得有点呆滞。贺子寒
本来的用意也只是叫人制住这青年,没料到手下动了真,他一看曾宝岳面色苍白双
眼发直,知道情况不大妙,又不好在手下面前失威,干脆硬到底,喝道:“关进黑
房,他几时知道了几时放出来。”那几个人也不管曾宝岳是否经得起,得了上峰的
指使推着他便出去了。
  东正阳见曾宝岳情况不对头,怕引起复兴社与CC派之间的误会,顾不得自己正
遭贺子寒斥责,壮着胆子建议道:“贺书记,这人是CC派的,万一叫他们知道……”贺
子寒横了他一眼吓得他又不敢说了。贺子寒哼道:“知道了又怎地?姓邓的叫这小
子咬紧牙关等三天,可见他早料到我们会来这一手。在他心中我们是知道这机器秘
密的,他派的是个真正的专家哪里谈得到怕穿帮?只能说明CC派的人屁也没弄出一
个。姓邓的是在唬我,不给点颜色他看看老子以后怎么做事?”
  东正阳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贺书记的话是对极的。不过我怕弟兄们下手时
太过用心,原本只是想吓那小子一下的,若是搞残废了两边争执起来我们到底理
亏。CC派一时半会在上面还有些实力,追究下来也不好因为一枚小小的卒子伤了自
身元气。”
  贺子寒本来就在为自己找台阶,听东正阳与自己搭梯子也乐得落台,闭目故作
衡量貌,复又争开眼睛点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这件事着你去办。只是他今
日在这里吃了亏,回去一定会叽叽歪歪。我虽不怕CC派的人,总是不想平空更多是
非,你打发他走时弄得干净点,在面子上叫他回去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或是信也找
不出咱们的什么茬子。等到蓝衣社一统天下之后连CC派的人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东正阳鞠了一躬应声道:“是,我这就去叮嘱一下。”
  等到东正阳去看时,情况越发的不妙了。原来先的几个人把曾宝岳一直扭住双
臂推到一间既潮且阴的小房里后又一人给他身上来了一脚,有些落脚点将原有的伤
处又踢动了。东正阳粗通医术,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得不轻,连他腿上的骨伤也重
又断开了,曾宝岳倒在地上已是昏迷不醒人事。东正阳在心里将那几个人骂到他们
祖宗八代,责怪他们不会做事。这回打伤的可不是别人,乃是在政府阀系中鼎鼎大
名的CC派青年,他到这里来时上面是有人做后台的,方才听这青年对贺子寒说什么
“咬紧牙关等三天”,那么三天之后CC派不见他回去定有动作,到那时……。
  东正阳心中一紧,面前的伤者可不是天把两天就能够恢复的,即便恢复了,他
回去一说,CC派与复兴社的仇可就大了。他脸上一热,心里暗道:“一不做,二不
休。”这想法刚一冒头自己便吓了一跳。
  曾宝岳突的开口,咬牙切齿的道:“……三……天,……三……天……”脸上显出一股杀
机,心中分明是已将复兴社恨透了。东正阳见他的模样当即下决心要妥善处理,知
道这事自己还拿不了主意,起身去找贺子寒。
  贺子寒刚回到自己办公室东正阳就跑过来了,俯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贺子寒
脸色一变,怔怔的道:“伤这重么?”他现在的口气可不比之前那般硬了。东正阳郑
重的点点头,贺子寒将眼珠一瞪,沉思片刻道:“最好不要做绝了,CC派的势力其
实是大过我们的。我们目前只靠南京蒋先生宠幸方有这大排场,陈氏兄弟在他面前
说一句话起码可以叫我贺某从此不得翻身,你们这些跟我的亲随日后若遭特务处欺
压那也只好一个屁也不放。蓝衣社未拉开场面之际能少些对头尽量少些对头。” 东
正阳思量片刻道:“他身上的新伤旧伤不是三两天可以恢复的,这人目下恨我们入
骨,不想办法除掉他定为后患,我看不如使个借刀杀人的方法把这责任推到别人身
上。”贺子寒眼睛一亮,问道:“推到什么人的身上?”东正阳道:“这事不好乱推,
说是左翼份子杀的CC派立刻就能知道是我们在搞鬼,须得找自己人干,把责任推到
特务处的头上,这事才好叫CC派认为有可能。”贺子寒愣道:“你说仔细点。”东正
阳道:“这人太年青,不会有什么仇家,也不会树政敌,因此不可以推到其它党派
身上,推过去了,CC份子内的明白人是不信的,反而叫他们误以为我们胆大包天,
一旦暗里调动自己的CC派力量给我们为难,日后的琐事可忙不过来。蓝衣社正在组
建的工夫,哪里有精力去应付CC派这大的力量?只能说是我们自己人干的人家才会
相信。但这事又不能与CC派结仇,我们还要做个公正的样子去给他们看。在复兴社
内敢不听我们话的只有特务处的一帮人,我们把责任推到他们头上,到时一来可以
叫特务处威信扫地;二来可以让贺书记有机会掌控他们。”
  贺子寒边听边点头不止,说道:“但不知道你准备把这事推到特务处哪一个倒
霉家伙的头上?”东正阳道:“这却需要找个理由了,也不能动他们最贴近的人,这
些人手脚干净,上头也有人保。要找替罪羊还得在外围寻个不懂事的。”贺子寒轻
轻一拍桌子道:“好,就这么办。你先去找人帮那小子医护,能医得好是最好的,
医不好便按你说的办。特务处的外围我尚能找到几个跑腿的,这事不要惊动姓陈的
麻脸,老子这回要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国星在特务处混迹许多日子,一心想着日后能升官发财,先的那姓陈的麻脸
组长升做特务处武汉站站长,他还以为自己能实现人生小小的跨越。自己虽然在处
理斧头帮邹临同的任务上出过纰漏,但终究是邹临同难逃大劫,自己身上没有功劳
也有苦劳;陈组长变成了陈站长,原先的位置便空了出来,李国星还痴想可以填这
空缺,成日发白日梦。不料这位置叫陈站长给了别人,他心里一口恶气堵着出不
来,做事也不大起劲了。陈站长猜到他肚子里有些怨气,新官上任之际他尚想在人
前烧上几把火,别的各处都打理了,偏偏少了李国星的好处,也怕这人从此做事磨
洋工坏自己大好前途,须得给他一点甜头亦或是专程给他打打气方好。找个空子把
李国星邀到家里喝酒,酒过三巡话也多起来。李国星并非什么文雅之人,有些话儿
他是当讲则讲,一拍桌子大声道:“陈站长,我跟你这多日子,跑腿的事也干过,
大耳刮子我也受过。我是把你当我前途上的神仙供的,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
闯,现下一看,你老人家升官发财了却把一直跟随的手下丢到一边,以后你高高在
上,我再想你提拔连面也见不到了。新任的组长自有他的一帮兄弟,我想出头不知
道到等到何时何日了。”
  陈站长正色道:“话怎么能这么说?有些事情你是不晓得,特务处是由戴处长
亲自指控的,这里所有的人事调动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没他的批示我一个小小的
分区站长能起到什么作用?”又压低嗓门道:“你可知道自己的不足吗?”
  李国星一愣,心中暗自盘算身上的缺点,末了又一拍桌子大悟道:“哦!难道
是我没有给戴处长送礼么?”陈站长噗的大笑起来,拍他肩膀道:“你给他送礼?你
不怕丢性命么?我告诉你,原先有个江西站的副站长因那边的站长调走了空了个正
职的位置,他私下里搞了五十两金条送到南京去活动。这年头五十两黄金算什么?
穷人乐翻天富人不抬眼,南京那边做官的随便做点私活也有个百把两金条进帐。不
料送过去之后让戴处长一个批文下来,你猜怎地?毙了。现下你晓得在他手下做事
是搞不得人情的,你想升官,仔细做事便有你前途。有些关于戴处长的故事我现下
转述与你,算是送你的良言。”
  他端起一杯酒仰头喝下又道: “特务处得来不易,是戴处长一双空手硬生生打
出来的。最先他做情报时手下无一兵一卒,也没有一文钱的经费,甚至连个正式的
办公处也没有。他去搜集了情报,候在蒋先生汽车进出的地方,蒋先生来了,便一
言不发的交上去走人。这事做多了,有些情报也有用处,蒋先生便拨他第一笔经
费。不怕告诉你,只有一百几十块钱,且不是当面交的,而是托人转交,这中间转
一道便让那人吞了一部分。后来戴处长做得有成绩了,得了蒋先生的重视,复兴社
成立之初还缺少一个负责人的加入,这里的贺书记并其他几个人提了些名额上去,
都被挡了回来,最后还是蒋先生自己提出一个人负责,这人就是戴处长。我说这多
只是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一步登天的,历来的好汉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戴
处长做到今天的地步吃了多少苦头没人知道,正因为如此他做事决不像平常的官那
般投机取巧,他是看手下的成绩的。这回提上去的新组长你休要小看了他,他在云
南一带跑了五、六年,各种应变能力具都高过旁人,连我也不敢小看他,你进特务
处有多久?”
  李国星算计了一下答道:“一年九个月罢。”陈站长道:“这就是了,你做好了
这次的任务出些好的成绩给上面留些底子,这些底子不会做完了就跑了的,积少成
多终有用处。”李国星叹道:“再在下面跑几年你老人家会不会调去别的地方?我总
想上面有熟人认得自己心中要塌实许多。”陈站长道:“左右无人,我多告诉你一些
事情。我在此起码要多待几年,因为戴处长回南京时与我交代了一件极重大的事,
你可听过蓝衣社这名头么?”李国星愣道:“听见过,不是咱们自己的组织么?”陈
站长道:“你哪里知道,这个组织是学的德意冲锋队和黑衫党。提这主意的便是这
里的贺子寒与南京那边几个主脑。”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将嘴巴凑到李国星耳朵上:“其用意是以蓝衣社的
新组织取代国内现有的所有党派阀系。”说完又将头移开注视着李国星,李国星悟
道:“是咱们自己人里有人想做独裁者,这人十有八、九是复兴社里有实力的人
物。”想了一下拍桌子道:“只有社长才有这本钱,他搞蓝衣社是想自己做希特勒或
墨索里尼,贺子寒这些人做的是希姆莱般的人物,戴处长一直是提防着他们的。”
陈站长哈哈笑道:“复兴社社长要独裁,咱们便去帮他打江山,因为咱们的社长不
是别人,正是当下中国政府领袖蒋中正先生,戴处长防的不是别人,却是搞蓝衣社
的贺子寒这帮人。蒋先生手下若要有人做希姆莱式的人物也轮不到别人,戴处长就
是首选。真让贺子寒这些人搞大了蓝衣社,他们便会架空蒋先生的力量,到时候别
说咱们特务处,什么CC派的人也没地方跑了。”李国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重大的内
幕,吃惊之下道:“我……我还以为……只是依附的蒋先生,不料复兴社的社长居然就
是他。”陈站长一边夹些酒菜吃一边又道:“贺子寒他们向社长做蓝衣社的提案是极
机密的,本来外面的人无从知晓,不料日本的一张报纸竟然把这个消息给捅了出
来,又经转载,蓝衣社原本是秘密中的秘密,一下子变得小有名气,这里面文章可
大了。”李国星猜测道:“是有人向日本人故意透漏这消息,好让蓝衣社无法正常运
转。”
  陈站长轻轻一拍桌子笑道:“你这人就这点好,提一点你便都明白了,所以我
说你是有前途的,只是需要改一改急脾气。”李国星让他一捧,有些熏熏然,端起
自己酒杯道:“陈站长,这杯是我敬你的,日后刀山火海你吩咐一声,李国星眉头
也不皱一下。”
  两个人仰头喝尽杯中酒,李国星又提起酒壶都给斟满,问道:“怎么把这重大
的秘密告诉我?”陈站长道:“你是我一手提拔到特务处的,现下的新组长上任,虽
有纪律压他,也怕他私下里对我使绊,你在他下面一边做事一边帮我盯住他。蓝衣
社时下在复兴社内风头正劲,特务处也难说会有人糊里糊涂的被拉过去,我们的人
是专门搞情报工作的,叫他们拉一个过去后果不堪设想。你且认真记住,复兴社社
内有社,派系众多,除你方才听的蓝衣社以外,还有一个叫做力行社的所谓核心组
织,以此核心组织做依附的革命同志会,在这个中国革命同志会之外的才叫做复兴
社,复兴社之外又有一个忠义救国会。”李国星越听越糊涂,一边抓头皮一边说
道:“岂有此理,这叫做什么复兴社?里里外外还有组织,老子现下到底是哪一个
组织的?”陈站长呵呵笑道:“你哪个组织也不属,只属于特务处,其它什么这会那
社的都是 *** 杂牌军,名声让那些人弄得响当当,做起事来屁也顶不上,这些人
还不如CC派那些专门搞宣传的文人。蒋先生是个聪明人,他放手让那些人去搞就是
看他们能做出什么玩意儿,真让他抓得紧看得重的除去CC派便只有戴处长。这些年
上面的人走马灯似的调换,惟独咱们特务处的人没换过,要咱们加入复兴社也不真
是要加强这支杂牌部队的实力,而是让咱们盯他们更容易。”李国星恍然大悟,伸
出大拇指赞道:“高明,实在是高明。”陈站长喝了一口酒说道:“所以咱们特务处
的人平时对复兴社份子客客气气的,转过脸面便是两家人,这一点你千万记住不要
说给外人听。”李国星连连点头道:“这个我一定记住,你继续说。”陈站长继续
道:“贺子寒这些人自以为有人支持,蓝衣社的组建越是快了,连特务处的人也受
他们影响。上次咱们的人出任务,外面有一帮CC派的与蓝衣社份子骂起来,出任务
的那几个家伙忘了自己职责跑过去帮忙,叫第三边的抽空子钻过岗哨炸了机器,幸
好这机器本来就要炸的,这才没捅出大漏子。”李国星道:“这么说以后连我也要提
防着那些人了。”陈站长点头答道:“这世上的一切党派阀系都是咱们特务处要看紧
的,你与他们打交道时客气着点,肚子里却要有自己的算计。我们除了蒋先生、戴
处长以外谁也不认。”李国星甚是郑重的答道:“站长,我在蒋先生、戴处长之外再
加你一个,除了你们三位我谁也不认。”陈站长张口笑道:“你在下面多跑跑,特务
处不是我一个人能出成绩的,说得不好听一点,你们做的成绩便是我的成绩,只有
你们做好了我的位置才坐得稳。我与前任的郑汉龙站长有所不同,他是与市警察局
的窦文斌合谋敲诈而掉下去的,戴处长一来便查个水落石出,照特务处的纪律,不
死也是个终身囚禁。我不会去搞这些东西,但对手下办事能力是严格要求的,有功
则赏,有过则罚,只有这样才能让手下服气。”李国星举杯对他道:“这些事情我一
生谨记,你可放心,我是个有点粗鲁的汉子,最怕叫人暗里对自己搞小动作,站长
的为人我一直非常敬佩,赏罚分明亦是给大家一个公平的机会去向上爬。”陈站长
端一酒杯与他轻轻一碰道:“干了这杯!”
  饮过之后陈站长道:“我当下便有三件事是要加紧做的,一件是关于武汉大学
那边的机器,这方面除你是与市府秘书查先生联络之外,那边还有几个人在暗里做
保护工作。这件事几乎叫外人撞破,好在又弥补上去了,之后你照常做联络人。第
二件是防备左倾份子,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戴处长的手段,天晓得他是怎么知道斧
头帮有行动的?而且每一处细节他都知道,那晚趁帮会份子仇杀的机会将一干危险
份子和政治犯杀干净,反手栽到斧头帮邹临同的身上,那厮也是 *** 古怪,天亮
了竟然跑去市府门前发了一通公开信认了这事,反正我知道这里面有些小名堂。那
晚我与你去大智门拦斧头帮,走后不久,前门暗处埋伏的岗哨过没一会便听到有人
对话,说什么有人想虏走查先生,另一人却是乘了什么时光机器来的,他奶奶的,
总是叫人莫名其妙。我是猜到与那被炸毁的机器有点关系,谁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
用过它?这件事不提了;第三件事便是关于蓝衣社,贺子寒这人颇有些雄心壮志,
蓝衣社搞大了他会不会想做政府领袖也难说,这些时我一直在看些独裁者的言论,
居然与贺子寒等人的做法极为相似。他们也聪明,先不搞建制,并不打明招牌将蓝
衣社推出来,而是借复兴社的名义向社内成员灌输铁血思想,等这些社内成员被灌
输得差不多了,略作考查便可顺理成章的加入到蓝衣社。这一点对我们特务处是有
影响的,因为在名义上我们依然叫做复兴社,那些人便规定复兴社成员必须要看些
什么书籍。我算过一下,总计有十数册的样子,我们的人看这些东西多了思想上便
有倾向,贺子寒他们拉人过去也不用说为了自己个人利益,只说加入到蓝衣社便成
了。不过戴处长也不是泛泛之辈,他的计谋永远高过别人一筹,贺子寒用不了多久
就会吃苦头,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蓝衣社现下与我们沾亲带故的你不要向外人
说,把他们掀翻了我们的名声也不好听,须得暗里收拾他们。”
  喝罢酒李国星便辞别陈站长回自己住处,一路上经风一吹,脑袋里灵光了不
少,心中暗道:“原来复兴社内有这多的重大内幕是我以前不知道的,陈站长不当
我是他的亲信也不会向我说这些,我也不用在他面前再吐苦水了,如同戴处长的故
事,我做得好自有人会看着我。若是一天到晚争名份反而叫人瞧不起,即便去争,
我一年九个月的岂能争得过入行多年的老手?贺子寒这人今后不可相信他了,说不
好要时时提防着他;不过复兴社的社长居然是南京的蒋委员长,这个意外是叫人惊
讶万分的,自己以前一直认为只不过是靠了他的支持才有复兴社,没想到他非但是
个支持者,而且亲任的首脑。”
  忽的在脑中又闪了一道灵光,不由得对蒋极为佩服了。原来他想到若是这世上
没有复兴社,那末许多的人各怀心思暗中倾扎是不容易让蒋知道的,反而是提供一
个权力争斗的场所叫有些野心的进来角逐。如同特务处不服贺子寒一般,今天你设
个计谋在首领前告发我,明日我又在暗里防备着你,大家在做权力角逐时不知不觉
都会选做社长的来评判,许多的秘密便都能让社长知道,这时蒋便可以看清两边的
形式从容权衡了。这种权力的驾驭术可谓当世极高明的谋略,贺子寒若有些雄心,
只看他是否能吃透这一点,否则连想也不要想着搞蓝衣社了。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走着,一边呼的冲过一辆脚踏车差一点与他撞上。李国星手
脚甚是麻利,嘭的将那脚踏车的车龙抓住嘿嘿笑道:“你奶奶的,老子发觉与你真
的是三生有缘,怎地一走路便会叫你撞上?”
  骑车的人正是古怀桑,他的人依旧跨在车上,一只脚尖点着地面,另一只脚踩
着踏板,双手捏紧了车闸,脸上笑嘻嘻的道:“我看见你埋着颗脑袋想心事,怕你
叫街上的汽车撞到,不如我先用脚踏车撞你清醒点好看前面的路。”李国星笑道:
“这说你是看清我才故意撞来的?”古怀桑将车闸放开又捏紧了两下答道:“不见我
捏了车闸么?真有心撞你时你还想好端端的立在这里?早趴地上了。”李国星哈哈
大笑道:“之前的两次不是我撞倒你了么?这时候还敢嘴硬?好了,不与你说笑
了,你是出来做买卖的么?”古怀桑用手捏了一下车龙上的橡皮喇叭,那喇叭嘎咕
嘎咕的响了数声,嘴里答道:“正是,我每天都要出来送些刊物去与买主,因此常
偷些空子在外面溜达,你身上有些酒气,想必是刚刚吃饱喝足了跑出来的。”李国
星摸着自己后脑勺呵呵笑道:“我也正是,可惜之前你没碰到我,不然这顿酒你也
有份。”古怀桑悻悻的道:“你能吃的酒我多半是动不得的,只好流些口水解谗。”
李国星记起以前曾想接纳他入复兴社,现在再一想,越是需要有人做自己助手了。
因为他知道关于社内的秘密越多,越发觉今后不好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去打天下了。
如同陈站长把自己留在下面一般,今后自己也得有可信的人帮忙。面前的古怀桑是
个朴实的青年,早点将他收纳做手下便越好培养信任感。
  打定主意后正色道:“这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可以告诉我么?”古怀桑答
道:“我叫做古怀桑。”又拍拍车龙道:“是这里大东书局的伙计,你有生意好介绍
时去找我,又快又稳妥。”李国星念叨:“古怀桑,嗯,这名字好。”
  古怀桑只听曾宝岳说过自己名字起得有学问,现在又听李国星夸赞自己名字
好,不禁又喜上眉梢,问道:“这名字好么?到好在哪里?”一语出口,李国星为之
结舌。他夸古怀桑名字好亦只是顺口一说,并不知道好在哪里,不料古怀桑还当真
了,问他“好在哪里?”。他又不似曾宝岳那样有高深文化的人,什么“你的名字是
含些念旧的故事,若非家里有人经过人世沧桑的读书人是取不出来的”这些话他一
句也说不出来,又不好在这青年面前失了脸面。轻轻闭目故做沉思状,后又长叹一
嗓睁眼望着天,双手将腰一叉说道:“我只因为自己叫做李国星,听你的名字叫得
顺口过我的,因此你的名字起得好。”古怀桑顿时大失所望,他原本希望从面前的
汉子口中再度说出像曾宝岳那样的文绉绉的话,不料却是这番解释。他倘若再遇到
一个叫钱万国的,那末是不是又会长叹一嗓,叉腰望天曰:你的名字又叫得顺口过
我的,因此这钱万国也取得好。
  自己暗里叹一口气想道:“虽然是个没文化的家伙,也算是与自己客气过,不
好叫他在这里丢脸。”嘴上谢道: “这名字叫得顺口吗?嚯嚯,我到没注意。”李国
星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有点牵强?因这缘故他想收古怀桑做手下的话也不敢出口
了,暗自道:“以后罢,找个机会是自己可以在他面前有些威风的时候再提这建
议,比如又跑去武汉大学将CC份子胖揍一顿时也有些信心。”将双手从腰上拿开撸
了撸自己头发答道:自己多半没注意,别的人却有感觉。你在大东书局做事,我找
你时只报你的名字便可以找到你吗?“古怀桑答道:“找不到时也可找我的表叔,他
叫做古越良,你把话说与他听也是一样的。”李国星愣道:“你表叔怎么也姓古
的?”古怀桑笑道:“这你有所不知,表叔的爸爸是入赘到我们那里的,他便也姓古
了。”李国星这才大悟,中国的习俗多半是表叔做外姓,只有堂叔才做本姓,他文
化虽不高,对这些习俗到知道得不少,因此才有此一问。又与古怀桑挥手做别道:
“那末我有空便去大东书局找你,你到时候可别不要翻脸不认得我。”古怀桑道:
“我到不会这样,怕你与我方一分手便忘我到九霄云外,日后不拿脚踏车撞到你也
不会又认得我了。”李国星向地上啐了一口道:“这是什么话?老子一向有记性的,
别的不说你用车撞我两次难道我会忘记么?记不住恩惠我还记不住仇的么?”古怀
桑笑道:“那就好,记牢靠些多给我介绍生意,我发财了给你买一辆四只轮子的让
你开。”李国星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古怀桑用力一蹬脚踏,车儿嗖的跑了出
去,跑不远尚回头大喊道: “记住啊,有你好处的。”
  等他回到书局与古越良交差事,古越良正忙得四处打转,见古怀桑回来了便大
声道:“你回得正好,今日店里多了客人,你出去的工夫又有一批书刊被订购了。
其他伙计具已经被打发出去了,这里还有两件须要人送,你再跑一趟罢。”古怀桑
甚是勤快的将剩下的两大包刊物抱到自己车后座上用粗绳捆牢,向古越良问清楚了
地址便跨上车走了。
  他先一趟回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快黑了,又出去这一趟天色便完全暗了。回的路
上有点想笑的暗道:“不知道会不会再撞到那个压不死的家伙,那样可真有点神奇了。”
  天下的事居然这巧,一拐弯,一边的小巷子里出来两个人,一个年青的扶着另
一个醉汉。那醉汉已是烂醉如泥了,双腿如绳一般在地上拖着,全靠那青年在上面
架住他的手臂。古怀桑早有防备,将车闸猛的捏紧笑道:“你这死家伙果然让我碰
上了!”那扶着人的青年见他这般说话,不知怎地将那醉汉往地上一扔兔子般窜入
旁的巷子逃得无影无踪。古怀桑有些奇怪,片腿儿下车将车停好又去看地上的醉
汉,将脸面转过来时不禁大吃一惊,叫道:“喂,喂,怎么是你?你不是武大的曾
宝岳么?”
  那人果然是曾宝岳,他并未喝酒,只是身上的伤太重无法站立,眼睛却可以睁
开看人,见是古怀桑,蠕动嘴唇道:“是、是你?你是古……古……”古怀桑连连点头
道:“是呀是呀,我正是古怀桑,你怎地这晚了还不回家?”曾宝岳用力挪了一下身
子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快送我去CC派的驻地,有人想杀我,我的手脚不能动了。”
  古怀桑对他一向好感,听他说有人要杀他,四下里偷看一眼,曾宝岳摇头道:
“这里没人,方才那复兴社的小青年以为我死了,不知道要把我搞到哪里处理掉,
不过你要赶快带我走,我怕他们还有人会过来查看。”古怀桑道:“我用脚踏车载你
去,你把地址告诉我。”曾宝岳道:“我坐不了脚踏车了,怕是要你背,因为我手脚
脱臼断开了。”古怀桑惊讶道:“这么重?心太狠了。好罢,我背你。”他站起身把
脚踏车推到附近一棵柳树下锁好,回来将曾宝岳背起,曾宝岳在他耳边说了个地
址,古怀桑吸口气道:“这么远?”曾宝岳轻轻笑道:“并不远,你多走几步路到街
上伸手拦一辆黄包车可不轻松许多么?”他这一说古怀桑又开始揣摩自己身上带有
多少零花钱了,看看够不够付车资。曾宝岳见他犹豫,猜到他心思,笑道:“你还
怕没人付车资么?你也太小看我们CC的人了吧?”古怀桑面上一热,讪笑道:“嘿,
你这重的伤还说这轻松的话,到看你好似老练不少哩。”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曾宝
岳在他背上叹息道:“我若还不变得坚强一点便死几次了。复兴社有几个坏蛋搞了
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叫我看出破绽,两天前他们便打断我的手脚,我此刻胸腹上也痛
得很,怕是叫他们的人踢坏了脏腑。方才有两个家伙到关押我的房里来背我出去,
说是送我去医院, *** ……”他一向文雅的人突然从口中冒出一句脏话,古怀桑不禁
哧的笑起来。曾宝岳也觉得有些不妥,不过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一起轻声笑道:
“对不起,我不该骂人的,只是这两天已经在肚子里这般骂了无数次了。那两个家
伙走了半天将我交到方才那青年手中,告诉他我是左翼份子的人,知道了一些不该
知道的秘密,要他代交去一个姓陈的站长那里处理。我听他们话头有点不对劲,正
想出声分辨,另一个家伙在我头上拍了一砖,他的用意是要将我拍晕不好说话,我
硬生生拿脑袋顶了一下,虽然痛得要死,总是没有失去知觉,却也不敢充好汉叫他
再来一次,垂着头装作昏死过去的样子。接我的青年像个新来不久的,心也没那两
个家伙歹毒,把我扶到他身上想背的。那两个老练的家伙低声议论一下,有一人轻
声说左翼份子不可久留,还是干脆一刀宰了的好。另一个也同意,这些狗腿子原来
早有准备,从身上掏出刀来要往我脖子上刺。反正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刀
尖在我身上碰了一下就又缩回去了,说这事既然交给特务处了,应该由姓陈的站长
裁决。与那青年签了个接手的单子便走了。他们走了没一会我身上就开始发冷发麻
好似要丢掉魂魄一般,身子软得像个大口袋。那个青年以为我死了,怕惹麻烦,四
处找没人的角落想就这么一甩了之,不想正遇到你,你喝那一嗓子别说他怕,我也
惊。”
  古怀桑听得心惊胆战,暗想:“先头遇到的那个复兴社叫李国星的家伙可不像
一个十分歹毒的人,他的同伴怎么这凶?”对曾宝岳道:“我是以为又碰到熟人才喊
那一嗓的,不意那个青年吓得像只受惊的兔子。”曾宝岳笑道:“这个人参加复兴社
怕只不过几个月的样子,傻头傻脑的到像个刚从乡下来的孩子。他见我身上发冷还
以为我死了,我却知道这世上有用来麻醉人的麻药的。先的两个狗腿子之一定是用
刀刺我时在上面藏了麻醉的针头,那个傻瓜青年未见过世面,像是自己杀了人一般
东躲西藏,这些复兴社的家伙对自己人也在搞鬼,定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阴谋。”
  两个人边走边说了一阵子话,迎面遇到个拉黄包车的,古怀桑叫道:“车夫大
叔,请这边过来一下。”那车夫听见有生意上门连忙拉了车跑过来,见曾宝岳伏在
古怀桑背上还以为是喝醉的青年学生,甚是殷勤的要帮忙。曾宝岳怕他见自己身上
带伤起疑心误事,对他说道:“车夫,请不要碰我,我是叫背我的家伙用脚踏车撞
伤了的,你碰了我他到时候拉你下水说是你也有份可别怪我没警告过。”这世上有
些人误事时总想找个由头牵扯些旁人与自己一同担待,只消那一旁的人在这事上沾
根手指便麻烦不断。那车夫平日里见这些乱七八糟扯皮拉筋的事太多了,听曾宝岳
一说连忙将伸出的手缩回去笑道:“好家在,我只管拉车,你们不要说我车上有个
小凸凹又硌伤了哪里,我是一根手指也没碰过你们的。”古怀桑将曾宝岳放到车上
后气喘吁吁的道:“几天不见你变得越来越奸刻了连我也要。”曾宝岳笑嘻嘻的道:
“你可是个老实人,比我先遇见的不知道强几百倍,那些人聪明得很,可就是心术
不正,我以后瞧你比瞧他们要敬佩得多。”古怀桑听他夸赞自己,嘿的笑出声来,
那车夫莫名其妙的道:“我先说好,你们就是认识的也不要想把责任赖到我身上。
若是这样,我把车往旁一甩撒腿而去,报到警察局说是遭贼抢了,哼哼,这后果可
不是你们做学生的担负得起的。”古怀桑连连摇手道:“大叔您别疑心,我们哪里会
做这丧良心的事?”那车夫抓起车把儿道:“我看也不会,你们是读过书要讲道理
的,换个面目凶霸的我早转身跑了。”言毕拉起车道:“去什么地方?”曾宝岳将CC
派驻地报给他听,那车夫惊道:“这么远的路?那可要多加些车费的,你们可付得
起的么?”古怀桑在口袋里搜了几下搜出一张钞票道:“这边有一角的钞票,你送我
们过去可得五分钱。”昔日的五分钱可也不少的一笔财富,那车夫却将脑袋摇得拨
浪鼓一般的道:“不行不行,这远的路你要给我一角。”古怀桑争道:“六分。”那车
夫又摇头道:“八分。”
  曾宝岳见古怀桑犹在与人算计几个小钱,富家出身的脾气涌上来叫道:“你们
不要争了,当我身上好舒服的么?车夫,你送我过去我给你两角。”那车夫二话不
说,拉起车子便跑。古怀桑跟在后面边追边道:“两角?好家在,五分钱可以吃三
个有馅儿的烧饼,有五分钱可以去看戏,还有五分钱可以赏给跑堂的充作大爷,剩
下五分钱可以打半碗好醋一两灯油带一根上好的灯心。我只认六分给他的,多的一
角四你不要奢望我会出。”曾宝岳有些想笑,记起那晚邓伯仁给他“上课”时自己一
些没说出口的想法,仰天长叹道:“我看我以后要对左翼份子改变些态度了。”
  等到了CC派驻地已是后半夜了,那拉车的车夫与古怀桑跑得浑身是汗,各自把
衣服脱了几件。CC派驻地的门面颇为壮观,拉车的一看便不敢进去了,只敢把车停
在一边,即便是这样也有守门人过来轰。那车夫指着曾宝岳对过来轰的人道:
“他,他叫我拉过来的。”那守门的打了个电筒向曾宝岳面上照了照问道:“什么
人?好似伤得挺重的。”曾宝岳道:“请烦你去向邓伯仁先生报告一下,说朴世宝回
来了。”那人一听曾宝岳说朴世宝的名字吓得手一抖,连电筒也差点掉到地上,又
走近了用电筒灯光仔细看,曾宝岳让那电光照得睁不开眼,将脸偏到一边,那守门
人压低嗓音道:“你……真是那个朴世宝么?”曾宝岳点点头道:“你把电筒关上或是
照你自己的脸,我的眼睛睁不开了。”那人这才大悟,将手电光偏到一边道:“复兴
社的刚才来个人说你已经……”他停下没再说,那意思却是明白的说他已经死了。曾
宝岳愣道:“复兴社怎么还敢派人来报信?”那车夫在一旁道:“你们说悄悄话便说
悄悄话,不过先请把许我的两角钱车费给我。”古怀桑在一旁一边喘气一边道:“我
只给六分,还有一角四不要向我要。”那守门人对车夫道:“先拉进去,你多等一会
便赏你一块大洋。”那车夫大喜,拉起车点头道:“好勒!”
  古怀桑瞪大眼珠子道:“一块大洋!?哇!”将双眼一闭,脑海中无端端蹦出一
堆堆的糕饼糖果,嘴里念叨:“是了,我的鞋子也该换新的了。”等睁开眼睛时那车
夫已经将车拉进门去了,他也想要跟进去,门外守的其他警卫将他拦住道:“干什
么?”古怀桑指了指前面的车道:“进去。”那警卫笑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说进便进
的?在外面等着吧。”古怀桑再向前面望时,那车已经随着带路的门人走远了。他
怔了怔暗道:“也是,这边是什么地方我岂能说进就进的,怪只怪自己方才光去想
那些糕饼糖果没能跟紧,再说自己又不是那个车夫,凭什么别人要给一块大洋,还
是就此回去吧。”
  且说曾宝岳见到了邓伯仁,邓伯仁大吃一惊,一边叫人找相熟可靠的医生与曾
宝岳医治一边对他道:“先头复兴社贺书记与我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得我们一文不
值,现下看你回来了怕是他那边也有诈。”曾宝岳奇道:“复兴社的人怎么还敢反过
来倒打咱们一耙?”邓伯仁叹道:“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套出你并不是什么专家,打
电话过来又是叹气又是无奈,说我们CC的没安好心,本来是要打发你回来的,不料
叫他们那边特务处的人盯上了,侦知你是CC派的份子便将你捉了过去。那边特务处
又不归姓贺的管辖,只好请我们去交涉,我方调齐人手要硬抢去的,他又一个电话
打过来,说你受刑不过叫特务处的人给整死了。”曾宝岳问道:“那个书记长的什么
样子?”邓伯仁道:“凶悍精干,有些瘦。”曾宝岳大叫道:“他是留的长头发并且讲
的有些湖南的口音是不是?”贺子寒正是湖南人,邓伯仁点头道:“是这样的。”曾
宝岳叫道:“这厮是在骗人,我第一天去便让他扣起来打伤了。”邓伯仁拍拍他肩膀
道:“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曾宝岳就把那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述了一遍,邓
伯仁听完后叹息道:“他是个顶聪明的,你落到他手上十有八、九是要露馅儿的;
我只要你去套他们的话,没时间教你防着被人套话,贺子寒老奸巨猾,你只答他一
句他便知道我们老底了。”曾宝岳不服气的道:“他又不是个算命的,一句话怎么知
道我们的底细?”邓伯仁苦笑道:“落到这种人的手里最好一句话也别说,可惜你不
是哑巴,不说话他一样也会怀疑。你与他老老实实答‘咬牙等三天’,他立刻分清情
况,要知道他们是知道那机器底细的,我们却是不知道,若说穿帮的话只会是你一
个人因为不懂那技术而穿帮……啊哟,不对,怕是连这个东西也没底。”
  邓伯仁一拍自己脑袋道:“坏了,我一开始就上他当了。”曾宝岳奇怪的看着
他,邓伯仁醒悟过来对他道:“贺子寒这人厉害,他提的问题是‘这事如果穿帮了
CC派的邓老板叫你如何应付?’,你一说‘咬牙等三天’,他便知道我这里是有准备
的,故意差你去套他们的研究,一旦叫他们发现你是假的,你只好来个死不开口。
只不过他提的那个问题显见又是极其含糊的,既可以叫你以为是自己穿帮了,也可
以叫你以为是他们那边穿帮了,这一来问题就明显了,那部怪机器的底细连复兴社
的人也不清楚。他们不清楚的东西搞那么紧张做什么?”一拍大腿又哦了一声道:
“原来复兴社内部是有内讧的,贺子寒与特务处不合,想借你的事搞倒特务处。”
  曾宝岳越听越糊涂,邓伯仁心中却已是一片透亮,先前复兴社派人来讨机器时
他在来人面前故意大夸特务处这样那样,那人越听越是脸色难看,这便说明那人不
是特务处的,而是贺子寒的手下。贺子寒也在查特务处的底细,他与特务处表面上
是一家,内里却是各有系统,这会推说曾宝岳让特务处的人整死了分明是在往那边
扣帽子,特务处与贺子寒之间估计已是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了。
  想到这里冷笑一声对曾宝岳道:“宝岳,你可想要要复兴社的家伙们?”曾宝岳
气愤愤的道:“最好要他们完蛋。”邓伯仁点头笑道:“要复兴社完蛋恐怕有点难
度,不过贺子寒的这个书记的帽子或是戴不了多久了。”他冲曾宝岳挤了挤眼睛
道:“你也不要露面了,他不是说你叫特务处的人整死了吗?活见人,死见尸。我
天亮了便去找他们要人,特务处的家伙们铁定是不认帐的,但贺子寒暗里肯定能搞
到证据证明是特务处做的。”曾宝岳惊道:“对了,他们押我出去转交时与那个特务
处的青年曾签了个接手的单子。”邓伯仁道:“这就是了,特务处的人是跑不掉一定
要交你尸体出来,交不出来可别怪我对他们不客气。”曾宝岳道:“那姓贺的有什么
事?叫人打我的正是他。”邓伯仁道:“特务处的人你道就是好惹的么?他们外面可
有个大招牌叫‘复兴社’,贺子寒是这里的书记,到最后特务处的人总有办法叫他顶
缸,我们逼特务处越紧,贺子寒后面的日子就越不好过。你看着,他这官儿也做不
了几天了。”曾宝岳嘿嘿的笑道:“那好,只是不知道这些时我躲哪里比较好?我想
回家怕是不大安全。”邓伯仁笑道:“你躲我这里罢,天下除了南京的蒋先生和CC派
的陈氏兄弟谁也别想溜进来。我马上差人过江与你家里人报个平安,你手若是可以
写字便写封信更好让他们放心。”曾宝岳道:“交与我爸爸罢,他白天到市政某科办
公,叫做曾阕章,那阕是做诗的人用的上阕下阕之阕。”邓伯仁点点头道:“好,你
爱吃什么你父亲多半也知道,我请他把你换洗的衣服也一起带过来,只是你老爷那
边我听说有些脾气,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他你受伤的事,呃,这个……只说是要用你
的强记本领多绘些精密的图纸,你是他后人,用他的本事做事想必你老太爷会开
心。”曾宝岳却道:“邓先生,您一说起这个我到确实是有些精密的图纸要画,被关
押的这两天我没事做,把那些照片在脑袋里拼了一副完整的出来。”邓伯仁惊道:
“哦?有这事?”
-- 发布时间:2006-2-15 下午 08:03:17
-- 第十章 东山再起
  邹临同在武汉大学周遭混迹了几日,整天的潜行隐踪追查郜万状的一举一动。
他以前只知道郜万状是个高级参议员,并不晓得他还在武汉大学教授学生。只是他
这教授又当得古怪,课程既少,认得的同行也不多,常来常往的只有一个几十岁的
白发糟老头子,郜万状大把的年纪还向他屈膝行前清的大礼,听名字好似这白发老
家伙叫曾庆仪。两个人在一起谈论的内容也多是关乎文学流派的逸闻趣事,并且曾
庆仪自己是属于桐城派的。邹临同读过高等学府,略知文学流派的典故,掐着手指
头算来算去也只不过是“新月派”、“创造社”、“沉钟”、“语丝”几个新起不久的文学
流派,桐城派所属何处他是半点也不知道的。不过这也不怪他,桐城派起于明朝末
期,兴于清朝康、雍,盛于乾、嘉,衰于民国之初。年纪略轻一点的少有还记得这
老大流派的,只是这个流派统治中国文坛几达两百余年历史,遗下的故人多不胜
算,书香世家出身的或可遗老相传知道其一、二,邹临同却是出身云贵一带的马帮
世家,叫他去算计这世上有几多的江湖帮会他能如数家珍,别的就要差一点了。
  郜万状与曾庆仪交往除敬佩他才学渊博之外,最叹服的就是他强记的功夫了,
曾庆仪亦是以此为荣。因平常老人上了岁数记性多半下降,他却相反,越老越记得
牢靠。邹临同一向以自己能强记做骄傲的资本,他又没有与曾庆仪比试过,偷听郜
万状对那老者这叹服那敬佩的不免心中还有点不服气,暗里想找个机会会一会那老
家伙,只是当前最要紧的是要查清楚郜万状的底细,他是当初托运那科学机器的主
顾,自然会在手中捏着一部,若是想办法将他手中的机器搞到手上,那么改变历史
未尝不可能。念及这些他对郜万状加了一百个小心,隔得远远的偷看他行踪,并不
过于靠近,幸得这般才没出事。郜万状身边原本伏有复兴社特务处的人,只要他多
走近几步搞些例如绑架勒索之类的举动,马上就会被抓起来,但隔得远了便没关
系,因为郜万状是学校客座的教授,身边多的是问候求知的学生,那些暗藏的特务
平日也只能扮作这些青年在他身边偶尔的出现一下,只要没有人对郜万状动手动
脚,他们是根本不会出来管闲事的,邹临同连靠近的胆子也没有,哪里可能引得特
务的注意?不过郜万状并不是训练有素的特务,只是一个有些机密任务的文人,平
常的行踪甚好追查。比如他早上到哪里吃饭,午餐又在何处吃,饭后喜欢在哪里散
步,平素的行动路线固定的居多。邹临同在法国留学时深知做教授的一举一动都有
规律,所以只查郜万状最初一、二日有些难度,到后几日有时竟能够提前在某处候
着他。
  查了几日知道郜万状有一个所在是有点名堂的,在珞珈山下的一栋依山而建的
小楼是他常常去的,那里又不像是住人的地方,有点像放杂物的仓库,大门上锁,
人迹罕至。邹临同有次想趁夜里偷偷摸进去看,连撬门的家伙也找齐了,人还没靠
近,那边的暗处便有人喝问: “谁!?”吓得他连滚带爬的又跑了回去。邹临同猜
到郜万状的机器极有可能是藏在那小楼里面的某处,外面有人把守就是最好的证
明。看来偷这物可不像去掏个钱夹那简单,钱夹子轻巧,伸第三只手不知不觉取了
便可以跑掉,那机器却很重,斧头帮若没垮掉时晚上带十几二十个手下开辆载重的
卡车过来许是搬得动的,当下的情况叫他着实有点犯难。围着郜万状又转了几日,
实在没办法了,打算孤注一掷,趁左右没人时跑去绑架郜万状,把绳子、小刀并堵
嘴巴的破袜子都准备妥当放在一只捡到的破包里提在手上。他知道郜万状黄昏吃罢
晚饭后有去东湖边散步的习惯,先跑到那里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守侯,没多久郜万
状果然来了,背着双手一边踱步一边欣赏黄昏的湖水景色。邹临同等他近了从隐身
处一跃而起,举起事先准备好的小刀喝道:“看看老子是谁?”郜万状一见是他,脸
色先是一变,惊道:“是你?”后又说道:“你看身后。”邹临同骂道:“你奶奶的,
老奸巨猾的老东西想骗我回头你好跑掉么?”踏上一步将小刀对着他胸口道:“盯了
你这多日子,老子不耐烦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常去的那小楼里面是不是有一部时
光穿越的机器?”郜万状轻轻哼了一嗓翻了个白眼儿给他看,说道:“这关你什么
事?你再看看身后。”邹临同见他说得正经,把头向后一扭,却并不见有什么人在
自己背后,飞快的又转过头道:“你以为这很好笑么?”郜万状叹息道:“不好笑,
我是叫你看身后略远一点的地方,那里多半有个拿着短枪的隐在树后。你看仔细
点,我又不会跑。”邹临同仰头大笑道:“你叫老子去略远一点的地方寻那个隐在树
后的家伙么?你这老狐狸到是会要把戏,老子不知道略远一点到底有多远,也不知
道哪一棵树下隐着人,你有本事叫他们出来老子立刻丢下手里的刀让你绑起来。”
郜万状点了点头道:“你这人到也实在,不过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将手从背
后移出一举喊道:“邹临同在此!”那不远的树后绕出七、八个持短枪的汉子慢慢围
过来。邹临同脸色大变,喃喃道:“完了完了,早知道你这老杂毛不简单,今天是
我失策了。”郜万状对他道:“你看看你的名气有多响亮?我平日里千呼万唤这些人
也不露面,今天是借你的名头才看见这些厉害的角色。”伸手去他手上取过小刀,
邹临同还想反抗,郜万状警告道:“别乱动,这些人个个都是神枪手,指哪儿打哪
儿。” 他一说邹临同立刻老实多了,由着他将手中的小刀取走。郜万状又道:“他
们怕影响我工作,从不紧跟在身边,只在我附近绕来绕去,若不知道内情的熟人告
诉我,我都不知道身边有这么一群人。”邹临同冷笑道:“你到是说得轻巧,老子身
边有这么一群保镖也可以说不知道。”郜万状笑道:“你是帮会份子,你平日要保镖
一多半是为了要威风,哪里舍得让他们隐藏呢?”邹临同兀自嘴硬道:“那到不一定。”
  话刚说完,更远处嘭嘭嘭的响了几下,围过来的那几条汉子身上不知怎地各自
多出一个口子往外冒着鲜血,郜万状与邹临同皆惊得向四下里看去,只见更远的地
方从树后冲出五、六个人向这边飞快的跑过来。郜万状惊道: “邹帮主,我小看你
了,你居然还有这多的人手。”邹临同愣愣的道:“我哪里还有什么人手?不知道是
来找你的还是抓我的,我看到像是在我之外还有人也在盯你。”郜万状不似方才那
么镇定自若了,手中紧握住小刀对邹临同道:“邹临同,八成是你建功赎罪的好机
会来了,你保住我不被他们捉走,我去向上面请求撤你的通缉令。”邹临同哈哈笑
道:“去你妈的,你的保镖身上开的窟窿可看清楚没有?那些人手里一样是捏着枪
的,而且比你的人还要高级。叫我拼命保护你时这也用不着你去请求撤我的通缉
令,我身上多几个口子这通缉令自然就没用了。”
  那五、六个人一起冲过来,手中具都捏着短枪,枪管上包着许多布条,看样子
是用来消弱枪声的;中有一、二人去查看那些被打死的汉子,另三个人走到郜、邹
面前,其中一个颇有点神韵的汉子指了指邹临同,将嘴凑到另一个耳朵上说了些悄
悄话,过一会那听话的汉子对邹临同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要与郜万状过不
去?”邹临同心想,这几个人连郜万状也敢动,怕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亡命之徒,若
说自己叫邹临同,现下报上将自己人头卖到两万元大洋,一个不小心叫这几个家伙
割过去了可有点不值,那样子还真不如送自己相好的一个人情,至少或许能换她几
滴眼泪。答复道:“我没钱花,盯了这老家伙几天了,知道他每天都在这里散步,
特意来绑他做肉票。”那人听了又将嘴凑到先的那汉子耳边小声说话,那听话的汉
子边听边笑,嘴里不住的道:“唆,唆……”
  郜万状又惊道:“你们是日本人?!”那颇有神韵的汉子见他在说话,脸上有些
不解,郜万状原来也会说日本话的,换了语言道:“啊那他哇,尼哄几达哇。” 这
话翻译作中文便是说“你是日本人”。那有些神韵的汉子笑了笑道:“你说闷一点
儿,中国娃儿我点得懂。”他的中国话说得不甚流利,将慢一点的慢念做闷,中国
话的话念做娃儿,听字念做点。邹临同不屑的道:“就这两下子也出来献丑。”旁边
那中国人怒道:“你这人到是个不怕死的,没见着你们的性命还捏在我们手中的
么?”邹临同打了个哈哈道:“左右是个死,死得硬气点好过死得窝囊。”那日本人
知道他们是在斗嘴皮子,含笑不语。另一边做检查的两个人看完地上的尸体赶过来
向那中国人道:“都死了。”与邹临同斗嘴皮子的中国原来是个翻译,又凑到那日本
人耳朵边低声说话,那日本人点点头道:“让他把钥匙交出来。”那翻译得了命令冲
郜万状道:“把那楼房的钥匙给我们。”郜万状故作不解的道:“什么楼房的钥匙?”
第三个中国人在一旁用脚踢在他腿弯上,郜万状一下子便跪到地上,那日本人走到
他面前蹲下去与他说起日本话来。
  邹临同看面前的局势,又猜到这些人决非什么江湖草寇,反到是有些国际背景
的间谍,估计他们也盯了郜万状不止一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此刻才动
手。但纵观全局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只要不涉及要紧的事务,自己的性命
应该是无忧的。因此壮着胆子向一个中国人试探道:“喂,有烟么?给支烟卷儿。”
若是给时,自己的性命可保住一半,不给时只能保住一成。那日本人抬头向他看了
看,邹临同将一只手放在嘴边伸出两指做了个夹烟卷的动作向他示意,那日本人对
自己手下道:“给他。”又低头去与郜万状说话。
  有人递了一支烟卷儿给邹临同,邹临同这时乖巧了不少,接过烟卷儿并道一声
谢,心中暗想:“好了,是他们头儿应允的,我的命不止保住一半,应是无忧了。”
  日本人与郜万状说了一会,郜万状从腰间贴肉的地方取出一串钥匙叽哩哇啦与
他说话,那日本人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钥匙抛给另一人道:“我们,去看看。”
郜万状道:“我走不动啦,叫这斧头帮老大背我走。”邹临同扔下半截烟卷大声道:
“又不是我踢你跪下的,你不找原凶欺负我干什么?”那踢人的中国汉子对邹临同
道:“叫你背你就背,罗里罗嗦什么?”他一吆喝邹临同不敢再反抗了,弯下腰去将
郜万状一边往自己身上背一边骂他道:“你当心点,老子不是你儿子,身上有许多
金贵的地方不是你可以碰的,老老实实趴着别乱动。”郜万状唉声叹气的对他道:
“你少说两句,这几个都是日本特高课的侦探,你惹我不要紧,把他们惹恼了一人
喂你一颗枪子儿。”将嘴巴凑到邹临同耳边轻声道:“你装作累的样子边走边哼哼,
我要留你这黑社会狗娘养的一点好处。”邹临同一愣,知道郜万状是有些心机要要
给那几个人看,站起身大声哼哼道:“哎哟哟,你这老不死的这重,难道肚子里装
的真是书本么?”
  那日本人留下两个人照顾那几具被打死的复兴社特务处份子的尸体,其他一行
五、六人开始沿着湖边的小山林间小道向深处走。此刻天色已经渐黑,四野只偶有
晚归的鸟儿嘎嘎鸣叫。郜万状趁着有鸟叫的工夫趴在邹临同耳边低声道:“你找机
会扔下我快跑,去这山的另一边有个石屋是在松林中的,不管有没有人,冲进去找
到地下室一脚踹开,里面有个可以背在背上的机器,将上面的一个红色按键按下,
千万不要动那白色的按键,你出地下室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多半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邹临同一边大声哼哼一边听得仔细,因天色已经黑,山林中更是难辨方向,他
故意大叫道:“哎哟,谁在这里放这大块石头……”将郜万状往地上一扔,自己装作跌
一跤的样子滚到草丛里簌的便不见了。那日本人与几个中国汉子忙向四下里查看,
郜万状笑道:“不用找啦,这厮你们以为很简单的么?他原来是这里斧头帮的帮
主,因为杀了人遭通缉跑到武大的,他现在什么人都不敢见,这好的地势他岂有不
逃走的道理?”那翻译将他的话转译给那日本人听,那日本人听罢笑道:“啪嘎!”
令另一人将郜万状背起。
  邹临同如丧家之犬一般在山上狂奔了一阵子,记起郜万状说的地方,也懒得去
辨认方向,随便选了个好走的路段又跑下去。再跑一会儿四周松滔阵阵,邹临同心
想:“郜万状这老东西说的石屋怕正是在这里。”张大眼睛四处观望,隐约见到不远
有一栋白色的屋子便冲了过去。郜万状对他说过,见到那房子便“不管有没有人,
冲进去找到地下室一脚踹开”,里面有部机器是顶重要的。邹临同听他的口气似乎
情况有点紧急,照了他的吩咐冲进那石屋,里面住着一个长袍拖地的老学究,见他
气势汹汹的便吆喝道:“做什么的?这是教授宿舍……”邹临同一把抓住他衣服大吼
道:“知道郜万状这老东西么?他叫我来地下室取一样东西的,地下室在哪里?”那
老学究让他一吼反应到有点迟钝,伸手一指道:“那、那边。”邹临同冲了过去一
看,门上有一把铁锁,那锁还有点大,怪不得郜万状要他用脚去踹开的。咣的一声
连门框也踹掉了,进去一看,室中有一方木桌,上面平置一部古里古怪的机器,四
方大小,正好可以背到背上。到跟前再细看,果有红白二色按键,伸指一按红的,
顿觉四周一片寂静,便是在午夜时分也静不到这地步。心中暗道:“发生什么事
了?”回身要去外面看,刚走几步,鼻尖上一麻,一股力道传进体内,只觉得肌肉
迅速僵硬起来。他吓了一跳,将脚步往回一缩,那力道又慢慢退回去了。邹临同觉
得有些好玩,又将鼻尖伸了出去,那力道又传进体内,缩回时身上又好了。他嘿嘿
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姓郜的在搞什么鬼?”回身去看那桌子上的机器,除了四四
方方的并无奇特之处,也不见有齿轮转动。正想去按白色按键,又记起郜万状的
话,是叫他千万不要碰这颗按扭,并请他出去地下室到外面看看。他也不敢大意,
将桌上那机器夹在腋下向外走去,也怪,先的那奇怪力道也没了。出了地下室的
门,外面那老学究在门口叫道:“你这人怎地凶巴巴的?郜老定不会认识你这样的
人,你从地下室里拿了些什么东西快快放下。”邹临同将他往旁边一推道: “少罗
嗦,郜万状这老东西欠我一身赌债,现在是拿他的宝贝做抵押。”那老学究绝不相
信同屋的会去赌博,兀自在嘴里喋喋不休的争辩,争得急了几乎要动手打他。邹临
同年青力壮,哪里把他放眼里?慢跑几步笑道:“老子是文明人,不与你这老家伙
一般见识。”身后那老学究顿时没了声音,邹临同以为他是气得出不了声,回头笑
道:“少气些……”真是叫人惊讶,只见那老学究如中了魔法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连身上的长袍也不见摆一摆的。邹临同又吓得一跳,叫道:“怎么回事?”向那老学
究靠近几步,只见那老学究又动起来道:“再不放下休怪我不是君子了。”邹临同哈
哈大笑道:“你这老东西到会骗我,这难道是君子作为吗?” 又往后退几步,那老
学究又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了。邹临同觉得有些不对劲,轻声道:“喂,你不要做
这怪的动作骗我;好罢,就看你大把年纪可以这般站立多久。”
  他与那老学究隔了十来步对持多时,那老学究真是了得,摆的姿势比之模特还
要长久稳当。邹临同忽的记起前不久武汉三镇发生的那些怪事,又记起自己也曾做
过一次失败的实验,心中一跳,惊道:“难道姓郜的方才开动了机器将这世界定住
不成?我腋下夹的这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对了,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寻到
这玩意儿,更早还说有些东西要便宜给我。”这一想有些事情隐隐约约明白一半,
知道手中拿的机器是个可以叫人在当下的世界中能活动的宝贝。那个日本人找郜万
状要钥匙,郜万状知道迟早会让他们翻出来,决心去哄骗他们启动机器干脆大家定
到一起,这叫做宁可便宜了下三滥也不去屈从东洋人。他四下里看了一下,见找不
到什么顺手的东西,把一只脚上的皮鞋脱下向大门外扔去。那只皮鞋在空中飞了十
数步便定住了,也不见落到地下。邹临同往那边挪了几步,估计是有什么东西影响
到那鞋子,那皮鞋又向前继续飞了一、二尺。邹临同大悟,这世界果然是被机器定
住了,手中拿的小机器是个可以发出力量改变那大机器的影响力的,在这力量的范
围内原先如何运行的事物照样运行,并不损及半点规律。
  邹临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笑自己方失一宝又得一珍。当下的东西虽与自
己先的那时光机器有所不同,然而也是威力巨大的。试想自己去除异己份子时这世
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动,那便是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从从容容为之。且不说使用
刀斧,拿一把手枪先跑到那被定住的异己份子面前开一枪,叫那子弹正好停在那人
的脑袋上面,自己跑到远处将手那机器一关,世上的万物照常运作,这时便出稀奇
事了,那异己份子会莫名其妙的叫空气中变出来的一丸弹子击中脑壳打死,这种法
子真可谓叫神奇。邹临同越想越得意,心中记起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顿时火往上
撞,喃喃骂道:“有了这个宝贝,老子去将那些通缉我的王八蛋杀个一干二净,什
么狗屁警察局长的位置,不如去坐武汉市长的宝座。”决心既下,首要的便是寻到
那正在启动中的大机器,想必郜万状等人也在;郜万状年老体弱还容易对付,那个
日本人与他的几个手下不好办,他们手中又有枪,只要自己离他们近一点那些人便
可以活动,见势不妙时抬手一枪就可以将自己小命送掉。邹临同将那机器拿在手上
看了看,上面还有几根皮带,看样子是早设计好要背在背上的。反手往背上一套,
果然是,并有铁扣可以扣紧。
  邹临同穿戴好那机器又轻轻跳了两跳,并不十分重,跑的距离远时虽然还是会
累的,但用步行就没什么大问题。他知道郜万状常去的那栋小楼,猜到此刻那些人
还在那里。出门去追空中的那只皮鞋,只怪他方才扔的力气大了一点,那皮鞋一旦
受了背上小机器的影响便依旧会在空气中向前飞;追了近十丈的路程那只皮鞋才从
空中掉下来,扑的一声落在草丛里。邹临同光着一只脚跑去捡来穿上,他做斧头帮
老大许多年,身体养得娇贵了,脚上没半点老茧,黑夜里走在地上不免磕磕碰碰,
捡到皮鞋时脚上还扎了一根木刺,脚指甲也被地上的石块撞翻,他知道此时天底下
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动能听,疼痛之下干脆放声大吼道:“哎呀哎呀我的妈呀!”那声
音并不能传出多远,只在近处回荡,如同置身一间狭窄的房间。邹临同又猜到身上
的机器也只能影响这点儿距离,再远一点的世界就连空气也是不动的,心中又暗
道:“这样的话在同一个地方可不能逗留过久,自己还要呼吸空气,待久了只好吸
些二手的废气,用不多长时间就会憋死。”穿好鞋子选准方向一路磨磨蹭蹭的向那
小楼摸过去。
  摸了近一个钟头才看到那小楼,大门是紧闭的,走近了一推,里面却没上锁,
那门哗然打开,过一客厅便是一条直路通向前面。走了几丈又是一道厚重的铁门,
那铁门也没从里面栓上,下去是一条十数尺的通道,行大约半分钟的样子看见前面
虚掩着第二道铁门,门外一个见过的中国汉子手里捏着短枪正要往外走。邹临同暗
想:“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这人就可以活动,他手上拿着把短枪,给我一下岂不
糟糕?须得想办法解决掉他。”左右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只好又转身跑了出去,
在外面地上捡了三数枚坚硬的石块返回来。先将这些石块对准那人扔过去,待石块
跑过一段距离定在那人面前时又仔细看了一下,其中有一枚石块是要打到他额头,
一枚石块要击他鼻子,第三枚石块当中他胸口,还有一枚停在那人裤裆中间要害
处。这枚石块长相清奇,骨骼怪异,若是捱上一下,那裤裆里面的玩意儿怕是有些
危险。邹临同想了一下尤嫌不够毒辣,又出去在地上抓了一大把沙土、几支枯掉的
树枝回来满天星的扔过去叫道:“给你来个障眼法。”脚步向前移动几尺,那空中的
一大堆石块沙土树枝噼里啪啦的砸到那人身上,那人只叫了一声便倒在地上用双手
紧紧捂着住裤裆呻吟不止,又因头上、胸腹也痛,硬挺了一下就晕死过去了。
  邹临同喜出望外的过去先从他手上把短枪夺过来,那短枪的枪管上包着厚厚一
层棉布可减少手枪打响时的噪音;又看了看弹匣,里面的弹丸尚是满的;重又装好
短枪要推开那铁门进去,里面忽的冲出一个人将他手上的短枪打到远处,又将他拦
腰抱住扭打在一起。邹临同吓了一跳,拼命挣扎。待打了一会发觉正是那个日本
人,其他几个并没有追出来帮忙,急切间略一思索便即明白,知道这日本人正好是
在门后站着,自己去推门时他在里面立刻就能动,看见较远的人是定住的,马上清
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能猜到外面有人在偷袭,一声不吭的冲出来要制服来的人。
  邹临同怕打斗时无意中把背后小机器上的白色按键按动,他再傻也能知道白色
按键里有文章,搞不好是用来关掉这小机器的,若是身上的这个机器一停那便大势
去矣,天晓得这世界要被定住多久?但他又不会说日本话,法语和英语到很流利。
便分换了法语、英语请求停战。那日本人身上没有背东西,灵活过他,将他按在地
上狠狠揍了两记嘴巴说道:“你,输的;我,胜利的。你不可以说,我可以说。”邹
临同气喘吁吁的将眼睛一闭,头歪到一边道:“你说。”把扭住他的两只手放开,那
日本人坐在他身上道:“停战!”邹临同点头应道:“停战。”那日本人这才滚到一边
呼呼的大喘起来。邹临同翻身爬起来,那日本人见他背上背的机器不禁哈哈大笑
道:“你,乌龟。”邹临同盘腿坐在他对面骂道:“乌你大爷的龟。”那日本人愣道:
“乌你大爷的龟?不,是你大爷的乌龟。”邹临同哈哈大笑道:“我大爷的乌龟长什
么样我还没见过,此刻却见到对面有个王八。”那日本人观他脸色猜到邹临同是在
骂他,蹲起身子又要与他扭打。邹临同一侧身,将背上的机器亮给他看,伸出一根
手指点着那白色按键吓唬他道:“停止!”那日本人道:“停战。”邹临同摇摇另一只
手指了指铁门里面道:“停,止。”那日本这才点点头道: “停止!”
  邹临同暗里又思索道:“这个日本人听说好象是什么特高课的狗屁侦探,不知
道特高课是个什么单位?老子现下要做事少不得有势力的人在背后支持,不如探听
一下这家伙到底有多大背景,先头我用英语和法国话叫他停战他能听得明白,或者
这家伙也懂得好几门外语,且用英国话与他谈谈。”想到这里用英语与那日本人聊
起来。那日本人原来叫作典佑鱼川,属日本特高课亚洲分课侦探。自从德国总理阿
道夫.希特勒先生上台以来,在其国内施行排挤犹太人政策,许多与犹太人有关的
科学秘籍因此遗落到民间。欧洲分课的特工在柏林地区查到一名犹太科学家将要被
迫离开德国赴美居住,而德国有些特工又急欲处死他,这便引起特高课的重视;还
未有所行动,柏林这里又冒出一个称作复兴社的中国特工小组(注:复兴社确有欧
洲分部),手脚比之日本特高课还要快,在那犹太科学家将要被暗杀之前把他救
走,没多久这个复兴社的特工小组用集装箱从比利时运回一批物件。日本特高课特
务穷追不舍,从比利时一直追到中国,在广州时曾叫间谍下过一次手,只得了为数
不多的残缺资料。这残缺的资料叫特高课的电磁专家一分析,发觉其中大有名堂,
更加多派了人手来想法获取余下的。典佑鱼川一直围着郜万状打转,想找机会绑架
他,但也知道郜万状身边周遭一定有中国特工的保护,未敢轻易下手,直到几个小
时之前邹临同去打劫,郜万状身边的特工一时大意全部暴露出来这才得手。说到
底,典佑鱼川之所以善待邹临同正是因为他做了日本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邹临同搞明白事情大致经过心里暗道:“这样一来老子可就成了日本人的奸细
了,若先的事情是无意中做的,后面想叫这小子搞什么支持就有点儿有意了。”又
一想: “我只是想请他支持我做大事,叫老子卖国与他们同流合污可办不到,我又
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孰大孰小还是分得清的。眼下中日关系有点 *** 不大正常,
混道上的也要防着给别人以口非,更不用说老子还想做局长、市长。”一想到做官
他眼前豁然一亮,拍拍自己大腿道:“要么不做,做就做个大的,南京的蒋委员长
是够大了,不如让给我坐坐,有了这机器千军万马也不用怕了。”
  典佑鱼川见他又是拍大腿又是叫喊,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一脸疑惑的望着
他。邹临同一把拉住他的手向那密室的铁门爬过去,到了门边把门推开露出里面被
定住的人,见郜万状正立在机器边将手搭在开关上,另两个中国人一左一右正要在
怀里掏家伙阻止的样子。邹临同点点头道:“嗯,郜万状这老家伙果然是想与你们
定在一起,你们发觉情况不对头想拦住他。”典佑鱼川虽然不大明白他说的什么,
却也怔怔的望着里面发愣。邹临同一拍他肩头用英语说道:“里面的机器是能定住
这世界的,我身上的机器却是可以抵消这大机器影响的。”他怕说明白了以后典佑
鱼川要下手抢自己,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白色按键上继续道:“红的开,白的
关。关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可以活动的人了。”典佑鱼川到也聪明,将双手一摊
做了个投降的架势,又把双手背到背后用英语说道:“我不动,你有什么条件?”
邹临同点点头以示嘉许,继续用英语说道:“这机器威力巨大,你愿不愿意做我的
盟友帮我打天下?”典佑鱼川愣道:“打天下?”邹临同道:“我有这厉害的机器,什
么样的火炮还能叫我怕的呢?因此我要学中国的刘邦,或是明朝的朱太祖用空手打
下一个皇朝。”
  典佑鱼川是搞情报工作的,对战略问题颇有认识,听了邹临同的话摇头讥笑
道:“这世上的皇帝从来没有人是依靠一两件厉害的武器得的天下,你们古代的项
羽就是一个极端重视自身武力的人,可他终究输给了刘邦,你知道你们汉朝的刘皇
帝是有什么能力比项羽要强的吗?”邹临同听他讥笑自己,本有点不悦,他这时的
心态多少有点“老子要这样便这样,要那样就那样”。几千年前项、刘之间的楚汉之
争但凡是个中国人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他邹临同哪里还用一个外国人来指点?因
此拉长脸道:“这个我比你清楚,我也不是不会用人,日后但凡有才能的人我还不
是一样会提拔的么?”典佑鱼川听他这么说脸上颇有点不以为然,说道:“这个世界
上一万个人里面有九千九百个人也会与你一般的说法,可是到最后能够成功的只有
一个,这是为什么?”邹临同顿时哑口无言。世上能说自己会用人的何止万分之九
千九百之数,几乎人人都能这么说这么想,可古往今来成为皇帝的也不过区区几
人,其中原因着实少有人去认真考虑过。他吱吱唔唔半天也开不了口,典佑鱼川笑
道:“世上的事不是用来想的,而是用来做的。你想好生用人,却不知道你的本事
用不用得起?倘若你手中已经有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又有一个绝顶聪明的也要投靠
你,你该如何去做?”邹临同张口答道:“我给他们一样的好房子去住,给他们一样
多的金钱美女。”典佑鱼川甚是严厉的盯着他道:“那我劝你最好打消做皇帝的念
头,因为人心是不满足的。好比你们古代的诸葛亮同周瑜,两个一样聪明的人是不
可能和睦相处的,总有一个人希望你对他要好些,你对一个人好了另一个人就会怪
你。照历史来看,有三争是一个有本事的首领难以完全解决的。”
  邹临同听他说得有道理,问道:“哪三争?”典佑鱼川道:“争名;争利;争
宠。你们前清的老中华帝国内政上的这三争是非常厉害的,所以那个帝国垮了。”
邹临同奇道:“你说前清的政治上争名夺利我也不反对,争宠我却没听说过。”典佑
鱼川笑道:“前清最后一个光绪皇帝在这方面始终都争不过几个外臣,他就是没有
得到皇太后的宠幸。一个国家连皇帝都得不到自己人的信任哪里谈得到让他去治理
国家?结果是一个没什么战略头脑的女人和几个拍她马屁的宠臣在左右整个帝国的
前途。你现在居然想叫我帮你做皇帝,我为了一点小利哄你高兴到也不成问题,可
惜我做情报工作的也有一些职业道德,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你还是
再考虑降一降吧。”
  邹临同也笑道:“好,你的确是有职业道德的,你很专业。做个皇帝对我来说
怕真是过份了, *** 一想起还要与这个国家那个国家的使臣打交道我就头疼,你
们这些搞政治的我一个也信不过,里面的郜就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他还想把
郜万状痛骂一顿顺带揭他老底,后一想自己这样做多少有些亏良心,郜万状再奸诈
也知道不可以向外国人屈膝投降,面前的这个日本人正是冲着里面的机器来的,听
他胡说什么“不是一两件厉害的武器就可以打天下的”,他真得到这一两件厉害的武
器难道就不会使用么?说不定还要大用特用。叹了口气暗道:“手里捏着旷世奇珍
却不知道用它做什么好,这才叫人难受呢。现下斧头帮也没了,若是还在的话……”
一想起斧头帮三个字,邹临同心中一畅,想道:“有这宝贝,再去把自己手下招集
起来,自己也不用去想争什么政府的首领,不如依靠手中的机器去威慑那些政客,
叫他们老老实实听话,自己躲在幕后操纵享清福。”他的记忆中模模糊糊想起垂帘
听政四个字,恍然大悟。当初有那时间机器时做什么要去争那些狗屁官职呢?自己
其实并无做官的半点才能,因此虽然有一件罕世奇珍也败得一塌糊涂,原因之最重
要就是自己一脚踏进了一个并不适合自己的圈子。如同面前的日本人说的,打天下
有时确实不是依靠一两件厉害的武器,除了武略尚要有文韬。官场不似江湖帮会那
般的恩怨分明,说得不合时各自抄起家伙硬干一场,到最后站着人多的便是赢家,
那是要有巨大耐性与精力的。可以一手举起几百斤的壮汉不是说就能轻巧的到官场
圈子里打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这方面反到强过他百倍。人过一百各有特
色,绝不可以因一时的得势就跑到另一个不熟悉的范围里去。
  邹临同一旦想清这些问题,脑袋中顿时清醒了许多,暗里骂道:“这个日本人
说什么自己有职业道德, *** 这些玩政治的脑筋转得快过我许多倍,不知道什么
地方让他看出我没做官的能力,这才发了一张好牌把自己夸得人模狗样的,实际上
是不想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他既要我降一降,也好,老子不做官了,却要做中国最
厉害的帮会老大。”对典佑鱼川道:“你的话打动了我,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做帮
会的老大,并且要做最厉害的帮会老大。”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对,典佑鱼
川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真要做最厉害的帮会老大么?这固然是个好主意。从我们
日本国内的帮会组织看,最厉害的帮会老大也大多有政治头脑的,实际上也算半个
政客。”
  邹临同喜不自胜的道:“对对,我正是想做这样的老大。”典佑鱼川继续道:
“这样的人一定和政界的某些派系有勾结的,比如在日本浅水组是依附的上衫吉村
参议员;板梨二堂组是依附的东京二十二町目区的大相佑二议员。”他一连串娓娓
道来,说的尽是些日本国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更不用说他们所依附的几个议员
是什么“二十二町目区”的,若是换作中文的意思,那“二十二町目区”亦只不过是管
辖三数条街区的小人物,邹临同在外国读过书的,这些他岂有不知道的?越听越火
大,心想这个日本人是将我当作一般的小痞子了,难道他不见我手中有这厉害的机
器么?愤而不平的打断他道:“我不听板梨二堂组依附二十二町目区什么参议员的
事,老子要听你们国内与最高政界要人勾结的那些帮会的故事。”日本国内与最高
政界要人勾结的帮会尽是几个大的财阀集团,各自都有几十上百年的发展历史,其
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帮会,与中国的家族式体系有点类似。最初多是靠贩卖绸缎酒
水、经营钱庄起家,做大了便进入政界。只是这些财阀对政治的影响并不似普通社
团那简单,内里的操作相当繁杂隐蔽。典佑鱼川做情报工作的深知其内幕,有些隐
晦的不想说给邹临同听,想了一下道:“说我们的你或许不大明白,中国现在有两
个帮会是最厉害的,一个叫青帮,一个叫红帮……”邹临同一听青红帮的名字马上接
口道:“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青红帮的事我比你清楚,他们的确是够大的,连
南京的蒋先生也与他们有干系,更不用说他下面的人了,有些政客本身就是帮会份
子。”典佑鱼川道:“你去当青帮或者红帮的首领就是中国最厉害的帮会老大了。”
  那青红帮是长江中下游最为强大的帮会,帮内支系林立多不胜数,属下帮众动
辄数十万计,远不是邹临同可以吃得定的。多的不说,光是处理那些支系的纷争就
有如调停万国战争一般让人头疼。他当初不去投靠江湖已有的帮会就是因为这些帮
会内遗老遗少琐事极多,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会得罪哪一个有点势力的给自己暗中
穿小鞋,所以宁肯自创斧头帮,至少帮里的事务多好打理,做起事来身边没有扯后
腿的。按了自己的脾气,最烦与人浪费口舌,看来中国最厉害的帮会老大是没戏
了,不如自己主动再降一降只做武汉三镇最厉害的帮会老大也好。弹嗽一嗓红着脸
对典佑鱼川道:“这个……”典佑鱼川见他脸红,知道他心里又改了主意,而且怕是比
前两个还不如,笑笑问道:“什么?”邹临同暗道:“只做武汉三镇的老大老子还要
什么日本人的支持?到市府或是警察局去拉两个帮手就可以了,有了这里的机器谁
敢不听话?眼下我虽然是遭通缉的逃犯,但三镇原有的帮会还是叫我给摆平了,趁
这时机再向市府示威,那些政客怕麻烦多半也会暗里支持我,不支持便将他们定住
一辈子或者干掉。”打定主意摇头对典佑鱼川道:“没什么。”
  典佑鱼川道:“你有什么话便说给我听,当前的科学只有这里的几个人知道,
里面这大的机器你又搬不走,想做些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怎么能没有帮手呢?先听郜
说你是正在遭通缉的帮会首领,这里的机器一关你出去一样的也要躲躲藏藏,有个
跑腿的为你做杂差,有什么宏大的计划时叫这里的人先将世界定住,你背着身上的
小机器大摇大摆走到哪里也不用怕。”邹临同听了他的话不禁有点动心,眼下这世
界是定住了,车也坐不了,船也跑不动,休说只在这边的武昌用两条腿去生生的奔
跑,若是有什么事情还要到长江那一岸去做时只好背着这铁机器跳到水里游过去。
这小机器的份量还不轻,怕没游丈把的距离就要沉到水底做龙驸马;不过要是在这
边有自己人把关,约好时间待自己坐车船舒舒服服过江以后再开动这边的大机器定
住整个世界而后行事那可要少费许多的力气。可惜的是面前这日本人也不是吃素
的,他怎么会诚心诚意帮助自己呢?大家在这里说得好好的,出去之后谁也说不准
就会马上翻脸。邹临同思前想后也拿不定主意,正在这时典佑鱼川将脖子上的领结
松下来道:“空气怎么变这污浊?我有点不好呼吸了。”邹临同惊醒,知道目前的情
况不可以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因为空气是不流通的,待久了呼出的废气充实四周
能将人活活憋死,向典佑鱼川做了个手势起身向外走了十数步。他先头与典佑鱼川
打斗时那支缴获的短枪让他打飞定在空中,这时去势依旧,随着邹临同的步子一尺
一尺的向外飞,典佑鱼川看得目瞪口呆。换了个位置,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邹临同
与典佑鱼川大口的喘息几下,典佑鱼川道:“不知道我去碰那支手枪时会有什么反
应?”那支短枪依然是定在空中的,但邹临同还是怕出意外,若是叫他拿到手中可
十分的危险,面子上又不愿显得胆小让日本人笑话,双脚暗里使了些巧劲,只要出
现意外,自己便向后一跳,让这日本人与那枪定到一起。
  典佑鱼川走了几步去碰那支手枪,这手枪正定在邹临同所背机器影响范围的边
缘上,他用手指先去碰了一下,并无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定在空中极稳,又用手
掌去推,发觉如蜻蜓撼玉柱,口中惊道:“这支枪在空中定得好牢靠,居然连推也
推不动!”又抬起腿用穿着皮鞋的脚去踹,踹了两下,依然是不动的。典佑鱼川越
发来了劲头,第三下使足了全力踹过去,不料没中,一脚要跌进旁的空位置。如同
让什么东西粘住一般,将脚底,一只伸出去扶的手掌牢牢的定在空中。他挣扎了几
下叫道:“快救我!我的手脚让那大机器给制住了。”邹临同想起自己在那石屋的地
下室时鼻尖碰到过的怪事,又对典佑鱼川的遭遇略一思索便即明白在自己背的小机
器影响范围之外那大机器的力量并不是遇到什么就吞噬什么,而是一旦碰到能活动
的东西便将这物的接触面定死,这接触面不能动了,后面的剩余就进不来,好似一
层极坚韧的铁甲将活的物体挡在之外。
  邹临同道:“你不要乱动了,另一只脚站稳,我向你那边多走两步将你释放出
来。”他有在松林石屋前捡自己皮鞋的经验,知道自己向前走一步,空中那悬着的
手枪便会跟着向前多飞一尺,并不用担心会被典佑鱼川抓到手里,因此向日本人那
边连踏三步,典佑鱼川一伸手便将那支短枪取到自己手中,反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滚到邹临同脚下用枪指着他叫道:“我们来谈条件吧。”邹临同不及防备,大吃了一
惊,用眼睛看着典佑鱼川发愣,说道:“你……居然可以拿到这枪么?”典佑鱼川用枪
口指了指他脚下的地面道:“你坐下来我便告诉你这其中的机关。”邹临同此刻命在
他手中捏着不得不听,有心去关掉自己身上的机器,怕只怕手指还没碰到那白色按
键脑袋就先开了花,更何况这日本人是想与自己“谈条件”而并非想要自己性命。
  典佑鱼川也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手中的短枪无时不刻的对着他的脑袋道:“我
碰到这短枪时发觉如同碰到一枚凸凹不平的浮雕,猜到这支手枪只是与那奇怪的影
响力接触点上才被定住,若想取下来只有请你向我这边走几步。早前见你走动时这
手枪也一步步的向前漂,我想是这支手枪的惯力未尽的缘故,只要拿到这手枪的一
边使它不被惯力带走,你一过来枪上的影响力便消失了,这就是我得手的秘密,只
是中间要赌你不会对这事有什么提防是最叫我担心的。”邹临同听完破口大骂道:
“我操你祖宗八代的,你们这些搞政治的没一个好东西,这点小事也玩这么复杂,
老子下辈子决不再上你们大当。”他的这番话是用中文说的,典佑鱼川中文不是很
好,虽然知道他是在骂人,但不知道他骂的是什么意思,同样用中国话说道:“你
不要生气,是你肚子里面有点儿代意了,我们还是淡淡条件儿吧。”邹临同听他的
中国话说得七歪八扭的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用英语说道: “好,我们就来谈谈
条件吧。”他肚里寻思典佑鱼川若是一枪将自己打死时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可对方
偏偏留自己一条命,那么定是有用处了。若是真的谈条件,这条件可不能叫日本人
压得太低了,须得趁机会敲他一竹杠;只是自己面对的是个极有城府的政客,如果
暗里让他逼迫自己做些卖国的事,此刻命悬人手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正乱想之
际典佑鱼川又改回英语对他道:“这里的情况你比我熟,将你身上的机器拆开绘出
图纸多做一个,这里的秘密就只我们几个人知道。待会儿到里面把大机器关掉,将
郜先生绑起来趁夜偷偷弄到别处,以后做些假象说是你绑架勒索钱财。你是被通缉
的罪犯,这样没人会怀疑他是因为这机器的原因失踪的。”邹临同冷哼道:“我说你
怎么看我没一副当官的底料,原来是因为已经知道我是被通缉的逃犯,我告诉你这
通缉令是有人栽赃到我头上的。”说完转念一想恐怕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证明自己无
能,这日本人在武汉也不是一天两天,这里的新闻报纸登的消息他多少要了解一点
点,连第三国际的共产份子都已猜到自己是叫人栽赃嫁祸,这个典佑鱼川是专门搞
特务工作的,略加分析就能明白其中的奥妙。
  典佑鱼川并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道:“这里依旧关好铁门,只是开门的钥匙由我
来保管。过些时我再打造一部同样的小型机器,你什么时候要用这里的大机器,与
我打一声招呼,我随时为你打开。若是你在长江的另一边,到电报局往这里拍个电
报。我在这边的电报局门口再专程替你安排一个接收人,有什么需要可及时知会过
来,你可专心去做你要做的事。”邹临同知道他的话中一定有名堂,问道:“你说要
谈条件,这只对我有好处,你有什么好处?”典佑鱼川正色道:“你只承认郜先生是
叫你绑架的就行了。”邹临同暗道:“这日本人只让我挂一个招牌就给我那多的好
处,表面看起来像是在替我做看门狗,背地里是要利用郜万状做些见不得人的勾
当。不过郜万状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这日本人就把他结果了我
也懒得理会,反正现在身上已经担负了一千几百条人命,再多个老家伙又有什么大
惊小怪的?”对典佑鱼川道:“你须得说话算话。”典佑鱼川笑道:“你将白色按键一
按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既然你不信我,这样罢。”他将手中的短枪对着
邹临同的额头道:“我一枪打爆你的头,或者你按动白色按键让我们知道一下后
果。”邹临同惊叫道:“别乱来,我信你就是。”典佑鱼川收起短枪向他伸出一只手
说道:“这交易你做啦?”邹临同苦笑道:“你说我可以不做么?”也伸出一只手去,
两个人轻轻握了一下。典佑鱼川道:“一起过去把里面的大机器关上。”
  待到把密室的大机器关好以后,周围立刻恢复正常。郜万状见邹临同居然与日
本人站在一起,怒冲冲的骂道:“早知道你是与日本人站在一起的老子说什么也不
给你占这便宜。”邹临同哈哈笑道:“你以为老子与他站一起是做卖国贼的么?老子
只不过是把你卖给他了。”说着伸手去按那小机器上的白色按键。郜万状伸手拦住
他道:“别动那白键!”邹临同愣道:“怎么这不是用来关我背的这小机器的吗?”郜
万状沉思一会叹息道:“看来我料得是不错的,这机器迟早有一天会带来大祸的,
只是毁掉它的不应该是你这样的滥人。”“滥人”二字说得含糊其词,看来他也是怕
惹得邹临同这样的帮会份子光火时令他做出不明智的举措。抬头对邹临同道:“你
不要动那白色按键,这按键是用来毁掉机器的。你再按住红色按键一次这机器便会
停住了。”邹临同听他口里说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再动那白色的按键,伸手在红色
键上又按了一下,那按键咯的一声跳出少许算是停住了。
  典佑鱼川对邹临同道:“我们暂且分手罢,郜先生就随我们走了。听他的意思
你背的小机器是他的杰作,我就不用拆你的家伙啦。我这边几个手下里留一个给你
认识,你有什么事可吩咐他,他可以找到我。不过你一切要小心,因为你是遭通缉
的罪犯,我也不想你出去两天就被人抓到了,若需要更多的帮助也只管开口,我们
在这里虽然不像在东北地区那般强大,可做特务的越是艰险之处才越是有用武之
地。”邹临同问道:“不知道汉口那边有没有你们的人,有的话我更觉得安全了。”
他拍了拍背上那小机器道:“有了这东西我便想回去汉口那边先找人报仇,这里的
大机器我又不能背着到处跑,要用时还得打电报过来约时间,倘若情急时怎办?”
典佑鱼川对那懂得日本话的翻译叽哩哇啦讲了一通,那翻译对一个同伴道:“鱼川
先生请你陪他行动,但只可以看,不可以动手。有什么危机的情况可以帮助他逃
跑,不过不许开枪杀人。”那人正是先头让邹临同用歹毒手段打伤的汉子,此时额
头上和面门上各有硕大血块,一只手不停的揉搓下身。向典佑鱼川行了个礼应道:
“嗨!”又扭转脑袋对邹临同怒目而视,他虽没看见是谁扔石块打自己要害的,总能
猜到是与这无端端出现的人有牵连。邹临同心中有鬼,冲他假惺惺的笑道:“你可
要多长几个心眼,这段日子我的仇人甚多,你只要眨一眨眼睛或许我就叫人给干掉
了。”他这时有几分倚赖心理,想讨好那汉子叫他盯紧自己,因此说话中破天荒的
竟然没带“老子”二字。那汉子并不与他答话,只重重的哼了一声,郜万状在一旁冷
笑道:“看样子你们是已经谈好了一笔大买卖了,不知道邹帮主能从中得到多少好
处?”邹临同喝斥他道:“你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还敢嘴硬。老子这便过江去,先
干掉那个姓查的,接着去荡平狗屁复兴社,还有那个姓戴的。惹得光火了再去宰了
蒋委员长,再跑到这里将你的狗窝一把火烧干净。”郜万状讥笑道:“只不过是个遭
通缉的逃犯,等你做到了再说,不要只会吹嘘。”邹临同大怒,骂道: “你这老奸
巨猾的白粉鼻子曹操,以为我做不到的么?咱们走着瞧。”他说的“白粉鼻子曹操”
乃是舞台上唱戏画的脸谱,演奸臣的都是在鼻子上用白粉涂个圈儿,只不过曹操是
个大奸雄,他的脸谱与平常小丑有所不同,邹临同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合在一起说
了,其意是指郜万状奸诈可笑。郜万状如何不知?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将双手往袖
子里一拢便不再说话了。
  典佑鱼川又用英语对邹临同道:“这边的电报局外我差另一人为你守侯,你不
方便过长江回来时在那边找个电报局打个电报过来,电报上只发时间,收电报的人
叫钱大用。不过你也别太快,我请郜先生画出你背的机器图样再做一个时你再发电
报,这只要几天工夫。”又换过日本话与翻译交代数声,那翻译用中文吩咐给另一
个同伴听。
  见一切已经交代妥当,典佑鱼川怕郜万状出去时会大喊大叫惊动四外的人家,
冲剩下的手下中一人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又拿出个
薄而宽的金属小瓶往手绢上到。邹临同对这一套甚是熟悉,原来他在道上干些绑肉
票的买卖就是用这种方法使些迷药捂住对方口鼻至晕的。郜万状见多识广,这种下
三滥的勾当他早听人说过,因怕那汉子动粗,挟持自己时用的力道稍大一点自己这
把老身骨就会散架,连忙摇手说道:“慢来慢来,不用你们这费劲,我自己来。”
从那汉子手中拿过浸了迷药的手绢往自己口鼻上一捂深吸一口气,吸得猛了呛了一
下,移开手绢还给那汉子又自咳嗽了两声道:“你的手绢怎么不洗干净一点儿……”身
子一软便要往地上倒,典佑鱼川在后面抱住他笑嘻嘻的用中国话道:“在特务史上
这一次是最合作的绑架案件。”对面的汉子收起手绢迷药转身将郜万状背到自己背
上,典佑鱼川笑道:“我们,走!”众人一起锁了几道门出来,四周静悄悄的,那翻
译忽的道:“怎么到半夜了?我们进去时月亮才刚刚出来。”大家纷纷抬头向天上看
去,只见半空中几点寒星闪闪烁烁,一枚明月正挂在空中。典佑鱼川大悟,用中国
话说道:“哦,我明白了,里面的大的机器只能定住有限的范围,所以远的东西还
在照常运行。”邹临同道:“不知道这大机器影响的范围有多远?”想起前不久武汉
发生的几件怪事,心中当即明白这大机器最多只能定住一座城市,城市之外的东西
便不受控制。又记起刚才典佑鱼川被大机器定住手脚的事情,暗里道:“若是在这
个范围之外正好有 *** 的火车轮船开进开出的,那大体积的东西惯性也大,迎头
收尾的地方被定住了,那开出的事物或者好说,大不了从中间拉断做两截。如果是
开进武汉的事物,好比是一列长长的火车,他奶奶的正好象往山崖上撞一样,怕是
早就车翻人亡了。不过前几次怎么没这方面的报道?难道正这么巧当时没有车船开
进开出么?即便真这般,上游的江水还是在正常流动的,却也没听到有上游江水暴
涨的消息。”典佑鱼川也叫道:“天呀!如果是这样儿的话,在这个范围边缘上的东
西不是毁坏了么?”他的中国话总是说得不甚完善,却又喜欢在其中加上些词汇以
示自己中文说的流利顺畅,“这样”两个字后面多出个“儿”字,若是换作燕京一带的
民众说“这样儿” 三个字到也好听,那边的舌头颇为灵巧,将舌尖儿一卷,那个
“儿”字也不用念完全音,在“样”字之后舌头一颤便捎带出来了。典佑鱼川却不懂这
个,他说中国话时都是发的单音,说完“这样”之后,规里规矩的又念“儿”字,听上
去好象在说“这样,儿”。邹临同先就听他这样说过什么“说闷一点,儿”“中国娃,
儿” “肚子里面有些,儿,代意了”,听得他着实“有点,儿,光火”,张嘴骂骂咧咧
的道:“说不懂中国话就不要加点缀,这里除你一个日本人之外剩下的都是中国
人,大家都笑话你。”典佑鱼川听他的话不大懂,那翻译用日本话翻译给他听,听
完典佑鱼川照旧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答道:“说不好,不要紧,多说,就会了,想
进步,不要怕……不要怕……难……受?”他不会说“难为情”,向旁边的那翻译看了一
眼,那翻译甚是赞许的道:“难为情。”典佑鱼川点头道:“对,难为情。不要怕,
难为情。”邹临同一愣,喃喃自语道:“想进步就不要怕难为情?”念了两遍豁然开
朗,说道:“对呀!我怎么这笨?想进步不要怕难为情,老子想做官怎地怕失败
了?”肚子里的主意又翻了个个儿暗道:“之前只不过是不晓得做官的虚伪狡诈远过
普通人,我只是用对付江湖帮会纠纷的法子在与那些人打交道。吃过一次苦头难道
老子还不会长进的么?这个日本人说什么我没有当官的底料,他只是看我是遭通缉
的逃犯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精力而已,我做大了他难道还会说我没那本事么?这世
上有几个人是认为自己蠢的?老子何必听他的话?”想到这里原先已经消失得无影
无踪的乌纱梦又飞回到面前,自己因自己变得聪明了私自点头赞许几下将这主意化
作动力,冲典佑鱼川仰起下巴用英语道:“再会!”找了个方向带自己随同的汉子径
自去了。那翻译摇了摇头叹息道:“不知道这厮在打什么主意,看他那副操行也不
是个可以当官的料子,还偏偏官迷心窍。唉,真没出息。”
  邹临同虽得了日本人的帮助和许诺,也不敢公开张扬了行迹,依然要昼伏夜
行。他此时已不是当初做斧头帮主那般威风了,钱也花得差不多,再过些时待口袋
里的钞票尽数出去时真的会变做叫花子。那唯一跟随他的中国汉子谨遵上头的吩
咐,凡事冷眼旁观。邹临同形同孤身自是不会去与人打架生事,但又不好挺起肚子
向那汉子大声道:“喂,现下财神爷与我过不去,你听上头吩咐帮我周旋周旋。”即
便是有数寸厚的脸皮说,人家也未必理会,因为特务工作中并未有哪一条注明“倘
若与财神爷起争执,我该如何如何”。想到底还是要自己去弄些钱先解燃眉之急。
左思右想在武汉地区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帮自己这个大忙,老旧的帮会份子若是不去
动歪心思灭了他们,江湖朋友救一时之急的义气还是有的。斧头帮这边逃的逃抓的
被抓,能侥幸漏网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自己身上剩的钱去救济他们还可以。在政
府部门也没有熟人,有熟人恐怕也盯着自己身上还有一颗价值不斐的脑袋。若是恰
好人家又新认识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没有房子养时,自己这脑袋正好拿去换黄金屋
用来藏娇。这走投无路之际又记起前些时在长江边遇到的那个金钱帮前任老帮主的
狼狈模样,心中暗道:“这条老狗当年定是与我一样把事做绝了以至无处栖身,不
过好在我身上有一个宝贝是他没有的,凭这宝贝我依然可以东山再起。”一想到身
上的机器他顿时有了一个妙主意。过几天找了个空档在长江边买通了一条小渔舟偷
偷渡过江去,又请随同的汉子去电报局向钱大用拍了一个电报,约定第二日白天十
数点钟的时候将武汉大学的大机器开动一个小时。拍完电报又请那汉子去市上买了
一条大口袋,那口袋指定要厚实耐磨的,又买一柄斧头放与那大口袋放在一起。到
了约定的时间邹临同协那汉子提前数分钟跑到英人汇丰银行大门外等候,待大千世
界被定住了,这便从容的跑到人家银行里手起斧落劈开装钱的柜子拿了十几万英镑
溜之乎也。随同邹临同的汉子一直紧跟着他,见到他江湖劫匪一般的贪婪模样打从
心底里瞧之不起。邹临同抢完银行也怕跑晚了或是长江那边等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机
器关了,那时叫人众目睽睽下抓个现行,抢人的钱财需要归还不算,连带自己项上
人头也送与银行,拉着那随同的汉子急匆匆跑到长江边静静等候着典佑鱼川那里关
住机器。等了一会邹临同忽的一拍大腿叫道:“他们动作好快!只几天工夫就又做
了一个我背的这小机器,不然也不会胆敢开动那大的机器了。”转脸看自己同伴气
呼呼的样子愣道:“你不同意么?”那人冷言冷语的道:“你猜的一定是对的,不过
你抢银行之前需要说明我替你买斧头口袋的原因。连那电报也是我去替你发的,到
像是我设计打劫了银行一般。”邹临同冷笑一声道:“好笑,这些要出头露面的事我
也能做的话还要你干什么?再说我打劫的是外国的银行好过你给日本人当汉奸。”
那汉子呼的站起身握紧双拳对他怒目而视。邹临同看也不看他一眼,说道:“怎么
样?我也不用骂,连你自己也生气,可见你还是有一点良心的。”那人道:“你以为
我是受不起你骂我作汉奸的么?我从小便是流浪儿,自己人打我骂我难道是因为早
知道我今天会做汉奸的么?我要饿死了吃的第一顿饱饭就是米团,我吃谁的饭就替
谁做事,你不想我做汉奸便在我要死的时候再救我一次。”邹临同正色道: “这话
就不对了,你这叫没什么志气。我告诉你前些时我叫人设计掉到陷阱里,救我的是
国内的共产份子,可没见到我就改邪归正了,你看老子今天不是一样拿斧头抢银行
的么?你想报恩便要与我一般的想法,我只在以后与共产份子起争执时忍让三分就
可以了——我看你这人还需要加强思想修养。”言毕摇头叹气不已。那汉子一愣,捏
紧的拳头也松了下来,邹临同暗道:“由此可见我还是比这些人要强一百倍,那个
郜万状也是不错的,只是他误会我与日本人有什么卖国的协议。我只不过一个通缉
的逃犯,日本人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呢?我是不去学狗在地上爬的,若是到后
面那日本人想逼我做卖国贼,入他奶奶的,老子便去学十几年前的东北王张作霖,
将眼珠子一瞪六亲不认,大不了光着身子来光屁股走。”抬头见那汉子望着前面发
怔,问他道:“你看什么?”那人伸手一指说道:“那边有几个人。”邹临同也站起来
转身向那汉子所指处看去。
  他们所在之处生满了芦苇,高过人头,透过芦苇的茎杆往江边看,隐约见到有
几个人正围着一条汉子。邹临同有些奇怪,看那边的情形好似帮会份子私下里围
殴,只是如今武汉三镇的帮会具已散掉了,难道是私人寻仇的缘故么?又走了几
步,分开几茎苇杆细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中间被围住的人正是李国星,胸前
数寸处悬停着数枚弹头,另几个人手中各持短枪,有的枪口方冒硝烟。李国星满脸
愤慨,胸膛上让早一些的一枚弹丸穿透,那弹丸从他背后透出,一个大洞里正在向
外喷洒血水。
  邹临同惊叫道:“原来是这个王八蛋!”身旁的汉子轻声问道:“你认得他们
么?”邹临同指着李国星道:“这个王八蛋是个卧底,跑到斧头帮冒充我的手下来暗
算我,想不到他在这里叫人给结果了,真是老天长眼。”那汉子又指着旁的几个穿
蓝色长袍的持枪汉子问道:“这几个呢?”邹临同看了他一眼道:“你问我我问谁?
总之谁替我报仇老子便夸他们好。”心里面却猜到这几个穿蓝衣的汉子有点像以前
那共产份子说的蓝衣社成员,他去抢那部时光机器时共产份子们就是让自己人扮作
CC份子与蓝衣社的份子吵架引把守小巷的特务出来的。
-- 发布时间:2006-3-3 下午 04:20:43
-- 第十一章 交易
  邹临同见到李国星让人给结果了禁不住拍手称快,跟随他的那中国汉子却道:
“这几个拿枪的身穿蓝色长衫,日本这边前数月得到个消息,说是国内新出了个有
些神秘的组织叫做蓝衣社,不知道这几个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邹临同道:“这叫
狗咬狗。”想起自己遭的天大的冤枉,突的叫道:“哟,这个人可不能叫他轻易死
了,我被人陷害的事他一定知道些内幕。”旁的汉子道:“你还想救他么?对不起,
只好请你自己动手了。如今你一手提着十几万英镑的钞票,背上还背着一个这重的
机器,还不嫌满足,又要跟阎王爷抢饭吃,你太贪了罢。”邹临同对他喝道:“我给
你一万块钱你帮我去背那人。”那汉子翻了个白眼儿哼道:“你想用一万块钱收买
我?还是留你自己花吧。这时间也差不多就要到了,那边的机器一关咱们就看着他
死好了。”邹临同听他的意思是嫌自己给得少,又加了一万,那汉子竖起一只手掌
道:“你给我一半吧,我帮你救他。那人胸膛让弹丸打透了,要救他活命除非懂得
急救的法子止血。我是懂的,但不知道你懂不懂?你要懂的话我少要一万。” 邹临
同万没想到自己打劫的今天遇到敲诈的,恶言恶语的讥讽那汉子道:“哼哼,我以
为做狗的眼里并不认得钱,原来不是不懂,只是装个样子叫人以为自己是忠心不
二。”那汉子听他辱骂自己,也不动怒,正色道:“这什么话?我从小就在外流浪
的,谁给饭吃我就替谁做事。你不想让我当汉奸需得指条路子给我吃饭去,你又不
是什么好人,我更加不用什么改邪归正了,敲你一记竹杠让这世上少条狗其实是介
绍你做了件好事。你想,以后你有了儿子孙子时他们问你:你这辈子都做过些什么
对得起良心的事啊?这时你便记起我,将胸脯一挺大声道:‘喝,这事可大了,我
花几万块钱叫一条狗变作一个人’;看看,谁敢不向你伸大拇指的?”
  邹临同叫他挤兑得哑口无言,心中暗道:“方才不该装好人叫他不做汉奸的,
现在让他抓了个把柄,我若反悔越是叫这人以为他自己做汉奸是对的。”因这一
念,他在心中便存了个为国的思想,说道:“真这般老子也不要你救人了,便分你
一半,大不了再去抢。”那汉子说要分他一半的话其实是断定他不会答应自己,没
料到邹临同居然应允了,他到是有点手足无措,想反悔怕是邹临同日后越发瞧自己
不起。他给日本人做事只不过是混一顿饭吃,中日关系紧张时多少会捱些耳朵不受
用的骂词;人便是有这么个脾气,遭人骂得狠了就会想“我就这样了,你们能把我
怎样?”更不用说其中还要涉及到个人生计问题,若非是另有高就,甚少会有辞去
原来的工作的。邹临同答应分他一半的钞票,虽然来路不正,总算是一笔巨款,用
这笔巨款跑去偏远的小城市或者乡下买田置房生活一辈子也是不成问题了。休说是
他自己,换作典佑鱼川身边的翻译也定会动心。
  怔了片刻问道:“你……你说的话可算话?”邹临同此时已是地上的鸭子赶上架,
拍了拍胸脯大声道:“姓邹的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做,就是不敢食言。”那汉子嘴唇蠕
动了两下干笑道:“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邹临同听他说这句话,心中大喜过望,
那架子上的鸭子又扑的一下飞到地上,自己拍了拍手中的大口袋笑道: “你不信就
算了。”又加了一句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是改不了江山本性的,给你再多的钱也没
用。”那汉子遭他一番抢白,脸上的颜色有些灰沉,又干笑一声点头应道:“是啊,
我也只不过与你开开玩笑,难道我还真会让你收买么?”这话一说完,邹临同依然
是那上不了正席的帮会潜逃人物,那汉子仍是做他的奸细。
  邹临同看着李国星身前悬停的弹头忽的有了个主意,将手中装钱的口袋扔到地
上向那边绕过去,他也不敢走近,走近了怕有些人活过来。绕到李国星身后一步一
步的向前走,走到正好让李国星摆脱影响的那处时便停住。只见那枚穿过他身体的
弹丸嗖的飞过去,打在另一处空中又不动了,只是弹丸的后面依旧有巨大的惯性在
向前挤,将那枚弹丸在空中挤成一枚铜饼,又从铜饼的中间挤出灰色的铅泥。那铅
泥比铜饼软得多,在空中流成一张手掌大小的铅箔。李国星吃了一弹犹自不倒,握
紧了双拳骂道:“忠心跑这多年,竟然叫自己人给出卖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有本
事再打几枪。”身体晃了几晃扑通的向后倒在地上。邹临同见他躺下了,又向前走
了一步,那先的几枚悬在李国星胸前的弹子嗖嗖嗖的具都飞了过去,与前的一枚弹
丸一般在空中打成薄饼。
  邹临同推了推旁的那汉子道:“也不用你背,我再走几步弄活过来一个人,你
去下他的手枪给我。”那汉子见他又要用自己,怒道:“我只看,不动手!”邹临同
骂道:“你这蠢货!我就坐在这里,等江那边的大机器一关让这里的人都活过来看
见咱们窥视他们杀人,再一枪一个把你我干掉灭口好啦。”那汉子没想到他这无
赖,拉长脸道:“你怎地不自己过去下他们枪?”邹临同叹道:“好啦,咱们就在这
里争吵吧,等一会那边的大机器停了不知道我们吵不吵得完?”那汉子向地上啐了
一口,他方才已经见识过这机器的运作,知道它的影响范围有十几步,邹临同背着
机器过去时那边的几个人差不多可以活一半,只有差自己摸过去,等放出刚好一个
人时才能下他的枪。
  他在地上摸起两块硬邦邦的石块向最靠边的一人走过去,等差不多远时将石块
向那人面上扔过去,那石块的力道不似枪弹强悍,定在空中只裂开一条缝隙,两枚
石头因此变作四枚。邹临同暗想:“看样子大家有我背的这机器时干的勾当都差不
多,我那天也这般先用石块定在他面前,他今天也这样做,我还以为自己歹毒了,
今天一看好正常。”抬脚又走几步正好让那些石块击到那持枪的人脑袋上,那人不
及反应,来了个满面开花,伸一只手去捂自己面额,与邹临同一起的那汉子是受过
搏击训练的,手脚极麻利,打了个滚儿滚到那人脚下站起使了个大挎包的摔角招数
将那人从头顶扔到邹临同脚下,邹临同抬脚在他头上一踢,那人连叫也没叫一声便
昏了过去。
  邹临同蹲下身子把那人另一只手上还紧握的手枪掰下来,又卸下上面的弹匣看
了看,尚有数枚弹丸装在里面,啪的塞回去拉了一下枪栓对那人胸口就是一枪,那
人昏迷中便当了个糊涂鬼。邹临同又走几步看看离对面的几个杀手的距离也差不多
够近了,每人面前抬手也是一枪,不料那些枪弹打在空中都化作薄薄的弹饼,他这
才悟了一下,怪自己有点大意了。重又选了一个人,先将枪口对准他,然后慢慢走
过去,待那人刚一动时便一枪放过去把他打倒在地。这般又解决了三、四个,还有
两个要放枪时却没了弹药,转头正要到别的尸体上去找时,那大机器因约定的时间
到了便关停住,四周的东西一活,只听到啪叽啪叽两声,然后有人在惨呼。邹临同
一愣,扭头去看,只见那剩下的两个人满脸鲜血正在地上打滚。他还以为是同伴的
功劳,准备去点头致以谢意,然后盘算是不是在抢来的十几万镑里分他几百块做报
酬。那同伴知他是以为自己在帮忙,翻了个白眼道:“不是我,是你自己做的。”邹
临同抓了抓头皮,又在别的尸体上寻了一把手枪这才小心翼翼的过去看。那两个人
中有一个已经晕过去了,面门上好生奇怪,有一圈灰色的铅泥糊得紧紧的,中有一
枚铜饼镶在他鼻准上。邹临同想了好一会这才明白是自己先打的几枪化作薄薄的弹
饼,周遭一旦恢复正常之后那弹饼去势不减正盖到这二人面上。因力量分散了,终
不致命,但威力也不小,弹丸内的铅心化成的铅泥压到肉里如同生根长出的一般结
实牢靠,那外面的铜甲更不用说也能让人痛个半死。
  邹临同望着那人的面颊发愣道:“我一枪怎么打得这准?那铜甲正中他的鼻
梁,旁边一圈儿是铅泥,若是上成白色的这人下半辈子就可以去戏台上唱小丑
了。” 再到一边去看李国星,那一弹从他右胸透出,流血甚多,不过还在微微喘
息。邹临同对自己那同伴道:“好了,现在用到你了。你会急救,你来救他。”那人
懒洋洋的打量李国星一眼道:“一万。”邹临同霍的站起来大声道:“救他的是我,
杀这些人的也是我,你只不过跟着走两步,现下还好意思找我要钱?”那汉子冷笑
道: “那你自己救他好啦。”邹临同将嘴巴干张几下低声道:“给你。”那汉子这才
走到李国星跟前蹲下身去看他伤势,一边想办法止血一边对邹临同道:“一万是我
的佣金,现在是白天,要救他需得去大医院,你满身都是命案的也不要跟着我们乱
跑,乖乖留在这里到天黑我来接你。这人要做手术还得有钱,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去
找医生,必须走些暗道,否则叫医院的人报到警察局你只好当做了善事积阴德了。
你先给我五千块钱,但不要以为这就是我的报酬,只是你要救这人的医药费,我的
一万到天黑时你再给我。”
  邹临同听他絮絮叨叨罗嗦个没完,跑到那边从大口袋里点了一万五千块英镑放
到他面前道:“少说废话,我连你的报酬一块给你,你救这人不活时也不要再回来
看我,自己从旁边跳到长江里去不要再上来。”那汉子道:“以为我想看见你么?不
是奉了命令我才懒得理会你呢。”邹临同怕他就此一走了之,点点头答道:“你知道
是奉命行事就好,因此我再惹你讨厌也不要就此一去不回。你多跟我两日我一高兴
说不定又给你一万块钱。”
  那汉子收拾了李国星的伤口又将他背到自己背上,叫邹临同在那边两个未死的
伤者身上剥了一件长衫罩住李国星匆匆走了。他一走邹临同顿感身边寂寞了不少,
去一边向两个活着的一人身上踢了一脚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要杀那人?”伤
者中有一人伤势较轻,只在一边的下巴上中了一弹,虽然连牙齿也掉了几颗但人还
醒着,忍着痛答道:“我……我们是帮会份子,是来寻仇的。”邹临同冷笑一声把背上
的机器脱下道:“好,你是帮会份子,哪个帮会的?你们老大是谁?又知道我是谁
么?”那人答道:“我是……飞鱼帮的……老大、老大是……何帮主。你是哪位我不认
识。”邹临同呵呵大笑道:“飞鱼帮的何老大?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哪里搞得到
你们手中的洋枪?”说着又在地上捡起两支短枪看了一下,皆是德国造的手枪,国
内俗称“驳壳”,威力巨大,不是普通帮会份子可以搞到的。他自己以前的斧头帮比
飞鱼帮可要大得多,费尽气力才弄了几支美国冲锋枪,这里的几个人人手一支德国
造,哪里能让人相信他们是帮会份子?邹临同决定诈他一下,眯着眼笑道:“你们
蓝衣社的份子不至于只会编造这种故事罢?”那人吃了一惊,问道:“你……你……怎么
知道……”邹临同将以前的遭遇串到一起略作考虑,说道: “真不认得我是什么人
吗?告诉你我就是被通缉的斧头帮帮主邹临同。”那人捂住自己脑袋叫道:“我真不
认得你,我真不认得你,你说什么我也不认得你。”邹临同“嚯”的叫了一嗓子骂
道:“我入你奶奶的,你们这些玩政治的都不是个好东西,原来你早知道是我怕我
杀人灭口所以装作不认得的样子。”他一脚踏在那个昏迷者的身上将手里的短枪抵
在他胸口道:“你奶奶的,再装死老子一枪干脆叫你真见阎王去。”喝了一声又直起
腰踢了他一脚,见的确是晕的这才说道:“这个还比较老实,不似醒着的这个在我
面前玩花样。”一边说一边将手枪指过去,那人吓得浑身发抖,道:“邹……邹帮
主……”只说这三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把嘴巴紧闭着,邹临同狞笑道:“以为
我会杀你么?老子问你问题,知道便答不知道就不答。”那人虽然怕得要死,这会
儿却摇头苦笑道:“我们的人会为我报仇的。”邹临同一愣,反到收起枪,问道:
“我看你刚才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怎么这会儿说的话这样硬气?”那人抖抖的说
道:“我若招了,我们的人也饶不了我,复兴社的特务有多厉害只有见过了才能知
道。”邹临同过去踹了他一脚喝道:“现在老子比谁都厉害!你不见老子一个人就摆
平你们这多人吗?”那人面露疑惑,向四外看了看,邹临同又喝道:“看什么看?千
真万确是我一个人摆平你们大家的……”话音方落,地上那昏迷的人嗾地跃起来,张
开双臂向他一扑。邹临同破口大骂道:“我入你们这些搞政治的……”转身向旁一闪,
那与他答话的人飞身拉住他的一条腿,邹临同一个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先扑上来的
那人正好压在他大腿上,双臂如同一道铁箍死死勒住他,剩的那人松开拉他腿的双
手又向上身扑过来。邹临同哇哇的叫骂着,将手上的两把手枪乒乓乱打,那人不及
躲闪身上中了十几弹,噗的倒在他胸前,口中叫道:“老六,他手上有枪,你快
来……” 那个抢字没出口,头一歪,死了。勒住大腿的那人将一双手顺邹临同的腿根
摸了上去,一只手在他裤裆里用力一捏,邹临同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一边挣扎一
边从尸体下抽出一只手把枪顶在那人头上放了一枪,那人中了一弹,手上一紧,几
乎要将他的家伙捏破,后一松,倒在他腿上一动不动了。
  邹临同见身上的两个人没了动静,用力从他们下面爬了出来,使一只手捂住下
身在地上滚来滚去呻吟不止,实在痛得忍不住了,一条腿颤抖了几下,双眼一翻
白,晕死过去。
  醒过来时天色已黑,身边有人打着一枚手电筒正照他脸孔。邹临同一惊,抬手
要用枪去打,却发觉手上空无一物。眼前哗的响了一声,有人把一张报纸放到他面
前道:“你现在的名气是越来越响亮了。”将灯光反转去照那报纸。邹临同听那人的
声音就知道是白天走的那同伴这会儿又回来了,便用心去看那报纸上的消息。那报
纸头版上是商界首领发的告市民书:
  因本市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古怪的事件,时效性强的商业活动如证券、航运、
保险业等等拟于近期内退出三镇营业范围。已签定的商业行为事属遇到不可抗拒之
灾祸,分别只计算这之前、之后的施约价值,事件段内的不予计算,具体方式方法
由各类商业活动专属领域说明解释,务须做到保证甲、乙双方权益不受侵害。至于
相关行业退出三镇的时间尚在各协会的商权中,之后各商仅在汉保留办事处关注此
特殊事件的发展。
汉商协会主席:宗保全
民国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九号
  紧靠这消息的是英人汇丰银行大白天遭抢十余万英镑的案件,新任的警察局局
长对此抢案一头雾水,因为连现场职员的供述也是稀奇古怪的,什么“那柜子就在
不远处,原本还是好端端的,眼睛一眨,柜子被利器劈得稀烂,钞票也不见了”,
或是“这案子比之专门盗抢银行的犯罪案还要怪异,除非福尔摩斯再世,否则谁也
不要指望破案”。
  邹临同看了这消息呵呵的笑起来,说道:“可惜没我的大名在上面,当时怎么
没想到在现场留几个字迹?比如说‘斧头帮邹帮主妙手空空’等等。”再去看头版上
时并无更多的重大新闻了,只在一角有个小新闻说的是汉商保险协会主席李久民侄
子涉嫌杀人,案情扑朔迷离正待调查。又哼了一声骂道:“这些花花公子,仗着家
里面有两个钱就杀人放火,查了又怎样?叫他家里多出几个破钱请个替死鬼就可以
什么事也没有了。”
  白天的那同伴听他说的已不是正经事,将电筒一关,扔掉报纸伸手扯他起来
道:“花花公子也罢,家里有几个破钱请替死鬼也罢,这些与你没什么关系,头版
上的两则重大新闻你可看得清楚么?”邹临同一屁股坐起来,一边用手去揉下身一
边问道:“看清楚了,又怎地?老子做了谁也抓不到我。”那人叹息道:“就这人就
只能当个帮会份子,鼠目寸光,给你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邹临同听他出言骂自
己无能也不生气,笑道:“你到像有些本事,或许穿上龙袍就是太子,老天怎地请
你去做了汉奸的?”一边说一边摇头,那人又叹道:“这便是命运,把我换作是你,
现今我已有了计较。有本事的人这世上可不少,有机会的却并不多。你如今就有个
机会在手上捏着,管叫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邹临同听他说得正经八百的,也不
再取笑他,诚心问道:“你说我有个什么机会在手上捏着?”那人沉默了一会道:
“一万。”邹临同在黑暗中将眼珠一瞪冷言道:“你现在不如找把手枪将我一枪结果
了,我白天抢的钱都是你的。”那人也冷笑道:“不是听了别人的差遣你以为我对你
这客气么?”说着将手在地上一划拉,一把枪就握到手上对着邹临同便扣动扳机。
邹临同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躲也躲不及,只听喀哒的一声轻响,那人放的只是
一记空枪,枪膛里并没有弹丸。那人呵呵的笑道:“你现下的身价可不是一枚小小
弹丸能比得起的,谁遇到你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把枪抛给邹临同,邹临同接过枪
又一把甩得远远的道:“早知道你们这种人惟利是图,你说罢,说得对时休说一
万,再多我也给得起。”那人坐到他对面又在地上捡起报纸说道:“你白日搞一次抢
劫,不料诺大一个城市的商业活动为之陷入混乱,这报上的头条一旦真的实施,武
汉三镇便在现代社会里变做一个死城。你想想,上面做官的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自己
完蛋么?你多让他们看几次这混乱叫他们怕,那么你今后就是这里的最大的当家,
什么局长市长一干大官儿还不惟你是从?”
  邹临同早有过这种做幕后操控的打算,他的法子无非是先将大千世界定住,自
己跑去某个大官的面前将他弄醒了用刀或者手枪威胁他性命。自己也知道这方法蠢
笨,因为还要在长江两边来回跑辛苦异常,且不一定好用,这也是他想与典佑鱼川
做交易的最重要原因,而那日本人也是抓他这弱点与他订的盟约。现在经这中国人
的提醒邹临同又一次恍然大悟了,在心中极尽能事痛骂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太
蠢;一个是那日本人,太奸诈。骂自己蠢是因为自己更早些时候就知道将世界定住
的后果,偏偏要自以为是的想些愚不可及的方法做事;骂那日本人奸诈是因为他在
武汉待这多日子这些事是与自己一样清楚的,却故意不点破,反而鼓动自己干些傻
事。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武汉大学那边的机器已是在他掌握之中了,自己白忙了一
场只得到一个小机器,早想到这些事时也不用与他订什么盟约,在那密室中想办法
结果他就是。比如趁与他说话的时候突然倒退几步将之放到大机器的影响力之下,
再到外面找些砖瓦石块乃至利器一股脑的扔过去就行了。
  邹临同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抬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记耳光。对面那汉子道:
“你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邹临同破口大骂道:“我入你们这些搞政治……” 只骂
了半截,后面的硬生生又收了回去,暗道:“这世上最厉害的并不是什么江湖老
大,而是一些政客。他们厉害过旁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否则去请江湖老大治理一
座城市,不出几天这城市就变做一片荒地。自己何必去责怪他们高明过自己呢?反
到是应该属从他们给自己捞些好处才是。”想通了这一节,垂头丧气的道:“我不是
在试自己是不是做梦,是有些事情想得生气。我想你是对的,有时候我的脾气也该
改一改多听听别人的话。你说我后面该怎么去做?”他想通政客的好处时不自禁的
对这些人生出敬畏,说起话来也好听得多了。
  那汉子听他的话与以往略有不同,到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时还适应不过来,结
结巴巴的道:“你……你去向市长写封私函,约定他几时至几时注意外面的世界,你
也不用叫他太过为难,略微展示一下你的威力就可以了。他们是已经吃过这其中的
苦头的,只是不明白事情真相。等知道是你做的,你再提些合适的条件,他们准会
答应。”
  邹临同追问道:“合适的条件?”那汉子道:“你提的条件太过了他们的官便做
不长久,换个新任的你又要从头开始,既麻烦又不保险。这世上没有人绝对是 ‘老
子谁也不怕’的,你再厉害也是想从他们身上捞好处,过份的要求只能迫他们与你
翻脸,这叫做鱼死网破,所以你的条件应该是‘合适的条件’。”邹临同暗里道:“换
我以前的脾气可不是什么‘合适的条件’,好比那封公开信,现在才知道当时是何等
的幼稚了。”与那汉子道:“你说的对极了,我要与你拜把子做兄弟你可愿意?”那
人呵呵笑道:“这自然是好的,不过我现在的身份是不适合与你结交的,我也想你
多给点好处我,不想你因为有个做‘汉奸’的把兄弟早早收场。”邹临同嘿嘿一笑想
道:“与我拜把子做兄弟好处难道比做汉奸要少的吗?我看是他不屑与我结交。这
些人休要小看他的身份,肚子里的眼光可高得很呐。”
  武汉市市长吴国桢让又是接连两次异常现象弄得他大动疑心。前不久的一晚到
还罢了,虽然郜万状那边没有拍什么知会的电报,好在是按照约定在晚上进行的实
验,比之白天的损失要小许多。他知道这里面的原委也不派查本木去武汉大学那里
问了,让他收工搬回家里去睡。第二日却从武汉大学那里报告了一个警讯过来,原
来是武大那里收到了郜万状被绑票的勒索信。勒索信上签署的大名不是别人,正是
前不久那个痴心妄想要做市警察局局长的斧头帮帮主邹临同。勒索的钞票可不少,
一个六后面跟了五个零,那是六十万之数。这事叫复兴社新任的特务站陈站长知道
了,明白内里决不是那简单,早先特务处就在郜万状的周围安排了人手保护,这些
人无一不是精细的特工,怎么会叫人在他们眼皮底下绑走郜万状呢?他暗中派人去
武大追查,可不得了,在靠近东湖的山脚下挖出几具尸体,每具尸体皆是胸口中一
弹毙命。陈站长晓得事情不妙,使了些神通将郜万状的事在警察局与报刊上压了下
来,这事只市府里上层几个人知道;另新派了些人手复又插入到武汉大学里去侦
探。他以为这事有可能是CC派的人做的,或者是国内左倾的共产份子也有这嫌疑,
只有这些人才敢杀伤复兴社人。查了一下到有一点眉目,因为听CC派的学生闲谈中
透露他们的首领叫曾宝岳的已经失踪了些日子,陈站长怀疑这个曾宝岳有极大的疑
点,暗杀复兴社特务并绑架郜万状的十之八、九是市内CC派份子所为,邹临同的所
谓勒索信只是一个幌子,意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们怕是已经知道复兴社的机密
了。陈站长本想到郜万状的住处搜查的,后一想暂且不这么做,因为他还没证据证
明是CC派份子动的手,若是闹大了将复兴社的机密捅出来,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只好私下向南京特务处总部戴笠那里发了个十万火急的函电请求指示。回电只六个
字:敌不动,我不动。
  这事只过一天,CC派的分区首领邓伯仁登门拜访,请求归还CC派朴世宝的尸
首。陈站长当时就是一愣,暗道:“什么时候我捉过你们CC派的人了?”面上与嘴巴
上就有点疑问,邓伯仁见他不认帐,故意气愤愤的将贺子寒拉进来,将自己与贺子
寒的事真真假假的述了一遍。陈站长一听复兴社贺书记居然在调查特务处的机密,
心中又对他起了疑心,怀疑是自己人窝里哄。因为那几个死去的部下都不是平庸之
辈,若非防不胜防别人难以只一枪就要了他们的性命,极有可能是见到自己熟识的
长官放松警惕而遭的毒手。他一方面坚决推委“朴世宝”的事,另一方面对贺子寒展
开调查。邓伯仁哪里管他是怎么想的?整日介与他威逼起哄,动辄要把特务站打死
CC份子的事捅到南京叫他吃不了兜着走。陈站长本是不想寻贺子寒麻烦的,这次叫
CC份子逼得走投无路了。要知道复兴社与CC派同属南京政府内两大党阀,平日里吵
吵闹闹到也无所谓,真搞出人命了却不是说谁谁可以一手遮天的。他姓陈的做事向
来有分寸,手下特务对CC系统尽管侦察排挤,就是在街上打架破了头也不许闹出人
命,南京的戴笠戴处长对这一点尤其关注,让他知道自己与CC派结这大怨恨,不论
真假先抓回去关起来再说,那时什么前途也完了,搞不好糊里糊涂与别人做个替死
鬼可冤枉之极。他找到贺子寒便问他为什么向CC派的人散布特务站的谣言,贺子寒
早有准备,执出一张接手的单据给他看道:“CC份子派人调查复兴社的事,我设圈
套请他们探子进到我们内部,抓了之后便交给特务站的人处理,我也没想到你的人
会把他打死。”那接手的单据的确是特务处常用的文件,大意是:某年月日收押疑
犯若干名,验明正身,有多少伤处,大伤如何,小伤如何。交纳方甲,接纳方复兴
社特务处某乙等等。那接手的单据上特务处某乙叫做李冬青,陈站长回去便将那人
抓起来,细细一审才知道坏事了。李冬青只不过十几岁青年,方加入复兴社不过几
个月。上下大小事体狗屁不懂,亦分不清楚特务处与复兴社的细微不同,只知道有
人吩咐做事便做。那日贺子寒叫他去押解一名囚犯,因贺是一区书记,官高威扬,
李冬青什么事也不敢多问,与他差的人签了交接单据便往回返。那囚犯一路要死的
样子让他心一害怕,半途遇到有人撞过来他一慌神便把那囚犯扔下自己跑了。
  陈站长暗想:“这样说来那人怕是未必死了,或许仍然活着。不过这里面大有
文章,贺子寒私下里对特务处已经动了手脚,他与CC派之间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
当,那失踪的朴世宝要么是他与邓伯仁翻脸后的牺牲品,要么是勾结邓伯仁对付特
务处的一着棋子。无论怎么样,这天大的麻烦特务处也要咬着牙齿扛下来,只是从
今往后贺子寒便是特务处的死敌了。”他想将李冬青推出去毙了算是给CC派邓伯仁
一个交代,后一想就算这样邓伯仁未必会罢休。这次的事件并非只关系哪一个人,
而是整个特务处都在担干系,一定要找出那个朴世宝,无论死活也要面呈邓伯仁,
之后再慢慢做计较。他猜到这些日子CC派定会着人死盯住自己的人,因此关于武汉
大学那边的事越是不敢出头露面了。
  陈站长那里暗中调查贺子寒,贺子寒这边也没闲着。当日他将“朴世宝”交付李
冬青之后预备半道再派人在暗处用长枪射杀的,这样便可将责任完全推到特务处。
不料李冬青年青胆小,搀着“朴世宝”在小巷子里转来转去,那长枪在小巷中不好施
展,刚换一个枪位李冬青又绕进另一条巷子里,没多久居然叫他给绕丢了。又寻了
半天,使长枪的杀手见李冬青从另一边惊慌失措的跑回来,“朴世宝”却不见了。追
过去看时,只在地上发现杂乱的足迹与车轮印子,顺那车轮印子找过去,在一棵柳
树下见到一辆锁好的脚踏车,那使长枪的杀手怕回去无法交代,将脚踏车扛在肩上
千辛万苦的驮回去给贺子寒看,贺子寒细看那脚踏车,车身上用白漆刷了四个大
字:大东书局。便叫自己亲信去大东书局暗查最后是什么人骑过这辆车。他猜到可
能是半途有外人无意中救了“朴世宝”,因此定要尽快追问出救人者的姓名顺藤摸瓜
找到“朴世宝”至其于死地。
  古怀桑那晚救了曾宝岳之后天色实在太晚了,不好再跑回去拿车,便偷偷径直
跑回大东书局休息,准备第二日白天去那棵柳树下取回脚踏车,不料第二日店中甚
是繁忙,无一刻工夫外出。到早上十余点钟的样子有两个警局侦探模样的便衣向经
理打听昨天晚上有谁骑车出去丢车的。那经理对这事也不知道,差人把古越良叫来
问。古越良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道:“这几个人都是骑车去送货的,人在下面做事,
各自的脚踏车应该都在院子车棚里停着。”他偏偏少说了古怀桑的名字,为的是想
自己去亲自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两个探子并不像是来还车的,到像是特意
来寻找丢车的车主问些别的事情。昨天晚上古怀桑回来得极晚,脚踏车也不见骑
回,他说是因为半道上撞到一个熟人与他说话时忘到一棵柳树下,想到白天再去取
回。古越良一向谨慎,暗想八成是叫人偷了怕不好向自己交代,他说白天去取难道
再偷一辆回来不成?也不揭破,但也不让他出门了。这时听警局的侦探要调查丢车
的车主,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偷了二毛的车跑去做了坏事,如今车叫警察拿到
了,他们追查车主就是为了找到罪犯。”他不想让古怀桑做别人替罪羊,从经理室
出来了便去将他偷偷拉到一边僻静处问道:“二毛,你昨晚上将脚踏车到底丢到什
么地方了?”古怀桑见他神情严肃,老老实实答道:“表叔,我错了,那车不是我忘
了取回了,是因为两边路远不想多跑自己偷懒放在那里的。”古越良厉声道: “你
还说谎么?有两个侦探去经理室问起你丢车的事,过一会就查到你身上,你不说实
话我也帮不了你。”古怀桑道:“怎么是有侦探找到我的车么?不过我的确是撞到熟
人了。那人现在是在他自己人那里,他可以为我做证明。昨天晚上他伤得好重,说
有人要杀他……”古越良一把捂住他的嘴轻声道: “这事你千万说不得。”放开古怀桑
的嘴巴又有些警惕的向四处看了看说道:“怕是有人把他害了,这祸事你可不要自
作聪明的去担当,有人问起你昨儿晚上做什么去了,你便往我身上一推,这里上上
下下都认得我,我的事都可以找到证明,不怕有人嫁祸。”他是一番好意想维护自
己亲戚,雄赳赳之下胸脯拍得乒乓响。古怀桑经他一说,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也有些
觉得严重了,他只送曾宝岳到了CC派的大门,并没有跟他进去,谁知道他进去以后
又发生什么事情?真如表叔所说的那样,来调查自己丢失脚踏车的人是故意不径直
找到自己的,怕是他们早就知道目标就是自己,有意在绕弯子好让整件事显得更加
可信,心惊肉跳之下对古越良道:“表叔……我怕他们早就知道丢车的人是我了,他
们搞调查是在遮掩不叫人起疑心,好似只因为我是个疑犯才抓我的,并不是一开始
就认得我,我……我有些怕了,想躲一躲。”古越良听他一说便感觉手在发抖,又仔
仔细细问道:“二毛,我与你是亲戚,你有什么事我不问青红皂白也一定要维护你
的,可是你一定要叫我维护得明白,就算你真的是杀了人我也不想让你瞒着我。
你……你说……你是真的……真的…..”古怀桑让他的语气吓得腿脚有点发软,扑通的跪在
地上哭哭啼啼的道: “表叔,我千真万确没做坏事,就做了身上也一定有血迹,有
赃物,您看……您看我上下哪里比平日多出这些东西?我真的没做坏事,我真的没做
坏事。”古越良伸手将他扶起来道:“我是相信你的,只怕别人不信,你的话让我放
心了。你先起来,待会我差你偷偷从后门出去办点事,你出去了便不要回来,先找
个地方躲两天,表叔等这里的事搞清楚了再接你回来。”古怀桑擦了擦眼泪道:“我
出去了表叔怎么办?”古越良苦笑道:“他们还能真把我吃了么?侦探也要讲道理
的,他们主要是想捉你,我又没有杀人放火,这里的经理也会替我说好话的。”拍
了拍古怀桑后背道:“我先出去,你随后到我身边,也不要与人答话,我假意差你
去送货,你赶快从后门走罢。”古怀桑点头应道:“是。”
  古越良在自己身上看了看,见没什么不妥之处,慢慢走到书店里照旧看管生
意,过一会古怀桑贼头贼脑的走进来,还未靠近,古越良向他一挥手叫道:“二
毛,过来去送货。”换作以往,他差店里的伙计办事时总是叫他们大名,连古怀桑
也不例外,以示自己对小伙计一视同仁。这个时候他可小心多了,生怕叫“古怀桑”
三个字会让人注意到,改口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叫他小名。古怀桑受他指派,在店
里取了一小包过期刊物从书局后门偷偷跑掉了。
  出来以后古怀桑顿觉天地之间孤寂了许多,手中捧着一包过期刊物在街上低着
头两眼乱转的走着。他这就叫做心虚,生怕有人认出自己,但凡远远的看到有巡视
的警察,或是面目可疑的便衣,就急忙转身寻小道岔开。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人喝他
道:“喂,低头拧包的那土小子,胡乱走什么?不见我这里举手叫停的么?”古怀桑
偷眼望去,已不知走到什么地方来了,像是个市府的办公所在,门面宽大整洁,外
面还把着警卫。那警卫虽不是警局的,古怀桑也怕,让他一吆喝,愣愣的站在原地
不敢动了。那警卫见他一副乡巴佬的呆涩模样,提起手中的警棍耀武扬威的要过来
轰人,不料旁边开过一辆轿车险些撞到他身上。那警卫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又喝
道:“小心!”待那车慢慢开过去后放眼再看时,方才那乡巴佬模样的青年已不见了
踪影。
  古怀桑到也没跑,只是让那警卫的一喝惊吓住了,待他让那冲过来的小车拦住
后这才左右看看,见没几步远的地方正有辆小车停着,那小车的后箱还未关,便快
步跑过去,又见没人注意,飞快的钻了进去躲起来。过一会外面有人又往里面扔了
一包衣服,砰的一响将箱盖关紧,古怀桑眼前一黑,跟着身体又沉了几下,知道是
有人在前面上车。
  小车打着火开了出去,他头上还有人在说话。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他现下还
好罢?”另一人道:“他还好,只不过有些旧伤又开了,需要在我们那里多养些
时。”先的一人哼道:“我早叫他不要加入这党那派的,迟早有一天会丢掉小命。这
回没死是他妈在天有灵保佑的,我说什么也要他退出来。”后的一人笑道:“人生在
世总有些话是要说的,江浙派不让说的湖南派却想说,黄埔系听得入耳的我们CC系
未必就听得进去。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理由,只好在天下摆几座讲演的台子,谁的话
中听台下的观众便支持谁的。年青人尤其热爱发表言论,曾先生不让他加入CC系他
也会加入另一个派别,曾先生自己是属于哪一个派系的?”姓曾的冷言道:“我哪个
派系也不是。”方才那人又笑道:“不见得罢,你们桐城派的名头可不小呢。”姓曾
的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也笑起来,看样子是不知不觉中了那人的一记马屁,说道:
“我是没资格领受祖父的衣钵了,我父亲辈的有些人材,只可惜走的太早了。实质
上是把所有的希望放到这孩子身上,您说我能不担心他出事么?党派之争我多少是
听过一些的,包含左翼份子在内被杀的近几年不止有十万人罢?”那CC派的沉默了
一下说道:“所以我们不想让他这样的青年误入共产份子的圈套。”姓曾的愣了一下
道:“请恕我直言,早些年孙中山先生提倡联俄联共,如今的江山有一半是共产份
子打下来的,蒋先生一上台便指使党内阀系搞清党运动,将十几万人送上断头台,
是不是有点……”那CC份子叹道:“这话只能跟我说,可不要在邓先生面前提。国民党
内还不是有同情共产份子的么?宋庆龄先生为了维护共产党愤而出走,她是明眼
人,知道蒋先生的做法是过河拆桥,可如今又能怎么办呢?蒋先生位高权重,他要
怎地便怎地,我们CC派也算替他立下过汗马功劳了,不是一样遭他挤兑么?打伤你
儿子的复兴社便是他搞出来的,有些内幕消息说复兴社的社长不是别人,正是在南
京的蒋先生。不过这消息你不要在外边说,这也是邓先生顾忌的,怕复兴社的份子
无法无天明目张胆的下毒手。你们桐城派故人再多也不是有力量的政治阀系,CC份
子虽然对国内左倾势力不那么客气,对非左倾的文化人可是非常重视,复兴社想动
曾宝岳须得先过我们这一关。”
  古怀桑在后箱里听到“曾宝岳”三个字,心中惊喜得扑扑乱跳,暗道:“原来他
还没有死,那太好了,那么我就不怕什么警局的侦探了,他们许是真的来找我还车
的。”
  狂喜之下再也听不进外面的话了,只想着过一会该如何向表叔古越良报平安。
不知不觉中身下的小车慢慢停了下来,车身又是几晃,外面有个青年大叫道:“爸
爸!”古怀桑一听声音肚子里便有气,暗暗埋怨道:“听你的嗓音中气十足,可不知
道我为你担了几多风险。”
  那叫人的正是曾宝岳,方才在车上说话的人里有一个是他的父亲曾阕章。曾阕
章接到CC派邓伯仁派人送的信,不及在家里打点,在街上匆匆买了些曾宝岳爱吃的
点心和换洗的衣服便跑过来,见儿子鼻青脸肿,身上绷带还多过以前,情不自禁的
恨恨骂道:“你逞英雄很为曾家露脸么?老爷奶奶见你这样骂死你。”曾宝岳嘻嘻的
笑道:“爸爸,你不要这样,这回我可发现个有趣的东西了。”曾阕章见他不似在做
假逗自己开心,奇道:“有趣的东西?什么玩意儿?”一旁的邓伯仁对他叹服道:
“我总是说了,CC派就要重视人材。曾宝岳可不简单,他这几日没偷闲着,硬生生
用脑袋给我们画了一副极精致的蓝图。嚯,方才请了几个专家照他的想法做论证,
那几个专家也同意这奇怪的论点,只是细处还要研究,过不了几日定有结论,那时
一定请你过来观看。”他的话刚说完,载曾阕章来的小车后箱里咚咚咚的敲了几
下,有人在里面闷声道:“曾宝岳,我是古怀桑,快放我出来,我闷得难受。”
  众人哗的围了过去,一个人将车后盖儿打开,古怀桑从里面跪起来大口喘息不
已。曾宝岳惊道:“是你!怎么藏在这里面?”古怀桑道:“我以为你叫人害死了,
方才书局里有两个侦探来打听我昨儿晚上的事,我一害怕就跑了出来,不料钻进你
爸爸的车里。”邓伯仁素来是不会瞧得起古怀桑这种不入上流社会的小伙计的,更
何况他还如小贼一般偷偷钻进CC派驻地?换作以往二话不说先叫人抓起来一顿好揍
再细加审问,不过这时情况有点不同,古怀桑是与曾宝岳相识的,又听他说什么
“有两个侦探打听昨儿晚上的事”,这事好似与曾宝岳的生死有关。曾宝岳昨天晚上
返回来时只一个拉车的车夫,这时又多出一个人,邓伯仁立时知道这陌生的青年或
许与两个阀系之争有瓜葛,放宽眉眼笑问道:“你昨儿晚上怎么了?”曾宝岳道:
“昨天晚上正是他救的我。”邓伯仁心中一惊,他是老于政见纠纷的,考虑问题首先
是在关乎政治范围思索,这样一来在他的心中那两个打听古怀桑的侦探一下子就变
成复兴社的份子,更有甚者直接就是贺子寒的手下。他这样考虑事若是平常普通的
调查案只会越想越繁复,可一涉及阀系斗争却来得比任何人都要快要准确,只凭曾
宝岳一句话,他马上推断出贺子寒怕曾宝岳没死,在暗中寻找救人者顺藤摸瓜查曾
宝岳的下落。心中猜到贺子寒此刻定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不如再给他加点火
叫他更热。打定主意过一会儿便去复兴社特务处要“朴世宝”的尸体,让复兴社内里
互相推委。贺子寒那时还要担心特务处的人找到一个活的“朴世宝”给他为难,他脑
袋上的头发说不定要为曾宝岳白几根。面前这出现得突兀的青年八成是让贺子寒的
手下盯上了,放他回去或有不妥,不如请他留在这里陪同曾宝岳。曾宝岳虽是有心
与复兴社做对,但天长日久难免感到孤单,需得给他找个说话的伙伴。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转得飞快,只一眨眼便呵呵笑道:“有侦探找你么?这怕什
么?你留在我这里,我去帮你摆平。”古怀桑以为他是说的客气话,连连摇手道:
“如今看见曾宝岳没事我也知道那些侦探不会害我,我马上跑回去免得我表叔担
心。”邓伯仁哪里希望他走?这大的事情若是方便的话他也不用客气,叫人把古怀
桑扣押起来就可,但如今身边有曾阕章这个外人,还得在他面前做好看一点。想了
想道:“这也好,家里人为你担心也不成。你是曾宝岳的朋友,我叫人用车载你回
去,真有探子敢为难你时看你是坐高级轿车的他们也要顾忌你三分。”古怀桑得了
他这么大个人情,脸上红扑扑的,答道:“怕……怕是不好罢……”肚子里却一万个愿
意,他是想在书局的同伴面前露些脸威风威风。曾宝岳这个时候考虑的却差不多是
与邓伯仁一样的事情,他可不怕在自己父亲面前做得好看与否,说道:“古怀桑这
个时候回去要是叫复兴社的人抓住可不糟了么?”邓伯仁对此不置可否,脸上只做
个沉思的样子。
  曾阕章听他们的话内里文章颇深,闭目深思一下对儿子道:“见你没什么事了
我也放心,你老爷并不反对年青人搞政治,只是你记住老爷将你当他的命根子,你
出外冒险时不想我不打紧,多为老爷和奶奶考虑一下。”又对邓伯仁道:“邓先生,
宝岳的安全日后便拜托你啦。”邓伯仁知道他此时心中的无奈,存了个善念道:
“这个你可放心,我只是不好意思让他这样回去见曾老先生,等他略好些时我再去
与曾老谢罪。”曾阕章听他言语中对自己祖父很是敬重,心里略有宽慰,谢道:
“这我便放心了,祖父那边我自会与大家做应酬。”又一手轻轻搂住曾宝岳的肩头
道:“我买了些你爱吃的糕点,几件换洗的衣服是临时在成衣铺扯的,明天我再来
一趟把你的内衣送过来。你在这里好生听邓先生的话,别惹事。”说到“别惹事”三
个字时手掌在曾宝岳肩上略用力按了按,曾宝岳点头道:“晓得了。”曾阕章复又与
邓伯仁点了点头作别。古怀桑从车后箱里跳出来也与曾宝岳告别道:“曾宝岳,昨
儿晚上那车夫你们后来给他多少钱?”曾宝岳记起他与车夫争车资的抠门小家子
气,哈哈大笑道:“一块,真的一块。”曾阕章见古怀桑居然能叫自己儿子开怀大
笑,对这平素低人一等的打杂伙计有了些亲切的感觉,招手对他道:“小家伙,你
要回去么?与我一起吧。”
  待他们坐来的车走后邓伯仁问曾宝岳道: “宝岳,那方才的小伙子住在什么地
方?”曾宝岳道:“他是大东书局的伙计,应当是住在书局的。”邓伯仁立刻招来两
个手下吩咐道:“即刻打电话给大东书局就近的CC份子,叫他们密切注意里面的小
伙计叫古怀桑的行踪,若有陌生人敢要抓他人时便与他们对抢。”曾宝岳大悟道:
“邓先生,原来你早有打算,方才怎么不说?”邓伯仁叹道:“方才你父亲在,我这
般做他会瞧我不起。我们搞政治的这些让人反感的事是不可以当面做的,你现下见
识多了,以后有一天真要搞政治时你也要注意这些不起眼的琐事。”曾宝岳听他说
得语重心长越将他看得尊敬了。
  古怀桑回到大东书局门外,从高级轿车里爬出来,有些伙计见到他便惊道:
“小古,你还有亲戚是做大官的吗?怎么坐这好的轿车?”古越良见他回来了也不再
是与先一般的惊慌失措,去与他笑道:“二毛,怎么坐这好的车回来的?”古怀桑因
曾宝岳活着,说话也不胆怯了,答道:“表叔,那两个侦探是来抓我的么?”古越良
长出一口气笑道:“人家是因为你救命的原因来送赏金的,到吓唬了我一大跳,你
真的是救过人的么?”古怀桑愣道:“送赏金?方才怎么不给我?”他指的是在CC驻
地时没人给他赏金,古越良却以为是指的两个调查的侦探,说道:“你不在,人家
不好乱给。先把店里的脚踏车还过来,以后还来找你。”古怀桑脑中一片糊涂,心
想:“又要给我赏金,见到面时连曾宝岳都认了是我救他的,那里怎么不当面给
我?”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他并不十分明白派系的斗争,只是昨天晚上救曾宝岳
时听他恨恨不休的数落过复兴社的人,方才在CC驻地又听曾宝岳说过怕自己被复兴
社的人抓走。复兴社里有一个人是自己认识的,就是那个叫李国星的豪爽汉子,像
他这样的人总不会去与曾宝岳做对的,虽然他也与CC份子不合,但大不了是挥动老
拳略作惩处,决不会对曾宝岳这样的文弱书生下毒手的。
  正想时,门外一个嗓门叫道:“古怀桑这人在么?他不在便请古越良这老汉出
来。”话音未落,几个古怀桑不认得的正看白书的青年迎上去喝道:“你是什么人?
找他做甚?”古怀桑一愣,心想这些人怎地为了自己起了争执了。回转身看时,那
大嗓门说话的正是李国星。李国星一见古怀桑,打了个哈哈道:“哈哈,想不到你
身边有这些保镖,他们是你亲戚么?”又翻眼看了那几个青年一眼道:“你们又是什
么人?老子找古怀桑关你们什么事?”那几个青年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年长的
问古怀桑道:“你不要怕他,这人你可认识么?”古怀桑此刻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
脑,怎么也记不起自己几时结交过这些青年,点点头道:“他是我的朋友。”那些青
年听了这话具都放松戒备各自又返去书架前看白书。古越良与李国星一个在左一个
在右将古怀桑夹在中间,古越良伸手将他脸上的肉轻轻捏起一块笑道:“二毛,你
叫我小看了,平时结交了这些主顾,人家可对你好得很啊。”李国星搂住他肩头气
愤愤的道:“老子见市长也没这费过劲的,你的架子比他还大。” 两个大人又互相
道:“你是谁?”古越良道:“我是他的表叔,古越良,方才你要见的那‘老汉’。”李
国星摸着自己后脑勺道:“我错了,我以为你起码有个六、七十岁。我叫李国星,
他是我的救命恩公。”古越良心中暗笑道: “是你的恩公么?你要见他的架势到像
你是他的恩公。”抿着嘴问道:“你找二毛什么事?”李国星在古怀桑头发上拨弄了
一下讥讽道:“你怎么叫二毛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不如我的小名了,我的小名叫
大胜。”又对古越良笑道:“我是来买书的。”古怀桑笑嘻嘻的道:“你也看书的么?
我可不知道你有这雅兴。”古越良最怕得罪客人,半玩笑的斥责他道:“小孩子瞎说
什么?他与你是朋友才特地来找你的,你怎地打击人家?”对李国星笑道:“你要的
什么书名?我去替你找。”李国星唉声叹气的道:“我要的书是那德国人阿道夫写的
《我的奋斗》,他奶奶的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写些什么?因此我要买来仔细看一看。但
是你千万不要找用德文写的,我一定要看汉语的翻译,因为我对外国文字一窍不
通。”古越良听他语言粗俗,哪里像是个求学问的?《我的奋斗》一文店中到是有些
汉译的,只是内容枯燥,不知道这汉子发什么病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点点头对李国
星道:“有,我去拿给你看。”
  候古越良走开,李国星甚是正经的对古怀桑道:“喂,我来可是专程为你的;
我本来有个手下,不过觉得他太蠢笨了一点,现下可有一个极大的空子给你钻营。
你加入我们,我做你的接纳人你看怎样?”古怀桑正要说不,外面冲进八、九个穿
蓝衣的汉子,为首的抬眼四顾。旁边的看客中跑出一人指着古怀桑道:“就是他。”
那蓝衣的首领一挥手道:“带走!”还未动,先头与李国星做对的那几个青年站出来
冷笑道:“原来是蓝衣社的大架光临,我们正等你们多时了。”那蓝衣的首领见他们
居然认得自己是蓝衣社的,将面孔一拉喝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不见我们正在做
事么?”那些青年的首领也道:“巧了,我们得了邓先生的指派也在做事,你们最好
不要插到我们的事里。”那蓝衣社的首领大悟道:“哦,原来是CC派的弟兄。大家井
水不犯河水,我们是奉复兴社贺书记的命令为这里的一个小伙计来的,不会误你们
的事的。”那青年的首领仰头笑道:“这么又巧了,我们也是为了一个小伙计来的,
大家最好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起来。”
  李国星对古怀桑轻声道:“这些蓝衣社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你怎么得罪
他们了。你聪明的马上加入我们特务处,我立刻保你的架。”古怀桑奇道:“原来这
些穿蓝衣的人是你叫来的。”李国星连忙发誓道:“规规矩矩,这些人我认也不认
识,我只是趁火打劫。”
  那边蓝衣社的首领猛的喝道:“动手抢!”书店里顿时人声鼎沸拳来脚往的大战
起来。原来CC份子与复兴社贺子寒手下各自受了上峰的差遣派了暗探守在大东书
局,只待古怀桑一回来,贺子寒的手下便要抓他回去问话,CC份子则是拼了命的也
要保住古怀桑不被捉走,两边的人抡圆了拳头在宽大的正店中大打出手。这里到处
都是书,也不怕会摔伤跌残,间或在空中横着飞过一册精装硬皮的《领袖言行》,又
或还之以《唐.吉柯德》。那边厢更有一位左脚踩一本《我的奋斗》,右脚踏《墨索里尼
自传》,手中持一册《千年兵器发展史》兀自上下乱打。
  李国星拉着古怀桑更加威胁他道:“你看,这多人找你,你能逃到天边去么?
好在有我你不要怕,我假装你是我的手下保护你出去躲一躲。”古怀桑道:“怪了,
你不是复兴社的吗?怎地不上去帮忙?”一名蓝衣社的汉子叫CC份子一拳打倒在李
国星脚下,听古怀桑的话后对李国星叫道:“兄弟,帮忙!”前面冲过来两个CC份子
将他拉起一抬手一抬脚给扔了出去。李国星耸耸肩膀道:“当我是蓝衣社的么?老
子才不上当呢。”那两个CC份子看了他一眼道:“原来也是个CC份子,怎地站着不
动?”李国星拍拍古怀桑的肩头对他们道:“我也不是CC份子,只是要保护这小家伙
做助手的。”那两个人向古怀桑道:“你在这里不要怕,我们后面还有大队的人马赶
来保你的架,复兴社的狗腿子敢动你老子们万万不会与他们甘休。”李国星怒冲冲
的道:“喂,你们骂便骂,看准一点儿。现下与你们打架的不是蓝衣社的人么?复
兴社哪里惹到你们了?老子再怎么说外边也还挂了个复兴社的招牌,当我面骂我狗
腿子不怕我揍你们这些二手货么?”那两个人一听李国星骂他们是二手货,呼的扑
上去与他扭打到一处。古怀桑吓了一跳,往旁闪了闪让个地方出来与他们方便。
  李国星身手颇麻利,三两下挣起身黑着一只眼眶对古怀桑道:“我的提议你认
为怎么样?”话音未落又让那二人抱腿扭手按到地上乒乒乓乓揍了十数下,他的力
气终究是大过那二人,挣了一下又跑脱了,一人身上踢了一脚站到古怀桑身边黑着
两只眼眶喝道:“别打了啊,老子不是怕你们,实在这场架与我无关。”又扭头对古
怀桑道:“你认真考虑一下。”那两个CC份子吃他几脚痛入骨髓,一个人伸手指在口
中吹了一响,又向李国星一指道: “先搞定这个大力士!”那边轰的扑过来五、六
个人将李国星手脚扯住喊了个号子嗖的扔了出去。
  一个有些主见的CC份子道:“不可以让这个小伙子留下,不然打不停了。把他
带走这里先不会打了,其它的事以后再说。”三数名CC份子将古怀桑双手一拉,
道:“跟我们走,那些穿蓝衣的人是来害你的。”古怀桑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我刚从你们那边回来。”那个有些主见的份子拍了一下手掌道:“那好,你再回
去。”古怀桑还要再去找古越良征求他意见,古越良站在一堆被踩得皱巴巴的书籍
里对他说道:“你就快点走吧,表叔我这位置怕也保不住了,实在不行只好回乡下
种地了。”古怀桑见已经连累到自己亲戚,不敢再留在店中,随那几个CC份子从后
门冲了出去。
  他们方走,复兴社贺子寒带着后援赶过来,听说这边正打得厉害,为了威慑众
人,叫手下执了一挺机关枪,等到了大东书局外面时那持机关枪的将枪口向上一
抬,噼里啪啦的放了十几响。屋里的人一听枪声都不敢动了,贺子寒气冲冲的走进
书店喝道:“我的人靠左边站,其他靠右。” CC份子这边少一个能与贺子寒对话的
同级别人物,又见他身后有人端着一挺机关枪,具都吓得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站
到他右边去了。贺子寒在自己人这边看了看,将那蓝衣社的头目脸上重重抽了两记
耳光骂道:“饭桶!叫你捕的人呢?”那头目嚅嗫道:“我……我们要抓的,CC派份子
从中阻拦,不得已打起来。” CC份子人群中有人道:“说不得我们做正经事,你们
复兴社闯进来搞破坏么?”这一声又将两边的火头挑起来,纷纷破口大骂对方无法
无天。贺子寒面色冷峻,从腰上抽出一把手枪冲天花板放了一枪,待众人静下来他
怒道:“谁再敢出言无逊,老子毙了他!”
  大门外邓伯仁的声音笑道:“这是要毙谁呀?贺书记这大的火气?”贺子寒连忙
把枪插回腰里转身去与邓伯仁寒暄道:“邓老兄来了正好,我这些饭桶奉命来抓个
要犯,没想到贵派的人也在行使公务,碰到一起了。”邓伯仁假惺惺的客气道:“我
早知会有误会,一个场所怎么能同时进两个单位呢?呵呵,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贺子寒实在不愿意与邓伯仁起直接冲突,他对“朴世宝”的生死极为关注,若是
这个人没死落到邓伯仁手中,邓伯仁老奸巨猾还不知道会出些什么鬼点子来对付自
己。今天他来抓古怀桑就是为了查清昨天晚上的事。但他也猜到这里有CC份子为难
定是邓伯仁收到什么风声,现下只指望中间的一层薄纸不要被轻易捅破了,否则邓
伯仁铁下心与自己拉翻脸,这次的事追查到底准会问到古怀桑的名字,把这个人引
出来后面的事就不可想象了,因此能拖一时是一时。邓伯仁的话中隐含讥讽,他说
什么“早知会有误会”,分明是已猜到复兴社在这里做的什么勾当,又说要分个先来
后到,天晓得这一回是谁先来谁先到?自己从昨天晚上就有心派人过来查了,论先
后只怕自己早过邓伯仁大半夜加半个白天。有心在邓伯仁面前说些软话?当这多手
下和外人日后还怎么服众?脑筋转了几转笑道:“复兴社做事一向有自己的方法,
只要各人的事不叫被干扰,谁先谁后还不一样?做那多准备工作的还急这一刻么?
CC派与我讲先来后到也太小看复兴社了。”邓伯仁见他说话有分寸,在心里竖了个
大拇指暗道: “这人还是有气魄有才智的,怪不得曾宝岳要败在他手里。”仰头打
了个哈哈道:“贺兄说得太对了,练兵十载只为一朝;CC份子也不是小气的人物,
今天的事情起因皆为一个燥字,不如两边带回去各自禁闭数日收收心你看如何?”
贺子寒道:“这样也好,归置归置免得以后无法无天。”他的话是一语双关,既像是
在说自己手下,也让CC份子不好受。邓伯仁当下并不想亲自动手整治他,心里另有
盘算,因此也不与他争口头的便宜。
  两下里收拾自己队伍迅速散去,只留下大东书局店中的一堆狼籍。古越良看着
遍地的书本心中暗想:“完了,这份差事做不成了。怎么只不到半日的工夫二毛变
了个人似的?回来坐的高级轿车,还有许多的人替他打架。”抓了半天头皮也猜不
出所以然。书局的经理将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踱到他面前道:“老古,你收拾包袱
罢,这里的事我还要向上面汇报。唉,不知道我能不能扛得起这事。”古越良双手
一颤,从地上捡起一册书本轻轻用袖口擦了又擦道:“经理,请大家休息吧,我一
个人把这边的归置好了便走。”
-- 发布时间:2006-3-7 下午 07:05:24
-- 第十二章 盯住你
  邓伯仁差人把古怀桑保回CC驻地之后,立刻亲自去复兴社特务站找姓陈的站长
交涉。陈站长一听自己这里打死了CC派份子就觉着有点不对头,又与邓伯仁沟通了
一下马上便去找贺子寒算帐,指责他含血喷人,诬陷特务站。贺子寒早有防备,将
李冬青签的接手单据交给他,陈站长顿时傻了眼了,回去将李冬青抓起来严加审
讯。李冬青不过十几岁少年,一副土头土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哪里经得起陈站长
这些长年搞特务工作的审讯?将自己的老底也交代得干干净净。他一交代陈站长感
到事情越来越严重了,原来这个李冬青是由李国星介绍接纳的,他的叔叔不是别
人,正是武商保险业协会主席李久民。李冬青方加入复兴社不过几月,上下事体什
么也不懂,以为特务处是复兴社的下属科室,最大的官是分区书记贺子寒。其实他
连贺子寒的全名也不知道,只晓得是“贺书记”让自己替特务处领个人回去,不料中
途有变他扔下那囚犯就跑了。陈站长听完审讯心下略宽,猜到CC派的人或许尚在,
只不过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因这事,他对贺子寒起了疑心,后来又加上武汉大学
那边的绑架案与命案更让他对贺子寒戒备了三分,只是贺子寒甚是狡猾,出了CC派
的漏子以后再不见他有什么大的举动,叫特务站无法查证。那CC派的邓伯仁逼迫得
有些紧,一定要特务站这里给个交代,陈站长知道是自己手下中了贺子寒的诡计替
他做了一回顶罪的羔羊,但这个硬骨头说什么也要啃下来。李冬青是个关键人物,
又不懂事,糊里糊涂将他毙了到也干脆,只是邓伯仁不知道领不领这个情?并且李
冬青背后的势力也不小,商界李久民的名字可比特务站要响亮得多,南京的戴处长
不会得罪CC份子,商界的实力人物也不会去碰,他知道自己居然把业界主席的侄子
搞掉了,还怕不会照样搬自己的一套将自己也搞掉推卸责任么?为这事陈站长几乎
要急白头发,想到更深处便怪到李国星的头上,肚里大骂他愚笨不可及,怎么收这
么一个没有心窍的乡下孩子做助手?这个黑锅若是要人来背,李国星做接纳人的负
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本不想拉上李国星的,可是CC派威胁要把这里的事捅到南京,现在不想办法
一旦南京那边追查下来就补救迟矣。陈站长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上面派人查下来之
前落定这桩糊涂案。他一方面派人暗里追查CC派失踪份子朴世宝的下落,一方面要
想办法对付邓伯仁推委自己责任。李冬青既是李国星介绍接纳的,只好先让李国星
去顶罪。不料找了几天李国星竟然也不见了踪影,这下把陈站长搞慌了手脚。李国
星是特务站身手较好的人之一,平时没五、六条强壮的汉子也搬不倒他,自从邓伯
仁来交涉那天起就再不见他出来,难道是早知道自己要整他先翘脚溜了么?
  他正在找李国星,贺子寒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他李国星在他手上。原来那天
在大东书局复兴社与CC份子一场大战,李国星叫几个CC份子扯住手脚扔出去,他觉
着有些不值,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蓝衣社的人强势霸道,有些话里还揭蓝衣社的老
底,那都是前时与陈站长喝酒时听到的内幕。蓝衣社的份子听他将自己骂得一文不
值,当即舍开 CC份子将他制住,待贺子寒与邓伯仁遣散众人后那些蓝衣社的立刻
把李国星交到贺子寒手上。贺子寒一听手下的述说立刻火冒三丈,又将李国星押到
驻地严加盘问。他对待李国星这样的特务可不会轻敌,知道这些人是受过训练的,
普通的审讯根本撬不动他们牙齿,使了些美国针剂打一针迷幻药,那迷幻药水俗称
“老实人”,一旦发作问什么答什么。李国星偏还是个大嘴巴,在梦中问一而答十,
将陈站长告诉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贺子寒得了这些情报便动了杀机,打算就此给特
务站安个罪名先赶尽杀绝以免后患。陈站长听了贺子寒的电话晓得大事又不妙了,
急切之间想将责任推干净,便假了个托词在电话里对贺子寒道:“贺书记抓这人早
了点,晚些时候我也要捉他。他的底细你这里或许还不知道,这人是与共产份子有
来往的,我一直假装不知道想放长线掉大鱼。不过既然已经让你那里撬动他的嘴巴
我也少费了心思,若是方便的话请将审讯的口供录一个副本给我们备案底。”这几
句话将贺子寒说得哑口无言,他还想着要刁难一下特务站,顺便找个涉及蓝衣社机
密的帽子扣到他们头上,再用自己分区书记的名头借这机会将武汉特务站的骨干一
并铲除,没料到那姓陈的麻脸反应好生迅速,使了一招壁虎断尾将自己手下说成共
产份子。这一来李国星的口供就对特务站不起作用了,他们大可说这是敌人的离间
计,自己若是追究狠了许会被人讥讽为用心不端,反而还要给特务站那边送一份合
适的口供,既不可使大家抓破脸,又要说得过去。什么“蓝衣社是社中之社”“贺某
某野心勃勃”这种话是绝对不可以送上去的。
  贺子寒考虑良久暗道:“好罢,你说自己手下是共产份子我又何必替你省子
弹?杀一儆百也叫你们特务处在我面前做事更加小心。”胡乱在已有的案卷中寻了
一份审讯左派人士的记录叫手下重抄了一份送交特务站,但李国星这人是不会再送
回去了。
  陈站长这边见到那供证,知道自己一旦首肯这记录便是将一手提拔的部下推入
万丈深渊。但是若不这样做,特务处与贺子寒的矛盾便公开化了,南京戴处长是决
不会答应的,弄不好自己人头便保不住。正好CC派朴世宝的事又要他来顶杠,借贺
子寒的手偷偷干掉他,以后便可以把一颗硕大的皮球又踢回去说贺子寒是杀人灭口。
  叹息一嗓,肚里只怪李国星做人卤莽,这种部下迟早有一天也要拖累自己的,
不如早掉搞掉。决断已定,在贺子寒派来送副本的人手上签了接收单据。那人一回
去贺子寒便破口大骂陈麻脸心狠手辣,他犹觉干骂不过瘾,带几个亲信的手下跑去
到李国星面前又骂了一次,讥笑他跟错了对象,并将陈站长签的接收单据展给他
看。李国星看了那单据心中万念具灰,一屁股坐在地上恨声不绝的道:“操你们这
些不讲义气的家伙,老子跟你们这久,大耳光也捱过,想不到最后一脚把我踢到火
坑里。”贺子寒亦气愤愤的道:“你骂狠些才解气,那姓陈的你到阴间做鬼也别放过
他。”李国星突的转口骂道:“操你姓贺的王八蛋,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还不清楚
么?”他知道自己小命已算是没了,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将贺子寒从头骂到脚。贺
子寒让他骂得怒从心头起,抢上一步喝道:“你捱过那姓陈的大耳光还不作数,老
子再补几个与你留作纪念。”噼啪两记耳光又扇到他脸上。李国星跳起来便要与他
对打,旁边几个蓝衣社份子一涌而上将他按在地上又是一顿好揍。到第二天贺子寒
派几个蓝衣社份子把李国星押到江僻静处枪决,那些人出去一天也不见回来,连夜
又派了些手下出去找。到半夜找到江边的芦苇丛里时发现那里地上倒着自己派去行
刑的手下的尸体,李国星却踪影全无。这下贺子寒气炸了肺,他以为是特务站的人
暗中抢走死囚并杀死自己部下,简直没有把自己这个复兴社分区书记放在眼里。气
急败坏之下带着人跑到特务站要找姓陈的站长算帐,那陈站长正疑心他在武汉大学
暗算了自己的手下,不想这人反到跑来特务站说自己这里的人在长江边杀了他的部
下。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将事情分别摆出来便都暗吃一惊。贺子寒的口气马上变得
不那么凶了,他听陈站长说自己暗算了特务站的人,猜到是特务处在武汉大学那边
有秘密瞒着自己,死的几个特务便说明内里情况复杂,自己可要小心别掺进去。特
务处近段时间一直鬼鬼祟祟搞些小动作,他们背后多少是有人支持的,若不注意揭
了这些人的老底查到他们的所谓机密,怕是于己不利。前几日那堆废铁或许并不简
单,说不定就是与武汉大学那里死的特务有关系。特务站的人死哪里不好偏死到武
汉大学?那里是什么地方?无一不是搞得出精巧技术的人材,一堆废铁如果能跟大
学校联系上就说明这不会是什么废物。历来大学校搞技术都会有部门支持,能跟特
务联系上的又不会是什么小的部门,更何况还死了人,只这一件事就说明幕后有极
大势力在掌控。自己只不过是复兴社一个分区书记,胡乱插手只会自毁前程。长江
边死的蓝衣社份子事殊古怪,有两名份子面上糊了一层铅泥,一在眉眼处,铅泥深
深镶入肌肤连眼珠也打瞎了;另一人在半边下巴上,却又不像是用铅水浇的,到像
是一整张铅皮生生的盖上去的。特务处本事再大也不大有可能把一张铅皮印到人的
肌肤里去。前面那人只在头上中了一弹,后者身上中了八、九枪,发枪处很近,如
同抵在身上打的一般,枪膛内的余焰喷在死者身上都有烧焦的痕迹。
  陈站长并不知道贺子寒被打死手下的现场情况,听贺子寒的述说暗想这世上有
谁会去救李国星呢?蓝衣社的人虽然身手上不如特务处但总还是有两下子的,不至
于让人这轻巧的得手罢?联想到武汉大学绑架郜万状的勒索案,他隐约觉得与斧头
帮邹临同有关,但是却无法知道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贺子寒是个聪明人,
他若是真在武汉大学那边做下案子心中必定会有鬼,他的部下被人杀了多半以为是
特务站的人在报复他,他又无凭无据的怎么敢来找自己吵架?看样子这两下里的案
子另有第三人、第四人,贺子寒在这些事上觉着问心无愧才会找上门来。两个人略
作摊牌便在这些事上握手言和。
  那李国星让邹临同无意中救了一命,在一家医院花了些钱买通医师偷偷动手术
将身上的伤口缝合,又趁着天黑送去一个私人诊所歇息。他可以睁开眼睛看时外面
天色已是后半夜了,将头在枕上两边转了转,见灯下站着一个熟人,不禁大惊,想
要坐起来反抗。邹临同伸手轻轻按住他让他躺下休息,自己点了一支香烟边抽边
道:“我这是以德报怨,你以前划拉我一刀我今天反过来救你命,这样的胸襟你哪
里见过?”李国星知道他有些本事,一声不吭的听他说话。只听邹临同道:“你叫自
己人出卖了么?世上最可恨的就是自己人在身后捅一刀,不过用软刀子捅我的是那
些搞政治的家伙,这些人捅我可比你叫自己人出卖要凶恶得多。你丢只丢一条性
命,老子又丢性命又丢江山。你之前是这些人的走狗,他们害我的事你多少知道一
点内幕罢?你可不要说你不知道,说出来我大把的好处给你。”李国星并不吃他这
一套,翻了个白眼给他看道:“谁害你老子也不知道,总之有二,一是那些人比你
高明;第二是你比那些人蠢笨许多。不要以为老子会谢你救命之恩, *** 你这样
的帮会份子不知道又捡到什么狗屁宝贝便重新抖起来了。”邹临同不防他重伤之下
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说这硬气的话,一拍他肩头道:“好!我就是欣赏你这样的硬
汉子,你是个软骨头老子问完你话后把你当狗扔到街上。你不说便不说,总之老子
头上有顶帽子是戴得极牢靠的,你是内中人看这帽子上有两个大字比谁也清楚,那
两个大字写的是‘冤枉’。”李国星轻轻笑道:“你冤的么?你平日贩大烟收保护费难
道还少么?三镇的几十个帮会老大可是死在你手上没错吧?”邹临同点点头道:“老
子杀人放火什么都做,做的也认帐,偏不喜欢没做的也让人栽到头上。有人说我是
让复兴社的做小卒子摆了一道,哼,复兴社就是你的组织吧?我还知道你们当中有
个叫戴笠的有两下子,还有一个什么 *** 蓝衣社也跟你们是一丘之猡,不要以为
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子能活到今天就是想要报仇雪恨。”李国星淡然的道:“那很
好,你去报仇的时候也帮我报一报。你也不用看准,随便拿把斧头冲到复兴社驻地
乱劈一通说不定就正好砍到那家伙。”邹临同冷笑道:“你以为我是没脑子的傻瓜
么?哼哼,你去的那个码头管理所外面把守得到挺严实的,不知道是不是复兴社的
驻地呀?”他一说“码头管理所”,李国星顿时睁大眼睛愣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踪过我么?”邹临同并不知道码头管理所就是复兴社的驻地,只是想起以前跟
踪市警察局里那个复兴社的内线时曾到过这个古怪的地方,外面把守极严,连市府
的查本木也进不去。他推测这个地方是有点名堂的,李国星一提复兴社驻地他顺口
便把那个场所带了出来,看看对方脸上的表情,邹临同心中一动,暗自欣喜道:
“看样子叫我蒙对了。”点点头对李国星道:“何止是你,就是警察局局长这些家伙
的底细我也一清二楚。我告诉你,我如今当真是捡到宝贝了,只是手下缺少人手,
你又是个知情的,不如跟我一起干。”李国星讥笑道:“跟你一起干?收保护费么?
你打错算盘了。”邹临同冷哼道:“你不收保护费由着你做别的,如今我手中的家伙
说出来你不信,我要谁活便活,要谁完蛋就完蛋。你以为我白天是怎么从那多人手
里救你的?正是靠了这东西。”李国星白天让贺子寒的手下押到江边苇丛里要枪毙
的,身上已经中了一弹,模模糊糊中听到身边有人在走动,也没听到搏斗的声音。
那几个贺子寒的手下拿着短枪,要在他们枪口下救人谈何容易?想到这里李国星也
有些不解,邹临同阴森森的笑了几声,从旁边取过几份报纸展到他面前给他看,几
乎所有的头版都登了汉商协会主席宗保全的那封告市民书。邹临同一边展给他看一
边道:“你知道这世上发生了什么怪事吗?我不好心救你这世界也不会被定住,只
因这一定便要耽搁不少生意,生意耽搁了便会赔钱,赔一次两次到也无所谓,多了
就要想着换码头。”他的话中将自己打劫英人银行的事隐得一干二净,整件事说得
好象全为了救人一般伟大。李国星稀里糊涂之下问道:“定住了?你怎么定住这世
界的?”复兴社的机密不是他能全部知道的,他虽在其中做过不少事,但只负责联
络、侦察、暗杀,并不懂得科学技术,因此有此一问。邹临同冲他挤挤眼笑道:
“你好些时我叫你看个明白,不过看了之后只好请你做我的手下,我也不要你以后
收保护费,摊子拉大了你要做官都行啊。”
  白日又发生的古怪事件让武汉三镇乱成一锅粥,汉商协会再也忍不住了,宗保
全只好建议部分商家撤出武汉。吴国桢见商资要撤走,急得跳脚。他知道武汉大学
的郜万状已被人绑了肉票,却无端端的又生出与那科学相关的怪事,这件怪事就让
他无从追究了。官样的文章可以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商业界略知内情的依然
请他从容行事,但是自己的资金是决不愿留在市内了。吴国桢有心请查本木过江去
看一看,看看郜万状是否又回来了,或许是无意中郜万状回来了开动那机器。查本
木中午过江黄昏时就回来了,告诉他武大那边仍没有郜万状的消息,他停放机器的
地方锁得极严,若无钥匙别人休想进去。只有一点,查本木去松林石屋郜万状的住
所拜访时同屋的老学究又说了件怪事给他听:某日夜晚有一个身强体壮的年青人气
势汹汹的来这里地下室抢去郜万状的一件东西。说也奇怪,那青年好似在空气中会
隐身一般从自己面前就不见了,一会儿再看时,到像是过去许久的时间,外面的月
亮也升起多老高。查本木一边问具体日子一边掐指计算,正是他们以为郜万状开始
做实验的那晚。
  吴国桢听了查本木的汇报,说道:“这件事还是叫新任的陈站长去调查吧,他
们手脚利落,真有人不知不觉操控了那科学的机器他们去抢回也有把握些。”查本
木还未去找联络人,特务处陈站长先找到他。因为李国星就是与查本木联络的人,
他已经出事,陈站长怕与市府的联系不通畅,亲自过来这里交涉,查本木顺便将在
武汉大学老学究那里听到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他。陈站长为防着CC派的人一直没敢
再去武汉大学,查本木的这个情报可谓重要之极。那关乎科学的机器他与查本木都
是知情人,加上接连出的几次异常现象这么一分析,两个人都猜到郜万状失踪隐情
重大。查本木更比陈站长多知道一点,那就是郜万状说过他搞过一部小机器可以抵
消那大机器的影响的,现在肯定是有人窥到这秘诀去得到了那东西。他记起回来的
路上看过晚报上登了一则英人汇丰银行被抢走十几万英镑的新闻,那劫案之古怪与
老学究讲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心头一震,双掌一拍道:“我的老天爷,坏事了。”
  吴国桢与陈站长听他说得莫名其妙,都愣愣的看着他。查本木回过神来讪笑
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疑心了,我想起晚报上那个打劫汇丰银行的怪案子。”放低声
音把自己想法细述了一遍。关于郜万状搞的那部小机器吴国桢也略知一、二,他听
了查本木的介绍后到吸一口冷气,说道:“真有这可能?谁会盯郜万状这紧?”他一
抬眼死盯住陈站长,陈站长还不知道郜万状搞的小机器是什么古怪的玩意儿,但也
明白意义重大,吴国桢看自己的意思那是说特务处应该知道郜万状身边的一举一动
的。偏是谁也没想到有个日本人盯这事许久也没让人发觉。陈站长把自己手下的死
与邹临同的勒索信加上查本木说的联系到一块猜测道:“会不会是这个邹临同真的
没死?是他在后面搅风搅雨的?他在这科学里可算是个知情者呢,有些事比我们来
得还要更加清楚。通缉他难多时不见捕获,难道是他跑到郜万状那里做了手脚
么?”查本木道:“极有这可能!这个斧头帮的江湖人物不能小看他,郜先生不见
了,打劫银行的事只这种人做得出来。”陈站长心中有点不安,怕郜万状那里的秘
密真落到邹临同手里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决心不顾CC派的影响,晚上带人去武汉
大学查个清楚。与吴国桢、查本木两人道:“我晚上带人过江去彻底查一下,万一
有什么不对劲的说不好要动武。这事不能惊动校内的人,你们二位在武大有熟人也
不要去知会,特务处在学校里另有监视左派份子的暗探,我去吩咐他们一下,真与
什么人干起来时枪弹不长眼,叫那些教授学生躲在房里不要管。”查本木想起以前
去武汉大学拜访郜万状时遇到的那个发传单的左倾青年一样的人物,暗道:“只怕
就是复兴社的特务。”吴国桢却道:“这怎么行?万一动起武来不是说一时三刻可以
把那多的学生教授安置到安全地方的。教授或许还好说,年青的学生最爱热闹,你
们那里打得一团糟,这里许多的学生纷纷跑去围观,死伤了谁负责?” 陈站长指着
查本木道:“如果查秘书的话是对的,这世界被定住时还有敌人可以活动,吴市长
能保证复兴社过江的消息不被泄露么?那时也不用打,让人把大家定住,他们能
动,跑到我们面前,只好眼睁睁的叫人把自己打死。”吴国桢道:“对不起,这事太
重大了。本市商界已经乱套了,学界再出事我难辞其咎,我头上的乌纱帽已经丢了
三分之二了,不愿背负这多年青的生命,复兴社过江的事我必须提前通知王星拱先
生。”陈站长道:“那怎么办?不查,事情的主动权就在别人手里,天知道以后他们
还要怎样?查吧?别人手里又掌控着一件要命的机器。一旦泄密我们去一百个死一
百个,去一万个人也是死一万个。”查本木沉吟道:“这事有没有可能托CC派的人去
查?他们在教育界经营不是一天两天,论及内里的实力还超过复兴社,他们又与这
事没什么干系,谈不上泄密与否,是不是……”吴国桢道: “好主意。”两个人一起用
眼睛盯着陈站长看,陈站长咬着嘴唇沉思一会道:“我要与南京联络方可决定。”吴
国桢连忙道:“好,事不宜迟。老查,你带陈站长去机电房,把里面的人都轰出
来。”特务工作各有联络密码,吴国桢在官场混迹多年这点是知道的,所以要查本
木把机电房的人都赶出去,目的是让陈站长安心发电报。查本木以前与郜万状也有
个密语是用来通知要进行科学实验的,叫“明日平安”,他虽不知道搞特务的是不是
也用这种方法,总之这些密语是不可以让外人知道。起身应道:“好的,我这就领
他去。”
  吴国桢之所以这么急切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迫切需要搞清楚这些怪事的来龙
去脉,争取早一天将之平息。现下商界大乱,他的乌纱差不多已经掉了一大半,倘
若再来几次怪事,也不用别人轰赶,武汉变成一座死城时自己也要主动卷铺盖走
人。查本木提的建议深得他的赏识,请一个地利人和的第三者调查武汉大学的情况
远比派复兴社的特务要简捷便利得多,且不易暴露那科学机密,甚是安全。唯一虑
及的只是这两个阀系素来水火不相容,要他们搞合作,这中间的难度是旁的人难以
想象的。但火烧眉毛之际也顾不得这些了,走得一步便是一步。他如同热锅上的蚂
蚁一般等了一会儿,查本木与陈站长匆匆返回来了,两个人眉头紧锁,看样子南京
那边是拒绝了。陈站长道:“现下我一定要去那边看看情况。南京总部那边拒绝与
CC份子合作,我要当即立断,或许那些人的本事没那大能听到我们过江的消息。”
吴国桢问道:“你打算派多少人过去?多了,万一动起手来也会激烈。若是只派
一、二个探子过去打得再凶也不大会伤到无辜,我可暂时不通知武大。”陈站长考
虑了一下道:“先只派两个人罢,我亲自过去一趟,只看看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就
马上回来。”吴国桢道: “好,调查这件事越早越好。”
  待陈站长走后查本木对吴国桢道:“市长,他的话你也信?”吴国桢摇头答道:
“现在事态这严重,他真要带一大帮过去人谁拦得住?他能尽到的力也算尽到了,
怪只怪上面的阀系头子们互不买帐,不过难道这世上只有复兴社和CC派的人最大
么?”查本木听他言下之意好似在武汉大学还有一股力量他也知道,寻思了几遍也
记不起到底有什么阀系能挑起这个重担。猛的又一惊,轻声道:“市长,你……您要
去找共产份子么?”吴国桢把一只手扰到自己耳边,又把耳朵向查本木嘴上凑了凑
故意问道:“什么?你说的什么?你认得这些人吗?”查本木将身子一缩,笑道:
“不认得不认得,不过市长既然信不过陈站长,就干脆向武大的王星拱先生偷拍电
报向他知会这件事,他去转告教授时说不定下面就有同情左翼份子的;如今左翼份
子虽然遭到压制,我看也只不过是将其活动转到地下,他们的力量还是比较强大
的,又搞了这些时的地下工作,做起事来怕比CC派的人更加小心。不过通知左派份
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须得装作无意中透漏的,这个电报的内容可有点不好写。”吴
国桢耸耸肩膀道:“这有什么不好写的?你去把复兴社将要过江的消息通知武大王
校长,末尾注上:电文内容回避校内CC份子并请严加保密。他是个聪明人,CC份子
不能通知一般的教授又不放心保密,可还要保证校产不受什么损失,我们给他这大
一颗皮球看他怎么去踢?只好去与平日思想上有点左的教授发消息,这些人身后一
定有共产份子。王星拱平日见多识广,校内教授暗中与什么人交往他多半是哑巴吃
饺子心里有数。”查本木一听,向他竖了个大拇指,也不多说话,转身便走了。
  再说古怀桑与曾宝岳在一起待了数天,这一日发觉有点怪异,偷偷对曾宝岳
道:“曾宝岳,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可不要笑话我。”曾宝岳不知他要说的什
么,他与古怀桑相处几日,知他本性纯朴,向来不会做些哗众取宠的事,又听他说
得一本正经的便答道:“你说罢,我不笑话你。”古怀桑道:“这个世界方才被定住
了好长一阵子,我看像是有一个钟头的样子。”曾宝岳不防他说的是这么一个荒唐
的事,怔一怔便放声大笑起来。他并不是不相信世上有奇怪的事情,前不久武汉三
镇的时间便莫名其妙的迟过别处数小时,古怀桑若是个做科学的他到也会点点头表
示慎重,只可惜他是个打杂的伙计,说这种话未免有点不合身份。
  古怀桑见曾宝岳食言发笑,也不怪他,指指天上道:“方才太阳是在房顶的那
一处,你看不到一会儿就跑到这里了。房下的阴影也是这般,我方才正在阴影下看
你给我的小说,眼睛一眨书上就让阳光照得耀眼,这才记起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
没有一次不准确的。”曾宝岳让他一提醒这才放眼四周打量,见果然是有点儿不对
劲;也不是说他真的注意到太阳或者房下阴影的移动,而是万物运行自有法则。如
同古怀桑从前听武大女宅门房老方所说,日到中午鸡鸣犬吠,午时一过便有点疲
怠。此时虽不是午时,CC派的驻地自也没有养小鸡的,然而却有养狗与高雅宠物
的,这些生灵比之人更近自然,生命的活动无一时不与环境相近。好比如公鸡绝少
有夜晚打鸣的,曾宝岳所关注到的正是这些自然现象,只是他尚有些不解,也不好
马上就认同古怀桑的话,闷在肚子里等着看当天的报纸。他知道若是真出了怪事,
那么三镇的报纸一定会刊登,至迟到晚上看晚报便能晓得结果。
  等到晚上看报时曾宝岳深赞古怀桑做人心细,古怀桑又得着他的称赞心中由衷
的高兴。晚饭后两个人一边在CC派驻地的小道上散步一边闲聊。古怀桑说道: “这
些时我们这里的怪事挺多,曾宝岳,你说世上有什么是可以让大家都变作木鸡
的?”曾宝岳道:“变作木鸡有什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外传,前几日你救我
时我正在脑中画一幅图画。那图画的原形是我们CC派得到的几百张照片,现在我还
不敢肯定的,但也存着些惊喜。你说怪不怪?世上有一种机器可以让时间返到过去
的。”古怀桑笑道:“时间若能这样到也不错,我回到过去爹妈认识之前看看他们两
个人当中是谁经历过人世沧桑的,那么就肯定我的名字到底是爹起的还是妈起
的。”曾宝岳也笑道:“我也会回去,赶在大水之前救我妈……”他细里想了一下又
道:“不不,若是真这般的话现在的一切都要改变了。或许我也看不到那些照片,
更不用说想出这古怪的机器,既没有这机器又如何能回到过去救人呢?”古怀桑不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绕口令,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拍拍他肩膀道:“你说的什么?”
曾宝岳道:“没什么,到像是假如你面对过去的岁月时只能做个旁观的,力量花的
再大也改不了事情的进展。比如我们现在在这里说话,若是有这么一件神奇的机器
回到过去,我那晚是自己救的自己,现在又哪里会有我们在一起聊天的呢?”古怀
桑叫他说得稀里糊涂的,伸手抓了抓自己脑壳笑道:“不是我救的你么?” 曾宝岳
道:“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回到那一晚上先你一步把自己救了,现在我们还会在这
里说话么?”古怀桑听明白他说的话答道:“这到未必,你能回去时难道别人回不去
么?我这也是说的假如,假如有个坏人盯你十分紧,你回到那晚时他也在,你想救
自己那坏人一样要拦住你,最后还是我救的你,因为那坏人没有想到我是你的朋
友,恰好又正好连我也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到你。”曾宝岳大叫道:“恰好!这两个
字用得实在太好了。你恰好这样,又恰好那样。能回到过去又能怎样?你要改变什
么吗?中间恰好就有拦住你的东西,原来这个世界是不能改变的。这机器是从别处
发现的,怕是别人早就回去许多次了。”古怀桑又道:“我到有个办法是可以改变
的,比如你回去后偷偷先设下一个陷阱,这要你预先知道今天一定有个人从那里
走。你先他几天挖好陷阱专等他来走,到今天他一脚踏进去你便改变这世界的历史
了。”曾宝岳摇摇头道:“这不算,这不算,这并不是在昨天的岁月里改变的,只能
叫做设计的阴谋,好比你侦探到一个人的行踪后去暗算他一般。这不可以叫做改变
历史,因为我今天遇到的事也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发展。”古怀桑也摇头道:“怎么不
会?许多人的命运有时就因为遇到一件小事改变了。”曾宝岳道:“这又不能算到这
古怪的科学里去了,只能叫做机遇。比若我看到那几百张古怪的照片就是一个机
遇。”古怀桑点点头道:“嗯,是这个道理,机遇也挺重要的;不过我有你说的那本
事可以回到过去,就预先与我自己设下一个机遇。”曾宝岳听他说得天真,不禁又
笑道:“好,我看你把这机遇设到哪里?”古怀桑一指旁边落叶甚多之处道:“这里
看来少有人会走,我就把机遇设在这里。”曾宝岳笑道:“那里光秃秃的没什么遮
拦,你设什么样的机遇呢?挖个洞埋上一堆洋钱么?”古怀桑拍拍手掌道:“这个提
议好,埋上一箱财宝等我来挖不是挺好的么?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也想上大学,
这是我前些时与武大的好友说话时发下的誓愿,只是怕自己底子薄弱一直没能动手
实行。若是有一箱财宝,我便可以专心的上学了。”曾宝岳摇摇头道:“求学并非是
靠的钱多,当然这也是个关节,不过却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想学时,再艰难也可
以有所成就。古代有个人甚爱读书,因为家里穷困夜里没有油灯照亮,便躲到邻居
家的墙边借着墙壁上的裂缝中透过的光线阅读。我们也不必搞什么凿壁窃光悬梁刺
股的故事,说两个近一些儿的教育事体给你听一听罢。一个人是武昌那边私立中华
大学的故事,它的校长叫做陈时,在中国当下最为难办的便是私立大学校,一切经
费都要靠自己想办法,教授也要亲自去聘请。陈时本是个书香门第出生的,为办这
大学几乎倾尽自己全部家产。”
  古怀桑道:“哦,这个中华大学我去过,那天正遇到你在学骑脚踏车,更早一
点还遇到了女宅的傅莉。”曾宝岳一听傅莉的名字心中一缩,又是一喜,随后又是
一沉。他实在不愿听到傅莉的名字是从古怀桑口中叫出来的,可又想多打听一点关
于他们两之间的事,淡淡的问道:“哦,傅莉呀,她不是你的朋友么?”古怀桑顺口
应道: “对对,还有一个叫施琳的也对我很好。”他的意思是说大家只是普通的朋
友,其中施琳才是他更为关注的,不想曾宝岳又误会了。他说的朋友可不是什么普
通的朋友,而是指的男女恋人的那种关系,听古怀桑开口应声他肚子里的醋意又跑
上来了,扭头仔细打量古怀桑,希望从他脸上看出到底有哪一点强过自己。古怀桑
见他盯着自己发呆,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曾宝岳回过神答道:“哦,我是说你
不该三心两意的。”古怀桑反到糊涂了,问道:“我哪里三心两意了?”曾宝岳拍拍
他肩膀道:“两个女孩子都对你好你也不要就此一头扎在里面,总须认真选出一
个,或者是傅莉,或者是那个叫施琳的。”古怀桑大叫道:“我与她们还不是很熟,
只见过一两次面且隔得远远的聊了几分钟,我哪里敢去在她们中间选一个?你的话
里好象把我当成她们的男朋友了,不过……嘿嘿,我对那个叫施琳的很有些好感。”
曾宝岳听了他的话差点要晕过去,一颗心灵在胸膛里砰砰的狂跳个不止,暗里讥笑
自己道:“天呀!我是误会他们了,原来他们并不是朋友。”积压多日的心头阴云一
扫而空,眼前一亮,感到身体有些轻飘飘的,笑逐言开的对古怀桑道:“你这就叫
做爱情,怎地不去追她?”古怀桑红着脸道:“这怎么可以,人家那么高尚的人,你
可千万不要传出去啊!”曾宝岳笑嘻嘻的道:“好,我不外传,你一辈子也追不到人
家,过几十年你胡子也长了还是个老光棍儿可不要怪我。”古怀桑怕他说多了,连
忙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说两个近一点的教育事体吗?只说了一个,还有一个
呢?”曾宝岳笑道:“你是怕我说你的事多了故意打岔,好罢,就由得你吧。我与你
讲一个叫做武训的怪人的故事。这个人生得更早些,是山东的一个穷汉。说来你不
信,他连字也不认识,竟然办起了三所义学,专门教贫家的小孩子识字算术。据说
他为办这些学校,自己在外乞讨度日,讨来的钱用去请先生上课,至死如一。”
  古怀桑伸了伸舌头惊道:“世上有这种人吗?好生厉害。”曾宝岳道:“这个世
上做什么事都是要以教育为首的,无论是当下的私立中华大学或是更早的武训都深
知教育的重要,因此再艰难他们也要做到。我用这些人来激励与你,你想求学,那
便早早开始,方初始定是千难万苦的,好比如我去记些又长又枯燥的数字时一般无
聊乏味,越往后尝到了甜头了,便不用强迫,自己如中了魔术一般就主动拿起书本
来。”古怀桑道:“若真这样就好了,我起这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总是到了晚上伸
手去拿书本时觉着眼皮往下搭着想睡觉。可也奇怪,若是碰到书本是好看的小说,
那倦意顿时一扫而空,有时熬到通宵也没问题。”曾宝岳在方面是有经验的,说
道:“那是兴趣问题了。但凡看一本书,对正自己胃口时如同吸过鸦片的烟鬼,精
神百倍;不对胃口时便好似催眠的药剂。我有时晚上睡不着,便拿不对胃口的来
看,看几页眼皮便合上了。”
  两个人正说话时,迎面匆匆走来一个人,隔不远便向曾宝岳招呼道:“宝岳,
我有话同你讲。”曾宝岳定睛看去,正是邓伯仁。他将曾宝岳单独拉到一边轻声问
道:“武汉大学的情况你最熟悉,最近校内可有什么怪事么?”曾宝岳一愣,摇头
道:“不曾有过什么怪事。”又想了想说道:“对了,前些时候有个同学写了篇作文
是讲某日他们在湖边游玩的,里面有些内容很怪异,他的人一头撞到外面下的雨水
上,竟然被反弹出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怪事?”邓伯仁问道:“几时发生的?”曾
宝岳道:“没注意,大概到第二日报纸上就登了武汉的时间晚过外地的消息了。”邓
伯仁深思良久也不见说话,曾宝岳问道:“邓先生,出了什么事么?” 邓伯仁道:
“怪了,方才我们在市府的份子查到吴市长发给武汉大学王星拱校长的一封急电,
说复兴社的人要过江。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在末尾注明不要让我们在武
大的同伴知道,连普通的教授也要保密。我不知道市府发这电报的用意是什么,但
总感觉他们有些东西是瞒着不让我们CC派知道的。”曾宝岳脸色一变,说道: “难
道是他们已经查出我的身份要去为难我老爷么?”邓伯仁摇头道:“不像不像,这种
事会有人直接告诉我问清楚,连我也瞒着的就有些大名堂。”曾宝岳闭着眼睛又想
了片刻道:“我老爷有个朋友是姓郜的在学校客串的教授,来武大不过小半年时光
却受到极厚的待遇。珞珈山下有一栋依山建造的小楼全拨给他了,他偏又不住里
面,而是另住的松林中的石屋。为这事有些教授很对他有意见。”邓伯仁道:“什么
小楼?你去看过么?”曾宝岳笑道:“那小楼的里面是通的一条挖空的隧道,外面一
半是起的楼房,我以前到夏天时进去乘过凉,现在则没去过了。”邓伯仁道:“这就
好,你画那边的一个方位图给我,我马上拍发电报给那边的CC份子。看样子有人在
我们CC经营的重点场所埋了一枚炸药,今晚上他们要启动这东西了。”曾宝岳惊
道:“炸药!?”邓伯仁拍拍他肩膀道:“这炸药或许是没有硝烟,可对我们CC系而
言,它的打击比一枚真正的炸弹还要强大。”曾宝岳这才明白他是在打比方,松了
一口气答道:“那里还有许多CC派的同学,怎么说也大过复兴社。”邓伯仁摇手道:
“不行不行,这一回要另找些懂得特别任务的份子去打交道,因为我怕万一动起手
来伤太多自己人。”沉思一下又道:“不行,我得亲自跑一趟。”曾宝岳见他情急的
样子,弯下腰在地上寻了一枝枯枝画了一个简略的方位图给邓伯仁看,邓伯仁一一
记在心里。过一会他方要走,又跑过来一个勤务向他报告道:“邓先生,那几个科
学份子要见您。”邓伯仁心不在焉的道:“你去告诉他们我现在没空,让他们明天
吧。”说完匆匆走了。曾宝岳见他走时说的话显得有点生硬,怕那勤务照原样子依
葫芦画瓢惹得大家没趣,因与那几个科学份子曾见过一面,边对那勤务道:“请带
我一起去吧,我见过他们,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进展。”那勤务是知道曾宝岳的事
的,对他说道:“好吧,但你腿脚不是很方便。”曾宝岳招手叫古怀桑过来道:“古
怀桑,你扶我走快点好么?”古怀桑道:“这个容易,你一只手搂我肩上便行了。”
曾宝岳用一只手搂住他肩头只走了两步犹嫌不满足,扑的跳到他背上道:“你若背
我我便去替你向施琳做月老,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保证说得她喜欢你。”古怀桑哼
哼道:“有这大本事自己怎么还是个光棍儿?”
  等见到那些科学份子时其中之一对曾宝岳摇了摇手中的一个小匣子笑道:“曾
宝岳,你猜我们做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曾宝岳问道:“什么东西?又是这么小的盒
子装的?啊,我猜是一块很精致的走时钟表罢?”他明知道那盒子里不可能是这种
东西,故意猜错。那人身边的一个同伴笑道:“哈哈,你猜错啦。里面的东西着实
古怪,连我们也没有为它取好名字。你是大学生,又是什么桐城派的传人,你来取
个风雅一点的吧。”曾宝岳笑道:“行啊,不过我还要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才好取个
又叫得顺口又贴切的名字来。”先的一人将那盒子打开,从里面到出个稀奇古怪的
小零件给他们看。第三个科学份子站在那小零件的前面解释道:“你那日给我们构
想了一个蓝图,嚯嚯,真不得了,虽然有些地方的线路没有接全,但仅只看一下这
机器的核心设计便猜到是与电磁理论有关的。大家不眠不休搞了这几日将这理论沿
着残缺的图本一根根的把线路接通,又请了个数学家推算结果,好家伙,你猜怎
样?居然叫时光停在某一时刻上了。”
  曾宝岳被复兴社贺子寒关押期间一直未停止对那残缺机器照片的修复,他的知
识虽不说如同专业领域的科学份子,总是能够分辨略高深一些儿的题目的。那些照
片在他脑海中一边拼接一边将有些已经烧毁的线路重又接好,待回到CC派驻地时他
怕自己忘了,连夜又画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草图,提了些按照推测进行线路修复的建
议,邓伯仁又请了几个懂行的专家照他的建议在图本上将原有的线路一根根试着修
复接通。因为不是真实的修复,而是用的模拟的法子,又重新请了一个极其高明的
数学家用数学公式推算某一线路接通后的运行结果。这般接通一条线路便计算一条
线路的运行结果,若计算的结果不成立,则将已经接好的线路又断开改道另一条线
路重新计算。接连算了几日不眠不休将所有断线处接好,最后一看那数学家的公式
推导结果,真叫人吃惊,有个数据是个固定值,而那固定值所代表的正是时间。这
些科学份子原本几天未眠已是困乏已极的,一见算出的结果顿时精神大振。为求小
心,又重新算了一遍,结果依然。原本是做到这里便算是完成预定的任务可向邓伯
仁交差的,那个数学家犹不满足,他并不希望最后的结果是个固定值,绞尽脑汁也
要将这固定值做成变量,又在原先的计算基础上逐一摸索变化。他也厉害,中间将
某一处数值做了改变,又另加了个新的方程式使整部机器的运算结果多出一个变
量。新的方程式由几个专家设计成一个专用的零件,这零件便是曾宝岳刚刚看到的
东西。
  当下那几个科学份子之其一用手托起那古怪的小零件对曾宝岳道:“叫时光停
止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只要把这个小东西安在那机器上,再把另一个电阻减小些,
大家猜猜最后会怎样?哈哈,时间便可以变化了。你可以去看看之前的历史,也可
以去看看之后的岁月。”
  曾宝岳与古怀桑一起惊叫道:“有这稀奇的事么?可没说笑罢?”那个科学份子
见他们吃惊的样子心中越发得意了,举着那小零件道:“我们来的目的正是向邓先
生打一份报告,想请他拨款让我们也把那大机器做出来,这小零件只是向他展示我
们的才艺。”曾宝岳道:“邓先生刚刚出去了,他怕回晚了让你们久等,想请大家明
天好生谈一谈。”那几个科学份子纷纷点头道:“也好也好,我们也好些天没睡了,
今晚睡足了明日与他详细谈一谈。”说着收拾那小零件到盒子里要走,曾宝岳道:
“可以把那小东西借我看一看么?这么小的零件居然可以改变时光我真想吃透他的
道理。”有一人道:“这其中的道理非常简单,窗户纸一捅就破。须知道时间的概念
是人们制定的,世上并没有这种物质,有的只是事物生长的过程,时间么,只是为
表明这过程制定的一个度量方式,你要改变时间实则是改变……”曾宝岳听得心花怒
放,他长这大从未听过对时间解释得这深入的,虽与平常的说法大不同,然其意理
之深绝对高出那些通常说法百倍。他不想就此从别人口中轻巧的得到答案,抓耳挠
腮的道:“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请让我自己去想。天呀,这直叫我脑中的思
想与平素换了一次全新的解释哩。”那些科学份子见他有所领悟的样子一起笑起
来。其中一人把手中装那小零件的盒子递给曾宝岳道:“好罢,你自己去想比我们
说的要有趣味得多。不过不要忘了明天一大早到邓先生办公室还给我们。”曾宝岳
接过那盒子笑逐颜开的道:“我今晚想透这其中的道理明日看世界的眼光也不同了。”
  再说复兴社特务站陈站长与CC派首领邓伯仁先后偷偷摸进武汉大学,他们各有
自己人接应。陈站长的目标是那栋依山而建用来停放机器的小楼,他怕出意外,一
直等到午夜时方敢轻手轻脚的摸过去。特务站的人在前面,CC派的特工便跟在他们
后面不远处。邓伯仁千金之躯自然是不会跑到第一线的,在更远的地方用一柄望远
镜偷看。他的手下有一种奇特的通讯方式可在暗夜里知会自己人而不必担心让旁的
人发觉,那是在只开一头的竹筒内放置一枚燃着的香头,将开口朝向自己人的方向
告诉他们这边的方位,更繁杂一点的可将开口用手遮住放开模拟电报电码通知自己
人一些简单的敌情。邓伯仁如今在望远镜中看的就是这香头的火光。
  那边CC派的特工发信号道:正在前进;无人阻拦;他们在撬门;门打开了,他
们进去了。
  信号发到这里突的不见了,邓伯仁再要搜寻时不禁有点吃惊,原来他在望远镜
里发现天边有点儿发蓝,空中竟然早早的升起了一颗启明星。邓伯仁暗道:“天快
亮了么?这一晚才过几分钟?”放下望远镜抬手腕看看手表,指的是凌晨一点过五
分。邓伯仁甩甩手腕又看了看,身后一个人怪强怪调的道:“你的手表没有坏,请
举起你的双手,不然我们就会开枪。”邓伯仁大吃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举起手
再回转身看仔细,若是有什么人敢与自己玩笑那便一脚踢他娘的。转过去看时,那
边一溜儿站了几个拿枪的汉子将自己与几个保护的手下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背上都
背了一件四四方方的机器,中间一个颇有点儿神韵的人看上去不怎么像中国人。邓
伯仁惊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在与我玩笑么?”对面有一个像是翻译的中国人说
道:“鱼川先生请你们走一趟,有点小事要和大家商量。”邓伯仁暗想:“好象有个
日本人是他们老大,不过这里可不是在日本,难道他们敢在这大半夜里开枪惊动人
么?这静的夜里一开枪便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正想时那翻译大声道:“不要想反
抗,我们手中的枪是经过消音处理的,杀人无声无息,你有胆子乱动我们就有胆量
开枪。”说着抬手向邓伯仁身边的一名保镖大腿上开了一枪,那枪声如同过节开的
酒瓶木塞,嘭的一声闷响确实很小,听到了也只以为是在开酒瓶喝酒。中枪的汉子
叫了一声坐在地上,翻译旁边的那像是头领的汉子走出来对邓伯仁道:“复兴社的
陈先生已经让我们抓起来了,你是CC派的邓,我们做笔交易吧?”邓伯仁见他们出
手干脆,知道反抗无意,放下双手摆了个谈价钱的姿态道:“你们是什么人?谈的
什么交易?”那人道:“我是日本人,我叫做典佑鱼川,我想请邓先生做武汉的最高
行政长官。”邓伯仁仰头大笑道:“哈哈哈,这个交易来得,我做这大的官你想捞什
么好处?”典佑鱼川道:“只要你不干扰我就行啦。”邓伯仁讥笑道:“哦?这便
宜?”典佑鱼川道:“你不答应,我找别人。你们,全部,统统的,杀掉。”说着慢
慢抬起手将枪口对准邓伯仁的脑袋。邓伯仁忙道:“好,我答应你就是。”心里道:
“老子一脱险马上宰了你们这些家伙。”哪知道典佑鱼川又叫手下执出一张信纸和一
支墨水笔递到他面前道:“你写一封信,告诉远东情报课山下朝前课长,说你已经
把关于蓝衣社的机密档案转交给典佑鱼川组长,请代交。并请在后面签上你的大
名。”邓伯仁自己就惯于对人来这一招,知道若是自己写了这么一封信那么一世也
摆脱不了日本人的控制,但有不听他们使唤时这封信就会被捅出来,自己头上立刻
戴一顶日本间谍的帽子摘也摘不掉。到那时,什么前途也完了。因此这封信邓伯仁
打定主意是不写的,回绝道:“不用写啦,这种把戏我也不知道玩过多少回,没人
会信的。”典佑鱼川对自己身边的人笑道:“干掉他。”那边有两个汉子立刻将手枪
推上膛对着邓伯仁的脑袋两边嘭嘭打了两响,也没成心取他性命,让弹丸擦他头发
飞过去。邓伯仁没想到这日本人说动手便动手,一点儿回旋余地也没有,吓得脸色
苍白。
  典佑鱼川待手下给他一个下马威后又笑问道:“你写不写?”邓伯仁犹豫再三颤
声道:“你不要以为可以用这要挟我,若要我卖国当汉奸我便与你们拼个鱼死网
破。”典佑鱼川道:“我不要你做奸细,只要你做大官,你做大官之后提拔我推荐的
人就行了。”邓伯仁暗想道:“这厮是另有打算,比如让我当了市长,却将各部门实
权交到他的人手中,我只挂一个招牌当他傀儡,他们无论做什么事下面也没人敢阻
拦,就是签些不公平的通商协议我也只好眼睁睁看着不做声。天下有两种人是最不
好当的,一种是 *** 卖国贼;一种就是做傀儡。做到最后都是狗一般的收场,不
过这厮到也聪明,知道迫我太紧了对他没什么好处,宁可选择让我做他的傀儡好过
当汉奸名声难听,只是这变相的走狗我做是不做?”一边思虑一边向四外张望,总
希望有自己人从暗处杀出救个人于水火。典佑鱼川见他东张西望的知道他是在等自
己帮手,笑道:“不用看啦,那些人都被我抓起来了,你跟我去看看吧。”转身道:
“你们跟我紧一点,这周围有点古怪。”
  一行人向珞珈山的那栋小楼走去,典佑鱼川的手下将邓伯仁等一干人围在中间
不让他们乱动。走了不一会前面的林间依稀有几名年青人或站或坐正在讨论什么,
邓伯仁见他们姿势有点怪异,尤其是当间伸一只手臂指着另一人的那个,一动也不
动。再走近点,那里一张石桌上放着一个红纸糊的灯笼照亮,还有一人手里正在抛
着一枚石块,那石块在他手心上方竟然是悬停着不动的。邓伯仁惊诧之余说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石块为什么也不掉到地上?”典佑鱼川边走边道:“昨天晚上
有人撬门侦察,我们在里面听见了,等他们一进来我们就开动机器让他们与这些学
生一般,呆……鸡……”后面那翻译道:“呆若木鸡。”典佑鱼川在前面应道: “对,
对,呆若木鸡。然后去缴他们的枪,抓起来盘问。原来已经冲进来的十几个人是复
兴社的特务,门外面准备冲进来的是你们CC派的特务。我们还知道了许多关于你们
的情报,知道你躲在远处指挥,于是又跑过来抓住你。你的身份这么重大,只要听
话,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邓伯仁问道:“你们开的什么机器这样神奇?”肚里暗
想:“复兴社的那帮家伙难道就是为这事来的么?”记起曾宝岳画过的那份拼好的机
器图纸又想道:“看来天下真有这种奇事。复兴社的家伙们不知道从哪里得了这宝
贝,却又几次三番的搞内讧,竟然让我们CC派侥幸知道。现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故复兴社的混蛋们把这重大的机器掉落到日本人手上,入他娘,如今日本人用这东
西对付中国人,捅到上面管叫这帮自称嫡系的学生官吃不了要兜着走。”
  待进了那小楼,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特务,或是大腿上中弹,或是手臂上
吃了一枪。因为是定住不能动的,身上连绑的绳索也没有。待这些人靠近了,那小
机器影响范围的有些人一边呻吟一边开始蠕动起来。邓伯仁定睛一看,复兴社特务
站的麻脸陈站长也在其中。他伤在大腿上,见到CC派的头领进来,陈站长满面通
红,低下头一声不吭。邓伯仁此刻觉着自己有十足的把握骂他,嘴里轻声嘀咕道:
“不怕不怕,无能不是罪,只是良心上有点歉疚罢了,只消把良心一昧那便快乐又
逍遥,大家看看我不是也叫人抓过来了么?入你娘的,老子这大身份的也叫人抓
了,你们这些小虾米还不在心里扪心自拍道:‘谢天谢地,原来还有比我们更丢脸
的 ’。 *** 王八蛋!”最后一句骂得既响且脆,复兴社众特务纷纷用手捂住自己面
颊不敢与他顶撞,只陈站长有些不服气的小声道:“定是有人不听我劝告泄露了机
密,不然特务处也不会这样败得丢脸。”邓伯仁仰头冷笑道:“这就叫拉不出狗屎怨
茅坑。我们CC派的人以后定要用心学习这法子。”陈站长听他骂得难听,红着脸要
与他对吵,典佑鱼川拦住他们道:“你们不要吵架,都是俘虏有什么好争的呢?天
色快亮了,我们不想把这个世界永远静止住,还是快点儿定个协议好结束这件事
情。”他的中国话这几天进步了不少,那个“儿”字也带得顺溜得多。邓伯仁此刻见
到复兴社人和自己手下都在,日本人又握那厉害的科学,若不妥协他一枪一个杀干
净了死得可真有点划不来,先对陈站长吼道:“你们复兴社私底下搞些狗屁科学,
又不让我们知道。如今好啦,这东西落到日本人手里反过来变做架在自己人头上的
利刃,你们要负全责!”陈站长不好与他争辩,因为事故终究是出在自己这一边,
即便是有人泄密,现在也晓得这科学的威力是巨大的。他午夜时找了一个懂得撬锁
的高手将大门一打开就冲了进去,方要冲到第二道铁门跟前时不知怎地眼前一花便
多出一个人用手枪对着自己大腿上来了一下,后面的十几个手下那人走一步放一枪
具都打倒。陈站长亲眼看见自己那些手下都如中了定身的法术一般动也不动,动一
个时那人身上就捱一枪。打完了从二道门里又出来几个人,一边在地上拾起特务们
掉落的手枪一边将人往外赶,一起都赶到外面的大厅。又见先的那人又从门外轰进
十数人,这才晓得自己被人盯住了。他猜这些人一定是CC派的,因为自己过江之前
便是最怕叫暗藏在武大的CC派特工知道行踪。其实若不是事情太过紧急了自己根本
不会来武汉大学,来了极易出纰漏,果不其然,这事故出得与自己预料的一模一
样,真是叫人一网打尽了,唯一的收获是掉到网里时知道是日本间谍在搞鬼。陈站
长对整件事知道得清楚过外人,略一思索便明白郜万状是让日本间谍绑架了,但是
这些间谍怎么会打出斧头帮邹临同的招牌却是一直猜不出。他现下听邓伯仁指手划
脚的要自己负责,想起还有一个朴世宝的CC份子失踪的帽子也扣在自己头上,忍不
住要破罐子破摔,干脆拉翻脸互相大骂一通,后一想又硬生生的把脏话吞了回去,
不亢不卑的道:“邓先生,出任务总有失败的,本来要死也只是死我们复兴社的几
个特务,大不了当作为国捐躯。CC派在这件事里充当的什么角色?没来由的跑过来
一起送死?若是就这么一拍胸脯也当作为国了我只好一挑大拇指叫CC派份子是条好
汉,可惜您又在这里跳脚骂娘做得好象我们连累你们一般,我到要问问您派这多人
盯住我们用意何在?”邓伯仁让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的的确确,CC派在这件事
里面充当的只不过是个争名夺利的不光彩角色,原本就是没资格说三道四的,陈站
长忍他半天亦不反唇大骂,到是暗示他不要再在人前丢脸,这个人的胸襟非是常人
可比的。邓伯仁怔了怔暗道:“他是对的,我在这件事里犯的错误极大,捅出去了
也没我好果子吃。这个人说话有分寸,可见他比之贺子寒之流还是会做人的。”向
陈站长点了点头道:“不怪你,你说的对,我是收到自己人的情报知道复兴社过江
的消息才赶过来的,没想到你们复兴社是在搞这个东西。早知道那机器的残骸我说
什么也不让你们拉走,现在跑到日本人手里反过来成了操控我们的一张大牌。”他
尚不知道贺子寒派人拉走的那机器残骸与这边的不是同一部,兀自有些后悔。
  典佑鱼川对他们道:“邓先生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不答应写信我只好先杀了
你。”邓伯仁经他一逼火头又上来了,冲陈站长道:“知道日本人要我写什么吗?你
们内里搞狗屁蓝衣社叫人家知道了,这机密的消息如今有人要我签字认帐你说冤是
不冤?”又对典佑鱼川道:“我写。只不过这里的人都要写,总不好我一个人戴顶奸
细的帽子,叫他们也戴一戴谁也不要想脱干系。”典佑鱼川笑道:“他们不能写,这
些人的身份太低了,写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让他们另写了一些东西叫他们不敢背
叛我们,以后大家是一起的,做事方便许多。”一边说一边又把纸笔递到他面前。
邓伯仁骂骂咧咧的将纸笔拿在手上,忽的想道:“我写字时笔迹改一改,他们哪里
知道我平日用的字迹?万一有人把这封信捅出来,我只说是伪造的不就行了么?”
心中闪了个灵光,不禁有点得意,将手腕的力道一变,平常的字迹顿时完全改变,
唰唰几笔写完并签上自己大名邓伯仁三个字交给典佑鱼川去看,典佑鱼川又推给自
己身边的翻译道:“你看他写得对不对?”邓伯仁顿时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暗里骂
道:“早知道这间谍不懂中国字老子干脆胡乱来两笔打发他算了,这个翻译好歹是
个中国人,我就不信他会戳穿我的把戏。”
  那翻译看完了对典佑鱼川点点头道:“没错,请他按个手印吧。”邓伯仁吓得身
上一哆嗦,原来这个世上有许多东西都可以改变,只人的手印是既长久又独特的,
一旦在这封信纸上按了自己手印,就算那字迹再乱也没用。如同做生意买卖的交易
一般,世人多信得过指模,一个人就算不会写字,打个指模也可作数,原因即是这
种东西世上不会有第二人重复,造假也难。他邓伯仁在政治圈子里打混多年,翻手
云覆手雨的花招要了不知道有几千遍,却总抱定一个原则,即不可以留下确凿的把
柄给别人。他方才只想到要在信纸上随便签个大名,字迹与平常完全不同,没料到
那翻译比日本间谍还要厉害居然要他按个手印,那么日后想反悔时除非将双手用刀
斧砍下,并诡称“让强人抢去做了道具”云云方可博得自己人同情。邓伯仁的双手是
要用来点数钞票和抚摸女人脸蛋的,岂可说没就没了?因此磨磨蹭蹭的道: “这里
又没有印泥,如何打手印?”与典佑鱼川一起的那几个汉子过来两个将他双手扭住
往地上躺的那些特务身上伤口按去,那些特务或是大腿或是手臂被枪弹打伤,衣服
上早浸透鲜血,邓伯仁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双手上立时沾满了血水。那翻译将一
支手枪顶在他脑门上道:“十根手指乖乖印好,你虽然是CC派的小头目,在日本人
看来也不过蚂蚁般的走兽,用手指轻轻一捏便化做肉泥,老实点大家都好过。”
  邓伯仁让扭住手臂的两条汉子将双掌按在那封信上印了两个又清晰又醒目的手
印,放开后气愤愤的骂道:“让老子查出是谁出卖的,哼哼……”那翻译一边把印了邓
伯仁手印的信纸交给典佑鱼川一边道:“谁也别怪,怪就怪你自己用的通讯手段太
过直接了。你的手下将燃着的香火头插在竹筒里,那个竹筒指的方向就是你躲藏的
位置,再一盘问,你的大名与身份便清清楚楚了。”邓伯仁垂头丧气的道:“这封信
你们千万不要捅出来,捅出来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典佑鱼川收好信纸对他笑道:
“可惜没有酒,我们不然就可以庆祝一下儿了。”说完又用日本话对那翻译说了一
句,那翻译对旁的一个同伴道:“你去把机器关上。”又对地上的特务们道:“等一
会你们快点走,也不要大呼小叫,不然我们这里把机器又一开,定个一年半载什么
事也做得出。回去以后也不要乱讲,你们是见过这里的厉害的,就有大炮和千军万
马来了也是一样送性命,大家听话以后自有甜头。”
  过了一会,先的那个同伴又跑出来道:“好了,里面的机器关上了。”典佑鱼川
道:“大家快趁天还黑快点走吧。你们不要经过校园了,翻过山头从水边走。” 又
对邓伯仁道:“过一段日子,这里的机器,物…..物……归赵……”这句成语他又不会
了,看了那翻译一眼,那翻译道:“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典佑鱼川道: “物归原
主,完璧归赵。”邓伯仁瞪大眼睛道:“这有威力的科学你能甘心放弃么?”典佑鱼
川笑道:“科学,是人用的。我有你的证据,我用人。科学,搬不动,我搬回图纸
回去。这里只留下人配合你。你有科学,你就是这里的大官,好好做。”邓伯仁听
罢长叹道:“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还是人,我只得一部冷冰冰的机器,日本人却得
着我, *** 老子认栽了。”手一挥令自己CC派的特务互相搀扶着向外走。
  陈站长一听日本人要把这里的机器交给CC派份子,待CC派的人走后说道:“这
里的东西不能给他们,这里的东西是属于我们的。”他话方说完,外面CC派的人又
噼里啪啦的跑回来。典佑鱼川愣道:“怎么回事儿?”邓伯仁道:“外面下雨了,我
的人身上有伤,暂时走不了。”指挥众手下又围过来在地上找位置躺下休息。典佑
鱼川道:“下雨?怎么没有下雨的滴答声呢?”那翻译忽的对CC派其中一人道:“你
是谁?方才我明明没见过你。啊哟,怎么这多生面孔?”
-- 发布时间:2006-3-19 下午 08:40:06
-- 第十三章 掌控大局
  那翻译的话音未落,CC派众特务呼的跳起来,有一人将手一扬,屋子里顿时灰
尘滚滚。典佑鱼川知道不好,想取出怀里的短枪应变,还没动,双腿已让人给抱住
一摔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另有人又把他双肩按住,身上的短枪也被拿走。不过片
刻,有个人低声喝道:“不许动!动哪儿打哪儿。”复兴社陈站长不知发生什么事,
口中问道:“是……是谁在做事?”
  待灰尘散尽之后才发现屋中的那个日本人与其手下具已让八、九条汉子给制
住,中有一人目光甚是锐利,向四下里扫了一眼道:“复兴社与CC派都到齐了,这
里面藏着什么重大机密?”邓伯仁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们不是复兴社的人么?怎
么说这种话出来?”那人笑道:“我不诈做你们的人你们哪里能请我们做帮手?难道
偏要我说是共产份子吗?对不起,我们这段日子吃你们苦头太多了,就是做好人也
要打你们自己的招牌。” 邓伯仁大吃一惊道:“原来是你们!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事的?”那人道:“这你就不必管了,我们自有法子知道。方才之一眨眼天色就快亮
了,我们中间有个人经过些古怪的事的,知道有些不对头。复兴社的人不是还搞过
一部机器么?哼哼,不过手段卑鄙了点。靠一部古怪的科学机器杀我们那多人,又
一股脑的推到斧头帮的身上,以为天下的人都是傻瓜么?”
  邓伯仁早猜到当日屠杀共产国际份子的事是复兴社的人做的,今天又听这些人
亲口说明,心中将刚才经历的事情想了一下便有点明白了,以为复兴社早就启动这
里的机器,先的报刊不是还登过几次古怪的事故么?可见这些事都是复兴社干的,
他们将世界定住,又不知用什么法子可以让自己人在中间活动,就像早一点的时候
自己看见那日本人和他同伴也可以在那奇怪的世界中动一般。这些人的身上都背着
一个四方的小机器,难道是这小机器在起作用么?用这方法杀人对方根本没有还手
之力,又随便搞了个斧头帮出来做替罪羊。那个邹临同说不定也让复兴社抓了什么
把柄迫得他自认作刽子手,认完了又一脚踢开。这法子既能除去自己对头又能让自
己置身事外,的确是非常的保险,自己哪一天说不定也要用一用。
  邓伯仁越想越龌龊,心里又气愤又羡慕,不过他也没想到斧头帮邹临同是另有
故事的,并非完全如他所想的那样,而且也不是用的定住世界的方法,是用的时光
穿梭之术。按了他的想法,这世上只一部神奇的机器,就是被复兴社炸掉的那一
部,他们把残骸要回去又搬到这里重新修复投入使用。万没想到世上是有两部,且
用法各有不同,制造大屠杀的正是邹临同的那一部时光穿梭机器。
  典佑鱼川轻轻挣扎了一下道:“你们是第三国际的共产份子么?我们日本有个
非常有名的共产活动家叫佐佐木端的是你们的人,请放开我吧?”那共产份子问他
道:“你在这里干什么的?”典佑鱼川正要说话,特务站的陈站长道:“这是个日本
间谍,他想利用这里的机器操控我们国策。你们不信可以在他身上搜出许多纸条,
具是先头他逼我们中的一些人写的效忠日本间谍的文字。”那共产份子一愣,走到
典佑鱼川身边俯身在他的衣服里一阵捏拿,又从他怀里取出一方厚重的纸包,打开
看时,第一封便是邓伯仁写的那告密信。他只看了一眼便“嚯”的叫起来,惊道:
“连CC分管的负责人也在这里。”四下扭头打量,最后将目光停在邓伯仁身上道:
“你在这里最白最胖,那么你一定就是邓伯仁了。”邓伯仁低声应道:“是。”他身为
CC派首领,虽不是数百斤的大胖子,人过中年也发福,在一干终日奔波的特务中间
显得鹤立鸡群,那共产份子见多识广,只看他一眼便猜到他身份不低。当下又翻出
几封信,上面写的不外乎是些投诚卖国的阿词谀句。不禁冷哼一声道:“这法子到
有点像你们用来对付我们的,找几个软骨头写些不中看的东西捏在手里一世也摆脱
不得。”他说“软骨头”三字时语气加重,邓伯仁羞愧难当,额头上涔出豆大汗珠,
忙用手背去擦了擦说道:“这是回旋计,谁还想真的去投靠他们么?我又不是缺衣
少食非要去向他们讨饭吃,只是一时让这些间谍用枪顶在脑袋上摆脱不了,又不好
死得这不值。上面虽有我的名字,字迹却是与平常的不同,我日后要与日本间谍翻
脸便说这些东西是他们伪造的,并且伪造的手法甚是低劣。”他的话音刚落,地上
有几个CC的特工纷纷开口表明心迹道:“对呀对呀,邓先生说得对,我们也是这想
的。”邓伯仁看了他们一眼心中暗道:“原来你们这几个家伙早我一步偷偷给日本人
写了效忠信,以后多半用你们不得。这个共产份子骂大家软骨头老子听得虽然不受
用,但道理还是十足的,怎知你们有一日会不会背叛我?”
  那个共产份子讥笑道:“好好,你们原来是在欺骗这些间谍,我看这些间谍一
定会中大家的诡计,他们都好象傻瓜一样么。”邓伯仁明知他是在说反话,世上最
聪明的探子就是做间谍的,他们能想出的诡计极少会出纰漏,自己所谓的“回旋之
计”只是一块遮羞布,那印着自己手印的泄密信岂是说赖便能赖的?更何况政治圈
里是非远过于其它,原本就是无风能起三尺浪的场所,休说只是一纸书信,口头的
私话叫外人知道了也会变作反刺的利刃,他邓伯仁几十年政治风浪过来的对这点岂
有不知?听了那共产份子的反话只好将双目轻轻一闭,好似在辩驳,又好似自言自
语的嘀咕道:“我也不是傻瓜……”
  那共产份子从自己怀中掏出一盒火柴,将那迭信纸堆在地上点起火烧个干净,
说道:“免得祸国殃民,大敌当前还是一致对外的好。”邓伯仁见那些信件化做一堆
灰烬,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不由自主的道:“好了,这里又坐稳了。我对共产份
子没有过什么好脸色,这一回是诚心道谢。”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也不用谢啦,
把对付我们的心思用去对付日本人比什么都好。我们的人收到复兴社过江的消息,
知道他们要在这里查一件重大的事情。方才在远处跟踪,想不到在我们前面还有一
帮人也在盯着复兴社的特务。这件事可复杂啦,我们手中又没家伙,你们若是窝里
讧开枪打起来总不能叫我们不明不白的吃子弹。本来想等你们打够了再出来看看能
不能收拾残局的,不料复兴社的人一进这大楼后我们眼前便略略有点变化,抬头去
看天上,启明星都升起来了。这事怪到极处,恰好来的同伴中有一个人是与斧头帮
邹临同一起经历过一些怪事的,他猜测这回的事多半也是那机器搞出来的,复兴社
要查的定是这部机器。没想到世上居然有人迷恋这种龌龊的技术,我们吃它一次亏
决不能再要人拥有这机器,赶紧又冲过来,正好与你们CC的残兵败将撞个正着。我
还以为是碰到的是复兴社的,暗中装作自己人。这位邓先生见机到快,所谓眉头一
皱计上心来,请我们扮作CC份子进来捉了这日本间谍。怎么样?如今那机器放在哪
里?”邓伯仁道:“我看是在里面,刚才这间谍有个手下跑进去关上那机器的。”那
共产份子对另一人道:“老王,你进去看看,把那颗炸弹也带进去。”叫老王的那人
正是与邹临同一起抢过时光机器的那条汉子,他从第三人手上取过一枚炸弹便要向
里屋过去。复兴社特务站的陈站长大喊道:“你们不能炸这机器,这是……这是研究
出来对付日本军队的。”众人听了他的话都一起用眼睛看着他,那老王也停下脚步
愣愣的看着自己人。陈站长道:“中日关系如今十分紧张,他们的重军备可比我们
的要强多啦,每次与他们交手,飞机大炮先把我们的人炸掉一半,剩下的打不到半
天就会溃败。用这机器我们也不要与他们交兵,把机器偷偷开到战场上定住敌人,
那可不是几个十几个小兵,而是十几二十个的师团和他们后方援助力量。只要一开
动这机器,我们便已经是获得胜利了,因此万万不能毁掉它。”
  那共产份子愣道:“定住?不是搞的时光穿越么?”又扭头对那老王道:“你没
搞错罢?”老王道:“千真万确,我还经那东西回去过几日,死的那个科学份子并亲
口说过戴笠的毒辣手段。”那人道:“难道不是一回事么?老王,你进去看一看是怎
么回事?我们只是不想要别人用那法子回去搞我们,并不反对用这科学给自己国家
好处。”老王应了一声把手上的炸弹又还给身边的同伴,与另一个人在地上捡了把
特务们遗下的短枪向里面走去。那共产份子又令手下将典佑鱼川一干人用鞋带帮住
双手大拇指推到一边问话。典佑鱼川知道自己这回已是无路可逃了,闭紧嘴巴一句
话也不说。那些复兴社和CC派的特务们流血流了半夜,一个个面无人色,间或有人
支持不住晕死过去的。特务站陈站长向那共产份子道:“这个地方是极秘密的,武
汉大学校内也无人知情,看外面的情景天快亮了,我们留这里不大方便,出门翻过
山头便是东湖,可否先请大家一起退到水边?”
  老王和同伴又从里面扶个老者走出来,那老者却是郜万状。共产份子首领问
道:“这是什么人?”郜万状道: “我是这机器的复制者,现在在这学校里做客串的
教授。日本人绑我后在外面绕一圈又回来一直留在这里没怎么出去。他们把责任推
到斧头帮邹临同头上,诬他绑我进行勒索,其实是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失踪是与这里
的科学有关。这几个间谍给我打了些外国针剂诱我说出许多技术,又画了图纸叫人
送回去,这会儿估计已经送到半路了,你们看他们身上背的四方机器就是剽窃我的
思路做的,这小东西可以抵消里面大机器的影响叫自己人能不被定住。这些人在这
里一定还有秘密工厂,要把这些地方找到,他们仿制的速度很快,我怕不几日连里
面的大机器也复制一个咱们就危险了。”那共产份子的首领转到典佑鱼川身手去看
他背的机器,老王问郜万状道: “我先还见到一部机器,也是与里面的差不多形
状,怎地这里的人说它是用来定住世界的,那一部却是做的时光旅行?”郜万状
道:“那一部?”脑中思索了片刻道:“难道是说的斧头帮邹临同这傻瓜么?他到是
有点可能会搞出这东西来,不过做出来也只是将时间停在某一刻,并不能搞什么穿
越旅行。”
  那共产份子首领看了多时说道:“这里的内情太复杂了,天又快亮,既然日本
人已经偷偷盗了图纸回去,我们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里的机器暂不炸毁,我们
从珞珈山另一边走,不要惊动了早起的师生。”邓伯仁与陈站长一起道:“好,这回
咱们一致对外。”那共产份子笑道:“好说好说,我是巴不得有这好事的,可惜你们
二位在国民党内身份也不能算是极崇高的,你们的话上头不一定就认同。这阵子我
们吃你们苦头太多了不能不小心些,你们待会自己走吧,我们可要先溜了,免得到
大天亮了想跑都跑不掉。小刘。”他冲一个年青些的同伴道:“你再进去里面把那机
器上的随便什么线路拆一根下来我们好走路。”那青年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进去,
过一会又跑出来扬着手中的一根铜线道:“扯这么长一截可够么?”那截铜线有近一
尺的长度,这些共产份子一走,后面就有人想启动机器也要先找导电的铜丝接好线
路才行。那首领点点头道:“够了。”对另一人道:“把那日本人身上的家伙搞一个
带走,咱们留个样品做预备,有人敢使里面的科学对付自己人时……” 他将眼睛向邓
伯仁这边斜了一下哼道:“需知道这里也有防备。”又对地上躺着的众特务道:“大
家都是中国人,有外人打我们自己人时请将枪口对外。我们走了,暗处依然可以看
到大家。这个日本人留你们处理,再会罢。”吆喝一声,带着几个手下旋风一般的
冲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待那些共产份子一走,这边复兴社与CC派的特务各自从地上捡回自己遗下的短
枪。邓伯仁对陈站长道:“今天的事大家谁也不要说,说了都没好日子过,咱们把
嘴巴闭得紧紧的可以过得好一些。”陈站长因这里的机密泄露,自己责无旁贷,捅
出去了自己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处分,若是赏一枚小小的子弹可有点玄,邓伯仁主
动求和他也巴不得如此,甚是干脆的点头道:“让一切恢复原样罢,大家只当什么
事也没发生的。只是这个日本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他将一只手往自
己脖子上轻轻一划拉做了个杀头的手势。郜万状叫道:“这不行,须得查出他们的
地下工厂,我怕他们正在仿制那大机器。”邓伯仁想了想道:“这是复兴社的事了,
我们CC派的人是无关的,你们自己决定吧。”带着自己的人也走了。
  这边只留下特务站的一帮人,陈站长指着典佑鱼川几个人道:“先把他们身上
的机器卸下来再说。”几个手臂不曾中枪的特务一瘸一拐的上去把那几个人身上背
的机器解下来交给郜万状。典佑鱼川道:“你们敢杀掉我正好给我们挑动战争的借
口。”陈站长一记耳光扇到他面上道:“少嚣张,以为老子怕你们么?”又指着另几
个中国人道:“把这几个家伙干掉,尸体扛到水边埋掉。这个日本人带回特务站严
加审问。”一边说一边在典佑鱼川肩上重中拍了一记。
  那几个与典佑鱼川一起的中国人吓得浑身发抖,那翻译颤声道:“我……我们只
是混碗饭吃,请……请不要杀我们。”陈站长冷笑道:“你们做日本人的帮凶也不可以
杀么?天下哪有这道理?”那几个中国人一起哭起来,口中叫“爹呀妈呀孩儿不孝”
亦或是“孩儿他娘,我可对不住你们”。
  郜万状皱了皱眉对陈站长道:“凭什么连日本间谍都不杀要先杀自己同胞?做
汉奸的也是个中国人,他们未必天生是喜欢做日本人走卒的,不如废了他们一只手
脚以示警告。”陈站长因自己失职,不想得罪他,顺着他意思道:“郜先生这么说就
留他们一条活路,各打断一只手脚。” 指使几个特务用缴获的无声手枪向那几个人
手脚关节处各打了数弹,那些人因为得着性命,竟然一声不吭的咬牙领受了,中了
枪弹之后纷纷倒在地上挣扎不止,并不出声呼叫。郜万状叹道:“这种痛苦也受
得,怎么去与日本间谍做害自己人的事?”典佑鱼川对这种情况见多了,说道:“他
们只是在替人打工,只要能挣到钱,老板是谁并不重要,比起为私欲出卖国家的有
所不同,打起仗来这些人应该算作战俘受到国际法例的保护。”郜万状看了看他
道:“你这几日中国话到进步了不少,说得可比先几日流利多了。”典佑鱼川笑道:
“和你们在一起久了自然懂的中国话多,这叫做熟……熟……能生孩子。”地上那翻译忍
着痛道:“熟能生巧。”一个特务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不许说话。”典佑鱼川
道:“对,对,熟能生巧。这一次我没料到外面有这多的人,不然你们哪里能得
手?”陈站长一推他的肩膀道: “还吹嘘!快点随我们走罢。”又命自己手下搀起地
上那几个正在挣扎的汉子并对他们道:“你们不要觉着委屈,先头你们用枪打我们
时我可没见你们眨过眼睛。不是这里的先生作保,凭你们打伤我们这多人早就该枪
毙了。”回头对郜万状道:“这里把门关好,小心别让其他人进来,我们随时在你周
遭保护。”郜万状暗里道: “还敢吹大话?看样子你们也不怎么样。方才那些救我
出来的汉子不知道是什么人,听他们的口吻十分像是国内的左倾共产份子,到像是
亏了他们才反败为胜的。” 这话不好出口,只挥了挥手道:“我如今更会小心了,
你们放心走吧。”
  众特务互相搀扶,押着典佑鱼川等人翻过珞珈山到了东湖的水边,又雇了几艘
早起的渔舟从宽阔的水上划走,到了另一边靠了岸,陈站长命令手下放了那几个被
打断手脚的中国人。那几个人也不说话,互相搀扶了跌跌撞撞的向外逃去。这边的
特务只看紧一个日本人又向长江边赶去,走了只几十步,耳边听到远处啪啪的枪
响,众人一惊,都趴在地上将手枪掏出来向四外打探。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站起几
个人挥手喊道:“自己人。”其中一个正是邓伯仁。复兴社的人又都站起来,陈站长
道:“开枪打的什么?”邓伯仁走过来笑道:“你也糊涂,怎么放那几个汉奸逃走?
今天的事你能保证他们不向外说么?捅出去了你担的是个失职之罪,我担的是个越
权涉密的罪名,大家的脑袋还要不要了?”陈站长向远处看了看,那里已经没了那
几个人的身影,想必已倒在地上了。动了动嘴唇道:“我何尝不知道?方才一直找
不到机会,你替我做了省我的子弹。”邓伯仁拍拍他肩膀哈哈笑道:“到是让我做了
你的枪子儿,我就是担心在那里你不好动手。大家一般的都会走水路到这里,水上
又有划船的船工,只好选在这个荒僻处。不出所料,侥幸让我等到了哈哈。”陈站
长暗里骂了一声“老狐狸”,邓伯仁先在郜万状那里说什么“这是复兴社的事,与CC
派无关”原来是个幌子,他早起了杀心,只是不好在那个地方动手,估准了自己的
路线专门在此等了半天,不过看他满脸带笑的样子可不像只是为了干掉几个知情的
汉奸,而是另有目的的。陈站长也不多话,静候他的下句。果然,邓伯仁亲热的搂
住他肩膀道:“你们复兴社真是有一套,武汉大学我们CC经营这些年也让你们跑进
来了,厉害,厉害。”陈站长道:“比之方才的共产份子还差得远,人家叫我们两边
清剿了这长的时日依旧大模大样的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邓伯仁哈哈笑道:“不过
几个漏网之鱼偶尔跑出来露露脸,且由得他们去了。你放心,我等这里并不是为了
向你专要朴世宝的消息的,而是有些隐情要知会给你。”他故意又把朴世宝的事扯
了一遍,先堵住陈站长的嘴巴。陈站长一听朴世宝三个字眉头顿时皱起来,邓伯仁
又轻声道:“耽搁你一点工夫,咱们俩走开一些说悄悄话,这隐情可对你们复兴社
不大妙啊。”故作关心状拉陈站长往一旁多走了几步道:“你们内里的蓝衣社是怎么
一回事?”陈站长听他问的是这个不禁一愣,道:“蓝衣社?什么东西?做衣服的
么?”邓伯仁笑道:“你还瞒我?这件事若说外人不知道你复兴社的特务还有不知道
的么?我们CC派内里虽然也有浙江帮、湖北帮,却没有一个黑衫队或是褐衫队。这
些学德、意的法西斯组织对上面威胁甚大,你们靠的谁才有这大的势力?若是内里
有人自作聪明想搞什么取而代之的蠢事,休说外人了,怕是自己人里也有矛盾。”
  陈站长听他的话里好似对蓝衣社的秘密颇为了解,但又防着他在说大话唬人,
想了想答道:“这多半是别人搞出来打击我们的,或许因为我们得了政府的重视有
人看了眼红。前不久我从上海那边的日本报纸上也看过这消息,不仅有蓝衣社的笑
话,连我们复兴社里面的负责人也被称作十三太保。”邓伯仁摇摇头道:“无风不起
三尺浪,空穴哪里会刮风?我也是看过这消息,说实在的我是怕有人挑拨,大家虽
是不同的单位,总是在为南京蒋先生卖命。今天有人搞你们,明天难道没人会搞我
们么?因此这件事我们CC 的特工也注意了。不瞒你说,朴世宝是我们派去调查这
件事的,如今他生死不明,明摆的是查出了什么遭人暗算了。”说到这里停下话头
紧紧盯着陈站长。陈站长心道:“这个朴世宝是贺子寒踢到特务处的一颗皮球,也
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竟然敢这么干?难道真是CC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了么?特务处
一向不归他直辖,贺子寒若有心在复兴社内做大势力,特务处是他第一个要清除的
障碍。”又想到李国星的事,暗道:“我与李国星方说蓝衣社的事没几日他便叫贺子
寒搞掉了,虽然假的是个通共的名头,但内里的情况大家都清楚。贺子寒做起事来
手脚越是快了,难道蓝衣社已到了什么关键时刻么?”沉默了一下对邓伯仁道:“朴
世宝这个人不是我们特务处做的,邓先生的话有些道理,或是有人想嫁祸给我们,
更深的东西我们也在调查。我们只向着南京的蒋先生,有人想取他的位置便是自己
老爹也只好对他不起了。”邓伯仁道:“朴世宝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这名头总扛在
你们身上,上方查下来你们不好担当,若是有人与你为难,这一次到是个千载难逢
的良机。你们特务处戴处长的为人我知道一点,做起事来干脆利落,连CC的人也佩
服。再过几日形式越是逼人时说不得他要搞些非常手段,我这里可以与你尽量拖一
拖,主要还是靠你们自己。”陈站长又暗自想道:“戴处长的为人我难道不比你清楚
么?什么‘做起事来干脆利落’?这个邓伯仁又在恐吓我。这厮说‘尽量拖一拖’,怕
是‘尽量快一些’。过几日没有交代时戴处长的非常手段是什么?将我递交审判么?
这还要拜托朴世宝那家伙没死,否则等着我的只有一枚子弹。邓伯仁说这话的目的
到像是暗示要我投靠他, *** ,老子可别失了这个机会,日后说不定便用得上。”
干笑了一下道:“邓先生的话是对的,我想朴世宝的案子中隐情重大,若是只靠我
一家之力怕也查不出什么结果,能得些额外的消息对我是很有帮助的。CC派既认为
朴世宝的失踪与蓝衣社的内幕有关,我想这个蓝衣社是个极重大的疑点,过几日我
查得详细情报时偷偷送一份过来。若是方便你们这边是不是也透些情报给我们特务
处?这样两下里对准一个目标查下去效果更大了。”邓伯仁听得心花怒放,面子上
又不做出得意的样子,故作沉思片刻,说道:“这是我们两边第一次合作,大家一
心为国精诚团结。只是这消息知道的人多了怕也误事,天知地知你我知道就可,万
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陈站长道:“这是自然的。”邓伯仁又问道:“那个日本间谍你
打算怎样处理?”陈站长答道:“郜先生的话有几分道理,怕他在这里有秘密工厂,
先带回去审讯,问完了,便……”他竖起两根手指在脖子上虚划了一下,邓伯仁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留他是个后患。你现在带一群伤员押个日本人回去,叫人看见
了定会起疑心,查问起来不好回避,不如随我一起到CC派驻地附近找地方养伤,那
里我说了算,谁也插嘴不得。问完了,把这家伙就地干掉挖坑一埋了事。”陈站长
本不想答应的,后一想他的话也对,贺子寒对特务处极为注意,自己带一帮残兵败
将又押个日本人回去,叫他知道了又会在后面兴风作浪。眼下关于武汉大学郜万状
那里的漏子捅得越小越好,能弥补上的最好弥补上,邓伯仁已经是个知情人,瞒他
是瞒不过了,只贺子寒这人自己不放心,不如干脆去CC派驻地躲一躲也好。想到这
里说道: “那就依你的话,不过找的地方须要僻静一些,人杂了容易泄露消息。”
邓伯仁喜道:“我就有一处安静的所在。”
  邹临同歇了一夜,到天亮时发觉有点不对头,他休息时并不曾开着身边的小机
器,而是关着的,晚上武汉大学那边的大机器则开了几乎半夜,睡觉的人只打了几
个呼噜天色就发蓝了,因为未睡足又要起床,神情困顿得很。邹临同是知情人,猜
到是有人对世界又动过手脚,命那与自己一起的同伴去电报局拍电报询问。那同伴
得了他许多的钞票跑得也勤快,去电报局拍电给守在江南的钱大用。到中午钱大用
返了一份电文,都是用暗语拍的,通知这里武大的情况不妙,典佑鱼川等人没了踪
影,要他小心行事。那受电的汉子接了这封电报思索良久还是把消息如实告诉了邹
临同,邹临同听了这事头有些发晕,坐在地上与那汉子打商量道:“我说伙计,这
事古怪了,依我的想法,有那机器在便可以战无不胜,你的主子怎么会丢下咱们跑
了?他达到目的就一脚将你我踢开,我实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那汉子道:
“我看不见得,鱼川先生做事向来有头有尾。你说昨天晚上又有人动过那机器,能
动那机器的只能是我们的人,什么事须得开动半晚工夫的呢?这会儿又不见了人
影,难道是那边的机器出了事故么?”他一提事故二字邹临同心中一振,记起那机
器稍做改动就可以变成能穿越时光的工具,难道是那日本人也得着这技术了么?他
们搞了半夜,又是第一次弄,若是中间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将时光调到几万年以前
把自己打回去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嚯的站起身说道:“定是这样,今天晚上我再
过去看看。”又对那同伴道: “你面生,这时出去到江边找条小船作准备,晚上我
一个人过去,你留下看着这里的伤员,若是你的主子……嘿嘿……你以后就跟着我干吧。”
  到了晚上邹临同偷乘了一条渔舟又返回长江南岸,他怕有什么闪失,也不敢带
枪在身上,那小机器用布包着装在一只竹篾的背篓里背在背上,待偷溜到武汉大学
那山前小楼附近时仔细打量半天也不敢动。上一次在水边打劫郜万状尚算命大,这
一次若是又叫人用枪指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忍到半夜实在忍不住了,略略向
前靠近几步,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向那小楼的大门上扔去。夜深人静时石块撞击大
门的声音尤为响亮,邹临同胆战心惊的只扔了两枚石块就不敢再扔了,趴在地上一
动不动,看看有无隐伏的保镖出来查看,等了一会也不见动静,心中自己安慰自己
道:“那些郜万状的保镖已经见阎王了,这里面就是有人也只是自己认得的那日本
人。”鼓足了勇气便要站起来走过去,只是身上背的竹篓碍事,又解下竹篓将机器
背到背上,伸手在自己衣衫的口袋里取出几根开锁用的铁丝伏腰向那小楼的大门冲
过去。刚冲到门口,四周暗处有人低声喝道:“拿下!”跟着呼呼几声,有人从藏身
处冲出来。邹临同绝望的大叫一声,突的觉得身子略僵,等到又复可以动弹了只见
眼前贸贸然然出现一支灯光在晃动,灯后一个人惊道:“居然还敢来?”邹临同心中
灵光一闪,暗道:“是郜万状,怎地出现得这快?”他的反应也算是敏捷了,连想也
不再多想,伸手在背后的小机器上一拍,如同憋紧的弹簧腾的向郜万状冲过去,郜
万状还未退出两步,让他一头撞倒在地上叫道:“啊哟!”着地时金属撞击地面的声
音砰的一响,邹临同心中叫道:“果然被我猜中了,方才是这老东西开动了机器!”
定神四顾时,自己已经冲到门内,外面的暗处隐约还定住了几个人。他哈哈大笑
道:“郜万状,你这老东西救了我一次,我真好好谢谢你才对。”郜万状骂道:“你
这打不死的囚犯,我早猜到是你的话定不会开动里面的机器,最好让他们抓你去枪
毙。”邹临同知道自己胜券已经在握,也不与他生气,笑道:“你这老东西知道外面
有人,哈哈,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睡死过去了。你怎地又跑出来了?那日本人呢?怎
么不见他们?”郜万状啐道:“你以为手上握有一件神奇的机器很厉害吗?还不是让
人给打败了。”邹临同愣道:“有这机器还吃败仗?昨儿晚上你们搞了半夜我可一清
二楚,那个日本人也不是傻瓜,定是你哄他们用了些新法子送到几万年前去了。”
郜万状道:“这里没有什么新法子,是他自己的错,这叫骄兵必败,你也难逃这一
天的。”邹临同给了他一脚骂道:“老匹夫,老子现在就很得意,你如何叫我失败我
到要看看。”郜万状吃了他一脚也不再多话了,只冷冷的低着头。邹临同将他身上
背着的一部小机器解下,上面只有一枚红色按键,仍不放心的问道:“这个可以按
的么?”郜万状瞥了一眼点点头,邹临同便将那机器关上,只留自己身上的机器还
开着。又将郜万状拉起来道:“先去里面看一看,你走我前面。若是里面还有活着
的人是带手枪的,叫他第一枪先打你。”郜万状极冷淡的道: “里面没有人,有人
时见到是你这帮会份子也不用打枪,把那大机器一关叫所有的人冲进来生擒活
捉。”邹临同听他的语气不十分友好,啧了一声对他道:“知识份子就这清高,怎地
对帮会份子这瞧不起?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个出过洋的半截留学生。”郜万状道:“正
因为如此才瞧你不起,丢尽文化人的颜面了。”邹临同大怒,又一脚踹到他屁股上
喝道:“快些走,不要磨蹭,老子丢的是文化人的面子,又不是你的面子,拉长脸
做什么?”
  两个人一路向里面走去,郜万状说的确是实话,里面并无什么人,只是一路上
有很多血迹。邹临同进了密室后问道:“奇怪,地上怎么那多的血迹?你们在这里
面打过仗么?”又见一边的墙角堆着几个小机器,说道:“做了这么多?那几个人到
底跑到哪里去了?”郜万状不耐烦的道:“告诉你他们失手了,你以为我骗你的
么?”邹临同惊道:“我还真以为你方才对我说笑话,他们有这好的东西也被人收拾
了我真不敢相信。”肚里记起自己当初有那时光机器时也一样败得凄惨,与那日本
人比起来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好在自己留了条性命等到今日,面前的神奇机器
虽是三番两次的转手,终究又回到自己手里,现在也不用去管那日本人怎么样了,
他既是失手,定是凶多吉少,还是该考虑如何利用这部机器东山再起是正经。他想
到自己在江北的那个同伴出过的主意,觉得这方法的确是高明,自己也不用打打杀
杀,只要让一地的商业活动陷入困地,保管那些官老爷一个个服服帖帖。自己要做
的只是想办法保护手里的大、小机器再不被人夺走,这一来怕是要将这珞珈山下的
小楼占为己有才行。自己的目标既然是做“武汉三镇最厉害的帮会老大”,抢占一栋
楼房又算个什么?邹临同想得狂妄了又将郜万状押出来,只是他要出大门有点困
难,因为方才他打算撬门时周遭不远处冲出几个人要抓他,幸亏郜万状在里面听到
动静怕又是什么间谍来偷袭将机器打开,若不是他出门查看时将邹临同释放出来,
此时邹临同仍是停在那一刻不能动。现在他到是可以活动了,但门外的偷袭者还定
在那里,倘是一脚踏出,身上的小机器定有影响到他们的范围,那些偷袭者被释放
出来当然对自己不好了。再使以前扔石块抛沙土的手段又苦于楼房内的地面上是铺
的水泥,此时可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但也不好就这么一辈子不出去,自己这边
人是活的,久了肚子会饿,不似外面的人被定住时没这需求,若不释放他们就在外
面定一百年也没事,僵持数日自己一命呜呼外面的人便可不战而胜。邹临同这回又
要伤脑筋了,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一两件称手的家伙,可惜这小楼里光秃秃的了
无置物,连桌椅茶壶也没有。邹临同对郜万状吼道:“你是文化人,这里面连放书
的架子也没有吗?”郜万状道:“这地方若不是做实验需要观察我都不会来,来了也
只略加验证,放书架子做什么?要我在这里睡觉么?我在这里客串的教授,白天晚
上都有拜访的学生,这里的机密连政府的人也没几个知道的怎么可以让学生跑进
来?再说你要书架子干什么?”忽的一悟呵呵笑道:“你是出不了门想找件称手的家
伙吧?这里除了扳手诸物别无其它,你觉着好用尽管去拿来用。”他并没见到过邹
临同的手段,以为他只是想找个长一点的东西去与人撕打。邹临同经他一提醒立刻
扔下他返到密室里在地上找了数枚铁器跑回来。郜万状让他扔下定了几分钟,眼睛
一眨便看见这人手中捧了几把螺丝刀与扳手对自己说道:“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向
外轻轻踏出一小步,瞅准一个人影扔了一把扳手。那扳手飞了十几步直直的停在空
中,邹临同回身对郜万状挤挤眼睛道:“你可玩过这把戏?”郜万状道: “这有什
么?是我玩剩下的。” 邹临同给他一个白眼道:“我看你是在吹嘘。”郜万状知道他
是好胜心强,这种人若非是死到临头也不会认输的,因此理都懒得理他,将双手往
自己袖中一拢仰头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这冷的天,上面居然还有一只小爬虫
在垂死挣扎么?”
  邹临同丢下郜万状往门外又踏了几步,接连扔出几把螺丝刀与扳手,皆是打的
同一个人。那人也是倒霉,身体刚一动,面门上便中了一记扳手,大腿上扎入一柄
锋利的螺丝刀,胸腹上亦是中了几记,中有两把螺丝刀因扔的力道不对,尾前首后
撞在他身上又弹了回来。幸得这般才保住性命,不然插入体内小命就算交代到邹临
同手上了。邹临同一击得手飞快的跑过去在他身上用手摸索,却什么也没有,又在
那人脸上抽了一记耳光怒道:“你是保护里面的老家伙的,怎么连手枪也不带一
支?”那人道:“我不是他的保镖,你是邹临同帮主么?我叫钱大用,跟你半天了,
见有人要偷袭你准备过来保护你的。”邹临同一听他名字便知道打错人了,说道:
“定是江北你的那个同伴待我走后打电报通知你的,你的主子到哪里去了?”钱大用
道:“他们应该让人抓走了。我上午收到你们打过来的电报便过来查看,半途听到
这里的学生议论昨天晚上的怪事。有几个在外面约会的青年清晨时见到远处隐约有
一大群人翻过山头沿东湖的水边去了。我们这里守的只几个,不是一大群,因此猜
到是晚上的时候出事了。偷偷到这小楼附近扮作学生的模样装作无意经过,马上有
些生面孔过来向我问这问那。这些人我都没见过,赶紧应付开又跑回去发电报信。
晚上你一走,我的那个同伴怕你有什么闪失,通知我暗中保护。你先头扔两块石头
探路,这里暗伏的探子就在偷偷换位置,你方一过来他们就出手了。我还想先打倒
一个再去对付另几个,不想刚一跳出来身上就中了这几下子。”
  邹临同有些歉意的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捉我的,幸亏我知道你叫钱大用。你
们的主子这时怕是凶多吉少,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他在这人面前说话放小心了
些,并没有大大咧咧的说“你老板已经完了,还是跟着我干罢”。钱大用若是个忠心
的,听了这话肯定要防着自己,他便换了一种说法让这人自己表明心迹。钱大用
道:“跟谁不都一样么?只要能在世上有狠气的我就与他一起干。邹帮主,如今你
是最有实力的,所欠缺的只少几个人与你跑腿打杂,我的那个同伴比我更有本事,
他看我发的电报便下决心叫我暗中保护你安全,如今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两个就听
你吩咐做事。”邹临同正要大喜,转念一想还是暂且不要得意,这些人善于权术,
谁知道他们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与他们打交道无时不刻的要提防着点。对钱大
用道:“好,如今我正要人做事,你能帮忙最好了。现下你先劳苦点,这四周还不
知道有几多要抓我的探子,咱们合力把这些人摆平了再走下一步。”钱大用道:“你
说该怎么做吧?”邹临同道:“你身上可带着其它武器?”钱大用答道:“只一把匕
首。”邹临同道:“这就行,等一会我去另一边向那些被定住的汉子慢慢移动,你保
持在我大约十数步的范围走到他们面前将匕首先对准他们要害,这些人一动你就一
刀子递过去要他们命。这些人身上或许还带着手枪,你能找到这家伙时咱们做起事
来就更方便了。”钱大用道:“就这办了。”一咬牙,伸手把大腿上的那把螺丝刀拔
出来,又在身上撕了块布把伤口绑住,站起身向右边一人走过去,邹临同跟在他身
后约十数步远的地方道:“钱大用,你用匕首探路,这个世界现在有点古怪,出我
这机器的范围便好似在空气中有一堵墙壁,你匕首向前一探就能碰得到。”钱大用
经邹临同提醒,伸手在腰里抽出一把半尺来长的匕首往前面轻轻一探。那匕首好似
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无声无息的停住了,用再大力气也不能前进一毫,拔也拔不
回来。邹临同又踏上一步,他手上一松,差一点向后摔倒。邹临同道: “你不要用
力挣扎,这东西怕是连火炮也打不透的。把刀顶在前面,我多走一步你前面自然就
会空出些地方。”钱大用依他的话一步一步捱到那人跟前,将匕首正对那人的咽
喉,隔了不过数寸。邹临同叫道:“你可小心了,我再走一步你就马上动手。”嘴里
喊了个号子道:“一,二,三!”数到三时猛的往前走一大步,钱大用顺势一扑,匕
首正插进那人脖子里,那人连叫也没有叫一声便倒在地上死了。钱大用又在他身上
摸索一会,摸到一支手枪,一个证件。证件上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名号,叫做:复兴
社军事委员会军事杂志社(注:这个证件是作者假设的,但这个复兴社军事杂志社
是真的。)。邹临同是久仰复兴社的大名了,自己在他们手上吃的苦头直可以叫听
到的人咂舌不已。钱大用道:“复兴社军事杂志社?这个单位有点名堂,前几年日
本机关抓获他们几名特务,审讯时有两个人咬舌头自尽了,另几个打残废后用交换
俘虏的方式换了一个日本间谍。纪律之严连东洋人也佩服。”邹临同道:“何止东洋
人会佩服?我这里也说他们厉害,老子辛辛苦苦打了几年的买卖让他们一夜就全毁
掉了。”伸手把那证件扯得稀烂丢在地上道:“再去对付另一个。”
  照先的办法,走到近处时抬手一枪,那子弹化作一张薄薄的弹饼悬在空中,邹
临同再踏一步,那弹饼啪叽的一声正盖到第二个人的面门上,顿时鲜血四溅,连眼
珠子也挤了出来。钱大用又一枪打在那人脑袋上,那人当即倒地毙命。邹临同看得
心头有点发颤,暗道:“这些家伙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瞧他动起手来干脆利落的劲
头便知道心狠手黑,我以后要对这些人加一万个小心。”他因不忍看到其他人眼珠
子也被打出来的样子,对钱大用喊道:“还是用刀罢,免得浪费子弹。”钱大用在那
第二人身上也摸出手枪证件,对邹临同道:“手枪我丢过来了,你小心接住。”邹临
同伸手抓到那支枪心中才略觉稳妥,又卸下弹匣看了看里面的存弹,亦是满的,推
回去将枪拉了一下顶上一颗弹丸往四下里看。他先还没进门时周遭一共扑了四、五
个人出来,其中一个是钱大用,有两个刚被干掉,剩下只三个还定在空中,再远一
点的草丛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没见现身的。钱大用绕到第三个人的附近,将匕首放
在前面探路,回头见邹临同在发愣便喊道:“邹帮主,麻烦你多走几步。” 邹临同
回过神道:“哦。”走了几步将第三、第四人尽皆除掉。钱大用收罗了好几支短枪跑
过来对他道:“这里隐伏的不止这几个人,我先前见到暗处还有,只不知道到底有
多少。若不想办法除掉他们,等这些人一出来我们麻烦就大了,不如巡视一番。”
邹临同考虑的也是这个问题,对他道:“你随我进去,我给你带个家伙在身上。咱
们分头巡视,你只记着万一发现人多打不过时便拼命的逃跑,如我背的这机器一
般,它的影响范围只十几步远,过这范围的东西都是僵的。”钱大用一直没机会见
到典佑鱼川展示这种技术,他受那日本间谍的差使守在电报局没有与自己人呆在一
起,他那些被打死的同伴知道这技术的奥妙,惟他一个人是第一次见到邹临同向自
己解释这科学,既感新奇又觉厉害。对邹临同点点头,又交了一支手枪给他。
  邹临同带钱大用复又返回小楼内,郜万状见他多领了一个人进来,冷言冷语的
道:“嘿,帮会份子加条狗,天生地设的一对绝活。”钱大用在典佑鱼川手下办事时
曾见过他,知道他是在骂自己,忍着怒气问邹临同道:“把这老东西干掉么?”邹临
同拦住他道:“留他有用,这里的机器他比谁都熟,万一有什么损坏他敢不修时你
替我修理修理他。”钱大用点点头,将几把短枪插到自己裤腰带上,俯身在地上捡
起郜万状用过的那部机器背到自己背上,用手指着那上面红色按键道:“是这个东
西可以开的么?”邹临同道:“就是它。”又对郜万状道:“怎么只我的上面有个白的
按键?别的没有。我是学过一点科学的,若是有图纸翻做时该当与我背的这机器是
一模一样才对。我说老郜,你是不是虚设了一个白键呢?我知道我是喜欢凡事好成
双的,不知道你也会有这个兴趣。” 郜万状呵斥他道:“咄,说什么呢你?以为老
子是在哗众取宠的么?你不懂就少做评价。”邹临同一怔,他的确知道做技术的少
有设计无关零件的习惯,自己的问题是在搞学术方面一定会叫人骂的蠢问题,因此
将脖儿一缩到也认了。钱大用却不吃他这一套,见邹临同捱他骂,伸手便要打。邹
临同又拦住他叹道:“慢来慢来,我是个留过学的知识份子,知道刚才的问题定会
受他骂,我这便安心领受指教。”极诚心的对郜万状道:“其实我发觉我还是尊重知
识份子的,你不要老是说我什么帮会份子,我也算受过高等教育的,你可在我的称
呼后面加上什么合适的名号。”郜万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人渣!”邹临同耸了
耸肩膀儿道:“虽然难听,也算是开始有转变了。”与钱大用一起出去四处搜索,那
暗处果然还躲着人,动一个便打倒一个,未过片刻让邹临同和钱大用放倒了五、六
个。两个人巡查了一趟再度碰到一起时钱大用道:“把这些人放倒了一定会被发
觉,这一回想躲是躲不了了,还得长久计划。”邹临同暗道:“待会儿把里面的大机
器一关,世界恢复正常,谁知道还有多少人会窥视这里的宝贝?我又不能带它走,
这东西连日本人都失手过,我如今几乎是光杆一人,硬生生用一己之力来保这东西
谈何容易?钱大用与他的同伴看来是有奶就是娘的混混,我差他们出去做事,自己
死守在这里不动,约好时间开动机器示威,搞一两次还怕别人不信么?只是这些家
伙在外面办事时暗里玩些权术害我我可无法得知。”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花招
了,要么让钱大用留下自己出去,又怕他到时候不按自己意思启动那机器。倘若自
己那时正在与一干官老爷谈判,谈僵了要示威却又威他们不动时麻烦可就大了,还
是自己守住的比较好。开口说道:“你过江去找到你的同伴,我们分作三头做事。
你的同伴去与我向一些当官的传话,你回来仍守住这里的电报局,这次你也不用干
守着了,带枪进去把无关的人都轰出来,那电报局局长就姓钱了。你再发展个小混
混到我这里送信,有人敢对咱们吹胡子瞪眼睛便让他看看咱们的厉害。”钱大用想
了想道:“好,当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不过我身上还需带两部机器,一部是我用
的,另一部是江那边的同伴用的。”邹临同道:“这东西在楼房里面还有,你随我再
进去多拿一部吧。”
  过了一会邹临同命郜万状把机器关上,郜万状也不想让这世界定得太久了,找
到控制的开关对邹临同道:“这机器你少用为好,若在战场上使用则威力巨大,城
市里面用则是危害巨大。你用得越多,所属的城市越是没有生机,一座死城你是捞
不到什么好处的。”邹临同认准了那开关后又将他轰到一边道:“以为我是白痴么说
这种不上路数的话?我只是在对头不服我时给他们一点教训,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
拿这当玩具么?”郜万状道:“你明白就好。”邹临同听他的语气甚缓,得意的道:
“还看我不起么?原来我还是有些生意头脑的。”郜万状背着手冷笑道:“你这副贪
婪的嘴脸我依然瞧不起。”邹临同见他态度刻板,极厌恶的在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你这样的古板先生老子上初小的时候就见过,我也一样的看不起你。”郜万状道:
“定是你那时品学皆劣,却反怪做老师的刻薄,你这样的学生我也不止见过一个。”
邹临同骂道:“不是你这老东西还有利用的价值,老子马上结果了你。 *** 老子只
不过上课的时候偷看女生的胸脯一下,平得像块搓板模样也让我吃十几下藤条,那
做先生的怎么知道我是在偷看女生胸部呢?我或许只是偷看女生肩头也说不定,偏
在肚子里想我那龌龊。”郜万状听他骂个不停,火往上撞,用手在一只脚上扯下皮
鞋呼的向他扔过去,嘴里斥道:“那十几下藤条打轻了,老子替那先生多加你一
脚。”邹临同躲闪不及脑袋上正中一记皮鞋,他从腰里拔出手枪便顶上火门,钱大
用一把抱住他道:“邹帮主,你不是说这人还有用么?我一走这里只有你们两个,
要吵架的话口水可多了。你想杀他只怕理由也不止十条,眼下目光放长远一些。”
邹临同气哼哼的道:“暂且饶了这老小子一回,事情搞定了将他大卸八块。” 郜万
状知道落他手上难逃一劫,将心豁出去说道:“那是后话了,现在对我可得尊重
些。我老实告诉你们,我现下是客串的教授,你想用我,我的教授待遇是不可以改
变的,我每天早上吃一枚鸡蛋,喝的是牛奶……”
  接二连三的出事情,吴国桢知道事情出了漏子,命查本木找复兴社特务站的陈
站长打算严词交涉。查本木找了一次没找到,回报吴市长,吴国桢已不愿再替复兴
社担责任了,暗里写了份报告打到南京政府驻地,又命查本木去CC派驻地与邓伯仁
见面,言谈之中把复兴社的东西不知不觉透漏给他们。商业界则邀来李久民和汪国
全做私人交底,望能获得支持。李久民略知个中原委,他侄子李冬青的事让他与复
兴社特务处做过私底下的交道,与陈站长有一面之缘,言谈时李久民用自己掌握的
情报与他套了些私话出来,虽不确切,也算是极机密的了。汪国全与李久民是好
友,李久民知道的东西他也能从其口中得知一、二,吴国桢向他二人交底的时候他
们也丝毫不觉得吃惊。李久民听了他的话说道:“近来非但是商业界,军政二界都
跑不了受到影响。那天驻汉二零一师搞演习,预定火炮射击点封闭三个小时,刚打
第一阵天就亮了。二零一师三零团要在清晨时进入火炮打开的缺口巩固阵地,出怪
事时只好凭着天上的星光估算时间,刚一进去,第二顿炮弹从天而降,三零团一下
报销了一个连,这事马上被封锁了消息上报到国防部,我那边的那个熟人打电报告
诉我上面吵成一片,互相推委责任。今天听市长的解释,十成是这个实验出了漏
子。要么是有第三人掌控了它,一旦用这东西来控制整个武汉地区的发展,我们只
好坐以待毙了,现今要不动声色的在暗中敲掉这个东西。”吴国桢吸了口冷气道:
“敲掉它?这大的事情怕上头不准罢?”汪国全道:“若是有些厉害的家伙落到居心
不良者的手中,上面会怎么想呢?”吴国桢犹豫道:“但是事情还未得到证实,我们
弄出纰漏了连脑袋也保不住。”李久民沉思一下道:“市长,这些事看上去已经失去
控制了,连您这里都感到不安,我看内里的情况就更复杂了。武汉大学那里是个极
重要的场所,不过正因为那里师生众多我们要调查也相对那些军事重地方便。不如
找些年青人扮作学生或是教授混进去查看,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上头不
准,我们下面也要先干起来,然后发动汉商各界向南京打联名请愿书。这段时间休
说只有我们汉商了,国际国内与汉商有生意来往的也有巨大亏损,事情闹大了上面
逃不了责任。”吴国桢心里其实是极想解决这事的,前后不过大半月的时光,他已
让一连串的异常现象搅得寝食难安。可一旦真要动手去搞掉那奇怪的科学时他又难
以启动金口发话,实则是不想就这件事背上什么责任。汪国全与李久民也不是傻
瓜,早猜到吴国桢的难处,汪国全道:“老李的话我举双手赞同,不过一旦真要动
手时,我们的手中又有几个人是能打能跑的呢?能控制那神奇科学的人自是有两下
子的,我们去斗他们无疑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到不如我们不出面,使些计谋去挑动
有本事的人来撕杀,我们坐收渔人之利,这样既可以消去那祸根,又不带责任到自
己身上不是两全齐美的么?”吴国桢眼前一亮,暗里思索道:“这到是个高招,好比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挑动两支部队厮打一般,只需要在关键处搞些响动,总有人会
上当。”开口对那二人说道:“这个么……好是好,只是挑选的青年需得是心眼活络
的,不要为了逞一时的血气误了大事。还有,万万不可以叫他们知道背后有什么人
在支持,我们中间要多绕几个圈子,不要直接与他们见面,万一不慎叫人识破了大
家有得苦头吃了。”李久民答道:“这个是自然的。”肚里想:“冬青在复兴社叫人摆
了一道,可见就是他们内部也有内讧,这个口子可要利用一下。”
  二人出来后汪国全道:“久民,我去宗保全老爷子那里一趟,他如今身上的压
力更大了。一旦日后真有一场厮杀不是说我们这些小商可以翻云覆雨的,只好预先
做打算。他与青红帮的老大多有生意来往,通过这些帮会人物去影响南京军政界我
们以后做起事来会少很多障碍。”李久民道:“这是个好办法,南京军政界的许多要
人都与帮会势力有勾结,有的甚至本身就是帮会份子出身,找这些人的龙头老大说
话,一句可顶小民一万句,你赶快去,晚上我在新市场弹子房等你。”那新市场又
称作血花世界(注:就是今天汉口的民众乐园),乃是昔日武汉三镇最大最好的娱
乐场所,李久民常与汪国全等人在这里的弹子房打撞球。汪国全道:“怕是没时间
了,事情这急的时候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李久民笑道:“你来自有妙处,新市场
那里我知道有些派系份子常去开秘密会议,要想挑斗他们,咱们得去演一出好戏。
若是演得出彩,连小指头也不用多伸出一根就可得尝所愿。”汪国全这才恍然大悟
道:“高明!我们约到几点见面?”李久民道:“十点吧,那些人吃饱喝足到十点才
有牌局,我候他们开牌了去旁边包间房子再带两个小妞儿进去,这些色鬼只要一听
到隔壁有女人的喘息包管会扔下牌九将贼耳朵伸过来听。我们再给他们扔几个闷炮
仗叫他们自相猜疑,往后我们怕是不用再出面了,自有人会帮我们达成目的。”
  到了晚上十点,汪国全准时到了新市场血花大世界,这里越到夜晚越是热闹。
汪国全是这里的常客,已有熟识的服务生上来拍他马屁。待见到李久民时他正坐在
桌前与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说笑,看到汪国全来了,李久民起身将他拉到一边轻声
道:“楼上我已经看好房子了,左边的是CC系的,右边是复兴社贺老爷的手下。那
些人还未开局,我们这里再等一下,待会儿进去包房说话时你我注意词语要对得默
契,总之拿定一个原则,那就是要叫这些派系的份子听得疑云重重。”汪国全点点
头,两个人又回到桌前与两个女人说笑,过了十几分钟李久民冲汪国全一使眼色故
意大声道:“走,去楼上吃消夜去。”那两个女人其一嗲嗲的道:“李老板,这时候
吃什么消夜啊,吃我就成了。”汪国全拍拍他屁股笑道:“他吃饱了时再将你沾些酱
醋整个儿囫囵吞下,你可不要说他贪。”那女人笑嘻嘻的在李久民的胸前轻轻戳了
一指道:“我呀,什么都不怕,李老板尽管放开肚皮做个饕餮之徒好了。”李久民吃
吃的笑道:“这饕餮二字上次硬是不认得,今天说出来又硬是像个有学识的。”那女
人嗔笑着又在他手臂上轻轻拂了一下道:“哎哟!人家是因为这两个字用的笔画太
多了,若是像什么争先恐后啊,你来我往呀,声嘶力竭的到是记得不费吹灰之
力。”李、汪二人听她说得有趣,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楼上的小间布置得相当雅致,里面摆放了桌椅和茶几,四方桌上预放了一副象
牙的牌九,有跑堂的服务生又另添了一件西洋留声机和几张唱片。汪国全指着桌上
的牌九大声道:“喝,老李,今晚搓八圈怎么样?”他与李久民只在私底下友好,若
是在信不过的人面前仍互称其姓,因之只称李久民作“老李”而非“久民”。李久民点
点头,却又故意答道:“搓什么牌九哟?先把这两个妮子好好搓一搓。”说搓一搓三
个字时右手在自己相好的女人屁股上用力捏了一把,那女人“哎哟”的骄嗔一嗓倒在
他身上道:“捏我那里好痛哦。”李久民笑道:“你说‘那里’,‘那里’到底是哪里
呢?”又伸出手去摸,那女人咯咯的一边笑着一边扭动骄躯道: “又来了,你的手
到是比心还要急呢。”两个人嬉笑着缠到一起打闹起来。
  汪国全拉另一个女人坐下,把自己身子靠在那女人身上道:“怎么今天这彪
悍,火力十足与惯常略带不同啊,难道是用了西洋神方不成?”李久民一边与自己
的相好大声亲吻一边气咻咻的答道:“西洋神方是没有的,土方到是用了一剂。”汪
国全道:“说来听听,有效果时我也去寻副土方用一用。”李久民坐到他面前唉声叹
气的道:“这方儿还亏了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汪国全一听他提到自己侄子的事,
知道戏肉来了,一拍桌子道:“冬青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做着种事?报纸上
最近刊你的私事可比以往都多呢。”李久民道:“那到是在其次,我这个侄子本性质
朴忠厚,别人往他头上扣帽子我可不是什么傻瓜。”又对自己相好的女人道:“过来
与我捏捏肩膀儿算是你报仇好啦。”那两个女人是在道上混惯的,知道男人说正经
话时自己是插不上嘴的,一边一个坐在李、汪的身边伸出纤纤玉指各在二人身上捏拿。
  汪国全放低声音说道:“我怎么听说你侄子是与几个阀系纠缠上了?是CC系
的?还是叫做复兴社的组织?”李久民道:“你也知道复兴社这个组织么?听说来头
很大啊。”汪国全道:“内部多有传闻,前几日刚听到两个CC系的份子在馆子里一边
吃肉一边骂娘,说复兴社的人无法无天,仗着有人支持不把陈氏兄弟放在眼里。”
李久民故作惊讶的道:“你的消息到来得不慢啊,不过我这两日得了个更叫人吃惊
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干脆说出来与你听,你可别外传。”汪国全指了指两个
女人笑道:“要是她们传出去了怎么办呢?”李久民正儿八经的道:“敢传出去时查
明是哪一个然后娶回去让大老婆慢慢收拾她。”那两个女人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叽”
的笑起来,一个道:“给人当小老婆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是宁可叫人干干脆脆来二
十几鞭子好过二、三十年的煎熬。”另一个道:“也不用家里的大老婆收拾,这里搓
完牌九到别处开间房先叫我们知道知道厉害。”李久民故作气势的大声道:“好!对
付小妞儿我只要三分钟就够了。”那三个人听了他的话轰的大笑起来,隔着两边的
墙壁旁的包房中也有人在偷笑的声音传过来,汪国全暗中一伸大拇指,又向左右倾
了一倾,那意思是说“有人在偷听”。李久民偷做了一个西人常用的“OK”手势,示意
一切顺利。
  还未笑完李久民又道:“那是南京一个朋友与我通信,说是有人瞒着上面在我
们这里搞什么科学计划。前段时间我们这里不是出了几件怪事么?到像是与这科学
有干系,我还不大信,结果因为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叫人陷害的缘故,暗中打听到一
些东西。武汉大学那边有位专家正在搞这么一部神奇的机器,几次三番实验不成,
事故一趟接着一趟。这事竟然没人去管,我们遭的损失可就不小了。你别怪我脾气
火燥,我是本地保险业界主席,几次事故下来产险公司赔付的金额可不小。上次宗
保全老爷子托我们向上递一个请愿书搞得市政府慌了手脚。我私底下去找吴市长摊
牌,他原来是知道这件事的。”
汪国全惊道:“是吴市长告诉你的么?”
  李久民摇摇头答道:“他要是被我给摆平了也不用做市长了,我是拿大话唬
他,看他言辞里遮遮掩掩一力否认我的话我猜到他是在替那科学掩饰,我只要心里
明白就行了。后来又听到了些风声,是复兴社有个特别任务处的机关瞒着他们这里
的负责人贺子寒在搞些旁门左道。我就觉得奇怪,若是一个单位的,怎么做起事来
还瞒着自己上司的?难道别有隐情不成?”汪国全讥笑道:“瞒上行事,十有八、九
是有自立门户的打算的。你说的那怪事我们证券业损失还小么?数十百手交易,原
是上午成交有赚头,不料股票证券一过手已经是下午收市的时候,那时股价有的已
经跌了一、两毛了。有个投机商预备当日做空头抢帽子(注:股票交易术语,高卖
低买之意。),没想到卖的那支股票股价一路上扬,他想趁价格升不是很多少赔一
点,还未出手,眼睛一眨,收盘了。等到第二天那股票上市就涨了三毛二,他急得
差点要跳楼。这科学对你我影响如此之大,几可操控一国之社会经济,下面的人做
大这东西时自是王牌在手,休说什么自立门户,再狂妄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李久民道:“我管他做得出做不出什么?只要不再搞得我寝食不安我便认他做
救世的神仙。反正我们向上缴的税款只有那多,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从阿二碗里抢一
点,阿三盘中夹一筷,他们自己争好啦。这科学再拿到世上搞三搞四的坏我生意,
对不起,老子只好真的带着人马一走了之,让这里的财政收入见 *** 鬼去。”汪国
全又笑道:“难怪你今天这大火气,算了我看这里的牌九也不要搓了,先去九重天
泄泄火气。”那两个女人一听他开口发话,马上活泼起来,拉拉扯扯的道:“出去之
前先到楼下去看一看西洋的哈哈镜,保管开口一笑任麻不痛快都跑了。想泄火嘛,
嘻嘻,九重天有什么好的?不如去夜来香跳个贴面舞。“汪国全笑骂道:”小人精
儿,夜来香这是第几次去啦?“四个人嘻嘻哈哈的走出房去。
  且说这房间的左首聚的正是CC派的份子,CC派份子原本就对复兴社的人没什么
好印象,邓伯仁虽在口头上与复兴社贺子寒达成友好协议,只是内里都知道那不过
是场面上的花架子,私底下仍是纠纷不止。邓伯仁与复兴社特务处陈站长的约定乃
是他们二人的秘密,除他二人就近的手下,外面的人一概不知道内情,就是知道
了,方才李久民的话也让他们有所顾忌。真让复兴社的某些人做大了,自己这边是
驱狼未及又遭猛虎,CC派铁打的营盘也经不起别人的轮番攻击。这边几个人禁不住
的激动,围在预定搓牌九的桌子边七嘴八舌的商量要向邓伯仁进言。
  他们在打商量,右首房内复兴社贺子寒的手下也在嘀咕,他们来此的目的并非
是游玩,只因血花世界人流复杂,是打探各种消息的一个极佳场所,今日果然让他
们探到这么一个极重要的情报。这些人向来对特务处看不顺眼,嫌他们目无纲纪,
未将复兴社的领导放在眼内。贺子寒不止一次口出怨言,怪特务处自成系统,不服
从自己调配,并暗里鼓动亲信的手下拉拢社众对抗特务处。这回听李久民和汪国全
的一番挑拨,顿时有些坐不住了,皆暗猜特务处一旦做大了势力自己必遭其排挤,
一时人心惶惶,围在一张四方桌边低声商议要提醒贺子寒小心防备,这所谓的“小
心防备“议到最后便只十个字:搞掉那无法无天的科学。
-- 发布时间:2006-3-22 下午 09:15:54
-- 第十四章 归去来兮
  贺子寒一听到手下的汇报便破口大骂特务处居心不轨,骂完了思前想后拿捏不
定。他早想对付特务处了,苦于一直找不到借口。特务处的秘密他略有耳闻,因顾
忌到背后的参与支持势力他也不愿意深查下去,但是一味的忍让也不行。特务处的
家伙们如今已经没把自己放在眼内,真做大了怕他们不会反过来对付自己么?这回
听说他们的什么科学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故就有心借机会发威了。武汉三镇的经济
受几次怪事的影响损失巨大,若能查出果然与特务处有关系,这就是一个极好的由
头,甚至可向上报请撤消、重组特务处。念及这一点贺子寒精神大振奋,将亲信的
手下招集到一起暗作了一番布置,令他们过江去武汉大学假扮作那里的学生相机行
事,这些人得着了他的差遣便忙不迭的上路了。
  贺子寒将手下派出去了并不放心,他的目的只不过是要借机会搞掉特务处,之
外的单位并不想牵扯进来,否则事情越闹越大自己一人之力终难应付两家人马,若
是实在不能回避时,自己这里还要有一个实力派的同盟做帮手。想来想去能够有资
格有力量做自己帮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CC派的邓伯仁。因为自己不知道特务处
到底是在与什么单位合作,万一找错了对象,那帮手正好就是与特务处勾搭在一处
的机构,自己的一举一动就会尽为别人掌握,那时随便挖个政治陷阱都可让他贺子
寒吃不了兜着走。CC派一向与复兴社交恶,这世上能与特务处合作的单位千家万
家,独独不会有 CC派一家,在这一点上,邓伯仁比之起政府内的其它单位要纯洁
得多。况且自己与邓伯仁之间还算略有一点交情,找他或许没大错,自己也用不着
对他说实话,半真半假的唬弄他一通拉他下水,他到时候想翻悔也来不及。上次那
个朴世宝的事情已经推到特务处身上,这些做特务的吃了一个暗亏迟早有一天要与
自己翻脸,与其等他们打过来不如自己主动攻过去。对了,正好借这件事与邓伯仁
沟通沟通,他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机器的秘密么?自己便把这秘密捅给他听。
  贺子寒在自己办公室坐着想了半天,他在本地特务处分站里并非完全没有追随
者的,蓝衣社的宣传方式着实是有效的,特务处的人再厉害外面也要挂着一个复兴
社的招牌,在武汉这边的特务站依然要受到自己一定范围的影响。有些年青的特务
迷恋法西斯政策,暗地里也倾向于蓝衣社,只不过迫于特务处纪律严明,不好明目
张胆的跑过来,私下里还是能送些有用的消息出来的。上次他把那部炸烂的机器送
还特务站以后,特务站又用卡车装到汉阳炼铁厂准备熔化回炉,只是由于铁厂方面
怕机器中内含危险物品,要求拆散开逐一回炉。特务站陈站长担心泄露机密不愿让
铁厂的工人动手拆卸,自己又一时派不出人手,那机器便一直扔在铁厂只由一名特
务看守,这特务便是倾向于蓝衣社的。贺子寒想通过这名特务把那机器的残骸弄出
来送与邓伯仁,他为这事损失一个朴世宝,绝不会就此罢手。给他的虽然是一个破
烂,好过没有。想毕,当即给邓伯仁拨了个电话。
  CC派邓伯仁这边正在听所属份子的汇报,他现在对于一干怪事的来龙去脉比任
何人都要清楚得多,连复兴社的贺子寒也没他这运气。他从武汉大学那里回来后先
在附近找了个僻静的处所稳住特务站的一干人,自己回到办公室将脑筋转得飞快。
他知道现下对于 CC派来说有一个天赐的良机可以让复兴社大伤元气,只要将那个
稀奇古怪的科学敲掉,或者干脆悄悄掌控一段时间多搞些事出来,三镇的老百姓吃
苦头多了定会闹事,那时CC派一方面可以倒向市民争取好感,另一方面还可在幕后
揭发复兴社的古怪科学,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这种大事一出,复兴社九成是要垮
台的。眼下只有一个顾忌,那就是不知道幕后支持复兴社搞这科学的是什么单位,
若是个有实力的机关,比若是国防部或者是地区军政阀系的大头子,更有甚者直接
受一国领袖控制,那时稀里糊涂撞进这浩大的政治泥潭里拔也拔不出来,CC系的上
峰为了推卸责任,舍卒保车的手段还是做得出来的,因此一点他一边听属僚们的发
言一边用手挠自己头皮。
  正在这时,桌上电话响起。邓伯仁接听时原来是复兴社贺子寒打来的,他心中
便是一愣,暗道:“他找我可不会是为了拉交情请我喝酒,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知道他腰里别着什么家伙要扔给我?”用手止住属僚让他们住口,又怕那几个人
不解,故意开口对电话那一头笑道:“啊,原来是复兴社贺书记呀,找我有什么事
么?”那几个正在发言的属僚一听是复兴社分区负责书记打过来的,马上都将自己
嘴巴闭上,邓伯仁办公室中静得几乎能听到针头掉到地上的声音。只听话筒里一个
嗓音传出来道:“你在开会么?怎么刚刚还听到吵闹现在却这般的安静?”邓伯仁哈
哈笑道:“不是开会,是CC内部在分派福利。太不成气候了,为了几个小利便吵吵
闹闹,你听到了可不要外传,传了我也不认。”贺子寒笑道:“我们这里难道好过你
这边么?讨官要爵的还不是一大堆闹得我也心烦。上次那位朴世宝君的事情一直觉
得对老弟不住,有心想替CC派讨个说法回来,无奈特务处的人太嚣张连我拿他们也
没办法,但是又记着我们之间的协议,不能让你太过吃亏。你若还对那机器有兴趣
我想法子偷偷送给你。”
  邓伯仁心想:“送我那个破烂有什么用?我又不靠它吃饭,这机器我如今或许
比你更清楚它的用途,你这厮大大咧咧的开口要送我可见你并不了解它,这只是一
部幌子,肯定还有深入的内情。”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笑嘻嘻的道:“不
好意思,上次竟让你从朴世宝口中套出真相,说实话我反到有点愧疚,但是这世上
谁不想多知道一点事情呢?你如今这照顾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要了。”贺
子寒那边道:“好,这样我晚些时候亲自用车送过来你这里怎么样?”邓伯仁一听他
要亲自过来,猜到贺子寒定有重大图谋。这个人老奸巨猾野心勃勃,能受他图谋的
也不会是什么小事,且不管是什么事情吧,听听总是好的。人不怕贪,只怕是个硬
骨头,他有贪念这便是他的缺陷,有缺陷的人总有办法去对付他。答道:“可以,
不过……”他又压低了声音道:“最近我的门前总有些人在晃悠,若不是你的人就是特
务处的人,你的人还好说,若是特务处的,看见你到我这里来对你或许有点麻烦,
改换个位置怎么样?”贺子寒在那边一听便大声说道:“定是特务处的人在盯你,这
些家伙无法无天,不遵我的命令,迟早我要收拾他们的。”邓伯仁心头一亮,暗
道:“他居然不分析一下就肯定是特务处的人,难道不会是别的单位么?世上除你
复兴社有探子别的阀系也有,江浙帮,湖南帮,保定系,黄埔系中非复兴社的军
人,也可能有共产份子或是外国间谍。我一说是特务处的这人连回护也不回护一声
便骂上了,他找我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特务处的事?这家伙先就与特务处不和,曾
宝岳的事情一头座到特务处身上他连眼皮也没见眨过,可见对其成见之深绝非一般
人可以想象。这回不知道是碰到什么样的契机让他有这把握要找我,说不定对我而
言也是个契机,这机会可遇不可求,再难也要上。”开口在电话里安慰贺子寒道:
“老贺生什么气嘛,不过几个小角色,你手腕轻轻一翻便让他们悄声无息了。不如
这样吧,晚上我请客,咱们聚一回也算我对你的敬意。”贺子寒故作犹豫的道:
“这……怕不好罢,叫上面知道了你有麻烦哟。”邓伯仁的声道:“怕个鸟,上班穿公
装,下班穿便装。我与什么人喝酒是我自己的私事,并且要么不喝,喝便找好位
置。九重天罢,那边上菜的小妞儿也看得顺眼。怎么样?来是不来?” 贺子寒那边
甚是果敢的答道:“几点种?我今晚便把那机器给你送过去,你说个停车的位置
吧。”邓伯仁道:“晚上十点种你可以到么?车子停到武汉关的大钟下,我会派人在
那里等候,身上穿的是白色长衫,戴的墨镜,白色礼帽。”贺子寒道:“好,到时
见。”将电话压下了。
  邓伯仁放下电话扭头看了看几个属僚道:“复兴社看样子要搞窝里斗了,我猜
定是贺子寒想拉我做他垫背的,你们说这票买卖咱们干是不干?”那些人方才一个
个紧闭着嘴巴,连呼吸也恨不能停住,将二人的电话对答听得大致完整,邓伯仁还
未开口时已经有聪明的按耐不住激动,向他竖起大拇指示意,此刻听邓伯仁开口问
自己干不干,那还有说的?斩钉截铁的道:“机不可逝,失不再来。白放过这机会
一辈子也要后悔,怎不干?干!”邓伯仁笑道:“好,只是这回遇到的也不是什么虾
兵蟹将,我们一个疏忽大意就会前功尽弃,因此若非CC派的骨干份子并且有勇有谋
的老练干才,一概不许知道内幕。”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邓伯仁拿起电
话问道:“喂,找哪一位?”那边轻声道:“我是老查,你是老邓么?我怕打错电
话,你把自己的字号报给我听一下我才知道是你在听。”邓伯仁又是一愣,他不知
道查本木何以这么说,但既然他有此一问,自己只好顺他意思作一回答。他的名字
是邓伯仁,字叫做镇庭。中国人的习惯是只有极好交情的朋友才能叫字号的,查本
木亦是能叫他字号的极少数人之一。邓伯仁当着许多属僚的面还有些不好意思报字
号,含含糊糊的道:“镇……镇……庭。”查本木道:“屏退左右,出大事了。”邓伯仁吃
了一惊,查本木定是信不过自己身边的人才这么说的,难道是亲信里出了叛徒么?
他抬头对那几个人道:“你们先到外面商量一下后面该怎么做,我一会见你们。”那
几个人知他定是有重要的电话,十分知趣的退出去将门轻轻关上,邓伯仁这才道:
“老查,什么大事要这小心?”查本木道:“这事当下只几个人知道,方才有个陌生
人跑到吴市长的办公室里送了一封信,你猜是谁写的?斧头帮邹临同……喂,还是你
在听么?”邓伯仁更加吃惊了,答道:“是我在听,你怎么回事?”查本木道:“这我
就放心了,不几下我便要问这个问题,你一定要让我知道是你在听电话,那厮现在
掌握了一件威力巨大的机器,他用这机器……喂喂,你再报一次字号给我听。”邓伯
仁知道事情有些古怪,轻声道:“镇庭。”查本木又道:“用这机器到市府威胁老
吴,那机器怕你是还不知道,前几次三镇出的怪事……喂……”邓伯仁知道他要说什
么,又惊又好笑,对着电话道:“镇庭。”查本木道:“前几次出的怪事就是这机器
引起的,你还记得你上次与复兴社争的那机器吗?正是那东西。这几次事故给我们
造成的损失你也是知道的,想不到这厮到从中悟出一套阴谋诡计,他说若是市里不
答应他的条件,便要把三镇定住,彻底打垮这里的经济。”邓伯仁脑中灵光一闪,
沉声问道:“你说的那机器现在在什么地方?”查本木轻声道:“武汉大学。”邓伯仁
心中豁然明朗,知道自己与复兴社特务处走后那里的机器又让人给霸占了,邹临同
这种江湖草寇不似政治阀系份子想的那么远,有了机会说用就用,看似以武力恫吓
颇有气势,实则根基浅薄经不起大浪。邹临同能提什么条件?无非是想找个政治靠
山方便自己做事,却又何必去找市府的人?那些人还不得看各方阀系势力的眼色行
事么?就算市府的大员屈服了,他邹临同想重开堂口做大自己势力,没有一些后台
强硬的实力人物首肯日后做事定是耗力极巨大的,他做一件事需要开动一次机器,
打下自己的江山怕要用几百年才行。再说市府的人也未必会向一个被通缉的前帮会
份子低头,查本木向自己打电话肯定是受了市长的指使。他比谁都聪明,这大的事
相关的阀系力量定会通知到,否则以一己之躯也承受不起未来将要面对的民众压
力。CC派目下是国内阀系中实力最为强大者之一,说不定还是第一个被通知到的。
想到这里邓伯仁轻声对查本木道:“老查,这东西我见过,你告诉吴市长与他玩些
手段,实在不行了我建议表面上先答应他的条件,不管这条件有多苛刻,稳住他再
说,今晚……老查,是你在听么?”他一旦明白事情的原委,知道查本木先一直问自
己字号是怕中途让人定住时换了听众,现在改做他要防着查本木那边换人了。查本
木轻声应道:“建修。”建修亦是他的字,邓伯仁也知道,继续道: “今晚我打算与
复兴社的贺子寒见见面,到时我想办法与他沟通沟通。若是两边一起干时对付一个
在通缉的逃犯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个秘密你只说给吴市长一个人听,对其他人可一
定要保密。”查本木那边道:“这就好啦。”邓伯仁又道:“你打算把这事通知别的人
么?我看暂时不要说,免得打草惊蛇。咱们隐忍不动,暗里除去这个祸害。”查本
木道:“复兴社那边也不说的么?”邓伯仁想了一下道:“还是我去告诉贺子寒吧。”
查本木答道:“老吴这边有些着急,但他还不是十分相信这帮会在逃犯有这大本
事,那送信的人说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要请他见识一下,到那时再想拖也拖
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江湖人物是少有理性的,万一真的说到做到这世上就算是没有
了武汉三镇的城市了。”邓伯仁答:“好的好的,我心里有数了。”压下电话仰着头
望着天花板一声不吭的发起愣来。他在电话里说得虽然轻松,但自从见到那科学的
威力后不免对它有了敬畏的感觉。这世上的技术当真是千奇百怪花样翻新层出不
穷,几十年前人们尚在坐马拉的车,没几日马车就跑不过用燃油的汽车了。人们正
在为汽车快过马车欢呼时天空又出现了载人的飞行器,那飞行器没多久又装上了机
关枪和炸弹变作空中的战神;现下里又变出个让世界定不动的新科学,恰好掌握这
新科学的又是个无恶不作的在逃犯,这种人得到威力这大的技术等若是在食人的老
虎身上又插了一双翅膀。邓伯仁唉声叹气感悟良久,忽的记起复兴社特务处分站陈
站长还在附近养伤,他是负责这科学的,如今去向他打探一点内幕说不定能为自己
平添些意想不到的情报。还有那个日本人,不知道特务们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东
西?好歹自己也要分享些甜头才是。想到这里邓伯仁起身推门而去,见方才那些属
僚不在,估计是寻了间密室在开会,自己也不去打扰了,信步走出CC派的驻地。
  复兴社特务处的陈站长一干人都被邓伯仁安排在距其驻地仅隔一条街了私人别
墅内。邓伯仁可不敢大言灼灼的向这些特务声称“你们现在住的别墅姓邓”,只说是
向别人租借的,否则以他区区一个阀系的小头目每月几百块洋钱的收入哪里能买得
起这大这豪华的小洋楼?
  待双方会面时陈站长向邓伯仁通报了一个消息,原来那日本人让他打了几针美
国迷幻药剂,头昏脑涨之际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这些人在武汉确实有一个地下工
厂,外面的招牌是“老钱记五金店”,座落在武昌那边,平时在暗中专门制作些改装
的枪械,这些日子则只仿制过几部小型的机器,那个可以定住周遭世界的大机器则
不在武汉制造,已经派人绘制图本送回日本了。
  邓伯仁道:“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们走后,那机器不知怎地又让人给霸占
了去。”陈站长皱皱眉头道:“怎么又让人得手了?我才派人在那里守着的。”邓伯
仁道:“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你既然有人在那里守着更好,你去向你的人问个
明白,看看是不是真的又出事了。听说斧头帮那个姓邹的在逃犯在其中搞鬼,这种
江湖人物少有理性,万一做出什么不可思异的事来你跑不脱担个失职的罪名。”陈
站长甚是感激的道:“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我这就再打电报过江去看看。”邓伯仁
一把拦住他道:“你先别忙,我问你,这一回若是出事了,你想怎么夺回那机器?
我是不会指望又有什么奇兵出现的。”陈站长想也不想的问道:“邓先生认为我该怎
么做?”邓伯仁想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道:“晚上我要与你们的贺书记碰个
头,他好象对你们特务站的工作有些误会,这次的事故不能让他知道,你能掩饰的
尽量掩饰,掩饰不住的能推则推。你手里的那个日本人暂时不要搞掉他,留着许是
将来有用处。我晚上与你们贺书记那边再探探他的口风,他若是还不知道那边的漏
子那就好办了。”
  陈站长一边听他的话一边将脑筋转得飞快,暗里道: “邓伯仁是在暗示我利用
这次机会先下手搞倒贺子寒,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记起邓伯仁那天问过自己关于
蓝衣社的问题,眼前一亮,猜想邓伯仁的主要目标是想利用贺子寒打垮蓝衣社。蓝
衣社在复兴社内始终坐的是个不明不白的糊涂位置,有其名而无其职,有其形而无
其实;但若不去重视它,这个幽灵一般的东西又会随时扑出来咬人一口,比之起复
兴社的核心组织力行社,外围组织中国革命同志会等的影响更大。实际上是贺子寒
一干蓝衣社的策划者为自己搞的一个对抗其它阀系力量的新锐势力,只待时机成
熟,这新锐势力就会聚合成实体,仿效德意法西斯冲锋队与黑衫队取国内其它党阀
地位而代之。特务处早对这情况密切注意了,亦是处心积虑的想敲掉它,只是苦于
蓝衣社没有成立建制,仅凭其名是无法定罪的;贺子寒又精明,宣传方面打的都是
复兴社的招牌,若是胡乱去动他亦必遭社内不明真相成员的反对。邓伯仁是个人
精,他对蓝衣社这套班子的底细不会不知道,并且在政治嗅觉上他的感觉比普通人
灵敏几百倍,做起决策也果断正确。一套班子若还未形成建制,那么打掉主要谋划
人是最为行之有效的方法。对于贺子寒这样地位的干部只须扣他一顶合适的帽子损
他威信,再在下面慢慢削弱其职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政治圈里销声匿迹。
  邓伯仁正是这样想的,他还怕陈站长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万一用武力把贺子
寒解决掉了那就麻烦了。贺子寒身为复兴社分区书记,官高威远,让人给弄死了上
面定会一查到底。且不说公事公办,私底下的政敌也会趁此机会跑出来搅风搅雨,
到那时即便自己滑如泥鳅也跑不了叫人一钉子钉到砧板上做成下酒的小菜。陈站长
也不是傻子,只虑及片刻便答复他道:“贺书记若是不知道最好了,我私底下安排
些人手瞒住他把这次的漏子堵上,他只要不插手,准备保相安无事。万一插手把手
搞脏了也不要怪我推责任。”说罢哈哈大笑起来,邓伯仁听他这么一说才松了一口气。
  再说曾宝岳与古怀桑在CC驻地待了几日,年青人终究是有点耐不住性子想跑到
外面透透空气,曾宝岳因为是自己要求留下的,不好意思去向邓伯仁开口,便怂恿
古怀桑去说。古怀桑不过区区一个临时避难的外人,能得CC派的收留已是感激不尽
了,哪里还敢去向邓伯仁提要求?故缩着脑袋坚决不干。曾宝岳见他胆小如鼠,撅
起嘴做出一副瞧他不起的样子,背起手走到驻地内的小道上去了散步。他身上的伤
又将养了数日已好了大半,没人扶他也可以自己行走,之前则总是古怀桑陪着他散
步说笑,今天只剩他一个人顿时感到有点寂寞,不住的在嘴里哼些小曲子。走到一
个偏僻的位置,隐约听到不远的草丛中有人说道:“怎么还在这里?”另一人道:
“小声点别叫他听见。”先的一人道:“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的。”后的一人道:
“你不要自己吓着自己了。”先的那人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做声了。曾宝岳暗道:
“谁在那边?怎么有一个声音像小古的?”正要过去看时,古怀桑在后面追过来气喘
吁吁的道:“曾宝岳,邓先生请你过去呢。”曾宝岳又向那边草丛看了一下,古怀桑
问道:“看什么?”曾宝岳拉过他轻轻道:“不要说话,那边草丛里有人,我听见那
声音时感觉怪怪的。”古怀桑竖起耳朵细听了一下道:“没什么呀。”又拉了他一下
催促道:“邓先生找你。”曾宝岳这才极不情愿的随他走开,边走边问道:“找我什
么事?”古怀桑道:“你上回在那几个什么科学专家手中借的玩意儿呢?”曾宝岳一
伸舌头急惶惶的道:“糟了,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往古怀桑背上一跳催促道:
“你完好无缺,如果背我快去取那零件去见邓先生,下回我爸爸来了叫他给你介绍
一个体面的工作。”古怀桑生性质朴,就是他不给好处也背得起,只是在嘴巴上不
甘屈服,背了曾宝岳一边跑一边道:“那好,并且还要赚钱多的那种,若是说话不
算话的小人我便把你往路上一扔叫你自己走路。”曾宝岳拍拍他肩膀道:“好啦好
啦,认识这多天难道信不过我的人品么?曾宝岳三个字上面多少还是有几个光圈的。”
  见到邓伯仁时那先的几个科学专家也在,曾宝岳甚不好意思的取出刚刚带来的
那方匣子递过去道:“不好意思,前天晚上想得入迷了到早上才睡,醒了都已经是
二日的黄昏了,本想第二天再说的,竟然忘记了。”那几个专家一起摆手道:“不怪
你,我们也刚起来,想起这里有约才匆匆赶来与邓先生说的。”邓伯仁从曾宝岳手
里接过那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那甚是古怪的零件看了半晌对几个专家道:“难道
就是这个小东西么?”那几个专家之一说道:“邓先生可不要小看这玩意,宝岳画的
那草图上有个位置可以分出三根线路分接这宝贝的。这东西把电流变作磁场在空中
做功,还有个电阻是在那大机器上的;这里的磁场调节得强大了,空气中那受干扰
的地方就是一团聚得极密的电流,并不能有什么作为;调节得小了,空气中又强不
过自然界的应力,我们可以用电报接收机接收那处的信号,也只不过极普通的电磁
波。只有调到那电磁场的力量正好大过自然界的应力,又不会影响我们去穿越那处
电磁场时方得有效果。”
  邓伯仁道:“哦?这东西有这神奇么?我只听说欧洲的科学家搞过这些玩意
儿,你们是凭的那个爱因斯坦博士的理论么?”另一人摇头道:“不不,这是我们自
己想的土方法。”又对曾宝岳笑道:“宝岳,你想了一夜现在有结果没有?”曾宝岳
脸上一红,答道:“不知道对不对,但我是相信你们的话是正确的。我想你们要做
的那个电磁场并不是打开的什么时间,反而是空间,或许这世上的空间是有层次
的。”邓伯仁愣道:“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第三个专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
副纸牌拿到众人面前说道:“好象这副纸牌,比如中间的这一张代表的是今天,前
面的一张就是明天,后的一张则是昨天。我们的理论是在这些纸牌上打了一个小洞
可以自由的从这小洞里往前跑向后退。这小洞的神奇还不在此,若是在同一张纸牌
上做另一个能接收这电波的装置,或是可以令这电波在两个地方做功。邓先生,你
从这边走过去,出来的地方许就是美国的某个地方了。”邓伯仁惊道:“这不是变成
了缩地的法儿了么?你们大家没哄我开心罢?”那几个人庄严的发誓道:“句句是
真,然而未经实验,纯属臆测,还望邓先生拨下款项支持。”邓伯仁暗道:“过几个
小时贺子寒说要把那机器送我,好,你这家伙既然不识货只能让我用了。” 他对那
几个人道:“你们听我说,如今就有一个大好的良机让你们快些做实验;待会儿你
们跟我派的一个人出去,那人在武汉关的大钟下等一辆卡车,上面有一部残破的机
器正是这实验的原型,你们不要显得神色激动,要不动声色的随那车走。我让人再
把那车押回到这里严加看管,你们就赶紧准备做实验。我即刻给会计处下个密令,
你们要款项只管开口,但有一点,就是要与我保密,谁泄露了口风可别怪我翻脸不
认人。”最后这句话说得极为严厉,曾宝岳也在心里慌了一慌,想说“不关我事”这
四个字也说不出口,反到是古怀桑结结巴巴的举了举手问道:“我……我……可以退出
的吗?”他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邓伯仁对他并不防范,因知道他只不过
是个跑堂的小伙计,知识有限,亦不会懂得政治,让他赶快走开还可以免得日后多
一个累赘。正要点头答应时一眼瞥见曾宝岳面露赞同的神色,心道: “啊哟,我若
一答应这小子,曾宝岳也会提同样的要求,他可是个有本事的知情者,怎么能中途
跑开?只好都监控起来了。”当即把脸一拉道:“今天这里的人都是知情的,谁也不
许退出。”又换了副笑意道:“也就三五七天,最多不过半月,这事搞完了放你们大
假,不过好处都留给专家了,宝岳到那时只好打发回去上课。你可别怪我心狠,多
留你一日你家老太爷找上门我可不愿意捱他骂。”曾宝岳一听扑哧的笑道:“那我只
当是给几个专家做童工好啦。”邓伯仁故作气势的道:“喝,好大的童工。”又指着
曾宝岳对那几个专家笑道:“听见了,可不是我说的,你们看着办罢。”
  出了邓伯仁办公室天色已暗,时值初秋季节,夜晚略显寒冷,星星也出来得早
些。古怀桑抬头看了一下夜空叫道:“哟,方才不知不觉中又被定了个把小时。”
曾宝岳早知他是用看天候的法子来判别时间的,问道:“你又看见什么了?”古怀桑
道:“这还有什么?方才进去见邓先生的时候只不过黄昏,才几句话的工夫星星就
出来了。”曾宝岳一拍自己脑袋道:“我到没注意,的确是这样的。”他看了一下古
怀桑迟疑道:“古怀桑,你看我们要不要去告诉邓先生一下?”古怀桑又缩起脑袋
道:“你去说,我不去。”曾宝岳气呼呼的道:“这没胆量以后也做不了大事,看我
的。”转身又往邓伯仁办公室跑去。刚到他办公室门外要伸手敲门时,听到邓伯仁
在里面惊道:“啊?这厮真的动手了么?好的好的,我完全支持市长的任何做法,
CC派这边没什么问题,我马上再与贺子寒那边联系。”曾宝岳一听贺子寒的名字一
下将前仇记起来。他在CC驻地待了多日,贺子寒是什么人早弄得一清二楚,邓伯仁
明里说要替自己报仇,暗里却在与他拉关系,这事让曾宝岳心中一冷。
  只听邓伯仁又道:“喂,还是你在听么?好好,你记住不要在那人面前露出破
绽。”咔哒的一响又不住的叹气,曾宝岳正要进去问个究竟,只听邓伯仁又发话
道:“他既然有这安排怎么不早点把那机器毁去?”曾宝岳收住脚步暗道:“里面还
有人,是在跟谁说话?”那人一开口把曾宝岳吓了一大跳,居然是古怀桑的声音,
仍是有些结结巴巴底气不足的样子道: “这……那……我也不知道。”曾宝岳想:“这个
家伙几时跑到我前面来了?他有什么机密是我不知道的?”只听邓伯仁叹息道:“你
们这就让我为难了,怎地把机器落到那个帮会份子身上,难道不可以直接去毁掉它
么?”古怀桑答道:“他看那机器好紧,一步也不离身,又不让人靠他太近,连背后
也不能站人。现在硬拼肯定是拼不进去了,须得想办法把斧头帮主身上的机器骗下
来或是想别的方法打掉它。”邓伯仁道:“照你的说法,这人如今缩在乌龟壳里打定
主意不出来,大家拿什么哄他?你们怎么不看见这个结果再告诉我一声呢?”古怀
桑迟疑道:“应该本来是可以的,可是一想若是看到以后真让这人做了老大还不知
道大家有没有干劲去与他拼命。”邓伯仁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对,看样子还得靠
我们自己。”古怀桑道:“我要赶快走了,不然会让人看见。”里面又噔噔噔的跑步
声,接着古怀桑推开窗户翻出去往下一跳。邓伯仁办公室在二楼,下面是一片草
皮,古怀桑落在上面嗵的一响便没了声音。
  曾宝岳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状况,敲了敲门道:“邓先生,我是曾宝岳。”邓伯
仁答道:“进来。”曾宝岳进去问道:“方才古怀桑与您讲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邓
伯仁笑道:“这里只我一个,哪里还有第二个?”曾宝岳疑心他有诈,跑到窗户边去
看,下面草皮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转过身大声道:“方才我在门外听家你要与贺子
寒拉关系,正要进来问究竟时又听到你与古怀桑说话,你不要骗我,他是从这边窗
口跳下去的,这时只怕早跑得没影了。”邓伯仁突的板起脸孔斥责道: “曾宝岳,
CC派几时轮到你大声与我说话的?我说没人就是没人,你出去好生跟紧那几个专家
做事,我现下正忙。”曾宝岳气呼呼的盯了他片刻,转身高抬脚重落步哐哐哐的走
出去,并且将门带得砰的一响。
  古怀桑见他又出来了,且面上怒火中烧的样子,赶紧上去问道:“曾宝岳,是
捱了骂么?我早说过会有人笑话的,所以我一直不敢说。”曾宝岳恶狠狠的盯他一
眼凶巴巴的道:“你……你到底有什么事隐瞒我?”古怀桑愣道:“没啦,我方才都说
啦。”曾宝岳冷笑道:“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本事这大,哼哼,你到是跑
得不慢,上窜下跳站到我面前连粗气也不喘一声。”古怀桑见他在发脾气,不知道
哪里得罪他了,也不分辨,知道这种人正在火头上,越是分辨越是糟糕,说不定早
憋着要寻个好欺负的吵上一架。看情形是刚才进去报信时捱了一通训斥,这训斥非
但空前,许或绝后,曾宝岳读那多书的人面皮怕也薄到极处,又不敢在上司面前放
肆,只好到外面找人挑衅。他古怀桑或许真的对人挺实诚的,但也不是做别人出气
筒子的白痴。
  曾宝岳还想发脾气,邓伯仁从后面追出来往大门台阶上一站,将双手插到裤子
口袋里对他大声道:“曾宝岳,你这段时间走到哪里都把小古带上,我已经通知内
外勤人员,只认他不认你,你一个人到处走遇到尴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言毕转
身又进去了。
  曾宝岳愣愣的看着那边的大门暗道:“我没听错罢,怎地搞到今天变得没有身
价了?还要求助一个没什么知识的伙计?”不知不觉眼前略显模糊,眼皮一眨,两
行泪水止不住的淌下去。
  古怀桑在一旁也发愣,想道:“好象是说错了,应该是只认曾宝岳而不认我才
对。”扭头看了看曾宝岳,星光下依稀见他面上有一大片水渍在反光,不禁吓了一
跳,轻声道:“他……他说反了罢?”曾宝岳一听他的话越是心里发酸,再也控制不住
了,哽哽咽咽的道:“什、什么玩意儿嘛,难道……难道老子还在乎这点羞辱么?”他
一向斯文的人,今儿遇到这奇耻大辱索性来个破罐子破摔,将一表斯文扫地而自称
起老子来。古怀桑点点头劝他道:“这就好,这就好,男儿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
下……”话音未落曾宝岳一把抱住他哇哇大哭道:“他…… *** …..老子……老子偏偏是拿
得起放、放不下。”古怀桑听他这么说心中到有点想笑,过一会曾宝岳松开他一边
抹眼泪一边抽抽搭搭的道:“古怀桑,咱们是好朋友不是?”古怀桑正色道:“那当
然了。”曾宝岳道:“这就好,今天的事你替我保密,我怕是真得罪他了所以故意给
我难看。你守这秘密严时我让我爸爸给你找一份又体面又多钱赚的工作。”古怀桑
忍住笑答道:“好,我可以发誓,不过我怕是邓先生口误了,还是去问个明白。”曾
宝岳拦住他道:“若是专门为这事追出来也谈不上是口误了,我不想再为这事丢面
子,还是忍一忍吧。这种羞辱吃一点对我总不是什么坏事,这段日子你可要好好罩
住我。”古怀桑挠挠自己头皮道:“你这一说我反到有点别扭,不如这样罢,你当我
是你的通行证件,虽然外观有点新潮,然而是生着两只脚会自动跟你走路的。”曾
宝岳到也不客气,点头应道:“这么一说到有点创意,我把这羞辱想成这么一回事
到也开心。古怀桑,你给我又开了个心窍,说不定世上的许多人能忍受别人的欺辱
就是这样在心里想的。”古怀桑暗道:“那可不一定,你方才不是嚎啕大哭并且破口
大骂么?”摇了一下头以示并不赞同,只因天色暗淡,曾宝岳又正在收拾破落的心
情而未能发觉。过了一会又听他说道: “方才……”只说两个字便又收住了口。古怀
桑问道:“什么?”曾宝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们做事总有自己的套路,我虽
年青,但也晓得场面上的交际或许不能总依自己的想法来,我还是信得过他的。”
古怀桑猜他定是因为误会才与邓伯仁起冲突,劝他道:“是啦,你想通了就好,这
世上的事有许多种做法,咱们不要过程,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曾宝岳怔道:“你
这句话到有几分哲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过?”古怀桑嘻嘻一笑,说道:“到也不是
我很聪明啦,天底下的穷人不似你这样的富贵出身,我们是没有权力操纵什么这事
那事,只好在下面看上面是怎么做,到末尾能给自己带好处的我们就认为它好,不
然便说它坏。”曾宝岳扑哧笑了一下道:“怎么能这样?把什么责任都推给别人自己
只在一旁品头论足的。”古怀桑耸了耸肩膀答道:“那好啊,叫做官的老爷把权力分
一半给老百姓,大家自己做好做坏怪不得别人——我反正到现在也没见过这种好
事。”曾宝岳浑身一震,喃喃道:“这……这不是把权力交还给老百姓了么?每个人手
上都有权力时那是一番什么样的天地?”他在这方面的思想尚远不成熟,只一忽儿
想到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力时皆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搞到最后多半是一事无
成;一忽儿又想到只有一、两个权贵带着一大群绵羊般的老百姓在走路,若是走好
了到也没什么话说,倘若是前面有个巨大的深潭没办法避开时,那后果可不堪想象。
  古怀桑见他发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笑道:“喂,你想什么呢?”曾宝岳让他
一拍,回过神来道:“我在想你说的话。”古怀桑笑道:“我的话用想么?走罢,你
还是考虑怎么用我这个通行证吧。”曾宝岳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嘿嘿笑答道:“刚才一
哭到没有心情乱走了,我想回去一个人静一静,你现在身份特殊过我,自己四处瞎
跑也不大会有人拦你,不过我还要你送回去。邓先生说的可不像是笑话,我走到半
道真的让人刁难了才不好受呢。”古怀桑对他道:“我一个人走也没趣,我们一起回
去吧。”曾宝岳道:“那好,你回去可以讲些平日里我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事情听一
听。”古怀桑道:“那有什么好听的?不过是阿大家里添了个媳妇,或是阿二做生意
买卖赚了还是赔了拿烧酒开胃口。”曾宝岳连连点头道:“对对,正是这些我平日里
多半是听不到的。”
  两个人又一起边走边聊慢慢回到自己住处,他们是两个人一间的客房,CC派在
自己驻地内置有招待派系内来访份子的招待所,曾宝岳与古怀桑两人正是住的其中
一间。回到房里以后各自往床铺上一坐,拿了棉被或是枕头依在身后天南地北的拉
扯起来。曾宝岳讲的是一些大学校的名人典故,古怀桑则是说的乡下东家与西家扯
皮,又或是某处豪绅串通官员强占人田地的琐事,一直扯到半夜。聊性正浓时外面
有人急匆匆的在敲门,古怀桑跳下床靸上布鞋开门看时,是那几个专家之一。那人
面上颇有异色,向房里的二人招招手神神秘秘的小声道:“快来,出了天大的怪事
了。”曾宝岳跳下床穿好皮鞋跑过去问道:“什么怪事?”那人缩回头向门两边又看
了看,见没旁的人这才凑近他们道:“我们方才受命去拖那机器回来不是吗?你们
猜怎地?”曾、古一起问道:“怎地?”那人更压低嗓门道:“那部机器内里居然早让
人修好了,只不过在外面的线路没动,看上去是个破烂,把线头一接通马上就能开
动。你们看这个东西。”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个零件给他们看。曾宝岳道:“你拿
这个出来干什么?我刚才不是还给你们了么?”那人额上因为激动竟渗出汗水,也
顾不得擦拭,说道:“不错,一模一样的。我手里的这个是从那机器上拆下来的,
你们再细看,这零件背后有一个西文字母C,是我们当初做的时候怕叫人偷特意刻
上去的。”曾宝岳凑上去看了看,那人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枚放大镜罩在那零
件的某个部位道:“在这里。”那处果然有一个极小的C字,曾宝岳轻声惊叫道:“我
的天呐,如果真是这般,那……那不是……”那名专家激动的浑身发抖,双手也拿不稳
东西了,却仍拼命抑制住自己颤声道:“你……猜得不错……我们……回去过……”曾宝岳一
推那人道:“快,快带我们去看那机器。”那人收起手上的物什道:“正是邓先生命
我来找你们的,怪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在意你们,你们不到现场那机器便不准乱
动。”曾宝岳“哇”的大叫一声跳起来道:“我知道了,原来……原来……”他站稳身子扭
头看了古怀桑一眼嘿嘿笑道:“原来真的是你。”古怀桑莫名其妙的道:“我?我怎
么啦?”曾宝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道:“我错怪你了,没什么, *** 说不定当时
我就在草皮上接住你呢。”古怀桑越发的糊涂了,伸手探他额头道:“你没发烧
罢?”那个专家左手拉一个,右手也拉一个说道:“都别说莫名其妙的话了,大家赶
快随老子去者。”开步便走,古怀桑叫道:“门,门还没关。哎,鞋子,我的鞋子还
没穿好。大家都是斯文人,怎么今天一张口就是 *** 并且老子前老子后的。”
  曾宝岳是个聪明人,那专家只与他略作沟通便能明白其中的奥妙,他记起之前
在邓伯仁办公室里发生的怪事,为那事邓伯仁还向他发了脾气,现在一想自己在门
外听到办公室里古怀桑的声音定是真的,只不过邓伯仁不好点破,且当时另一个古
怀桑一定还向他说过些什么这才受了重视。曾宝岳一旦明白这些便知道后面还会有
好戏要上演,说不定自己要用那可以穿越时光的机器回去做些什么大事。他一想到
这种神奇的事情将要落到自己头上便忍不住要在心里激动得砰砰乱跳。
  过了一会三个人到了一个密处,外面看只不过一套不怎么大的房间,外面连把
守的人也不见一个。带他们来的那个专家在门上笃笃笃的敲过三次,那门开了一条
缝隙,里面有人轻声道:“你进来罢。”曾宝岳正要挤进去时那专家一把拉住他向里
面说道:“我口袋里带了一颗糖果你要吃么?”门又开了一些,那专家这才道: “快
进去。”用手在曾宝岳和古怀桑背上不轻不重的一推,曾宝岳进去后扭头一看,只
见门的一边不远用沙袋在地上垒了一个掩体,里面架着一挺机关枪正对着大门,另
有一人手里提着一支美国冲锋枪对着大门,神色甚是戒备。见是自己人,连忙向里
一努嘴说道:“怎么去了这半天?不是说一刻钟可以跑个来回的么?现在超了半分
钟,还以为是遇到麻烦了。”那专家答道:“看样子我少算了半分钟,以后再出去时
你们掐好十五分半钟等我好啦。”说完又推着曾宝岳和古怀桑向里面走。他走的甚
急,这房间又不大,空荡荡的除那架着机关枪的掩体别的什么也没有。曾宝岳正在
纳闷,只听那专家口中念念有词的道:“天灵灵地灵灵,穿墙遁地我最行。过去!”
用力将两个年青人向墙壁上一推,曾宝岳和古怀桑一起叫道:“哇呀!搞什么鬼?”
伸出手去扶那墙壁,不料着手处一松,那堵墙无声无息的转了个圈把三个人让了进
去,原来是一堵假墙,中有转轴,稍用力一推便会转动显出后面的密室。那密室阔
似一间仓库,中间放着一部古怪的机器,四周围了数人。一见这边的三个人来了,
立刻有人说道:“可以开始了。”邓伯仁踱步过来对曾宝岳点了点头道:“曾宝岳,
你现在明白了么?” 曾宝岳答道:“我明白了。”邓伯仁道:“这就好,这机器是从
复兴社贺子寒那里走暗道弄过来的,当世的人包括我在内都不知道过去到底在背后
发生过什么情况,我只知道我见过的事里有相干的人是一定要回过去做些事的。如
何去做?你们自己见机行事。我反正知道结果多半是有惊无险的,只要不乱来那便
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古怀桑听得心里一团糊涂,瞪大眼睛问道:“做什么旅行?”
曾宝岳对他道:“你跟紧我便知道了。”邓伯仁把嘴巴凑到曾宝岳耳朵上轻声道:
“你多注意你家中的常客,探听他的背后都有什么人在暗中交往。”曾宝岳一愣,轻
轻的说道:“郜先生?”邓伯仁放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笑道:“嘘!”又搂住他肩头向
一边走了几步道:“这种机遇平常人是一辈子也碰不到的,我不是要紧事缠身也与
你们一起去过过瘾。不过我猜你们就是回去了也不是说依仗着一部古里古怪的机器
就可以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它只给大家制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用得好这机
会,结果便称作稳赢;用得不好,结果叫做输得白痴一般。你们的时间我已经让这
些专家预定好了,就在一个月前,那时武汉三镇刚刚开始发生怪事。你赶紧过江到
学校里盯紧郜万状,看他都与谁联系过。”曾宝岳仍有些不解的问道:“郜先生只不
过是个客座的教授,与我们CC派有什么恩怨要这注意他?”邓伯仁叹道:“此刻我不
能告诉你,你日后慢慢自己便知道了。”二人聊了一会,那几个专家对他们道:
“装好了,我们这便开始罢?”邓伯仁点点头道:“先用小狗试一试,没事了再走
人。”那几个人之一道:“这个密室一直没人住么?”邓伯仁答道:“一个月前是空着
的,你们回去后不要走墙那边的小门,那里不出任务外面就是锁的,里面没办法打
开。这边进出卡车的门是用电闸控制的,合上闸刀可以从里面打开。外面若有人问
时便对答‘道家’二字,他以为你们是从小门那边穿墙过来出任务的,自不会再阻
拦。出门以后向一边等候的司机说‘去99号’,他当你们是执行特别任务的特工,会
请你们藏在车箱里连自己人也不会知道。送你们到惯常联络点后,那里的人照例会
故意遗失身上的钱夹,不要顾忌面子,偷偷捡了揣到身上便走。你们只待一个月,
一个钱夹四个人分够用有余。”曾宝岳惊道:“四个人?怎么不止我与古怀桑两个
吗?”那几个专家中有两个笑道:“你们两个可以修好这机器么?我们先去炼铁厂拉
熟交情,然后便咔咔叽叽。”他用手做了个使扳手上螺丝的动作,曾宝岳脸上一
红,答道:“我到忘了,原来这机器是你们两位修的。”
  留下的那个专家启动机器,不过片刻,凭空有块地方慢慢闪了道淡蓝的光圈,
众人感到身上有点发冷。一个要同行的专家用绳索牵了一条小狗指着那光圈里道:
“咻,咻。”那只小狗见他命自己往那从来也没见过的怪东西里跳,哪里愿意充当其
炮灰?缩着脑袋往后退,抵死不向前走一步,催逼得紧了,那狗脾气上来回头便是
一口咬在那专家的手腕上。那专家尖叫一声恼羞成怒,抱起小犬往那光圈里便扔了
进去。只听一声凄婉的犬吠,小狗顿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根长绳还在那专家手
中摆动。另几人有些紧张的问道:“还在么?还在么?”那牵狗的专家拉了拉绳索,
绳索又摆动了一下,好似那狗在向前跑,因而兴奋的点头答复道:“它在,还在往
前挣扎。”邓伯仁道:“拉出来看看。”那人得令,一用力,将绳索收回,小狗在光
圈中又现出身影,只是口中还喷着一团团的白气,好似刚经过极寒冷之地一般。邓
伯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搞错了位置不成?”那些专家笑道:“没事没事,
可见还是符合计算的。”一个人解释道:“这新奇的光圈是在打开通向另一个空间的
道路,好比是距离远了要压缩一般,中间的事物要吸收能量做功,里面东西自然是
会变冷。”另一人点头说道:“这道理早二十年前就有人说过,我尚不相信,如今看
来那些人是有先见之明的。”(注:二十年前并无什么历史确有的科学家预言过这
道理,小说中是暗示作者的另一部作品《伦敦上空之鹰》里所描写的虚幻的科学技术
与这部作品里的技术有直接或者间接的相似之处。)邓伯仁搓了搓手掌道:“既然
没事了,大家就开始行动罢。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万分小心,尤其是曾宝岳,因为
你回去之后只过几天另一个曾宝岳就要到我们这里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自己
是清楚的,外面定有人在找你,你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曾宝岳道:“这个我有
数。”邓伯仁一挥手道:“多多保重,这就上路吧。”那两个同行的专家先一步跳进
光圈里不见了,曾宝岳用手挽着古怀桑笑道:“你还糊涂的么?跳过去我再与你讲
解。”先一步迈进半个身子叫道:“好冷!”又迈了一步只留个手腕还在外面抓着古
怀桑。古怀桑方见到这奇怪的事情,脸上惊得几乎要五官挪位,双腿如注了铅水一
般无法走动。曾宝岳留在外面的那只手腕用力拉了拉他,见不动,又露出一张脸说
道:“想找一份又体面又多赚钱并且有前途的工作么?我爸爸……”他话还未说完,里
面又伸出两只手在空中摸了摸,摸到古怀桑时手掌一紧将他硬生生的拉了进去。
  古怀桑叫道:“哎呀!”眼前一黑,一头撞在曾宝岳身上,曾宝岳松开手倒退了
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谁被我压在下面?”声音四下回荡,好象正处在一个空旷
的大厅内。同来的一人道:“是我。”曾宝岳道:“对不起,怎么他撞我到让你做了
垫背的。”那人答道:“不要说废话,快起来。”黑暗中另一人道:“我去开灯。”脚
步啪啪作响,过一会儿只听哒的一声轻响,一盏灯在人们头顶上亮起来。古怀桑
道:“这是哪里?”曾宝岳站在一旁一边拍身上的灰土一边道:“自然是在方才的密
室中了。”地上爬起的那人同他一样拍打身上的灰尘,笑道:“这话错了,应该是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曾宝岳一竖大拇指道:“高明!”另一人从电灯开关的位置跑过
来问道:“大家都没事的么?”他的那同伴看了一下几个人答道:“我看都没事,只
不过有一个人在发呆。”曾宝岳推了古怀桑一下道:“你还不明白么?我们方才是在
科学中进行了一次极为奇特的穿梭,现在已经是一个月前了。”古怀桑依然不大适
应这环境,说道:“不懂。”曾宝岳反到愣了一下,过一会才说道:“不懂?那你跟
紧我慢慢说给你听。现在咱们先出去说什么‘道家’或是‘去99号’,然后又去在地上
捡钱夹。古怀桑,你可见过可以在地上捡钱用的事么?过一会你大概会看到了。”
后一句把古怀桑提了个醒,开口说道:“你不要忘了介绍我那份好工作。”
  几个人找到那电闸开门出去时,外面正是白天,一个戴礼帽的青衫便衣拦住他
们问道:“证件。”曾宝岳极想与他对暗号,兴冲冲的答道:“道家。”那个便衣见他
满脸兴奋的模样,愣了一下轻声嘀咕道:“说便说,这副兴奋得吓人的样子干嘛?”
将身子一侧,退开几步也不再说什么了。曾宝岳一次得手兴奋已极,对那两名专家
道:“后面的也让我来,我口齿是这里最伶俐的。”那二人已入中年,行事比年青人
稳重得多,见曾宝岳一副入山探宝的猴急模样皆自暗笑道:“这便是青春!可惜的
是这科学只能叫人回到过去,并不能夺回生命生长的过程,若想永远年青,需得让
青春的活力牢牢的锁在自身的血液中叫它不停的沸腾。”
  多走几十步,一旁果然停着几辆破旧的卡车,一条穿着工装的汉子正在地上铺
块毯子摆弄汽车零件,他手法极快,几枚零件拆了装装了又拆,只半分钟工夫就反
复了两次。见旁边的人盯着自己的手吃惊便问道:“看什么?”曾宝岳回过神来答
道:“哦,我们去99号。”那汉子站起身把手中的零件扔到一边的地上,又收起毯子
走到一辆破旧的卡车前对他们说道:“从后面上,里面有堆破布,掀开里面是个暗
箱,你们四个人挤一挤罢。”曾宝岳还以为会坐一辆漂亮些的车子,不想是这破烂
的玩意,用脚踢了踢卡车前轮道:“这车怕比我还要老,能跑得动么?”那汉子见他
说话不中听,冷哼一嗓道:“跑不动?先坐上去试一试。”连理也不理会他,自己往
驾驶室中一坐,慢条斯理的查看起油表诸项来。那两个专家一拉曾宝岳道:“咱们
先上去再说,这时候不可以挑三拣四的。”
  四个人七手八脚的从后面爬进车厢,里面是一大堆破旧的毯子,那三个人见毯
子实在太脏,公推古怀桑去找那下面的箱子。古怀桑伸手在毯子里一摸,寻到一个
把手,向上一掀,一口大箱子便露了出来。里面尚算洁净,只是外面的破旧毯子太
难看了。那三个人用手捏住自己鼻子飞快的跨到大箱子里坐下,待古怀桑也进来时
前面那司机道:“盖好不要动,也不要出声,到了我会叫你们。”言毕车子轰隆的一
响就开了出去。古怀桑忙把头顶的那盖子盖上,四个人在黑暗中一声不吭的坐着。
那卡车开得极稳,中间只叫人盘问过一次,略做检查就放行了。出了CC派驻地后又
一路飞奔,躲在暗箱里的几个人只觉得车速快得出乎自己想象。内里有个专家平日
或是摆弄过汽车的,显得颇有些水准的口吻道:“这个开车的怕是换过零件,你们
听这车子的发动机声音,不是低而劣的噼啪声,而是平稳的咚咚声,加油发力时如
水牛闷吼,换档加速不过数秒便完成,我看十分像德国零件。”古怀桑坐车甚少,
别人怎样说自己便怎样听。曾宝岳却不同,他家中虽没有私人的小汽车,但耳闻目
睹之下加上环境的熏陶,知道世上的事物分作三六九等,哪一等好过另一等?哪一
样美过另一样多有比较。现在听那专家评价座下的铁骑这好那好,心中略有不同,
反驳道:“德国零件怎能装到这种破烂车上面?型号或许也有不同的,许是我们躲
在这箱子里挡住外面的声音才显得发闷。”那个做评价的专家也不服气的道:“那就
把箱盖儿打开大家仔细听一听。”另一人连忙道:“免了免了,这样盖着都可嗅到外
面的怪味,若是打开让味道灌进来也不好再请它出去。”过一会车身猛的一晃,那
个“卡车评论家”又叫道:“好家伙,这么大的一个坑,可见这个开车的还换了防震
器。”曾宝岳又不同意见了,问道:“怎么见得?”那人语气极肯定的道:“方才车身
晃得那厉害,便是说我们碰到了一个大坑,却又听不见车身零件哐当的撞击声。我
们只感到摇晃,并没有被震得身上发麻,便说明这车的防震器也不是普通的劣等
货。”曾宝岳听了他的话又细想了方才的感受,不觉点头道:“到有些像这回事,方
才见那开车的摆弄零件也知道他的技术过硬。”
  正说时,卡车嘎的一声停下了,古怀桑道:“什么事?又被盘问么?”曾宝岳
道:“嘘!别做声。”几个人立刻都将嘴巴闭紧,连呼吸也不敢放大声,各自竖起耳
朵听外面的动静。只一小会,有人在上面掀那箱盖,打开向外看时,那开车的司机
对他们道:“到了,你们可以出来了。”箱子里的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到车下大
口呼吸新鲜空气,那司机在一旁有些得意的说道:“如何?我这车还跑得罢?”曾宝
岳趁那两个专家正在喘气之际抢答道:“先还以为外面是辆破车,不过方才我察觉
你车上的零件改换了许多,比如发动机,定是用的德国货,连防震器也不是低而劣
的家伙。”一副见多识广的派头。那司机听得心花怒放,呵呵笑道:“你到是个识货
的,这种车主要部件我都改换一遍,专为你们这种特别行动用的。休说跑劣等的路
况,小型枪弹也拿我没办法。”又一指前面低声道:“你们去前面的路边装作散步,
我的车到时已经有自己人去报信了。过一会有人走到你们前面遗失一只皮夹,上面
绣的一个C字母。若没有这字母时赶紧还给失主以免麻烦。”说完了回到车上将发动
机开动又一溜烟的跑走了。
  一提到要在路边的地上弯腰拾别人钱夹并偷揣到自己怀里,两个专家并一个曾
宝岳就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将手伸到古怀桑肩上极亲热的道:
“这个任务让给你来做。”古怀桑并不点头,只是显得有点大悟的样子答道:“我有
些明白了,现在是白天,我与曾宝岳前不久还在半夜里说闲话,是不是刚才的那个
机器发了道光把我们又变到白天了?”曾宝岳夸他道:“你很聪明,因此才要你去捡
地上钱夹。”古怀桑依然摸着自己脑袋道:“但是我还不大明白到白天来做什么?”
那两个专家把他肩头一扳,搂住他边走边道:“做什么待会让你同伴说给你听,现
在你要做的就是到前面的地上捡那钱夹。这钱夹的来头可不小,正好似天上掉下个
大饼而我们又知道会有这么一块大饼会掉到头上一般那么有趣。”曾宝岳在后面紧
紧跟上,嘴里念念叨叨的道:“平日就专心在街上捡别人掉的钱夹一辈子怕不过一
两回,并且还要每日留心不可有半点疏忽。咱们说捡就捡,这大的好事哪里找
去?”古怀桑心中暗道:“说得这般赳赳气概,怎么要我去捡?”
  四个人三前一后的在道边慢慢走着,曾宝岳听到身后哒哒的皮鞋声正走得急,
心想:“怕是来了。”不知怎地脸上有点发烧,将头垂得更低了,躲在前面三个人身
后一声不吭。那脚步声越到前面自顾走远,曾宝岳心中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想道:
“不是这个。”刚想完,前面两个专家低声对古怀桑道:“快去捡起来揣到自己怀
里。”曾宝岳背上一热,抬头看去时,那两个专家抬头看着天上左右扭着脑袋故做
悠闲貌,古怀桑噌噌的几步跳到前面一丈多远的地方在地上捡了一个极普通的黑皮
夹子,又跳回来往自己怀中一揣。左边一个专家悄声问道:“上面可有个C字母?”
古怀桑答道:“是不是像半弯月亮的那个?有。”他说完了曾宝岳到出了一脸的热
汗,心中奇道:“怪了,又不是我去丢人的,怎么这紧张?”却不知世上但凡羞耻心
极强的人非但不愿意自己在人前落脸,连别人也不许违背这虚荣的原则。曾宝岳尚
算是比较开通的,有些事情虽然觉得丢人,但做便做了,做完之后虽觉难堪总是先
要顾及到实惠,换个不近人情的为了自己一己之私置众人利益于不顾那可要糟大糕。
  众人见古怀桑捡到钱包,立刻拐了个弯向僻静处走去,走一会钻进一条破败的
小巷子里将钱夹里的钱取出分了。那里面有一千多块钱,尽是中央银行的百元大
钞,全国通用,总计十余张。昔时国内各省具都有自己地区内的发行票面,大学的
教授月薪高者每月有三百余洋,礼聘的外国教授月薪四、五百元大洋。普通人家日
常生活连带租房、聘请保姆以及饭食诸项在内一月有百余元大洋满可以过得很好。
一千多块钱这四个人分每人可分三、四百元,古怀桑长这大也没在手上捏过这多的
一笔巨款,将三数张大钞在手上数了一遍又一遍,脑袋里飞来飘去的尽都是新衣服
和好吃的糕点。曾宝岳收好钱又推了他一下道:“喂,数够了没有?”古怀桑喜笑颜
开的答道:“我好生再数最后一遍。”那边两个专家道:“那你们自己慢慢数吧,我
们这便要去另一处做自己的事了。”一想到要分开,曾宝岳心中感到有点失落,说
道:“若是在一起那多好啊!”当中一人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还怕没机会见面么?
大家各自忍耐一个月把事情做好,我们算准了先头启动那时间机器的日子再回去这
不就又见到了吗?”曾宝岳“啊”的叫了一声道:“你们猜我们刚离开那里时,外面会
不会有另几个我们正等着要进去呢?”那两个专家一怔,后又呵呵笑道: “说不
定,说不定。”挥了挥手告辞走了。
  他们谈话之际古怀桑又数了手中钞票好几次,曾宝岳伸手把他的钱夺过来往自
己口袋中一揣气呼呼的道:“你再数我就代替你保管。”古怀桑连忙讨好他道: “好
好,我不数了,只是上面的人像还未看仔细。”中央银行的百元票面上印有国父孙
中山先生的头像,因此古怀桑有此一说。曾宝岳把钱还给他道:“你只看一遍,我
们要坐船过江,你跟紧我不要因为只顾看钱跟丢了。”古怀桑嘻嘻笑道:“你放心,
我眼睛盯着钞票,耳朵还听着你的脚步声呢。”
  曾宝岳想:“此时已是一个月前了,许多的事都须有所防范,若是这般冒冒失
失的坐船过江,难道可以住到家里面么?家里面还有一个曾宝岳,两个人一见面谁
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并且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秘密的查访郜老师的内幕,若是两个
曾宝岳碰到一起别说去查别人的事,自己说不定先要让别人查个通透,只好先找地
方躲起来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那几百块钱,心里千遍万遍的祷告:“你们
可别认错了手,若是有第三只手摸你们时拜托给我提个醒。”拉起古怀桑说道:
“我们去找家店铺购两副口罩戴在脸上,这会儿是绝对不能让人认出我们的。”古怀
桑抬头问他道:“买东西?谁付钱?”曾宝岳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叉腰道:“古怀桑,
原来你有钱也是一样的抠门儿。”古怀桑一怔,将手上的百元大钞举到眼前笑道:
“对了,我忘了我已经是个富翁了。”又问道:“曾宝岳,这钱我不是做梦得来的
罢?可以由着我的心意花么?”曾宝岳哼道:“我看你这人还是个穷命,你还是把钱
交我保管吧,免得你以为是在做梦当它是假的随便那么一扔。”古怀桑把钱往自己
怀里一揣大声道:“怎么会?难道我还没见过几个小钱的么?”曾宝岳又挽了他的手
一边向外走一边唠叨道: “几个小钱你当然是见惯的,如今面前有一个挑战,那就
是要见识几个大钱。说不客气点连我也是长这大第一次捏这多钱在手上,好家伙,
我爸爸一个月也只多我现在几十块,若能有机会让他知道我曾经用过这大一笔钱少
不得还会追问我是怎么用的。我会怎么用?不过是大吃几餐,做一身光鲜的西装。
西装又只几个小钱?做十几块的么?那到不如再到白海记给奶奶定一套旗袍。老爷
的水烟袋抽了几十年了,过几日我偏偏要他改吸雪茄;对了,我还是勤俭点儿,因
为日后班上选举干部时我难道不会先预存点私房去多拉几张选票么……”
-- 发布时间:2006-3-30 下午 04:40:58
-- 第十五章 又见往事
  曾宝岳与古怀桑先去附近找了一家银行换了几百块湖北省通用的零钞,又找了
家店铺购得所需各自在脸上蒙了块硕大的口罩装得痨病鬼一般向武汉大学这边过
来。古怀桑一路上听曾宝岳细心解释,这才慢慢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可不
似曾宝岳那么震惊,因为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论及感受尚不如明白周围被人定
住时那兴奋。曾宝岳本是怀着极为激动的心情向他做说明,没想到空废了一番唇
舌,既听不到古怀桑发出“哇!”的惊叫,也不见他大变脸色,其举止一切都正常,
反到是提及那几百块钱的钞票能让他手脚发颤,曾宝岳因此叹息不已。古怀桑手中
有那么大一笔巨款,嘴巴就空不住了,一路上不停的买些糕饼往自己口里塞,什么
绿豆糕、炒豌豆、米花糖,他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大方。曾宝岳盛情难却之下受了
他一枚美国舶来品的冰淇淋,两支汽水,三包花生。那花生五分钱便是一大包,若
是炒过的也只一角钱一包,这两个人拿零食当作了三餐的饱饭一路吃下去,只过得
长江肠胃就开始咕吱咕吱的叫唤了。曾宝岳尚好,他是受古怀桑请的客,面上过意
不去没有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古怀桑就不同了,他一向没机会吃这痛快的,今番把
一世要吃的零食几乎都装进肚子里。那小的一个肚子哪里受得住这多的食物?就感
觉到腹内如同大海翻波钱塘涌潮叽哩咕噜之下阵阵绞痛将一个十万火急的信号送至
大脑,那信号共九个大字叫做:我要大大的方便一下。只是曾宝岳因为怕让人认
出,没敢坐江边码头直达学校的班车,仅凭一双腿硬走,走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的荒野如何能有天造地设的厕所供其使用呢?若是依了古怀桑的想法,就近没有厕
所时随便找个蹲下去看不见的位置也可以救急,曾宝岳却顾及颜面绝不肯在天地之
间做野蛮人,加之内里不似古怀桑那样十万火急,便强拉住他四下里寻乡下人的茅
厕。过一会古怀桑已经有点忍不住了,脸色还有点发白,对曾宝岳道:“曾宝岳,
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生病了,怎么感觉里面有点不对劲?连胃也不舒服要吐。”曾
宝岳见他面上确是有点不对,连忙说道:“你再忍一小会,到没人的土坡后找个草
深的位置你先方便,等你搞完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古怀桑等不到“一小会”,也不
及去 “没人的土坡后那草深的位置”,左右略作观察,一把挣脱曾宝岳的手腕兔子
也似的向最近的一棵大树后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就在解裤子。喜幸他身手利落,污
声秽气放出以前已自扎马就位。等他泻过一次后还未起身,腹中又一阵绞痛,连忙
换个位置又蹲下。这般搞了三次,曾宝岳也忍不住了,内急之势如将爆炸的焰火喷
之欲出。这时候是什么面子也顾不得了,心中只偷念了一句:“还好,幸亏是个偏
僻处。”一头钻到另一棵树后。一旦拉开裤子泻个通透时这才发觉漏了一件极重要
的物件没买,那便是手纸。他是个斯文人,又不会去学乡下小儿随地捞一块石片或
是扯一团野草就在屁股上擦来擦去,一时间不禁轻声叫道:“完了!”
  古怀桑方便数次,头晕目眩的出来找曾宝岳,叫了几声道:“曾宝岳,曾宝岳
你在哪里?”过了一会从另一边的树后站起一个长袍的青年,但见那人:面带愠色
犹皱眉头;舒腰长身又显狼狈。古怀桑问他道:“曾宝岳,你在做什么?”曾宝岳干
笑几声答道:“嘿,这个,这个……我在那边看看有没有人,你觉得怎样了?” 古怀
桑舒了一口气道:“我舒服了一点,但依然犯恶心,估计是真的生病了;不过不要
紧,我们花钱买些生姜煮一锅水喝,过一日就会好。”曾宝岳听到“花钱”两个字心
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心不在焉的答道:“好啊好啊。”古怀桑见他神情有些淡
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又问他道:“你有什么事么?”曾宝岳摇头道: “没事,
我们走吧。”古怀桑紧了紧裤腰带又吸了一口气,觉得可以行走自如了,点头答
道:“好,那走吧。”曾宝岳往刚才出来的那棵大树后看了看,神情欲去还留的样
子,到像有什么东西叫他依依不舍。古怀桑猜他是也想就地解决一下,劝他道:
“你也急的话我在这里替你把风,这里这偏僻,你往树后一蹲保证没人会看见。”曾
宝岳垂头丧气的道:“算了,还是走罢。”
  二人又继续往前赶路,中途古怀桑又寻些草丛石缝泻了两次。他确是病得不
轻,到后面的时候身上已经开始发寒,在武汉大学附近找了个中医看了一下,是在
发伤寒。开了几副中药,先在药铺抓药时借那里沙锅煎了一剂喝了,曾宝岳怕自己
也会得这病,古怀桑剩下没喝完的他借喝干净,之后在附近的桑农家租了一间小房
住下。曾宝岳记着邓伯仁吩咐的话,想等到晚上的时候摸到学校里去看看,看看郜
万状那里会有什么动静。与古怀桑悄悄叮嘱了两句,又向那桑农家打过招呼便一个
人走了。
  曾宝岳摸到学校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余点钟了,这种时候校园中定是一片寂静,
少有人出来。他对校内情况极熟,闭着眼睛也不会走迷路,跑到珞珈山的松林中看
了看郜万状住处,里面正亮着灯,郜万状与同屋的老学究开着大门正在聊兴浓时,
嗓门也大,听内容也不过是五湖四海闲人圣达。曾宝岳暗想:“这样聊天到没见
过,好似怕没有听众似的,敞这大的门,有贼怎么办?”又偷听了一会,实在没有
什么别的异处,便想抽身走开。只听郜万状走了几步道:“好了,暂且告一段落
罢,我要出去一会了。”曾宝岳奇道:“这么晚他要到哪里去?”将身子往地上一
伏,打算偷偷跟在他身后。那房里面的老学究对郜万状道:“你出去时帮忙把门带
上。”郜万状出来反手带上门,又仰头望着松林上的夜空赞道:“好一派月照松林的
幽静天地。”将两臂伸到空中长吸了几口气,又呼出来,双手往背后一背,向山下
走去。曾宝岳没想到他有这样的雅兴,正想捂住嘴闷声发笑时,黑暗中早有一只粗
大的手掌盖在他嘴上,耳边有人低声喝道:“别动,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曾宝岳挣扎了两下,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匕首贴到自己脸上,他立刻老实多
了,脑袋中转得飞快,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两声。那只手略松了松,把匕首不轻不重
的顶在他腰上轻声道:“你叫喊我便一刀捅进去,明白没有?”曾宝岳点了点头,待
嘴巴上的手放下来了他这才指了指郜万状的影子轻声道:“我……我是他课上的学
生,晚了来求教指点的,见教授正在夸夸其谈,觉着有趣。”黑暗中那人放缓和了
些声音说道:“是这样?你叫做什么?”曾宝岳答道:“我叫做曾宝岳。”那人一听他
的名字哧的轻笑起来道:“大名鼎鼎,大名鼎鼎,原来是CC派的小头子。”CC二字说
得怪腔怪调的有些讥讽的味道。曾宝岳这才轻声反问道: “那你又是什么人?在这
里拿着匕首做什么?”说完了自己又有点后悔不该问的。一个人大半夜拿把匕首躲
在树林中能干什么?肯定是为非做歹了。他虽然知道自己在校内大名鼎鼎,难道因
为这个原因就不会对自己动刀子了么?若是不问这句话,大家装个糊涂兴许就过去
了,问了只好要答复,答不出来就有动刀子的可能。曾宝岳已经做好准备忍那一
下,心中暗道:“我在家的时候也没听说过校园发生谋害案的,要么是把我挖个坑
埋了,要么我的确是没事,希望是后者。”那人果然没动手,轻声笑道:“我是什么
人你少过问,总之你们这些学生以后少半夜里出来晃悠,更不要动辄做贼一般鬼鬼
祟祟。市警察署在侦探几个左翼份子首领的下落,你四处乱窜让我们当做共产份子
抓了可别哭爹喊娘。”曾宝岳想:“难道是警察局的便衣探子么?怪不得要偷偷摸摸
的。”轻声问道:“你们以为郜教授也是左倾的份子么?他可不大像,你们别看错
了。”那人道:“你少罗嗦,我们做事有我们的方法,以后不要深更半夜到处乱窜,
这就快走吧。你记住今晚的事不许对人提起,坏了我们的大事CC邓伯仁也保不住
你。”曾宝岳道:“我回去睡一觉,醒来把今天晚的事忘干净。”那人道:“嗯,你是
这里CC系的小头目,果然有几分聪明,你走吧。”曾宝岳又问道:“我现下是站着走
还是爬着走?你别介意,这个问题挺重要,我也是为你好。若是站起来走定会被教
授发现,这便要去与他说话。若是不打声招呼爬着走你又会以为我心里有鬼,你既
夸我聪明,我也不怕再多聪明一次问你这些要命的问题。”那人到是一愣,隔了一
会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站着走的好。”待曾宝岳要站起来时又一把按住他显
得十分抱歉的口气道:“这……这,还是爬着走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曾宝岳只爬
了两步那人在他后面轻声道: “你可要忘了今晚的事,对谁也别说。”曾宝岳暗自
骂道:“说我后来是爬着走的吗?”答复那人道:“你也不要对人说我是爬着走的,
说了我也不认帐。”那人嘿的轻笑一声便没了动静。
  曾宝岳爬了几十步又略直起腰寻条小道从另一边走了,回到那桑农处时已是凌
晨时分,曾宝岳也算不清楚自己有多长时间没睡了,往古怀桑身边一倒便闭上眼
睛,只是一时半会到也难以入眠,翻来覆去的在脑袋里将过去数十小时的经历放在
一起过了一遍。
  方才的那个人来路有点古怪,曾宝岳先头还猜他是警察局的便衣,后来越想越
不对劲,那人的口吻中对CC派似乎并不怎么看重。曾宝岳在校内做CC派头子长久了
自然便生出一个经验,即凡事言语中对CC不以为然的,十之八、九是另一个有势力
的派系份子。那人既对CC派不以为然,却又不刁难自己,说明是个比较亲近的派
系,且这派系的力量还不算小,至少是可以有资格瞧他曾宝岳不起的,能有这胆量
的在天下好似只有一个复兴社,难道那人是复兴社的特务么?他们虽然与 CC 私下
有纠纷,但政见上却是大致相同的。曾宝岳想起邓伯仁曾对他说过复兴社过江的
事,那时他还以为是来追查自己底细的,可邓伯仁并不认可,反到是后来对郜万状
关注起来。自己将要穿过那时光机器之前他更是密切叮嘱自己多多关注郜万状的行
踪,这便说明当时的关注是没有错的。看来郜万状与复兴社暗里来往也不是一两日
了,否则邓伯仁也不用让自己提早这些时日来做侦探,并且郜万状的手中有一样秘
密是与复兴社有关而对自己CC派不利的,若是事不关己,邓伯仁怕也不会花这大气
力叫自己回来,只派那两个专家去修复那机器便可了。何况背后的事情还远不似表
面那简单,CC首领既然知道郜万状与复兴社有来往还要自己来查什么呢?邓伯仁连
贺子寒这样的复兴社头子也有胆量动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叫他能不怕的?除了南京的
蒋先生和CC的当家陈氏兄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以外,再就是有势力的地方军阀头子
和政府内的大部门,难道是这些人在郜万状背后撑腰么?
  曾宝岳想到这里身上一阵发热,暗道:“邓先生查这些做什么?真的是这些人
在与郜师撑腰又有什么好插手的……不过我难道不能假设复兴社的人是这些人的跑腿
吗?天下有谁能差得动复兴社份子的?CC份子是二陈兄弟的跑腿,复兴社的当家不
知道是什么人?他们连CC派也不怕,可见来头是相当大的。”
  曾宝岳只是CC派里一个下层的小头目,复兴社的机密在CC系内连邓伯仁也不十
分清楚,他就更不用提了。那复兴社全名叫做中华复兴社,起于西历一九三二年,
社长是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初始拟仿效苏俄秘密警察格柏乌
的,后因蒋看中德、意领导人组织的冲锋队与黑衫队转而派员赴欧洲学习。内设谍
报、宣传各处,组织颇为严密。曾宝岳只猜到复兴社也是受人差遣的,他并不知道
复兴社的当家是何方神圣,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再继续往下查。邓伯仁虽然知道复兴
社社长其人其事,但并不晓得郜万状是在做科学设计,只以为是派系的争权夺利。
武汉大学是CC派经营多年的地盘,向来不许外人沾手,若是让复兴社拉走一批教授
或是聚齐若干学生闹事,对自己势力必定造成严重打击,因此邓伯仁才敢于涉险。
但是郜万状所行的技术属于高等机密,非相干人等绝难得知,照了西方的例子,高
等机密便是禁区,即便外人是不小心涉足的也跑不了要被扣押,邓伯仁是个极聪明
的人,他的见识比曾宝岳高出不知多少,当初见到事情真相时就明白大事不妙。这
种威力巨大的科学一旦落到眼里就不像派系之间的私怨那样容易出来了,万一让人
捅破,说他涉足机密禁区,连陈氏兄弟也保不了他,所以他才费尽心思在半路将复
兴社特务处的陈站长说动,收罗到自己势力范围内保管起来。邓伯仁害怕,那个陈
站长又何尝不是呢?两个人如今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个是涉密,一个是失
职,谁也跑不脱前途尽毁的事,唯一之计是一起想个办法堵住这个大漏洞。只是陈
麻子一次失误也不会再失误第二次,他虽然清楚知道郜万状是受国防部指挥的,但
无论如何也不敢点破,说不好以后让上面知道了要用板子打屁股,罚一事强过数罪
并举,九十九记板子与一百记板子相差虽只一记,但叫人打断气的兴许正是那最后
一板子。骆驼还有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时候何况人乎?邓伯仁在政治圈子里混了
几十年这个道理比陈站长更清楚,他也不好多问,迫得紧了反而会出漏子。这时候
可不是审问什么这倾那倾的份子,可以问得对方乱了阵脚自己趁机占点小便宜,而
是要双方互保,只能打气不能泄气。他还想利用这个机会打击复兴社的势力,总不
能当个睁眼瞎。做科学历来是要花钱的,更不用说还在国内著名的大学校内征用场
所,仅凭一个复兴社既没这多钱也不会有这大胆量营造尖端设备,背后肯定有部门
支持,需得把这个单位查出来再加以影响。CC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政治阀系并不都
姓陈,胡乱影响时若是认错了人拜差了神不但对自己没好处,还会授人以把柄。这
一点曾宝岳又没有邓伯仁考虑得周详,只简单的认为若是与政府紧要部门合作的秘
密那一定是不可以插手的。他虽然对复兴社没好印象,但损害政府机密的事是不愿
意做的,翻来覆去半晌之后心中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暗道:“看样子再查下
去说不定没好处,不如在这段时间胡乱厮混些日子,到时见到邓先生时随便交差便
罢。”这念头刚起又有点自责,邓伯仁差他回到现在好歹也是表示他对自己的信
任,过一个月去向他交差时也不好说什么都没查,只是凭着自己的猜测就认为不该
插手,如果背后另有隐情可空费了他的一番苦心了。复又鼓足了勇气念道: “好,
只不过是打探背后的支持者而已,也不是动手搞什么破坏。”
  到了第二天古怀桑依旧是抱病不出,曾宝岳看他的神色已经不像病入膏肓的模
样,九成是在犯懒,心中一百个白眼向他瞥过去,不过也没什么事非要他做的,也
不与他计较,叮嘱他不要到处乱跑便独自一人又去了学校。他大白天不敢公然露
面,怕引起骚乱,顺着校外的东湖小道迤俪而行,一路上尽想心思要如何去接近郜
万状探听他的内幕。这种侦探的活动他只在邓伯仁授意教导下到复兴社试过一次,
先成后败,独自一个人策划行动这是第一次,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理不出个头
绪。正自嗟叹时,听到湖面上有人在唱歌,唱的名堂叫做“大泽百万几千里,放马
行得亩把田”,心中一愣,暗道:“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这歌词的。”仔细一想恍然
大悟,知道是隔不了一、二日有个同学将要写一篇游记的作文发到校刊上,那游记
里尚说过不了一会儿就有件怪事要发生,原来是天上下的雨水变得如山中的老藤一
般坚韧。曾宝岳从前不信,现在也一样不信,用心关注湖面上那唱歌的游船。
  只过一会儿天上阴云密布,那湖面上让冷风吹起一层层的漪澜,看来是要下雨
了。那唱歌的游船急急惶惶的划上岸边,一众青年都跳到地上冒着细雨向岸头的一
处酒肆里躲了进去。曾宝岳用双手抱住脑袋绕了个圈子跑到那酒肆的后面偷看里面
的动静。这酒肆是用茅草搭的简易芦棚,夏天向游湖玩水的人兜售酸梅汤,入秋了
便改做烹煮鱼虾的小亭,四周的墙壁是用木板做成的,顶上伸出屋檐,再加些稻草
堵住漏洞。曾宝岳蹲在屋檐下轻轻扒开一处补着稻草帘子的缝隙向里看,里面坐了
十数人,有面生的他系同学,也有面熟的本系同窗,另一处还坐着一个十分抢眼的
角色,叫做古怀桑。但见他脸上带一点失落,并且还好似刚刚垂过几丝大丈夫眼
泪,那嘴儿撅得到有些高高的。曾宝岳一边看里面情况一边在心中惊叹关于时光的
科学,若非这科学他绝看不到这新奇的一幕。再过一会,里面的人开始剥食豆子,
食物虽少,但脸上却吃得津津有味,偶间持起店东打上来的白酒嘬上一口。曾宝岳
甚有感触的想道:“看来世上的人并不是有几多钱就了不起的,有时候只几枚小小
的蚕豆也赛过山珍美味。”正想时耳中觉得有点异样,方才下雨击打草木的啪哒声
忽的没有了,暗里奇道:“怎么回事?”只听酒肆里的人说道:“哟,外面的世界好
似固住一般,中间刚刚停一停,那些雨又下下来了。”曾宝岳暗道:“定住了么?”
伸手去到屋檐外接雨水,那雨水依然是柔软缠绵。他收回手掌在身上轻轻擦干又透
过那缝隙向店内看去,里面的人已经开始谈论赵元任与中国科学社的典故。曾宝岳
记性甚好,脑袋里将那篇游记的作文翻出来略过了一遍。虽是时间隔得久远了,且
当时并未着意去记牢,但大致的内容还是清楚的,再过一会有人先有事要跑出去,
后的人则急匆匆的要追赶,这时便会被门外的秋雨给挡住,反弹在地上。那位同学
的作文之所以登至校刊上即是因为此一点过于荒唐,校方并非是称赞其文笔佳可,
而是拿出来做反面教材,告戒其他人写游记无勿须标新立异,游记便是写实在的感
触,万不可写成西游之记。曾宝岳当初看这篇作文亦是因为他老爷曾庆仪批评此文
八个大字:意境尚可,构思欠妥。那欠妥的妥字原本是个揍字,只是校方认为原文
刊登会严重打击青年的心灵,改揍为妥。曾庆仪私下大为不满,向自己曾孙子吐了
许多苦水,曾宝岳这才有幸阅过那篇作文。此刻到是亏了这篇作文的帮助,且不管
他是真是假罢,照足那同学的文字去查看后面的事,或许真有这奇怪的事发生。
  又等了片刻,里面跑出去几个人,古怀桑也跟了出去。曾宝岳心里砰砰乱跳,
暗叫道:“是真是假马上就有分晓了。”将一只手又伸出去触那些纷纷飘洒的秋雨,
耳朵里听着酒肆里的说话,只待了一会就有大呼小叫的要去追前面的人。曾宝岳下
意识的将手在雨中划拉几下,最后那只手居然动弹不得了,亦无痛痒的感觉,如同
断掉也似,挣了两下,如蜻蜓撼柱纹丝不动,一股冷气又从手臂上伸延过来,半边
身子开始发冷,连嘴唇也有点发麻,再看那些雨丝,尽都悬停在眼前一动不动。曾
宝岳伸出另一只手去碰触那些雨水,果真像那个同学的作文里写的一样,如坚韧的
老藤将手掌挡住,力气使大些时那雨丝微微向里凹一凹,一松手又马上弹回来。这
般只几秒钟的样子又一切恢复正常,入秋的细雨仍是那般急急的下着。曾宝岳抽回
两只手互相搓揉,方才被定住的那只手多半是血行受阻,既冷且麻,揉了一会才有
知觉,连身上也开始感到暖气。只是这一耽搁,酒店里的人便都跑光了,从湖边传
来叽叽哇哇的叫喊声。曾宝岳这才站起身扶着墙壁向前面绕过去,只走几步,面前
的大千世界又不能动了,只酒肆里的一男一女在扯些家常,什么 “乡下阿男娶了媳
妇”,“东家爹爹与人吵架”,聊得兴趣正浓时也分不清外面出了什么事。曾宝岳还
以为只片刻工夫就又会正常起来,哪知道这一回一定住就是一个多钟头的光景,头
顶的天空压了一层怪云,好似在半空中积了厚厚的一层洪水一般。他暗自想道:
“这情景好似在哪里见过,不对不对,是听别人说过……也不对,这情景也没见过,
是有人提醒过我什么东西。”他低头略一思索,差点要大叫起来,因为古怀桑告诉
他用看天的方法可以知道世界是停住过运行的,当前的世界就是叫什么东西给定住
了,只不过这范围好象不是很广,高一些的地方有雨水下的仍很正常,这些雨水落
到半空中让什么东西接住掉不下来,越积越厚,多了就成了洪水了。曾宝岳抓破脑
袋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奇事发生,他虽然经历过时光的科学,晓得有那么一部机
器可能会让时间停在某一刻,但并没有亲眼见过当时间停住时世界是一副什么模
样。武汉三镇关于本市时间迟后的报道虽然有很多,但在惯有的思想上他还是无法
将二者联系起来,只以为让世界定住不动是另有法宝的,好似《西游记》里的孙行者
使的定身法术一般,与时光的异常无关。
  过了许久,周遭的雨水又动起来,只听半空中哗的一声,那些积了一个多小时
的雨水劈头盖脑的泼向地面。曾宝岳惊叫一声:“哎呀!”店里的夫妻二人喝问道:
“是谁在外面?”曾宝岳紧跑几步进了酒店里道:“我是在外面躲雨的。”话刚说完屋
顶上嘭的一响,几块充作屋顶瓦片的木板让大水压了下来,啪的掉到店内的酒桌
上,几处不堪重负的稻草屋顶裂开大口,一道道白水从上面泄下,屋内顿成了泽
地。那对夫妻拥在一起惊道:“哟喝!发了水灾么?”曾宝岳摇头答道:“不是,是
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你们这屋顶积厚吃不住份量被压垮了。”那对夫妻道: “看
样子今天做不成生意了,赶快收拾东西回家,等天晴了再来修。”又对曾宝岳道:
“你是武大的小先生么?我们这里还有伞具是专门租借的,要不要拿一把遮雨?”曾
宝岳道:“好,租一把雨伞。”掏出一张一角的钞票道:“天晴了我可是要过来还
的。”那女的答道:“这是应当的,不过这两天若是一直下个不停我们也来不了,雨
具每天租金两分,过了五天只好当作买下了,你见天晴时赶快过来清帐。”曾宝岳
叫道:“这怎么行?我只用不了一天,回去了有自己的伞具马上就会赶过来,你们
多等一刻我省八分钱。”那男的笑道:“也不看看这房子漏成什么样了,哪里还能
等?一角钱权当作吃包炒花生的,况且说不定这花生也只吃不到一半,明天天晴再
来还依旧只收你两分钱。”曾宝岳嘟起嘴道:“那……那我还是忍一忍罢,说不定过一
会天就晴了,我在这店里借站一会儿行么?”那男店东答道:“这里破成这样,你借
站一会算什么?站一天也由得你了。”夫妻两个一边说一边快手快脚的收拾了碗筷
诸物置成一副挑子担在肩头走了。
  待那夫妻两走远了,曾宝岳不由得笑起来,自言自语的道:“ *** ,几时变得
这样的小气过?”想起昨天与古怀桑吃坏肠胃拉肚子的事情又长叹一声道:“不该贪
吃那些零食的,代价也太大了。”将身子挪了个漏水少的地方背着手仰头静静站着
等候雨停,默默念道:“按照先的那场大水,后面还有一次更大的我也知道。”忽的
一惊,竖起耳朵细听外面动静,外面的雨又下了片刻便没了声响,只有屋顶从稻草
里渗下的水滴打在地面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脆响亮。曾宝岳自顾的点点头一副先知
先觉的模样道:“果然,又定住了。”慢慢走到门口,用手去触那些静止不动的雨
丝,既柔且韧,就是将手指去探雨丝之间的空隙也好似里面填充了无形的橡胶。曾
宝岳嘀咕道:“怪了,我这里怎么是好好的?”仔细去看眼前的世界,发现间或有些
影子在雨丝里闪现,因为是一晃而过,雨丝的面积又小,所以看不清楚那些影子是
什么。这次周遭被定住的时候好象更长一些,曾宝岳知道一会儿上面的雨水压下
来,这破败不堪的茅舍定然支持不住,举目四望,只几张桌子好象挺结实的,下面
蹲得一个大人,便将那些桌子拉到一块,自己蹲低身子躲到最里的桌下静候事去。
只在桌下蹲了几分钟,上头又哗的一响,空中积存的雨水一倾而下,穿过屋顶打在
桌上,又沿四周泄到地面,曾宝岳穿的一双皮鞋立刻浸泡到水里吃饱了泥汤。他连
忙从桌子底下又钻出来,一看屋顶,正中两个大洞,透过这破败的大口子可见到天
上阴云摇曳秋雨丝丝。啐了一口道:“倒霉,连换的皮鞋也没有。”脑中忽的一闪暗
道:“不如回到家里去偷换一双。”于是又细细的回忆当日自己的行踪。他的生活受
老爷曾庆仪的影响极有规律,属于早睡早起,白天多是上课,间或有与CC派的同学
一起开办研究如何排挤左倾份子及其同情者的小会议,晚上则是一定闭门不出的,
这种时刻在家里是一定碰不到一起的,偷溜进去只会遇到奶奶。自己虽然是穿梭了
一个月的时光来的,仍然还是她货真价实的孙子,休说只换一双皮鞋,换多些衣裳
也不怕她说自己是小偷。
  曾宝岳心中虽是极力安慰自己,但总有一点见不得人的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甚
不安宁,立在茅屋中与自己又鼓动了几次勇气,终究是一双脚吃不了秋雨的冰冷,
骂了一句:“去 *** ,怕什么。”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得小了些,不过飘到身上依旧能浸透衣服。曾宝岳长这大以来从未
一次如此狼狈,灌水的皮鞋走一步便咕吱一响,加之地上泥泞不堪,泥浆糊到鞋子
上尽遮去原来的鲜华,头顶的黑发让雨水打湿,也不再是什么三七之分或是二八之
分,而是东一缕西一坨的绞缠不清。他边走边想:“若这般模样让熟人发现了,就
算不与另一个曾宝岳起冲突也丢尽平日的颜面,干脆……”伸手在地上胡乱抓了一
把,将满手的泥巴糊到面门上,还有些得意的笑道:“还有谁会知道我是曾宝岳来
着?”咕吱咕吱的迈开大步向自己家那边跑去。
  他专选了一些人少的小路免得增加暴露的机会,低着头匆匆而行。他对校内的
情况了如指掌,只看脚下的小路便知道走在什么地方,直行数丈又转两个弯,前面
便是一条岔道,向左是通到松林中的石屋,向右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刚走到路口,
有一人一把抓住他肩头道:“宝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弄成这样?”曾宝岳吓了
一跳,抬头看时,郜万状打一把雨伞站在自己面前,暗道:“糟糕,这老爷子常到
我家与老爷吸水烟,他也不用看我的脸,但凡我从他眼皮底下经过从没认失手过
的。”怔了一怔答道:“我滑了一跤。”郜万状凑近他脸细看了一下道:“滑了一跤?
怎么连衣服也滑成另一件了?你皮鞋也不是方才穿的,我没说错罢?”曾宝岳心
想:“一个月前我哪里是现在这狼狈模样?别说是衣服皮鞋,扒光了身上还比以前
多出些伤痕。” 只是此时他不愿与郜万状多加纠缠,鞠了一躬道:“郜师,我是为
了与暗藏的左翼同情者捉迷藏刚刚换掉的,本想用这方法绕开他们眼目,方才走路
滑一大跤搞成这样,我急着要回去换洗,先告辞了。”郜万状深知校内CC派同学受
了上面怂恿一心排挤左倾的同窗,曾宝岳的话中道理编排十足,也不好说什么,只
叹一口气说道:“你CC的最近出足了风头,现在校内哪里还会有左倾的份子?你却
搞成这个模样,我劝你到我那里去换洗一下,你奶奶最好干净,让她看见你的德行
嘴上不说心里骂你丢她颜面。”曾宝岳一喜,暗道:“正愁没办法与你搭话,自己到
送上门来了。”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那可麻烦您了。”郜万状笑了一声道:“你
站到我的伞下来,不过别沾我,我怕你身上的脏东西。”曾宝岳脸一红,向他略靠
近一些,郜万状道:“走罢。”两个人踏着雨水步入另一边的松林中。
  与郜万状同住的老学究不在,留了一张写字的条子在桌上,原来是受了外校的
礼聘讲课去了。郜万状收了字条,在自己衣物中翻了一套青色长袍出来叫曾宝岳去
换,自己用两张椅子坐一张另一张将双脚高高垫起,并点燃一支香烟对着门外的雨
水慢慢抽起来。曾宝岳平日在他这石屋中进出也不算少,几如自家般熟,脱了外面
的湿衣,又借了面盆打水洗头面,一边洗一边想去与郜万状套话,还未等他开口,
郜万状先说话了:“宝岳,今儿你可发现什么怪异的事情么?”曾宝岳应道:“怪异
的事情?嗯,的确有一件。”他本来想说方才的世界被定住的怪事的,后一想怕是
自己遇到郜老头的时间对不上让他起疑心,看样子郜万状在遇到他之前还遇到过另
一个自己,连忙改口道:“那便是我头一次搞得这样狼狈。”郜万状微微一笑,说
道:“我看也未必,方才在另一边遇见你与几个CC份子大呼小叫,其貌虽可怖,但
再次遇见你却比方才的要老成许多了。”曾宝岳听他口吻隐含讥讽,干笑几声竟答
不出一句话来,郜万状看也不看他继续道:“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到似个大男人,与
你老爷子一起吸他水烟时你整日介咋咋呼呼,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真叫我生气,老
曾实在太宠着你啦。”曾宝岳不禁一愣,暗道:“怎么好象说着说着便骂起来了?难
道是另一个曾宝岳得罪过他么?”闭着眼睛用力去想,无奈时日隔得太久了,这些
日常的琐事又不像要用心记的文章般去留心背诵,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当日是否与他
有过节。只听郜万状又道:“你现在的样子挺好,挺好。对了,宝岳,你知道今儿
几号么?”曾宝岳一伸舌头暗道:“完了,这种小事我向来不记的。”摇摇头答道:
“我……不记得。”郜万状道:“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总之今天是个大日子。CC份
子能记牢这个日子也算是有福分啦。”曾宝岳笑道:“什么福分?难道要我记着自己
摔一大跤的丑事么?我才没那笨呢?”郜万状放下双脚回头看着他脸上有些吃惊的
道:“你……好,算你聪明,只是你们CC份子以后不要围我转了,你们这年青,出了
什么事我不好向老曾交代。”曾宝岳亦是吃惊的道:“郜师,CC的同学什么时候得罪
您啦?我可不记得这个把月与您有过什么冲突。” 他一时情急,最后一句话几乎露
了底,幸亏郜万状没有发觉。郜万状道:“没围我转么?怎么只不过三、五分钟你
又换套衣服并在脸上涂了泥巴跑到我面前去了?” 曾宝岳这才大悟,知道郜万状以
为自己是在跟踪他,不过按现在自己回来的目的,这到也不完全是个误会,耸了耸
肩膀说道:“三五分钟可不见得,我方才一眨眼,天上的情景到像过了一两个钟
头。”郜万状听他说起这件事,心中又是得意又是疑惑,怕他探出些什么来,提心
吊胆的问道:“你光看天上的情景怎么知道的?”曾宝岳道:“我有个好朋友告诉我
一个经验,比如在乡下没有钟表,人们就看天上的日头定时间,日头正在头顶自然
就是中午了,再么就是公鸡打鸣儿,我方才一跤摔到地上爬起来时发现天上的阴云
与之前的相差太多了,照这时候的冷风,把雨云吹歪少说也要一、二十分钟吧,我
反正是觉着哪里不对头,一、二十分钟还怕少说了,加到一个钟头才有信心。”
  他款款而谈,说的十分在理,郜万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他道:“这就好,我还
以为你们这些孩子好奇心太强。我现在做的事你可千万别掺乎,你们CC系的后台虽
然强硬,但不是每件事都能碰的。老曾只你一个传人,你敢查我我先打断你的狗
腿,好过你被幽禁一世。”曾宝岳暗里叫道:“机会来了。”假作无知的问道: “老
爷子有什么事叫我好查的?CC份子也不能碰的怕是只有几个政府要人和一、二大机
关部门罢。”郜万状见识虽多,但谍特侦讯的经验半点也无,甚至比不上曾宝岳这
粗通侦讯的三流水平,他若不是当初受邓伯仁一番点化,哪里能有今天这老练的口
吻?郜万状让他猜中一半心思,也不去细究内情,只以为既然曾宝岳能猜出大概,
也用不着过份隐瞒,让这年青人心中有个数也好叫他们收敛一点。点头应道:“你
知道就好,得罪他们连陈氏兄弟也没有面子好讲的。”曾宝岳一招得手便得意起
来,一边换衣服一边笑嘻嘻的道:“郜师,这长时间一直不知道您有这硬的后台,
早一天知道我少在您面前咋呼,不过知道了也没用,CC份子整天在校园里乱转,要
是无意中撞破了您的事怎么办?前些时候校方将珞珈山下的小楼拨您一个人使用,
几个同系的份子便要晚上跑去贴几张反对的标语,或是搞搞破坏,几次推我带头,
我总说晚上家里管得严闭门不出。”他这番话到不是信口胡诌,而是确属实情,现
在且拿出来敲郜老头一下看看他怕不怕?郜万状冷笑道:“宝岳,你不要中了那几
个坏份子的诡计。你的做法是对的,只要你不出事,别的几个小毛头我才懒得管他
们呢。CC派里总有人会盯你的位置想取代,让你犯个过错向上面一报告拉下马来。
我跟你说,我这小楼你打死也别踏进一步,校方拨我使用并非是我个人有什么了不
起的,这话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牢记在心里不要外传,传出去了也有
祸。”他紧皱眉头思虑良久,考虑到底要不要与曾宝岳说实话,曾宝岳见他面上神
情极为严肃,知道他内心正自挣扎不定,他的秘密定是不可以向外人透露的,若不
是顾及着与自己老爷的交情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心中极感动,脱口道:“郜师,您
不要说,我发誓绝不近那小楼就是。”说完了又后悔莫及,暗道:“这下我回来的任
务算是砸锅了。”郜万状见他体谅自己难处,苦笑道:“宝岳,你很懂事,我很开
心,以后有机会我再向你说一件有趣的东西,说实在的这个事我最想跟老曾说,他
听了以后定会破口大骂我三声胡扯,我能得着桐城派宗师的臭骂也能引为荣幸。”
曾宝岳想:“郜师所谓的 ‘有趣的东西’难道大得过我经历的时光机器么?我向他一
说他会破口大骂我三声什么?他可不似老爷那样拿大架子爱骂什么就骂什么,多半
是比较婉转的骂成西文,什么‘狗屎’‘混蛋’之类。”
  郜万状见外面雨水渐小,对曾宝岳道:“你打我的伞回去吧,告诉老曾晚上我
要请他喝酒。”曾宝岳笑道: “喝酒?我不说,您自己去说。有一次您弄到云南烟
丝也叫我去报信,奶奶说我有损桐城派的斯文,古人是曲子做得好听了余音可绕梁
三日,你们抽的烟丝高级了是余烟绕梁三日。”郜万状扑哧的笑出声来,道:“你们
家郭大奶奶的鼻子到挺灵的,那我也不叫你为难,我自己去叫他。”将自己打过的
伞递给曾宝岳,曾宝岳接过伞暗想:“今天的事可不能让他在家里说,那个曾宝岳
是不明真相的,有些内情定会辩驳,这就容易露馅儿,我尚要着落在郜教授身上继
续打听他的内幕,可惜刚才不该心软的,否则现在拍屁股一走了之多好。”向郜万
状弯腰施了一个大礼,郜万状赶紧扶他起来问道:“什么事这要紧?”曾宝岳道:
“方才跌一身泥,这个,怕家里老爷奶奶骂,您千万与我保密,也不要说见过我;
您一说,大家话匣子拉开止也止不住,从我小时候尿炕扯到今时今日,哈哈一笑之
下把今天的事带出来,我反正是打死也不承认的。”郜万状道:“这还不容易么?我
只说你得意的时候,桐城派传人的薄面还是要保全的。”曾宝岳又谢他一次开伞走
出大门。
  回到那桑农家里时又累又饿,古怀桑给他留了一碗粗米饭在灶上用闷火焐着,
另有几块蒸熟的红薯围在碗边具都是热气腾腾的。曾宝岳好生感激,他长这大还从
未吃过蒸红薯这粗的口粮,向来大米白饭并无肉不欢,只是这回吃到嘴里的东西多
了份奇特的滋味,那滋味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叫做友情,比之平日CC派同窗的交情
尚要觉着受用。古怀桑还有些抱歉,因为毕竟缺少荤菜,他反到是怕曾宝岳说自己
小气,在一旁道歉道:“宝岳,你将就吃一点罢,这里一只鸡一块多钱,一头猪十
几块。我想着自己得几百块钱是不容易的,昨天的教训又那深刻,才一天不到抓药
就花掉好几块钱,后面那多日子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是打定主意不再犯错的,
这里还要住一个月的房子,还要吃一个月的饭……”曾宝岳听得有些过意不去,站起
身与他鞠一躬道:“小古,你的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我还怕你后面放开手脚大
吃大喝,那时我可没面子站你跟前看着。说实话,我……我身上的几百块钱……没、没
剩下几个了。”古怀桑大吃一惊,站起身问道:“怎么没剩几个呢?是掉了么?”曾
宝岳脸上一红,又气恨恨的坐下说道:“我正吃饭,不说,吃完了告诉你。”古怀桑
让他的话说得心里有点发慌,不由自主的把手探到怀里去摸了摸,摸到一卷钞票时
轻声道:“还好,还好,我的还在。”
  吃完饭曾宝岳又向桑农家里讨了一壶热水当作平日惯用的饭后品茗与古怀桑回
到自己房里说话,这才告诉他自己失钱的经过。原来昨天两个人吃坏了肠胃在半道
上泻肚时,他因身边没带手纸,情况紧急之下竟然将几百块湖北省通用的地方钞票
拿来救架。那些钞票但凡票值超过五角的不论长宽无一不用得顺手,他在那某棵大
树下稀里哗啦一阵,身上便只剩下几毛钱了。
  古怀桑听他说完大声叫道: “你怎不早说?捡出来用水洗净晾干不是一样用的
么?”曾宝岳低着头应道:“这事别再提了,我可不是后悔得要命么?白天下雨的时
候我身上有几百块钱还会搞得那狼狈?不过也算是机缘巧合,因为这事我到接近了
我们正要查的郜先生。”古怀桑道:“怪不得你身上衣物与你出去时不同了,我还以
为是你又买了新的。”他一说完又用手捂住自己怀里的钞票说道:“剩的钱不可以乱
花了,明天起只有蒸红薯可以吃。”曾宝岳连声道:“惭愧惭愧,如今别说天天吃红
薯,你能请我吃树叶我也要往肚子里吞。”古怀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到不用
了,我只是说两个人要分不到三百块钱就需要精打细算,我还想存些钱以后要娶老
婆的。”曾宝岳将头点得鸡啄米也似的道:“人生大事,人生大事,你不是还想着那
个施……施什么的小丫头么?我深有感触,深有感触。”他想说施琳的名字,可惜心
中只记得傅莉,施琳并不是自己心中中意的女孩子因此连她名字也记不太清楚,到
不是他桐城派强记的工夫中看不中用。古怀桑听他说了两个“施”字,心中将施琳记
起来,这一回他可不是什么一无所有的伙计,而是身上揣了几百块钱的“富翁”,想
念自己倾慕的女孩子时连腰杆儿也觉得粗过平日,眼睛不觉的眯到一处,笑道:
“施琳!”曾宝岳见他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怕他马上就要准备“人生大事”而耽误自
己混吃混喝的基本需求,轻轻一拍桌子道:“对了,小古,今天我看到你了。”
  古怀桑眼中有些迷茫,说道:“看到我了?你这不是正在看着我吗?”曾宝岳摇
头道:“不是,是另一个古怀桑。你与一群本校的朋友在湖边的茅草屋里喝酒,我
正在外面向里偷看。小古,你当初可有发现酒店外有人正偷看你们么?”说着脸上
一片得意的神色,伸手去提茶壶在一枚破了一角的粗瓷茶杯中添水。古怀桑想了半
天摇了摇头道:“那久的事谁还记得?我到是与人一起划过船游过东湖,并不知道
你在一边偷看。”曾宝岳拿起茶杯一边喝水一边笑道:“正是,我看见你喝酒的时候
眼珠子贼兮兮的咕噜乱转,知道你一定是在打馊主意,过一会连招呼也不打就跑出
去,还大喊什么‘是男儿汉的便去大声朗诵’,想来是跟去女宅那边凑热闹去了。”
古怀桑让他一提醒,立刻想起当日的事来,红着脸讪笑道:“我记起来了,那时在
喝酒,有两个人念了一首诗,我正好能背诵,知道是印度哲子泰戈尔的大作;他们
要去女舍那边做勇敢的斗士我让他们感动了,要去背后助阵。”曾宝岳笑道:“没想
到你这个人私底下有些鬼点子,我一直以为你是朴实无华的,今天把这四个字后面
的两个去掉,朴实有之,无华则未必。”
  放下茶杯又道:“小古,你知道我今儿个还发现什么怪事么?”古怀桑又摇了摇
头,曾宝岳提醒他道:“你细想想,到第二日有什么重大新闻?”古怀桑大悟道:
“哦,是武汉关的大钟在调整。”曾宝岳一指自己鼻尖道:“这件事我白天在那小酒
店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你说怪不怪?周遭的雨水是悬在空中不动的,好似在我的四
周有一块无形的橡胶。我去推,那些雨丝凹进去一点,一松手,又弹回来。”古怀
桑并不奇怪,说道:“白天我躺在床上听外面下雨,一会儿天上哗的一阵大水冲下
来,跑到门口去看,过一会眼前天色猛的一暗,又一阵更大的水冲下来,今天又黑
得早过平时,我一猜,定是有人把大学里的机器又打开定住了这个世界。” 曾宝岳
怔道:“什么‘大学里的机器又打开了’?你说的什么呀?”古怀桑偷笑道:“这个天
大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晓得,我只是怕给自己添是非一直闭口不说罢了。你们大学
里有位姓什么的先生……对了,姓郜还是姓告的,多半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个你要查
的,我还与他同桌吃过一次北方伙食团的白肉豆腐什么菜式。你不要向外宣扬,我
知道他手里正有一部稀奇古怪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是可以定住这世界的。他还要制
造一个什么小机器是从那个什么机器上拆下来的,这小机器可以抵消那机器的影
响。”曾宝岳呼的一下坐到他身边抓紧他肩头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会神
算的么?”古怀桑答道:“你方才一提醒,我想起武汉关大钟调整的时候我是过来给
一个熟人送书籍的,他是北方同学伙食团的同情者,因为中午凑成饭桌的人数不够
便拉我充数,我在男生寝室下面溜达时先遇到两个女生在作画,一个是傅莉,一个
是施琳。”他一说到施琳时心中便甜丝丝的,一时忘了曾宝岳问的事情,更为详细
的道:“我没注意到她们,反是让她们看见了。你要知道我本来是不想过去的,结
果是她们硬请我过去,施琳说话有点硬生生的,嘁,难道我是好惹的么?这便步步
为营……”说着就有些吹嘘的意思了,曾宝岳急不可待的道:“这且放到一边,后来又
怎地了?”古怀桑道:“后来?我问起你与左派份子斗画的事情,傅莉一听便知道是
你在中间做CC派的首领。”曾宝岳一听到这里,心中亦是一甜,将要问的问题暂且
抛到脑后,说道:“这样?她怎么这了解我?”古怀桑道:“后来她们走了,我便遇
到几个人在说话,正是那个老先生……”曾宝岳猜到古怀桑当日定是无意中听到郜万
状说过他的秘密。自己纵跨一月时光追到这里查寻郜师的内幕,没想到打开这内幕
的钥匙一直就在身边。站起身给古怀桑到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道:“慢来慢来,
细细说,从傅莉说到我的地方讲起。”他如今当古怀桑做自己亲兄弟一般亲,也不
在他面前摆什么桐城派传人的架子,脸皮转瞬之间增厚数寸,公事放一旁,先打探
个人私事再说。
  这个世界上最为饶舌的便是男女私情,尤其是两个不通男女友情的青年又都一
起掉到爱情的陷阱里时废话最多。曾宝岳书读得多过古怀桑,实战经验却一点也没
有,不过理论知识颇丰富。古怀桑理论知识为零,但实战经验到比曾宝岳多出一
头,因此但凡他罗里罗嗦的讲述“傅莉如何说话”“施琳如何顶嘴”,曾宝岳便在一旁
击节,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什么“邂逅相遇,适我
愿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类。古怀桑听不太懂,但知道一定是极高雅的词
汇,越是讲得兴趣昂然。两个人从凳子上说到一张床铺上,钻在一个被子里依旧只
讲私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外面鸡叫三声,曾宝岳这才回过神来,道: “先
不谈私情,后来你是怎么知道郜师的事的?”古怀桑讲了一夜,有些困了,答:“女
孩子走了,我留下,正好听到。具体的我也忘了,但大致是说的他在搞一个实验,
这实验出了误差定住世界,又不能让你们CC派的人知道,只在他身边有些复兴社的
特别任务份子在保护。他还要再做个机器是可以背在身上的,开动这机器只定住敌
人,自己能动。哦,对了,他们还要再做实验,有个电文是与那边的人联络的,叫
做‘明日平安’”。曾宝岳追问道:“你可见到他们是什么人?”古怀桑道:“一个市
长,他的姓查的秘书,另一个不知道,再是这个郜先生。”曾宝岳暗道:“市长也在
里面?这事可不简单,我要小心点,别捅出漏子吃不了要兜着走。”还想问古怀桑
一些问题,一看,他只一转眼已经睡得熟了。曾宝岳想:“这事一定要去查探一
下,照小古的说法,天一亮后市长就要过来。我当日没在校内听到什么风声,估计
是微服出访的。傅莉、施琳与小古一告别就轮到那几个人过来了,我得想办法埋伏
在那里听一听看一看。”打定主意之后也不敢闭眼睡了,跳下床在农家的灶间水缸
里淘了一瓢冷水到在面上,又回去和衣坐在被中睁着眼睛等,天一亮他便兴冲冲的
向武汉大学跑去。因为与古怀桑聊了一个晚上,当日有许多情节记起不少,知道这
天是女生宅舍开放日,自己尚曾经与左派的同情者在笔墨上有过较量,这便能够在
行走的路线上预先回避开,免得两个曾宝岳撞破。
  他来得早了,古怀桑遇到市长诸人微服私访是在近中午十一点的样子,还要再
等近四、五个钟头。曾宝岳怕让熟人发现搞不好会出麻烦,一头又偷偷溜到校外的
水边捧些清冽的湖水驱除困意。他洗了脸站起身长舒一口气,准备再寻个没人的所
在略作休息,身后有个人极客气的道:“请……请问你可是曾宝岳么?”曾宝岳心中暗
道:“糟了,毕竟还是叫人撞破了。”回头看时连自己也吃惊,原来问话的人是与自
己同跨时光的那两个专家。那两个人的脸上又是疲倦又是困惑,另带些意外。曾宝
岳念头急转,知道这两个人决不会是月余之前的身体,因为大家互相认识也不过几
天的工夫,既然能叫得出自己名字,一定是刚分手不久的同行者。连忙轻声问道:
“怎么是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那两个专家一听他的话立时高兴起来,一人指着自
己鼻尖问道:“你真是与我们一起同来的那个曾宝岳么?我们还怕是撞见另一个人
呢。”曾宝岳道:“你们叫得出我的名字,我猜一定是刚分手不久的,若是换作一月
之前我们还不认识,这个把握我拿得十足,认了也不怕出纰漏,只是你们怎么跑到
这里来了?”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曾宝岳的胳膊道:“先坐一下,我们跑了半夜可
累坏了。”
  三个人在水边找了块干净的礁石并肩儿坐下,左边的那人道:“这件事可更怪
啦,大家分手后我们两个并未直接找到炼铁场,因为还要等近大半月的时间,便跑
到郊外去租了房子暂住。住了一夜又觉不妥,还是想到炼铁厂附近查看一下,于是
又一起往回赶,不料走到半道儿身上一冷,眼前有点发花,站好时发现是不认得的
地方。往前又走了一里多地才找到村子,进去一问到吓了一大跳,我们两个本来是
在市区西面,不知怎地一下子跑到市区的东面了。先以为是错觉,又在附近找了几
个村子问,回答是差不多的,于是找了个地方略作休息又连忙往回赶,到天快亮时
发现一大片湖水,到水边向划船的舟子打听,这里是东湖。震惊之余请他把我们载
到武汉大学的旁边,若是真能发现校舍,那么我们两个昨天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可思
异的事。既然这世上有过一样科学是可以穿过时间的,则定有另一样科学是可以穿
越空间的,但不知这个科学又是什么人在汉口这一带发明。”
  曾宝岳听了他的讲述,说道:“这里是武汉大学无疑了,我也不拿什么证据给
你们看,因为我就是最强力的证人。你们遇到奇事,我昨天何尝又没有遇到过怪事
呢?”他就把昨天在那小酒肆里碰到的情况也描述了一遍,说完了那两个专家惊
道:“差一点忘了这件事,说是今天的报纸上有个关于武汉市时间滞后的消息,不
过我们两个身上的手表应当还是正常的。”其中一人伸出手腕,他腕上有一块扣着
黑皮带的美国货,上面指针指的是早上八点五分,三个人又一起扭头去看天上的晨
曦;昨天虽然下过秋雨,但放晴后的天空更为明朗,一轮朝阳正座在天空。曾宝岳
道:“这阳光的位置也差不多八点。”又问道:“你们从西到东这远的距离难道没经
过市内么?”右边的一人答道:“规规矩矩,我们这大年纪哪能与你开玩笑?的确是
眼前一花便站在另一个地方。不过若听你方才所讲的遭遇,先的一次在时间上正是
我们遇到怪事的时刻,按照今天将要刊出的消息做分析,武汉三镇也正差不多同一
时刻被迟滞了近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另一次则是之后,那时我们两个在更远的村
子里打听自己所处的方位。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么?”左边的专家将脑袋用力点
了一下道:“定然是有联系的,照报纸上的消息,武汉三镇被定住,因此各处的钟
表才显出滞后,偏是小曾所处的那个酒肆没事一般,非但没事,他还能看能走。我
们两个人或许与他一样也稀里糊涂的遇到这么一回事,并且更怪过他,让我们从西
边一瞬的跑到东边。”他的同伴道:“不然便现在去那小店里再看一看,说不定发现
什么玩意儿也好解开我们心中的疑惑。”曾宝岳与左边的专家齐声同意,三个人又
站起身由曾宝岳带路跑去那酒肆里查看。
  那酒肆昨天遭大水冲了两回,早已破败不堪了,地上积了一层烂泥。曾宝岳捡
了一块称手的木板在地上胡乱刨了两下,见烂泥中并无什么让人惊喜的发现,便将
那块木板往旁一丢说道:“若是有,也在更下面,只怕要用锄头来挖了。”那两个人
用脚在地上略翻了翻浮在泥上的杂物,见没什么古怪的东西,也失了兴头,一个拢
起袖子道:“小曾说得对,有也是在下面不知道埋多深。”另一个细致些,问道:
“下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深邃的地道可以通的,若是有什么机密的实验正在下方到可
以略作解释。”曾宝岳摇头道:“我从学校建成就在这里玩耍,有什么修建地道的工
程我一定知道。本校除去珞珈山那边有个傍山的凹穴做成的小楼外,并无其它更深
的隧道。并且那里我以前也进去玩过,里面的情景我知道,地道是有一条不很深
的,想通到这湖边来,偷偷挖个上十年或有小成。”那人抚了抚自己脑壳道: “那
这又怎么一回事?”先的那位叹道:“看样子是难得找到结果了,日后有了机会带上
几个协作的单位拉上挖掘的机器到这里假作地质勘探,往下面用机器打几千米总能
找到原因的。方才我看到地上的烂泥突的想起一件大事。”曾宝岳问道:“什么大
事?”那人道:“昨天若是武汉三镇皆被定住了,长江上游往下流动的江水不知道是
个什么情况?”
  武汉三镇地理极特殊,一条长江横惯城区,另有一条汉水隔通汉阳、汉口两镇
泻入长江,整座城市水流量极大,因此缘故,每逢夏天雨多的季节极易在市内爆发
水灾。那个专家的话不无道理,倘是市内的一切都被静止住了,那末从市外流入的
滔滔江水会怎么样?这一节其实连斧头帮邹临同当日也起过疑问,他是看到两部大
小机器互相影响的效果才有不解的,但这人利欲熏心之际也懒得多加理会这些。曾
宝岳这里的三个人并未见过那些机器的奇特效果,却也不约而同的虑及此事。曾宝
岳道:“多、多半也定住了罢?”第二人不同意这说法,开口道:“那再远一些的地
方呢?我们两个人昨天可没觉着有被定住的时刻,否则腕上的手表走时现在也要调
整,你看现在的天色是八点多的样子,照报纸上的消息是晚了近两个钟头,那便是
我们的手表只有六点。”他又将手腕抬起看了一下道:“八点一刻,可见远的地方还
是正常的。上游的江水远的地方一定也是照旧流淌,流到被定住的地方时一定也要
受到影响,只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是会溢出两岸?还是积得厚了?又或是变
成另一副模样?”他的同伴道:“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若是得了空子往这方面下下工
夫说不定又是一番成就。”曾宝岳道:“我到有个很新奇的想法,你们听了不要骂
我。”那两个人道:“你说你说。”曾宝岳笑道: “好似我们没返回时你们用一副纸
牌作的解释,既然那纸牌上面打个洞可以穿越时光,怎不能再多打个洞穿越空间
呢?我是因为你们二位的奇遇才蹦出这个古怪的思想,你们一定不要当真了。”他
在说这话时极为顾虑自己身份,不愿意在人前显得幼稚,所以预先把话说得活络以
好让自己下台。那两个人却一起拍巴掌大叫道: “啊呀!怎么不可能?难道我们的
遭遇是假的么?”曾宝岳见自己的假设受了重视,这才舒了一口气。那两个专家其
一道:“这个问题我们早该明白了,不料还是小曾抢先。若是这样,那么我们可以
想象上游的江水是跑到哪里去了,原来依旧是跑到下游了,只是中间没有经过市
区。”另一个喜不自胜的道:“就是说有另一个人在武汉这里发明了一样科学,开动
这科学时里面的东西是静止的,外面却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穿梭器。”
  这三个人具都不知道世上原来有两部机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个是武汉大学
客座教授郜万状的,另一个是斧头帮邹临同的。这边三个用来研制并启动的机器是
邹临同遗下的那一部,并不晓得郜万状也有一部,只不过两部机器有一、两处略有
不同而已。曾宝岳昨天晚上虽然听古怀桑大致讲过郜万状的事,但他一时还没把这
些东西联系到一起,只是在心里有个极为模糊的念头偶尔一闪而过,这一闪而过的
灵光也让他提出方才的假想并被两个专家认可。
  那两个专家正欢欣鼓舞时曾宝岳脑中一阵迷糊一阵清醒,心中原本有些杂乱的
事情逐步开始理顺汇合到一处。
  古怀桑晚上与他谈的正经事不多,但现在想起来无一不是极为重要的线索。郜
万状手中有那么一部机器是可以定住这世界的,说不好这段时间武汉三镇的几件怪
事都是他搞出来的。这机器开动时外面的江水或许如那两个专家的遭遇一般,并未
经过市区而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径直流到下游去了,可见这机器内外的效果是大不
一样的。为什么会不一样则不知道,怕是连郜万状自己也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因为
古怀桑偷听到的内容里郜万状另有一个什么小机器是要用来抵消大机器的影响只让
自己人动而不让敌人动,可见他的注意力是放在这巨大影响范围之内而非其外的。
但就郜来说所做的事情不会是见不得人的,到像是什么部门支持的一项威力巨大的
武器,只是这武器当下看来有一个疏漏是任何人都没有发觉的,日后若真的用来对
敌那就危险万分了,试想几十里地外正打得火热,一眨眼敌人的大部队跑到后方阵
地上了岂不是连头带脚让人一锅端了吗?邓伯仁千方百计要打探郜万状的底细,八
成他是已经知道世上有这么一门奇特的科学,只是这科学并不在CC派手里捏着,将
来哪一天不知道什么阀系跳梁小丑一般的拿上去邀功,上面只看到它厉害的一面便
会重视这阀系而冷淡其它。
  曾宝岳想到这里有些想冷笑,自己也不必去从中作梗,由着那阀系送上去请功
就是,只是到时候再由CC派的人去揭开这科学的短处,保管原本喜笑颜开的人变做
木鸡。
  他正要这么打定主意时念头又一转,暗道:“不行,这东西若是用来做武器,
倘若上面打肿脸充胖子不理会其中的缺陷强行使用,倒霉的可不是那些政客,下面
撕杀的千军万马并这千军万马所守护的阵地一眨眼便全没了,千百万条性命怎么能
因为政治阀系的私斗去白白丢掉?我得想办法提醒郜师注意。”
  那两个专家见他发呆,一起拍拍他肩膀儿笑嘻嘻的道:“你想什么呢?”曾宝岳
回过神来道:“没什么,我只是在仔细考虑我的假设还需要有根据的。”他左边的专
家笑道:“这个问题你留给我们罢,你想出来的话我们便没面子了,就是你提的假
设也是有价值的,值得我们喝上几杯。”他转到曾宝岳前面搂住他双肩极诚意的望
着他眼睛道:“小曾,幸亏遇到你了,不瞒你说,我们两个人昨天出来的时候身上
只带了几块钱,本来打算到铁厂周围绕一圈再回去的,没想到一下子跑到这远的地
方来了。昨儿上半夜为了给自己压惊先请乡下人宰了两只鸡,如今只几毛钱在身
上。呃,你可有好客的精神请我们一顿?”曾宝岳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答道:
“不行不行,我这些时日正在打算伸手做白食客,不是我小气,这个时候我也不瞒
你们,我的钱……过江的时候丢掉了。”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用那昂贵的东西当作
厕纸用了,只极含糊的说成“过江的时候丢掉了”,那两个专家听在耳朵里无非有
二,一是以为钱钞掉到水里一去不回头,再么是让三只手的贼爷给钳了去。一起又
劝慰曾宝岳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你后面定是有重任所以老天爷才这么折难
你,定是暗中在磨练你身体意志。”曾宝岳道:“这样到好了,你们若想找人借吃一
顿好的,不妨去找我的那个同伴,他现在正住在一家桑农家中埋头大睡,我还有一
件重要的事情做,只给你们在这里指路,不陪你们去找他,免得吵醒他时说我挟众
人之力迫他割肉放血。他知道我掉了钞票,目前自觉得晦气时节,你们须得预先编
好措辞,既能叫他请客,又能耳朵里听得受用。”那两个专家听他说的吓人,自己
顾及身份,故意道:“这样就不去打搅他了,贸然而往他也不会相信,还是留到中
午与你一起去见他。其实我们吃他的终究是与你吃他有所不同,我们吃他以后可以
有钱还的,你吃他便是吃了白吃。中午我们两个陪你回去,他一见我们在你身边,
好了,晓得财神爷与你有交情,便会主动出资请客。咱们吃完了叫他记在帐上按天
数算利息,这趟任务还未做完他便已发开利市当真要笑歪嘴巴了,哈哈。”曾宝岳
听他们这样说,噗的笑出一声说道:“好,那时且看古怀桑是不是给大家面子,不
给面子时只好陪他吃红薯了。”他心里暗自盘算,留下这两个专家到时去向郜万状
说明他实验中的漏洞时可有一份确凿的人证,不然仅凭自己一张嘴怕也难以有所取
信。不过对郜万状如何去作说明还是个极大的难事,或者干脆跳出去向他说明自己
身份,因为另有一个曾宝岳也在校,暗中偷偷加以印证郜万状就不信也不行,只这
一来他必定要追问自己所乘之科学的来历。那时光穿梭的机器是CC派在复兴社内用
不知道什么方法走贺子寒的暗道搞来的,在搞到这机器之前双方一直剑拔弩张,郜
万状与复兴社的人久有交往,自己提前月余把最后使用这机器的事捅出去到后面可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想了半天对那两个专家施了一礼道:“有个忙须请二位帮一下,请务必答允。”
-- 发布时间:2006-4-8 下午 12:36:04
-- 第十六章 真相大白
  那两个专家见曾宝岳有求于自己,对视一眼应声道:“好说好说,你有什么大
事要我们帮的尽管开口。”曾宝岳道:“快到中午时,我知道有个地方会有人路过,
你们二位在前面找个地方等他来时故意做私聊,将昨天你们的奇遇说与他听。”专
家之一用手抚起自己下巴沉吟道:“中午?嗯,到像快要吃饭的时候了。”另一人故
意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大声道:“你不要想讹他的午饭,他如今穷过我们,我是坚
决不好意思要他去向同伴赊帐的,咱们这些高级科学份子决不可以搞这下流的手
段。”曾宝岳暗笑道:“我看未必,难道高级学者没有趁火打劫的时候么?只是说的
堂皇罢了。不过当下少他们不得,我的主意只有他们合适去做,在一旁旁敲侧击警
示郜师一下可以让他有所防范,而我又可以不出面。只不过一顿午饭而已,我又不
是穷到讨饭的地步,过一月还怕我还不了他么?划算。”叉起腰挺胸迭肚的道:
“好,难道桐城派连一顿饭也招呼不起么?”那二人甚是亲热的搂住他肩头道:“桐
城派?嗯,这个帮会我们知道是大大的有名气,想不到你居然还是帮会中人,我们
与贵帮派的头头有些交情。”他们两个向来是习理工科学的技术专家,并非是中国
文坛中人,文学流派的历史半点也不知道,现在在桐城派唯一专人面前自吹与桐城
派的头头有交情,桐城派的头头是谁?方苞?或是戴名世?那都是几百年前明清之
际的老人物了,他们想与这些头头拉交情只怕有点玄。曾宝岳见他们对自己的流派
其实一点也不懂,还强在自己面前吹嘘,差一点笑出声来,只是连连点头沉声道:
“嗯嗯,这样到是让我略觉得有点惊讶,不过当今的人奇遇甚多,昨天你们不就碰
到过一次么?再多一次又有何妨?”那两个人兀自不觉得,一边搂他走一边更得意
的吹嘘道:“这话中听,你们那头头是不是唇上有须的……不是?那末定是高个的中
年,我与他这般拉手,他笑呵呵的请我去他那里坐一坐……”
  曾宝岳领着二人从偏僻处又返入校园,偷偷摸摸的到男生楼外的林中躲着。因
为这日是学校女宅开放日,在校男生莫不将注意力放到那里,其它地方显得比平日
安静了许多。曾宝岳与那二人商定几个应变计划,比如郜万状等人是这边来,我们
便在那一边等候;若是从那一边来,则到这边的草中等候,应当说些什么话做到心
中有数。他知道这两个专家是第一次到武汉大学来,与郜万状一帮人定是不会相互
认识,便与他们约定看自己手势行事。那二人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知道邓伯仁能
派他前来总是有些份量的,何况今天有一顿丰富的大餐要着落在他身上,就算是他
肚子里要使阴谋诡计也会卖给他一个人情,当下一一应允。
  三个人又在林中等了大半天,将各处地理摸熟了,哪里草深可以藏下一个人,
哪里树下有石墩可充作隐身的屏障都记得烂熟。又过一会外面快步走进两个女生,
一个道:“这里人少,就躲在这边吧。”另一个道:“看见那些男生的嘴脸我便有
气,开男女交往风气怎么不叫男生宿舍让我们去参观呢?”
  曾宝岳暗道:“怕是古怀桑说的傅莉与他倾慕的那个施琳来了。唉,我还一直
没见过傅莉的面呢,希望不是后面那个说话硬生生的。”偷眼望去,不远之处的石
墩上坐着一个气鼓鼓的女生,手里持一画板正在往上面铺一张画纸,另一个高个的
女生站在她旁边道:“你不要这样说,学校就开放了男生宿舍咱们女孩子可好意思
跑进去看么?到是学校的安排更合情理。方才我们还未转移,大门外已有几个油头
粉面的在探首探脑了,这样勇敢的人不是在女生中间能随便找得出来的。”
  曾宝岳仔细听了她的声音,暗暗想道:“是她,个子到挺高的。”不知怎地,忽
的觉得这女孩子身上有股气息极为亲切,忍不住想叫她。换作以前他可不会这样,
那时人生经历少了,面皮也厚不下来,就算是心中极中意,脸上越发会做得清高。
这时的脸皮比以前变厚不少,想主动上去套近乎,却又因为怕坏了大事,强自忍了
一忍暗道:“现在不可以与她见面,待这次任务完后找机会去粘她。”背着身子走出
树林,又找了个暗处蹲下来监视这里的情况。
  果然如古怀桑所言,十点多钟时他一个人溜到林间的小道上散步,与里面正作
画的两个女生扯了半天,那两个女生一走,另一头是武汉大学校长王星拱与郜万状
陪同武汉市长吴国桢及其秘书来了。曾宝岳向附近的两个搭档举手示意目标已到,
让他们做好准备。那二人只看他的手势,便点点头跑到不远的道边背过身子往草皮
上一坐,专等这里的人过去。曾宝岳怕叫人发现,离开郜万状等人颇远,他们说话
的声音又小,想听的话一句也没听到,不过亏了古怀桑晚上与他聊过,大致也能猜
出那几个人说的什么,只是原本想探听的细致处是无法亲耳听到了,只好等同来的
古怀桑睡足了再慢慢向他打听。
  那几个人说了一阵子话又向前走去,到那两个专家身后时郜万状忽的道:
“咦?你们两个跑到这里做什么?”曾宝岳大吃一惊,想道:“糟了,到像他们是认
识的。”低着身子偷偷爬过去。那两个专家听见郜万状叫自己,回过头看时也一起
愣住了,一个说道:“怎么是你?”另一个惊道:“糟!”
  吴国桢问道:“怎么你们认识的么?”郜万状伸手去介绍道:“都是同行,一位
是在德国游学时交到的朋友,这位却是在北平教授电磁物理的。”又去向其中一人
道:“昨天才收到你从北平打来的电报,今天便到了么?”吴国桢见他们相熟,或是
还有些私话是要说的,插话道:“我们先与校长回去说话,你们三位想必是有私话
要说的。”王星拱对郜万状道:“郜先生可记着一会到我这里来就是了。”
  那三个人一走,郜万状又盯着剩下的其中一人发怒道:“这事你要说清楚,我
昨天怎地收到你从北平打来的电报的?”那个受他指责的人拉了他的手轻声道:
“老郜,怪不得我,我不知道是你。我此刻的的确确是在北平的,因为那里的局势
紧张所以想托你在这里谋份差事,我发你电报今天才坐的火车,现下的时间还在车
站里抢位置。”郜万状让他说得一片糊涂,然而火气更旺,斥责道:“你东扯西拉的
什么?难道以为我的人品有问题想考试于我么?郜万状几时说话不认帐了?我当你
十几年老朋友这深的忘年交,你托的事我拼命也要帮你做,你看你现在一副信我不
过的样子,还暗里考察我,简直叫我太伤心了。”另一人见他脾气上来了,连忙打
圆场道:“郜老,您听他说,连我也是吃惊,早知是征对您的我说什么也不来。”郜
万状听了他的话将手往袖子里一拢做个大悟的表情道:“哦!原来你们是受人之托
想对我干点什么,好罢,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想做什么做罢。”先受他指责的那人
见他误会自己了,满脸涨红的道:“完了完了,十几年交情眼看要砸这里了,这都
要怪那个曾宝岳。”郜万状放开双手向后跳了一步打个哈哈道:“哈哈,你们看样子
来这里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居然连曾宝岳的名字也知道,拿他来搪塞自己过错。”
那“德国游学时交的朋友”见事情越搅越乱,向旁轻声道:“小曾,小曾,你是出这
馊主意的,怎么不告诉我们要征对的是郜先生?”郜万状大为奇怪,扭头向旁边看
去,只见从深草里爬起一个青年,他顿时火冒三丈,赶上几步举拳便要打,嘴里骂
道:“忘记我昨天的话了么?又来查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身旁的两个人慌
忙扯住他手臂道:“慢来慢来,有话好生说。”郜万状骂道:“说个狗屁,你们这些
家伙不得好死,硬生生推他出来做替罪羊,想查我底细找个我不认识的来,怎么叫
老曾的传人来冒险?”曾宝岳怕他声音大了引得众人看热闹,跪在地上磕头道:“郜
师您声音小一些,我把一切都说出来,这回的事不是您想的那简单。”郜万状见他
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吓了一跳,往旁闪了闪连声道:“你快起来,你快起来,你是
桐城派的传人,怎么可以拜我?”昔日的文人极重身份,但凡某一人承继了衣钵,
不论其年岁多大,身份即刻变得庄重了。郜万状虽是理科类学者,但见多识广,自
己也颇多才气,算是半个文学人,关于中国文学流派的典故他并不比文学业内的人
知道得少。曾宝岳是曾庆仪唯一可传衣钵者,那便是说继曾庆仪之后只他是桐城派
正宗扛大旗的,说得严重些乃是一派掌门人。曾宝岳年纪虽小,身份可不低,比之
起半个文学人的郜万状可高了百倍。他站着时让郜万状骂两句到也没什么,跪着与
他说话却是性质大不一样,因此郜万状受不起他一拜。
  曾宝岳又磕了几个头,见郜万状不做声了,这才站起来到他面前又深施一礼轻
声道:“郜师,或许是天意,我没料到你们是相识的。大家撞破了也好,有件怪事
要请您看一看,只是请务必不要做声,您一做声,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异事。”
郜万状气呼呼的道:“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两个专家一左一右
挟住他道:“你信我们,决无恶意,这回的事也算怪得天下无双,古往今来就是王
侯将相也见不到的。小曾要你看的怪事我们两个猜得怕是八、九不离十,你只要一
看,保管大开眼界,原本气鼓鼓的说不定马上便会拍手大声称奇。只不过看了也不
要白看,你待会定要请我们喝酒吃肉才行。”郜万状甚是瞧不起的哼了一声。
  曾宝岳略作回忆,知道自己此刻与左派的份子斗过一场,过一会还有一场,自
己的行走路线将会经过这附近,便带其他三个人又躲进树林中选了个好地势可以透
过树枝看到远处的行人。郜万状极为不解,以为他是在捉弄自己,轻声喝问道:
“宝岳,你搞什么鬼?不要以为我会中你的计。”曾宝岳道:“郜师,你快看那边的
行人。”郜万状与身边的两个专家一起将头探过去看,透过树枝,只见远处的路上
咋咋呼呼涌过一群长袍的年轻人,当中一个穿白袍的有些眼熟。郜万状还怕自己看
走了眼,用手在两只眼眶上轻轻揉了一揉仔细看去,那个不可一世的白衣青年不是
曾宝岳又是谁?郜万状看得差一点要大叫起来,他右边那个“德国游学时交的朋友”
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轻声道:“你不要叽叽歪歪的捅出去,今天中午你别忘了请客。”
郜万状推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记耳光道:“嗯,有点痛,看来是真的。” 一
把又扯住那“德国交的朋友”衣领气急败坏的道:“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家伙做了什
么样的科学实验?怎么把桐城派的传人也牵扯进来了?”身后那从北平来的 “忘年
交”一把又拉住他的手轻声道:“老郜,你手轻些,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老实说你
听。”郜万状这才气咻咻的松开手对曾宝岳道:“宝岳,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曾
宝岳正要说,那“忘年交”向他摇了摇手道:“我们先找他大吃一顿,吃完了再说他
听。”他一说话,曾宝岳腹中咕的一响,他在郜万状面前听到自己饥肠鸣鼓的声音
脸上顿时通红,有些讪讪的道:“不不,我还是在这里说吧,今天的饭应该是我请
的。”郜万状从怀里掏了块表打开看了一下道:“这一会儿也说不了什么,我现下去
见一个客人,下午与你们细说。”那“德国交的朋友”道:“这分明是想找借口溜之大
吉。”“忘年交”道:“方才一付信誓旦旦的模样,原来是假做,我实在后悔打那电报
的。”郜万状啪的一声收起怀表正色道:“当我没甚信义么?我只不过是把公事放在
头里,你们两个不要拿交情吓唬我,放脱了你们我还怕下午你们跑了呢,随我
来。”他领着几个人东绕西绕带到他专用的小楼外,四下看看没什么人,极迅速的
把门打开推那三个人进去道:“对不起,多多得罪。我先去大吃大喝,完了过来找
你们,你们不怕叫人发现就呼叫吧。”反手又把大门锁上。里面的人知道他为人是
极讲信义的,也不怕他会找人告密,趁他还在锁门,一个道:“来时带一只烧鸡。”
另一个道:“我是北方人,你多带馒头大饼给我。小曾你呢?”郜万状锁好门对里面
道:“少咋呼,老子带什么你们吃什么。”将手一背,哼了一支小曲儿踱步走了。他
也是走运,复兴社暗藏的特务因他是与市长诸人商量应对的办法,知道这些人与自
己一般的重视郜万状,也不会去害他,且为了表示对市长的尊敬,把保护的目标转
到吴国桢身上。郜万状与两个朋友并一个曾宝岳交谈许久且把他们带到自己的禁地
里去居然没有特务看到。
  待郜万状一走,小楼里面的三个人抬眼四下里打量。周遭空无一物,更里面是
一扇铁门,看来有些厚重,除此无它。曾宝岳一天一夜没睡,困顿已极,在地上寻
了个灰尘少点的干净位置便躺下了,那两个中年人也觉困乏,各自寻个干净的位置
靠着墙壁坐下打盹儿。他们都是经过异事不久的,一直未得休息,这小楼的位置偏
僻,外面也无人打搅,一旦清净下来,三个人先还强自睁着眼皮告诉自己只“打一
个盹儿便可”,不料这盹儿越打越沉,眼皮也紧紧的向一起靠拢,终于闭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曾宝岳让人推醒过来。郜万状手里拿个纸包正往外掏些白面馒
头和一瓶白酒放到地上铺的布巾上,又在身上的口袋里摸出四枚小口的酒杯放到地
上。那个与他有忘年之交的专家埋怨道:“有酒无肉,难以下咽。”另一人提醒他
道:“你将自己鼻子多嗅两下,我是已经闻到肉味了。”郜万状笑道:“还是你闻得
细致些,我这纸包里可暗藏了一只卤鸭和几枚咸蛋;不过也不能请你们白吃,源源
本本的告诉我怎么一回事?我听得高兴时还会与你们些好处。”伸手招呼三个人在
地上围坐一处将四个酒杯添满,自己先端起一杯对曾宝岳道:“你既不是我现下的
学生,我也不约束你,你可以在我面前喝酒。”曾宝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捱在他身
边坐到地上。方才他还在地上睡了半天,这时节正入秋季,年轻人身骨虽然强壮,
但在水泥地上卧久了四肢也发麻,酒可以活血,因此也不再客气,端起品了一小
口,辣得将嘴歪到一边,赶紧抓个馒头塞到嘴巴里边吃边听他们说话。那三个大人
都是老酒客,先干了一杯,由那忘年交开始讲述自己的际遇,“德国交的朋友”则拿
起酒瓶又给空的三个杯子添满。
  那所谓“忘年交”的朋友因北方局势吃紧,华北日益遭受日军的侵犯,想提早退
到后方,打了份电报给郜万状请他替自己在武汉谋份差事便上路了,不巧又半途病
了数日,待赶到武汉时在火车站与这位“德国交的朋友”撞了个正着,两个人都是搞
电磁学的,又都是CC份子,故先去拜见CC派地方负责人邓伯仁以求可以得到自己派
内的策应。邓伯仁正好有事要找专家,便将他们都留下又展示了一张新画的奇怪草
图请予分辨。他们合另外几人的力量一起研究修复,这才发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科
学。后的事情曾宝岳多半亲自参与过,因此也懒得细听,从卤鸭上卸下一支翅膀闷
头大啃。不过那专家也未全讲实话,有些技术上的细节并这技术的来处皆含糊带
过。郜万状自己就很重视保密,猜到有些环节是做朋友的实在不好明说,他也不强
求,只要知道个大概就行了。听他讲完,吃惊之余低声问曾宝岳道:“宝岳,你们
CC的头子让你回来做什么?”曾宝岳暗想:“这事说是不说?我们这边已经有些秘密
是瞒着他的,方才他的忘年交就把那时光机器的许多事撇开不谈,可见他们也是守
着CC派的秘密的,到像是我们发明了这种玩意儿做了个有趣的科学实验一般。既是
这样,我也不能讲太多实话,半真半假的来上一段,既不让我的良心受谴责,也不
做个告密的叛徒。”打定主意后道:“说来也简单,起因是邓先生知道您与复兴社的
人有来往,他怕丢掉武汉大学这个CC派重点经营的地盘,叫我查您与他们之间有什
么秘密协议。”这话连同来的两个专家听了也信以为真,一起盯着郜万状。郜万状
心中的想法与曾宝岳一般无二,也是要半真半假的来上一段,冷笑一声指着更里面
的那厚重的铁门道:“这世上难道只有CC的份子才能搞出名堂么?人家复兴社也有
玩意儿寄存我这里,你们可以穿梭时光算什么?这里面的家伙却是可以叫大千世界
停止转动。”曾宝岳道:“正是为这事我才请您的两位朋友在男生楼外候着的。”郜
万状奇道:“候我?你们知道我这里面的东西么?”曾宝岳摇摇头道:“本来不该知
道的,我还有个同伴没来,昨天晚上与他拉话时他告诉我曾经听到过您与另几个人
的谈话,就是中午时分在那小道上。他那时正因为有幸与两位女生说过话蹲在草里
发呆,您与朋友过来时他听见了许多。”郜万状将眉毛一扬,显得更吃惊的样子
道: “早就有人在那边候着我们了么?你们有了这时光机器做起事来到方便。”他
的意思是CC派让人乘时光机器提早自己一步先在某处埋伏打探自己秘密,因此说话
的语气中十分的不屑,有点鄙视的腔调。曾宝岳何尝不知道他的含义,又摇摇手说
道:“郜师,这个您却误会了,就算我们乘这机器一次又一次的回来查您举止,您
这一生几十年查清楚了我的胡子也白了。我们只跑了这一趟,这一回是巧合。昨儿
晚上要不是我提到白天下的怪雨他也几乎要忘了偷听到的秘密。他一说,我才猜到
是您这里有些什么样的机密,今天早上又遇到您两位朋友,他们遇到的怪事更要我
忧心忡忡,这个还是请他们说您听更确切些。”郜万状盘腿坐在地上将双手往腰上
一叉,下巴高抬,眼珠瞪大,一副“你们有何指教”的傲慢神色。那“忘年交”并不理
会他唬人的脸色,一边吃馒头一边将自己所遇到的事细述了一遍。郜万状先还叉着
腰显得态度强硬,后就慢慢变了神情,将双手放下来在地上端起面前的酒杯一边品
一边皱眉,待那个“忘年交”说完了他先自吁了一口气道:“好,幸亏这样,差点闹
出更大的灾难。若是里外都如同一块硬铁,那末从外地开进武汉的火车怕是撞翻了
好几十列了;上游或许更糟,那的情景好似在武汉这里横过长江筑起一道堤坝,那
上游的水位一涨可不知道要淹没多少土地房屋了。”那两个专家一直不知道郜万状
有什么秘密,曾宝岳请他们过来帮忙时也未做详细的说明,现在与郜万状略做交
流,早已明白他的手中有一项科学也是极非凡的成就,互相对视一眼提议道:“科
学贵在互相切磋,不如大家摆出来一起研究怎么样?”曾宝岳与他们的想法略有不
同,他依旧是防着郜万状与复兴社的人有来往,心里想阻止,可嘴上却说不出口。
郜万状摇头笑道:“不成不成,不是我小气,这楼里面的东西我是受托研究的,事
关机密,就是你们提醒我的那大一个恩惠做交换我也不能说。这里诚心谢罪,若有
臭骂我洗耳贡受。”言毕又拿起酒瓶与那两个人的空杯中到上白酒。那二人有些失
望的道:“若是事关机密,自不好强求。”郜万状笑道: “说个故事与大家下饭罢,
多半是听过的,我再复述一遍吧。三国时蜀汉刘备临终前知道自己儿子昏庸无能,
托孤与诸葛亮,诸葛亮深受其恩,自己虽然德高望众,才能广博,然终是不取刘氏
半分天下。世上所谓诚信君子,当是指的这种人罢。”对面的两个人各自端起酒杯
敬他道:“只有这种人方叫大家尊敬,我们与你干一杯。”曾宝岳松了一口气,打开
岔子笑问道:“郜先生,您的实验中怎地会生出那些现象?可猜到一个根据么?”郜
万状饮了酒笑答道:“幸亏你们遇到了,又幸亏是与我认识的,你们不说我也不知
道要什么时候才知道,那时或许已经闯出大祸了。这个里面的根据么,我也不是十
分的清楚,只是由你们穿梭时光的事联想到一、二,当下只做个毫无根据的推测,
抛砖引玉,大家一起做讨论。”他抬起手比画道:“你们来自一个月前,那个时间用
手心的一面做代表,你们到的这个时刻用手背做代表。时光穿梭便是有一项科学在
手心与手背上开了一个极特殊的小洞让你们来去。手心与手背之间的位置相对这小
洞中的事物是不动的,这便是相对论的道理了,我的科学项目几与这道理相近,许
是连我自己也未发觉在空中打开一个极巨大的隧道是可以连通两地的,这两地之间
的事物反到是静止的。”那个“德国交的朋友”点头道:“有道理,好似我们来之前用
的那扑克纸牌打的比方,两张纸牌之间的空间是被压缩过的,郜老的项目定是这
样。”曾宝岳有些不解的道:“郜师,若是这样说来,那么就天上下的雨也是直接到
地下去了,怎么还会从天上落下那大的洪水呢?”郜万状呵呵笑道:“这个简单,天
上下的雨跑到地下,须知道地下是实的,并没有可以储存雨水的空间,那些雨水到
的确是跑到过地下极深处,因为一出去就是泥土,反而被挡回来了,这般不停的下
不停的积,雨水多了就成了洪水。我们昨天遇到的那几场大水其实应该算作是从地
下到灌的雨水。”他那两个朋友一起笑道:“这个解释新意十足,好比我们昨天的遭
遇一般,若是不幸刚跑到另一边时迎面是堵墙壁,我们只好被弹得往回一跳,那样
也不用跑到这里喝酒吃肉了。”曾宝岳道:“我尚在外面的一个茅屋里遇到过更怪的
事。”就把昨天在那酒肆遇到的情况略述了一遍,郜万状听了沉吟良久,过了一会
方道:“这就怪了,能在这环境中抵消影响的只有一件物什,那里难道有人也有这
东西吗?”曾宝岳摇头道:“店里先有一男一女在当东家,他们一直不走我也要怀疑
他们身上有什么玩意儿是很厉害的,可是后来又一次被定住时那店里只我一个人,
除非是地下的地质极特殊或是埋了些有能力抵消您项目影响的矿物。”郜万状摇了
摇手道:“不是不是,有的科学不是搞点罕有的矿物或奇特的地质环境就能抵消影
响的,那处定有一个预先安置的装备在起作用,只是会有什么人在那里先我一步安
置那零件呢?”他说的零件曾宝岳在古怀桑的口中略有了解,郜万状的那两个朋友
却听得有几分迷糊,但也并非是迷糊到底,都猜到郜万状在研制项目时同时在想办
法克制这项目。历来的科学研究都会有两方人马在搞,比如甲在研制某种病毒,则
乙定然要研制克制这病毒的药剂。郜万状以一人之力同时搞两个项目,这种才学和
精力是极令人佩服的。不过他们也未想到郜万状的项目是从德籍犹太科学份子手中
抢救出来的,这种科学项目绝非一朝一夕寥寥数人可以搞成,连郜万状心里也清楚
当世掌握这技术的决非中国之一家,只是能知道其中漏洞的或许不多,便是知道了
也不会向外泄露,因为一旦在关键时刻开动这机器,只会方便外面的对头困住里面
的自己人。
  吃罢郜万状带来的食物,几个人将地上的残渣空酒瓶用布巾包起。郜万状道:
“等一会出去时你们装做与我不认识,我上午方才听说身边已经埋伏了保护的特
务,但我怕他们还担负监督我的任务,你们与我走太近了或许会有麻烦。”曾宝岳
想:“那些复兴社的份子可不好惹,前天晚上我差点把小命送他们手上,幸亏我的
大号在学校里还叫得比较响亮。他们虽然经常与CC派过不去,但总归都是在替政府
效力。”郜万状又对他道:“宝岳,你既知道我的秘密就赶快一走了之,不要再替CC
的头子打先锋。万一出了什么漏子他们往你这小卒子身上一推,你的背后又没有强
硬的靠山,桐城派三个字传到那些政客耳朵里充其量让你坐牢时坐得略舒服点。”
曾宝岳嘴上应得好好的,心中却不敢真说什么“一走了之”。郜万状与复兴社的关系
连邓伯仁也知道了,那他要自己来打探的决非是这个,应该是另有大机构,否则以
他CC派地区负责人的身份根本无须有这多的顾虑。这大机构不是外交部便是国防
部,再么就是实力派的地方军阀,想让他曾宝岳真的一走了之除非郜万状再从嘴里
蹦出这些机构之其一。但是郜万状如今已经将话说得极死了,他再纠缠势必令其大
起疑心。郜万状虽然与自己曾祖父交情深厚,然他先讲的那个三国时期刘备托孤的
故事就是在警告众人:他受人所托便会忠贞不二,查他发急了只好先要对得起自己
的委托人。曾宝岳暗道:“须得想个法子让他再见到我时也不怀疑。”脑筋急转之下
突的想起不久之后武汉三镇将要发生的斧头帮闹剧,对郜万状笑道:“郜先生,有
个关乎几日之后的小道消息不知您听不听?”郜万状轻轻摇头答道:“若是离开我近
的就不听,因为我既然知道了就会有改变,比如明天我在某处会跌一跤,你说了我
就会留心那处,或是绕道而行,或是请人扶住我。我若是跌了那一跤,这便要去看
医生与他说话,许是能交到新朋友,这新朋友若是个正需要人帮助的历史人物,那
么当我避开这一跤时,后面将要遇到的那历史人物的命运就要改变。历史的进程或
是推后发生,或是就此中断,这可有多么可怕?因此这种事我是坚决不听的;不过
远的事我到是乐意耳闻,比如美国总统新仰了一只名犬,外国海军方下水一只大
舰,但且说来无防。”他絮絮叨叨这多废话仍是打定主意要听曾宝岳的“小道消
息”,只是面上罩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大招牌。他自己与这几个来自未来一月的人相
聚多时,并未见到影响他去“跌一跤”或是去“会见一个医生”并“结交到历史人物”。
曾宝岳捂着嘴一乐,说道:“过几日江城有个斧头帮闹事,它的帮主叫邹临同,我
就说这多,免得您知道细节还去影响他。”郜万状心中暗吃一惊,他中午与市长秘
书查本木吃饭时复兴社的一个份子进来递了一张条子,说已经把邹临同处决了,怎
么过几日还会有这人在闹事?难道让这人用不知道什么方法逃过去了么?脸上略有
点疑惑,但瞬息就换了副笑意道:“这种帮会份子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不外乎又
吞并了一个小帮会或是与人争地盘大打出手。”心里却道:“不成,下次见到查本木
得暗中问他一下。不过斧头帮闹事并不见得就是邹临同在闹事,他或许只挂个名
号,许是正因为不明不白的死了,帮里人为了抢他遗下的位置搞内讧闹得叫世人耻
笑也说不准。”他对别的事不关心,对邹临同则极为注意,颇想从曾宝岳口中多探
些关于这人的消息,不想曾宝岳说停就停,后面的事一句也不多说。想拿话挤兑他
么?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的发书呆子气,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开
口明求?怪只怪自己先头把话说得太满了,什么“历史人物之命运将要改变”,因此
是“坚决不听”的。邹临同又不是在美国或者欧洲,也不属“总统养了一只名犬”或是
“外国下水一艘大舰”的远洋新闻,问急迫了还怕这些人猜出自己与邹临同之间的小
秘密,他们手中可是已经有了时光穿梭的机器的,抢在自己头里去控制住斧头帮帮
主应当不成问题,那时自己手中的科学项目公之于天下,国防机密不保,追根溯源
还是自己走漏了风声。强自忍耐猎奇心理假惺惺的道:“嗯,这个消息到是可以在
饭后添些闲话作乐子。”曾宝岳道:“这些时我仍要留下,那时光穿梭的机器也不知
道是关了还是坏了,只好等到月余之后我们做那科学实验的日子里再回去看清楚。
斧头帮闹事也有段日子,过几天我隔一日便预先向您透些小道消息,您到第二天再
看报纸做印证这可多有趣。”郜万状一听,正合己意,笑道: “唔,这到的确有些
趣味。不过你可预先告诉我这个姓邹的帮会人物后来是坐牢了还是死了。我知道他
下场,中间他就是做丧尽天良的勾当也晓得是没好报的。”曾宝岳不知他与邹临同
的关系,郜万状又问得合乎情理,答复他道:“下场是够衰的,我们来的时候他还
是报纸上的通缉犯。”郜万状心中大叫道:“得亏是宝岳告诉我这秘密,我以为他被
复兴社的人处决了,想不到这人能耐这大。”脑袋里将一连串的事浮起来,若是照
曾宝岳的话来看,用不了几天斧头帮便要闹事,恰好又是邹临同遭复兴社人袭击后
不久,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么?郜万状目前最担心的就是邹临同的记性奇佳,怕
他因好奇心过强而泄露国防机密。这种帮会人物天不怕地不怕,一旦让他得知是因
为偷看了当初押运的货物而被刺杀准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头上来,万一偷偷摸摸
找到自己使用武力,郜万状一条老命丢了也没什么,让邹临同得到这里的机器那可
是在老虎的身上又添飞翼,后果不堪设想,须得通知查本木叫他小心,只是自己并
没有证据展示给他看,说了他也不会信。曾宝岳本来是个极令人信服的证明,可惜
这里面牵扯到自己与邹临同的关系,那是万万不可以让CC派的人知道的,唯一的办
法是找个机会去暗示查本木,也不明说邹临同仍活着,把话说活络点让他自己去起
疑心追查。大凡世人多有一个毛病,你越是苦口相劝他越是不听,反到是旁敲侧击
的方法能让他注意。
  郜万状与曾宝岳三人分手后又过几日,查本木突的过江来找到他,述说原因是
为的询问他是否开动过手中的机器,因为不久之前的中午武汉的时间又迟滞了一个
小时。郜万状先还有些迷糊,不知道查本木说的是真是假,但因为曾宝岳等人曾被
他关到自己的实验小楼中许长时间,郜万状以为是这些人动过手脚。查本木一说要
到小楼里查看郜万状便急忙应允,跑过去去查看了一下并无门锁被撬的痕迹。郜万
状惊讶之余猛的想起曾宝岳说过斧头帮不几日便要闹事的消息,心中砰砰乱跳,暗
道:“天爷保佑,不要让我猜中是这个社会渣滓搞出了名堂。”他镇了镇心神几下便
把话头扯到邹临同身上,不轻不重的旁敲侧击了查本木几句,指望能叫他为自己的
话起疑心,可惜查本木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一走,郜万状便琢磨上了,他在心
里已经断定邹临同肯定搞了一部同样的机器,老虎的身上已生出双翼,只看这个人
要闹出什么样的大事。目前唯一可以抵御那科学的只有一件东西,就是原先设计在
这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只有它可以抵消新科学的影响。郜万状当即立断,在地上
寻了扳手螺丝刀将那部件拆下,用身上的长袍包起,挟在腋下回到自己舍中。他的
想法是将这个部件略做改小可以背在身上,这到是极容易,只不过拆开里面的线路
重新布设紧凑,再焊几枚铁环在外面用来绑扎背带便可。这活儿还在干,又另起了
一个想法,这科学如今一看颇有些危险,若是不幸让哪个私欲熏心的小人得着了,
只一开动这世界就尽在他掌握中。真有那么一日时,得预先留个机关可以毁掉这科学。
  他还没想出那机关的方案,到了第二日早上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乃是邹临同居
然在市府门前发了一封公开信向市长讨要官职。郜万状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不久查
本木复来找他,提及自己被邹临同绑架的事,郜万状听说邹临同居然能设计出更胜
自己项目的技术,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因这一点,他越是不愿顾及自己项目中的疏
漏,反而与查本木要求多做些测试。
  等到晚间,一张晚报摆到他面前,头版上大字刊载邹临同屠杀政治犯的重要消
息,二版上一个最高法院的通缉令将邹临同的人头悬赏了两万大洋,郜万状一看邹
临同这一回是死定了,心中的羡慕与嫉妒顿时跑得没了踪影,又想起曾宝岳等人的
事,在心中道:“CC派这下子有件法宝更狠过我的,须得想法去套他们一些技术方
案,因为现下我的项目中有个极大的漏洞,日后报上去时定会耽误国事,且有可能
让CC的知情人讥笑自己贪名好利,早些另寻出路才是聪明之举。”他本来是个极聪
明的人,只不过有时聪明人又极相信自己的思路,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目标
一旦确定就会坚定不移的奔过去,中间极少会被其它困难干扰。坏在过程中又缺乏
灵活性,原本另有突破口却偏放弃不用。更何况他的项目一直进展顺利,目标明
确,不似一些年青的科学份子一旦遇到异常环节便大起猎奇心穷追不舍。邹临同所
聘的科学份子并不知道他所画的图纸是为何用,但凡遇有新的妙处便会当作原设计
中应有此一节,故此才成就一部时光机器。CC派的专家亦如前者,这些人深受西洋
科学理论的熏陶,遇有关乎时光的课题第一想到的便是相对论,想到相对论中所讲
的时光扭转的趣事,认为但凡与时光有关的科学一定是要能在时间中进行穿梭的,
而决不会想到有些人只是为了停住时光。邹临同第一次实验若是按郜万状这里的设
想原本是成功的,他却误以为是一记败笔,非但不喜,反而将礼聘的科学份子大骂
一顿。他们与郜万状之间设计科学的理念不同,达成的效果便是不一样。郜万状那
日知道自己设计的项目中有极大的漏洞,便一直考虑如何去堵这疏漏的地方,惜乎
这个漏洞来历不明,设计方程式中也没有相关的缺陷,到好似项目中生来就会有的
现象。他以前与曾宝岳三人交流时虽然用手心手背打过一个比方,连他自己也相信
是无意中在空中开了一个连接两地的隧道,但这里面的算学方程式该如何计算?物
理内因如何编排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CC派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更高级的设计
强过他,名利心作祟之下,郜万状不由得有些想走学术捷径的意思了。
  这些日子有些奇怪,曾宝岳说要来看他的,但自从那天他走后便再也没了动
静。学校里还有个曾宝岳也因为骑脚踏车的原因摔伤住了医院,郜万状到是有些想
他,忙里抽空去探望过一次,只是医院里的那个曾宝岳委实让他看了光火,他CC派
的同窗络绎不绝的赶去拍他马屁,那个曾宝岳嘴上推谢,脸上的神气可十分的享
受,郜万状只探了两眼连话也不与他多说一句便又抽身回来了。
  一日上午,郜万状授毕自己的课程夹些讲义慢慢腾腾的往松林石屋返去,走到
半路被自己那忘年交的朋友拦住道:“老郜,曾宝岳病得不轻。”郜万状一听便知道
他说的是自己看得顺眼的那个曾宝岳,偷眼往四下扫了一下,见没什么闲杂人等,
问他道:“他病了么?”空出一只手拉住他臂膀轻声道:“你与我假作闲聊,因为我
知道周围有些人在保护我,你聊得轻松时他们只当你是校内的同人,不会怀疑你身
份。”那忘年交颇聪明,与他肩并肩一起走,双手背到身后装做散步拉扯闲话,间
或掺些曾宝岳的消息。原来那日曾宝岳在水泥地上睡了一阵,回去以后便感到头晕
目眩,到晚上就开始发高烧,一忽儿清醒一忽儿昏迷。抓了几副中药吃,只好了一
个白天,晚上又烧起来,反复数日便这么好一阵坏一阵,无奈之下只有想法找西医
检查。武昌这边的西医医院只一家,里面正住着另一个曾宝岳,一旦这里再去一
个,两下里冲突起来定会有些想不到的历史误会发生。郜万状那日给他们打的那个
扰乱正常历史的比方或许有些牵强,但也不能忽视其合理之处,有些事情明白着需
要回避时定要回避开。他们几个人是不好露面的,现在只有一个郜万状可以帮到
忙,那三个人便公推这位郜万师的“忘年交”来求救。
  郜万状听罢那朋友的介绍道:“你先回去罢,我到医院问诊一下。他不能出
面,你把他大致症状告诉我。”那朋友道:“先还好,吃了一副中药之后见效甚快,
不料晚上又开始发烧,白天又好了,却觉得冷,这般不停。”郜万状奇道:“这不是
伤寒么?几副中药就解决的怎么一下搞不定?”那朋友道:“还用你说?他的那个搭
档前几天就得过这病,吃同样的中药好了,到他这里偏偏像找到住处一般不肯离
去。你看看西医里可有关于治伤寒病毒的猛药,因为他的病若是由病毒引起的,那
么便怨不得中药了,中医是调阴阳理脏气有一套,杀病毒可要看西医比较见效。”
郜万状点头应道:“好,我先去打听,只不过我不记得大家学过医,这般斩钉截铁
的定他病症可要明白后果。”那“忘年交”将自己脖子一缩,双手从背后抽到前面往
袖子里一拢满脸推卸责任的表情道:“这又不是我的话,是大家共同讨论的结果。”
郜万状哼了一声道:“几个外行居然也能做讨论么?我还是亲自去看他症状再回来
问医生的好。”他问清了地址,先与那朋友分手回到自己舍中收拾了一下,这才晃
晃悠悠的踱出校门。
  曾宝岳等人住得离武汉大学并不远,校旁左近有些稀稀拉拉的人家住着,种菜
的养蚕的都有,养蚕的门前种有桑树,一望便知,到偏厢的屋中一探,曾宝岳等人
都在,中有一个青年好似在哪里见过。那青年见到他也是一愣,郜万状想了一会终
于想起来自己曾在武大北方同学伙食团的桌上见过他,乃是一名凑数的白食者,但
没想到这个白食者会在这里现身。如今能聚在这屋中的人身份都是极特殊的,面前
的这个小伙子凭什么跟曾宝岳等人在一起?
  古怀桑一旦想起郜万状便禁不住面红耳赤,他那次被武大学生老陈拉去充食客
吃一顿饭好生难受,席间曾有人掏钱给大家上过菜,那菜自己虽然没有吃到,掏钱
请客的人却记得是个长袍老者,不是面前的人又是谁?
  古怀桑记起这丢人的事已是一个月以前发生的,郜万状却只不过几天的时间,
甚觉亲热之下大声道:“嚯,你不是那位食客吗?”古怀桑羞愧之下向他一揖道: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曾宝岳一边发抖一边问道:“你们认识的吗?”郜万状呵呵
笑道:“不提,不提。”曾宝岳向古怀桑看了一眼,见他神情羞愧,大悟道: “哦,
你们是吃过伙食团的饭的,前几天小古还提过这事,我到忘了。”郜万状笑道:“原
来他姓古,怎么也是CC派的人么?”曾宝岳摇头答道:“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在江
北大东书局做伙计。”
  郜万状细想了一下那日与古怀桑在一起吃饭的情景,觉得他为人甚是质朴,并
不是那种浮华的派系份子,点点头赞道:“小伙子,你的机缘到是挺多的,那日声
称你救过的人来头也不小,此刻又与CC派的学生头子做朋友,两边都与你有交情,
连我也没这本事。”曾宝岳奇道:“他救过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古怀桑道:
“怎么没说?我记得有一次遇你骑脚踏车时就讲过我救人的故事,只是忘了他叫什
么,这时才知道他叫李国星,是……”他知道CC派与复兴社不和,李国星的身份便犹
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向大家吐露。郜万状笑道:“复兴社的人是吗?”曾宝岳大吃一
惊道:“你居然是救的复兴社的人?怪不得他敢与CC派的同学打架,我还觉得他古
怪,以为是帮会份子,如今一想我当时是糊涂了,天下除了复兴社的人谁还会与CC
动手呢?”郜万状听他又在论及派系斗争,有点不悦,说道:“这些派系斗争还是少
些的好,我到喜欢小古这样的人,质朴善良,与世无争。”曾宝岳听到“与世无争”
四个字,当下颇有些感叹的道:“郜师说得对,换我一个月前可不是这想法,现在
到有些动心,因为我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多是从前没见过的,只是有时候与世无争
的环境还需要先争而后安。”他说这话有一半是在记恨复兴社贺子寒的私仇,郜万
状也是一愣,道:“先争而后安?或许有几分道理,只是自己人之间搞僵了没好
处,便宜也只是便宜外人。”曾宝岳答道:“郜师我改一改,多加一个字,那叫做
‘自己人搞僵了没好处,便宜也只是便宜外国人’您看怎样?”郜万状将双手一合大
笑道:“宝岳,一个多月你的确变得厉害。好,改这一个字显得比我有胸襟得多,
不瞒你说,那日你骑脚踏车摔伤住了医院我去探你,在外面听你房里咋咋呼呼的我
抽身就回去了,现在到这里看这边的曾宝岳我觉得没有白来。”曾宝岳受他一夸,
面上红了些,额上居然渗出几颗汗水,情不自禁的道:“咦?我出汗了。”他本来身
上发寒四肢颤抖的,这一下立时觉得舒服了一些,只是不一会新汗转冷,复又颤抖
起来。郜万状皱着眉头道:“这不是伤寒了是什么?怎么吃了中药还不行么?”他对
那两个友人道:“你们没抓错药罢?”那两个人大声道:“我们这高深知识的也会抓
错药方吗?真是侮辱理工科高级人材的自尊。”两个人并且双手叉腰吹须瞪眼气鼓
鼓的模样。郜万状不妨自己一句话居然伤了“理工科高级人才的自尊”,诚意道歉
道:“唔唔,是我错了,算我口误。但不知宝岳到底哪儿出毛病了?中医不曾解说
过病状吗?”“德国交的朋友”道:“还没看过医生,但小古得过这病,按他吃药的方
子抓的药是没错的。”曾宝岳道:“我后来觉得着不像是普通的伤寒,十分的像是由
于病菌引起的,这才不能照中医的方子吃药了,小古那方子用来调剂阴阳脏气还
可,杀病毒就不成了。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医院,那太危险了,我怕与另一个
自己撞上不知道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郜万状将双眉一扬道:“宝岳,你当日
住院时可有听到另一个自己的消息么?”曾宝岳摇头答道:“没有。”郜万状合掌击
了一响大声道:“这就不怕,既然你当日没撞到另一个自己,说明你现在去也一定
碰不到。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你现在去医院时正巧避开了不该见到的人。”那“忘
年交”说道:“我们何尝没考虑过?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害怕中途出意外。或许小曾就
一直未能进到医院里,我们想强行改变历史,中间定会有事物出来阻挡,或是被车
撞了,又或中途被强人给……”郜万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复兴社的特务,不禁打了个
寒战道:“我没想到这一点,你们毕竟是从时光中穿梭过来的,考虑的事与我不
同,看样子这世上该发生的事情想变也变不了,只好用别的方法了。”抓了几下头
皮正在思索妙计,那“忘年交”对他道:“老郜,我们两个还有别的事要做,掐算这
几天已经该是到日子了,今天便要过江去,请你来主要是着你照看小曾。”郜万状
道:“怎么你们不是一起趁实验的机会过来的吗?还过江去干什么?”那“德国交的
朋友”答道:“我们是一起返回来的,只是另有事情要做,若不是你的科学中有个漏
洞我们本来不该在这里的。”郜万状听他说自己研究的项目中“有漏洞”,这漏洞虽
然是大家都知道的,终究是一块碰不得的伤疤,如今让那朋友揭了一下,郜万状心
头不禁一缩紧,肚子里五味瓶打翻,尴尴尬尬的笑道:“就是有漏洞也是一个巨大
新起的科学,你们可以穿梭时光算什么?我如今又能定住这世界,又能在空气中打
开一道连接两地的捷径,以二敌一,我依然是厉害的。”他的“忘年交”哈哈笑道:
“老郜便是这样,十几年不变,鸭子死了嘴巴还这硬。”郜万状恼羞成怒,大嗓门叫
道:“我几时鸭子死了剩张硬嘴的?难道不是高过你们么?”那忘年交见他光火,心
中知道说中他的痛处,笑吟吟的道:“高是高的,只不过有个新发现是缺些理论做
根据。”历来学术多是以理论做基础,或是算学方程佐之,或是反应程式相辅,没
有理论的成果并不能得到学术界同人的认可。那忘年交说的婉转,本意却是讥讽他
白捡便宜却又无法居功。郜万状心中再度打翻五味瓶,面红耳赤之下不怒反笑,说
道:“哈哈,你是见我又会有一个新课题做研究所以嫉妒。你们的时光穿梭理论一
旦完结便会失业,我却不同了,一个项目还没做完又一个新项目待拨款资助。不要
说我没关照你们,自己的工作丢了便来做我助手,我下个论题便是你们遭遇的科学。”
  曾宝岳忽的叫道:“啊呀!怎么这两个科学那么相似呢?都是可以打开某个捷
径的科学,只不过一个是用到时光的,另一个却是用在两地之间的。”那三个大人
一起惊道:“新鲜!”曾宝岳愣道:“我说错了么?”那三个人纷纷道:“不是,只是
叫我们想起自己以前打的比方。”那两个与曾宝岳同来的专家之一是用的一副纸牌
做的解释,郜万状是用一只手掌做的说明,让曾宝岳一番话给众人提了个醒。只不
过曾宝岳一干人未尝试过将时光止住,不知道止住时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他
们虽然知道郜万状手里有部机器可以定住世界,并不明白这便是将时光静止的结
果。郜万状却是一心只研究将周遭的事物定在某一刻,他的研究出发点不同,理念
便无法沟通转变,理论中就是有突变的数据也只当是设计出错,往往只设计到一半
就推翻重来。复兴社成员在欧洲得到这理论时,其中的大方向已经确定,凡是违背
这既成大方向的郜万状都一概不予理会,因此他只知道自己的机器是可以将时间定
住的,反而没想到略加改变就是另一部机器。曾宝岳的话在他心中投下一颗石子,
热血上涌之际脑中灵光闪现,有些欢喜又极吃惊的暗道:“老天,我差不多手里有
三个果实只等着自己伸手去摘了。”他那两个朋友也不笨,一起拿眼睛直看郜万
状,并上下打量,其神态中暗藏妙处,那意思是说:大家搞的东西有些相近处,难
道你老哥……。
  曾宝岳知道自己见过的技术来自复兴社,早些时他只要一提及复兴社便恨得牙
痒,后来虽然平复了一点但终究只是在派系斗争方面考虑得更深。他有时候也会想
到复兴社或许有些技术是极为机密的,但一多半认为这些人只懂得政派纠纷,有什
么技术也只是鸡鸣狗盗之类,科学二字是绝对冠不到他们的头上。邓伯仁让他查的
东西连贺子寒也是在假做行家,只好说复兴社份子是偶尔捡了个路边货,不过这路
边货是来自何方的他并不知道。上次与郜万状在他实验的小楼里吃饭说话之际明确
得知他的身边有些复兴社的份子在做保卫工作,这时又将更早之前与复兴社的纠葛
联系到一起,心中打了个寒颤,说道:“郜师,您研制的东西怕是保不住的。”郜万
状与他两个朋友本是三人六眼做对儿盯着的,听曾宝岳一说又都惊讶的移过目光。
曾宝岳道:“我们的东西怕是同一部机器,过几日另一个曾宝岳要渡过长江去复兴
社探他们的机要,他们那里也有一部机器,只是被人毁坏了。那机器我记得极牢,
CC派的时光穿梭机便是由此得来的。我画两笔,若是郜师认同,您要当心这几日或
有麻烦。”他四下寻了一番,伸手在地上拾了块碎木片就着屋中的土地画了起来。
他画了几笔,郜万状抢下木片又添了几笔复把木片交还给他,曾宝岳接过木片又在
那草图上继续添加,加了几笔郜万状重又抢过木片接着画,这般不过一盏茶的工
夫,地上显出一副大机器的构架。郜万状面色阴沉,站起身轻声道:“我的机器怎
么落到复兴社的手里了?这东西又大又重。宝岳,你知道些内情,快告诉我一个月
以后我还健在么?”曾宝岳迟疑道:“应当是无事的罢?我去到江北之后一直没再回
来过,到是知道后来复兴社的人过江弄的CC的人挺慌张的,负责人回来后便要我关
注您。”郜万状面如死灰,喃喃道:“看样子后几日老子性命难保,但不知道是哪一
派的人干掉的?”说着又气又恨的将脚一跺,眼中差点要流出泪水来。曾宝岳劝他
道:“郜先生,我看到没什么担心的您性命的,过几日我去江北,那便说这机器只
一、二日内便损毁了,又过了许久复兴社才过江,我们那个时候刚注意到您,只说
明您依然是活蹦乱跳的,您要小心的只是机器别丢失了。不过我看……唉唉……历史难
道可以改变的么?”郜万状忽的将双手一拍哈哈大笑起来,曾宝岳等人吓了一跳,
以为他是抓狂失性,各自伸手去扶住他并问道:“没事么?”郜万状大笑道:“哈哈
哈,我没事,千算万算算丢了一个社会渣滓。”那日斧头帮大开杀戒,邹临同在市
府门前发公开信时市府的查本木曾来找过他,与他谈起被邹临同绑架的事,并且提
到斧头帮主所拥有的技术看上去还好像要高明过他,这两日邹临同被通缉令通缉,
斧头帮也树倒猢狲散,复兴社得到的机器不会是自己的,肯定是收缴的那社会败类
的,曾宝岳去复兴社查探时凭他超强的记性便把这机器图样转录给CC派,CC派的技
术专家修复图纸时出了漏子,将这机器的某些地方改动一、二变做时光穿梭机。郜
万状越想越得意,因为面前站着的两个老友所研究之技术只是从自己这里流出去的
二手货,他郜某人又可以叉腰凸腹立在熟人面前将鼻孔仰给他们看了。
  这边几个人不知道他所指“社会渣滓”到底是什么人,曾宝岳奇道:“算漏了一
个吗?还有人在盯着您?”郜万状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大声道:“不想是这个家伙泄
露了机密,我真后悔当初与他做生意的。”曾宝岳等人越听越糊涂,大眼小眼的你
瞪着我我瞪着你。郜万状见他们满面疑惑,叹一口气道:“算了,有些东西不该隐
瞒了,只是你们CC派这一回却是一脚踏进个雷区,若想平安无事那便对这整件事守
口如瓶。我们之外另有第三个人晓得这技术,就是那个正遭通缉的斧头帮头子邹临
同。我当初从外地托运这技术回来时顾虑太多才想找些没有政治背景的人来押运,
帮会份子虽然入不得眼,但在江湖上做事是极讲究信用的,斧头帮的头子只与我联
系过几次我便相中这个新兴的势力。他到是信守承诺帮我送回来了,可惜这人好奇
心太重,居然半道偷窥了我的资料, *** 这个要斧头的家伙我真是太小看他了,
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复制这机器。”他越说越火大,最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他的那个“德国游学时交的朋友”一拍巴掌惊道:“天老爷哟!我们拉回来的那残破
机器难道是斧头帮这些粗鲁人造的么?”他的话音方落,郜万状大悟道:“我早该猜
到不是你们CC的杰作,再过几日你们才得到图纸,再再过半月你们就返回到这里,
这快的速度岂是可以重新造一部机器出来的?定是拿了别人扔下的路边货缝缝补补
充的数。”那“忘年交”听了他的话后争辩道:“怎么能说是‘缝缝补补’的呢?缝缝补
补只是变得跟你这边的机器一样的效果。我们的是用来穿梭时间的,因此是‘重新
设计’。”他这一番话触动颇大,原来天下的人分做一文一武,武人若是一言不合便
挥以老拳;文人则不同,尤其是郜万状他们这种做理论的,察觉别人设计中有自己
思路往往会引为剽窃,更何况原来CC的设计就是从自己手中漏出去的。他与那二人
是朋友,本不用争什么名头,偏偏中有一人出言反驳,到好象他们在学术上是全新
的理论与自己毫不相干,当下在五味瓶之外又打翻了一大缸陈年老醋,酸溜溜的味
道涌上脑门,仰头冷笑道:“哈,不见地上画的机器图样么?这也叫‘重新设计’?”
  然学术研究岂是老郜这说的简单?但凡一项理论的产生都是独具特色的,并不
是说外形上极为酷似便可以引为剽窃,这一节干系甚大,不可不争。倘若由着别人
作结论,那末心血成果便化作乌有,其甚者在学术史上留个臭名。知识份子什么也
可以不要,自己搞的成果如同亲生子一般是不能不要的。那“忘年交”听郜万状的意
思便好似在说自己人是剽窃他的成果,心中大为不满,也将头一仰冷笑道:“自然
是‘重新设计’的,老郜不要以为外面形状差不多就以为我们是在抄你的成果,我们
是两码事,不好混到一处的。”郜万状盯着他看了一下道:“我并不说你们抄我的成
果,只不过是在我的成果上又发掘了新方向,虽然与我有所不同,总归是跑不出我
成果的灵感。”他的话也不无道理,那忘年交这才心服口服的点头道:“老郜这话有
理,我也只是有个疑问辩解一番而已,并无它意。”
  曾宝岳方才还感觉身体不是很糟,亦是因为发病时有些特别之处,如浪潮一
般,好过一阵之后又坏一阵。他白天身上发冷,也不是整日冷飕飕的,冷一阵子又
好了,再过一阵子又开始。郜万状一来便与众人岔到别的题目上,越岔越远,几至
要忘记屋中还有个病患。曾宝岳听他又与朋友说了几句话,身上开始发抖起来,且
越来越严重,连牙齿也咬不住,咯咯的颤个不停,连忙大声道:“不好,又来了!”
双腿一软,蹲在地上抱紧双肩一句话也不说,只从鼻孔里发出低低的哼哼声。古怀
桑跑到那桑农家的厨下,将温在锅里的姜水取了一碗又跑回来递给曾宝岳喝,曾宝
岳摇了摇头,郜万状皱着眉头道:“若是得了疟疾可不得了。”那两个朋友将手指竖
在各自的唇间向他轻声“嘘”了一下,那“德国交的朋友”低声道:“就是怕这个所以
才请你过来的,你不要大声嚷嚷,叫这里的农家听见了拿大棒子赶我们出去可不是
玩的,我们这几天都只说是着凉感冒了。”郜万状脸色当即一变,原来疟疾也称寒
热病,乡下俗称打摆子,是一种极危险的传染病。曾宝岳这几日四处乱跑,草丛里
躲过,水泥地上也睡过,下雨的冷水里淋过,他尤嫌不足还在身上脸上涂了些地上
的脏泥,几番来回的奔跑,不知道是在哪里被蚊虫偷偷叮咬,寒热症状一起,连自
己也知道多半是得了疟疾。昔时得了疟疾很难治愈,民间又没有有效的方子可以
用,只在西药里有一、二种见效快的良方,可惜那些药也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为
防止传染他人,病患定要与人分开。曾宝岳只是桑农家的寄宿客,若是让东家知道
他是得了疟疾的,人家为求保命只好请他离开,这尚不算,连他用过的被褥诸物也
会一把火烧掉,住过的房内也要刷灰消毒,由此可见疟疾病之凶猛是叫人谈虎色变
的。郜万状见多识广,疟疾病的诸多麻烦他知道极清楚,心中马上列出了两副西药
药方,一是奎宁,再一个是更早些年用的金鸡纳霜。当世除了这两副药剂之外别无
良剂。他这快便能找出对症的药方并非是他精通医理,只因为武汉地处长江中下
游,是诸多水系交汇之处,夏季极易爆发水灾,水灾过后最流行的疾病便是疟疾,
郜万状常听武大的校友闲谈三镇水患,久了即知道水患过后奎宁与金鸡纳霜可治疗
疟疾病。他命古怀桑将曾宝岳扶到床上盖好被子休息,自己转过身对那两个友人
道:“若是疟疾,我去医院取些奎宁来用,只是这种药极宝贵,医院的采购也有
限,宝岳又不能去确诊,我怕人家不信拿不到药,你们先出些主意,看看可还有其
他走捷径的方法么?”
  那两个友人将各自的双手一摊答道:“你就是最近的,我们还好只穿梭一个月
的时光,穿到几万年前那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这话方毕,那忘年交又哈哈笑
道: “有了,既然老郜你手中私藏一部机器,我们借用借用略作改装,先把小曾送
回去,到那里时你掐准时间站在一旁迎接这时光穿梭者,那时也不怕什么与历史相
违背了,随便找个就近的医院打上一针或是吃些药片就可。”他一说,旁边那“德国
游学时交的朋友”也点头称是道:“快快送小曾回去一个月后,免得在这里做瘟疫的
源头。”郜万状却愣道:“略作改装?不是说‘重新设计’过的么?这岂是举手投足之
间可以做到的?”那“忘年交”得意洋洋的从自己怀里持出一方小匣子,举在手中笑
道:“拆你机器上的几根线连到这上面,调小一枚电阻,这时间便尽在我们手中控
制了。”郜万状将两眼瞪大道:“你说真的么?!”那两个人笑吟吟的答道:“然
也。”郜万状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家伙,只拆我几根线调小个电阻就
是‘重新设计’的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重新设计’?你们非但是捡到我的二手货,而
且照原样大抄特抄,这叫做学术剽窃!”那二人听他辱骂自己做“学术剽窃”,也不
甘示弱,反唇相讥道:“这只好说老郜原先的设计有极大的漏洞,我们的方向是正
确的,你依然是在另一条歪路上探摸。我们先探到了,自然我们是赢家。”郜万状
火往上撞,大声喝道:“好比我是个打铁的师傅,我辛苦打了一根熟铜棍,快收工
的时候你们跑去在上面插几个钉子,这能叫做狼牙棒么?”那二人一怔,一个道:
“狼牙棒难道不是那几根钉子的火候厉害吗?”另一人道: “对呀,使出来的套路也
不一样,因此我们打的还是叫做狼牙棒,你做的还是熟铜棍。”郜万状捶胸顿足的
哇哇叫道:“气死我也,我……我废那大气力打这结实的熟铜棍,你们打几根钉子才
一会工夫,居然要抢我的名头?难道我是好惹的吗?”这也怪不得他发火,天底下
从没有一项学术遇到过这微妙的事,当中只略作改动就可以成为另一项成果。那两
个人听他的意思到像是要对自己两个玩些武行,亦是颇有不服的卷起一只袖子道:
“你老哥想怎么样?”郜万状冷言道:“你们一边卷袖子一边问我想怎么样?可见我
卷过袖子没有?我反到想问问你们要怎么样?”那两个人一听,果然是自己卷袖子
在先,纷纷觉着理亏,红着脸又放下袖子道:“我们并没想怎么样,只是以为你老
哥有‘想怎么样’的意思,这才想做点噱头的。”郜万状正色道:“那么你们CC认不认
是抄了我的成果呢?”他的言中只称是CC的抄他成果,并未说是朋友在抄他成果,
到也十分顾全大家的交情,那二人岂能不知?只不过若承认CC派抄他成果连自己也
要丢脸了,两个人义正词严的摇头答道: “没抄。”郜万状又破口大骂道:“你们这
些不得好死的家伙……”
  曾宝岳在被子里抖成一团,古怀桑见旁的三个人为了各自的名头居然弃这边的
病号于不顾,将一碗姜水气愤愤的拂到地上摔了一响,道:“大家吵罢,吵到后面
再打一架,鼻青脸肿时六亲也不用认了,何况只是几个普通的熟人?”
  他一发火到把那边正恶语相对的三个人镇得愣住了,过一会古怀桑见他们无话
可说,心道:“我的话是不是过份了?自己这身份可不是在这些学究面前发火的派
头。”脸一红,开口道:“呃……只是请关注一下曾宝岳的病……”
  郜万状回过神来,又对那二人大声道:“还不是抄袭我的么?”那二人听他开
口,自也不示弱,纷纷道:“当然不是抄袭,我们的是另有新意,不似你的理论,
并且你的理论中还暗藏隐患。”郜万状见他们竟然还敢还嘴,哇哇叫道:“又气死我
了,我……我要与你们断交。”那二人亦是哇哇的道:“怎么这顽固?我们怕你断交的
么?”
  曾宝岳轻声道:“也不用争了,我反正不信两种结果会是一种理论,定是其中
有些奥妙,起因虽是在郜师这里,然而有些环节是不同的,好比是这世上有些人造
出了飞机,可推动飞机前进的动力又是一种设计,看来关键是在CC新设计的那小零
件上了。”
  正在吵闹的几个人顿时停了口舌,互相之间翻了几个白眼。郜万状叹道:“我
也不与CC的争名气了,我反正是在前人的理论上设计出来过新东西,你们在我的东
西上又搞出更新的东西我只好说恭喜恭喜了。但你们也不要胡乱拿出去叫人知道,
我早说过你们如今是一脚踏进一个雷区,叫上面知道了会很麻烦,等上面不想再保
密时你们拿出来要安全得多——我这是为你们着想。”那两个人也让曾宝岳的话提醒
了,皆道:“对呀,看来我们的新思想是在这小小的零件上了,只不过因为是那大
机器起着动力的作用到误会是设计在那处的,差一点把属于自己的理论给丢掉
了。”郜万状又与他们套近乎的道:“什么小零件?是你手里的匣子么?”那“忘年
交”一把将手里的匣子藏到背后道:“先说好,我只是为了小曾的性命着想才拿出来
大家看的,你看完之后不可私下窃取我们的成果。”郜万状极为不屑的道: “看你
小气的样子,十几年交往连我的人品也信不过么?”
  当下那专家将可令时间移动的零件取出做解释,也并不细说其基理,只说该怎
么去用。郜万状听完道:“把这小东西装到我的机器上便能叫时间移动?着呀!我
怎么没想到这妙的主意呢?其实我的机器便是关乎时间的,却一直没有细细研
究。”那“忘年交”提醒他道:“老郜,‘其实’两个字你就不要说了,你一说我便一阵
心惊,不管怎样,你的设计上是没有我们这个部件的,因此在这一点上我们需要取
得一致。”郜万状道:“那当然,以为我会‘剽窃’CC派的东西么?我老郜的为人你们
看了十几年还没看透吗?”那“德国交的朋友”道:“这就好,把这东西借装到你的机
器上,送小曾回去一个月之后的日子。他走了,我们拆下这玩意儿各走各的路,你
可不许找理由据为己有。”郜万状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还是信不过我,难道我这
朋友是白交的么?什么叫做朋友?那是世界上最可相信的伙伴,其次才是家里的老
婆孩子。”那“忘年交”看了他面上贪婪的神情一眼悻悻的道:“那到未必,反正你记
着这小玩意儿的理论是我们抢先的就行啦。”
-- 发布时间:2006-4-11 下午 06: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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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困兽之斗  郜万状当下又领着曾宝岳几个人偷偷回到学校,他如今知道
自己周围许是埋伏有复兴社的特务,怕叫这些人看到疑心,让曾宝岳等人与自己分
开走,到学校时找个僻静处假做自己校友和学生碰到一起。他在武汉大学客座教授
物理,平日师生来往极多,身边围四、五个人说笑乃是惯常的事,再说复兴社特务
要在暗处保护他也不会成天躲在树后或者钻到草丛里不让他看见,遇到个没有树木
与草丛的地方怎么办?只能扮做相熟的校友勤杂工靠近了。郜万状这回放了些小
心,专挑些坦荡的地方走,让那些特务想跟踪也无从下手。曾宝岳几个人的底细他
郜万状是知道清楚的,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复兴社的特务,不过CC派的特工到怕是有
的,不是曾宝岳便是自己那两个小气的朋友,不过这几个人都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古怀桑的底细郜万状不十分清楚,但见过数次以后便把这质朴的青年排除到任一阀
系之外了。
  回到珞珈山下那停放实验机器的小楼外,郜万状偷眼四处又打量了一下。这里
地势平坦,门外只有粗不过手臂的松树,高不过膝盖的杂草,大白天藏个特务什么
的一眼便能看出,晚上到是能躲些人在附近。郜万状断定不会有人跟踪,在自己贴
肉的衣袋内取出钥匙将小楼的大门打开把众人放进去,待自己也进来后反手将门关
上。他这做法骗个普通人还可以,真有特务时也不是说他可以自作聪明就能躲得
开,只是这时节正是斧头帮邹临同被通缉的时候,复兴社老练的特务被抽调了许多
去做别的事,留下的只是为数不多的生手,这些人的本事可比那些老练的要差了很
多,不然也不会后来让典佑鱼川等人占了个便宜。他们跟踪郜万状的手段与普通的
探子无甚区别,都是在远处暗地里窥视,若发觉这边有麻烦便出手相助。对这些人
郜万状略加留心就可以避得开,因此又让他逃过一回。
  当下又急匆匆的使第二枚钥匙开第二扇铁门领大家一路进到密室里。古怀桑是
在CC驻地见过那时光穿梭机器的,看到郜万状的机器不禁叫道:“哟!怎么原来是
停在这里的?”他之前听郜万状等人的争论明白世上是有两部机器的外观是一模一
样的,但看见实物还是忍不住要发点感叹。那个“忘年交”听了他的惊叫,得意洋洋
的将眼角向老友身上斜瞥了一眼,意思是说:怎么样?连这淳朴的青年也见过,可
知你手上的家伙也没什么稀奇的。
郜万状冷哼一声道:“叫什么叫?这里的东西才是原型,其拥有者叫做郜万状。”
  曾宝岳暗笑道:“郜师总是一本正经的,我还以为他一向如此,原来是没有遇
到值得他争的事情,这回晓得他老先生也是跑不脱名利场的。”
  郜万状向那“忘年交”伸出一只手道:“拿来。”那朋友愣道:“拿什么来?”郜万
状缩回手将腰一叉故做惊讶的说道:“你装什么糊涂?自然是你手中那个不值一提
的小玩意儿。”那忘年交也叉起腰争辩道:“什么叫做‘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只有
这物方可完全改变你机器的运做,因此该叫做‘了不起的发明’。”郜万状哈哈大笑
道:“哈哈,那好,那就请你拿出你们那‘了不起的发明’,再装到我这‘伟大而无双
的超级大发现’机器上。”那忘年之交一怔,他到没料到郜万状对自己设计项目的夸
赞多出外人的数倍,什么“伟大”、“无双”、“超级”,暗道:“不行,不能让他这嚣
张。”于是一手掏出怀中的小匣子递过去,口中并说道: “请你接过我这‘神奇的,
令世人震惊的,科学界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精巧设备’罢。”郜万状接过那木匣直在心
中冷哼,暗道:“居然在我的面前使这多赞词?难道我好惹的么?”脸上故做无甚表
情,一边做事一边道:“那好啊,我便将你的设备装到我这‘非凡的,眩目的,史无
前例的辉煌而灿烂的’设计上来罢。”他的话音方落,那忘年交立刻在一旁点头应
道:“是啊是啊,只有当我们这‘独特的,瑰丽的,动人心魄的’设计装到你机器上时……”
  曾宝岳听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各自吹嘘多时,只觉得身上有点发冷,古怀桑扶着
他退出密室到外面寻个干净的去处坐在地上,不一会儿两个人便靠在一起打起了盹
儿。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郜万状在里面大声吼道:“……至尊的,超凡脱俗的……”两个
人被惊醒,睁开眼一看,屋里已经有点暗了,看样子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一大觉,
又站起来向里面走去。进了密室,只见郜万状与那忘年交正瞪着各自双目气咻咻的
如争斗的公鸡,手中的工作早已经丢给另一个“德国交的朋友”去做。郜万状兀自转
着眼珠结结巴巴的道:“……至……至尊的……超凡脱俗的……谁……谁与争锋的……”看样子二
人已经争到用尽谀词的境界,那忘年交也在敲着自己脑袋搜罗华丽的词汇。
旁边那“德国交的朋友”在大机器上忙碌了一会儿站起来道:“好啦。”
  郜万状大吼道:“集人类智慧之大成的机器!”言毕伸出一只手臂用袖子在额上
擦汗不止。那“德国交的朋友”道:“我已经把时间打到半个月后,正是我们回的第
二日,免得与前面的人碰到,开动时小曾与小古一起钻过去,老郜记得到那一天的
时候过来看看,别把他们锁在这密室里面。”郜万状道:“好,我到时再来便是。”
那“德国交的朋友”对曾宝岳道:“小曾,你回去之后我们便关了这机器,日后要想
见面只好等我们也再回去了,不过你也不是就不能立刻见到我们,只是有点不大习
惯,因为当下的你我才是真正的共过经历的,另外的你我虽然也有过这经历,却不
是真的与你一起走过,而是与另一个曾宝岳走过的。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
正关于时光的东西是有许多还需要人们去探索的。”曾宝岳这些日子与他们在一起
多得众人的照顾,虽然想到自己回到半个月后便能再看见,但目前还是有点伤感
的,说道:“我不生病就好啦,真是对不住。”郜万状拉过他道:“没什么对不住
的,过半个月大家不是又见面么?你这边一回去,那边第一个看见的还是我,你说
给我听,你想让我带些什么好吃的给你?”曾宝岳摇摇头道:“郜师,您带一部成语
词典罢,我看您与朋友是没有迎奉过别人的君子,有些谀词在成语里查得到许多。”
  那“德国交的朋友”伸手将大机器打开,只见一边的空气中出现个淡蓝色的圆
圈,周围顿时变得有些阴冷。曾宝岳拉着古怀桑一脚迈进去,还留个脑袋在外时,
只听郜万状那 “忘年交”忽的更大嗓门吼道:“石破天惊,声势浩大,神秘莫测的超
一流设备!”郜万状回转身竖眉利齿的喝道:“巧夺天工,气贯长虹,改天换地……”
  曾宝岳与古怀桑一脚又返回半个月之后,刚回去,身边那用来时光穿梭的淡蓝
色圆圈就在空气中消失了,想必是那边关掉了机器。曾宝岳这边四下一看,不禁又
吃了一惊,只见郜万状手脚都被捆绑着倒在地上,看到曾、古二人他惊喜交加的叫
道:“宝岳,是你回来了!”密室之外又冲进一条汉子,手中捏着一支短枪,见房中
无端端的多出两个青年也吃了一惊,把手枪对准曾、古道:“原来这里还有密道?
快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说便请你们吃子弹。”古怀桑愣道:“这是怎么
一回事?”曾宝岳略一思索便惊道:“他们送我们回到半个月以后,不料我们正好撞
到郜先生被人绑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持手枪的青年听了他的话先
是一愣,后又呵呵大笑起来,伸脚在郜万状身上轻踹了一下骂道:“老狐狸,原来
你早有设计,却一直不说出真相,想不到老子邹某人命不该绝,竟然遇到泄密的。”
  这人正是斧头帮帮主邹临同,他派自己同伙向市长吴国桢那里递了一封信,让
吴国桢见识自己掌控机器的威力,没多久吴国桢答复他的一切条件。正自得意时,
发现停放机器的小楼外多了些形迹可疑的人物,他觉得不妙,也亏了他还警觉,返
回密室里把那大机器打开定住世界,自己背了小机器出来细看。本以为这样出来一
定安全,没想到那些正被牢牢僵住的人突的纷纷抽出短枪向他这边打过来。邹临同
与那些人相隔数十步,侥幸之间尚有一小段距离是没有受到小机器的影响的,那些
从短枪里射出的子弹纷纷击在空中被大机器的影响力控制,后面的惯性未失,挤成
一张张的薄薄弹饼如同在空气中突然开出的神奇花朵。邹临同先还以为是小楼里的
大机器失灵,吓得几至晕厥,待看到那些弹饼时马上猜到那些放枪的汉子身边一定
不知道从哪里弄到可防止被定住的小机器,哇哇大叫之下连滚带爬的又回到门内防
守。外面那些汉子从脚下的矮草中取出些机器背到身上便向小楼里冲过来,这些人
多半是初次见识这种神奇的科学,运用并不十分自如,边跑边打枪,打得面前的空
气中布满了一层铅泥铜甲,那些悬在空中的弹饼随着他们的奔跑向前移动时也不会
去细究内因,只是觉得神乎其神。邹临同可不一样,他是富有经验的,以前在长江
边救李国星便遇见过这种情况,现下见有人向自己这边冲过来,待来人靠近至空中
的弹饼可受自己这里小机器的影响嗾嗾的打到身后时,抬手便是几枪,那里跑在最
前的两个人粹不及防各自中了几弹倒在地上死了,后的几个人见势不妙赶紧又退了
回去,跑出数十步后具都躲在树后发怔。邹临同与他们对持数小时之久,那些人中
始有醒悟的,与自己同伴走到一起仔细叮嘱,并向空中放枪做检验,待搞清楚面对
的状况后又一个个不敢擅动了,只是在远处逡巡而不敢靠近。邹临同怕时间久了小
楼里的空气不流通,过一个小时便偷偷关掉里面的大机器一次,等呼吸顺畅了又再
打开。这般对持了近一天,他肚子也饿了,又不敢离开逃走,正在作困兽挣扎时密
室中多出一个曾宝岳,一个古怀桑。邹临同并不认得这两个青年,但见到他们贸然
现身,心中便是一惊,后又一喜。他先还以为是有密道可以通到外面的,后一想如
今一切都被定住了,就有密道与外沟通也不大会有人进得来,只有是用了什么奇特
的技术手段方可到此。曾宝岳的一番话给他提个醒,他自己以前就用郜万状的资料
套做了一个时光穿梭机,这穿梭机有个特点,就是在哪里做穿梭便会出现在哪里,
只不过是时间不同罢了。面前的两个青年定是使用了郜万状的机器改做时光穿越,
越过来时人依然是在机器旁边。邹临同想起自己以前在时间穿梭中用过的手段便松
了一口气,郜万状是这机器的制作者,他肯定是又重新编排过,如今的机器中十有
八、九暗藏着可以穿越时光的设备,自己用这机器再回去几天招多些人手,此时外
面就有几个身份不明的枪手围困也不用怕,等自己的大队人马赶到时杀他个片甲不
留。或许另一个邹临同进来救助自己时会不会又大喊一声“还不快去!”,邹临同越
想越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曾宝岳想去给郜万状松开身上的绳索,邹临同向他脚下打了一弹,那弹子一头
钻进地里在面上留了个小洞。曾宝岳怒冲冲的道:“干什么?”邹临同向他招了招手
笑道:“喂,你认得郜万状最好,你是怎么来的自己最清楚,也不用我提醒。你只
去请这老狐狸告诉我这机器上用来穿越时光的部件藏在哪里?操控的按键如何使
用?你是他熟人,他不好抵赖,换作我去问他定会装傻充愣推说不知。”曾宝岳
道:“这机器上哪里有时光穿梭的设备?”邹临同愣道:“那你是怎么来的?”曾宝岳
见他持枪胁迫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并不给他好脸色,极冷淡的答道:“这与
你无关。”邹临同看了一眼郜万状,慢慢将手中的短枪对准曾宝岳道:“老郜,他是
你的弟子吧?你说这机器上可有那用来穿越时光的设备?”言毕又是一枪打到曾宝
岳脚下,第二枪指到他头上。古怀桑道:“这机器上本来应该有一个零件是可以用
的。”邹临同一听他的话马上来的兴趣,收回手枪道:“还是你老实些,我从你面上
就看出你一向老实厚道,不似这些学过高深知识的家伙叫我放心不下。你说那零件
是安在什么地方的?”古怀桑道:“是CC派两个专家拿来的,因为怕曾宝岳得了疟
疾,所以借来安到这机器上送我们回来,用完了当然是又拆走了。”邹临同破口大
骂道:“你这家伙看似厚道实则比他们更狡猾!学过高深知识的好歹懂得君子不欺
以方,你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要小聪明,老子先毙了你再说。”又将手枪举起。古怀
桑还是一番好意要提点于他,不料人家并不买帐,气势汹汹之际变成一副吃人的模
样要拿枪打他,双手抱着自己脑袋蹲在地上叫道:“我说的是实话。”邹临同哪里肯
听?举枪便要放,郜万状忙道:“住手,便宜你这社会败类了。”他一开口把其他三
个人都吃了一惊,邹临同大喜之下叫道:“啊哈,你这老东西果然是暗留了一手。”
曾宝岳却惊道:“郜先生,您把那两个朋友怎么了?”他的想法中或是郜万状偷取了
CC派的法宝,那两个他的朋友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古怀桑知道自己小命得保,心中
不免一喜。
  郜万状叹道:“我能把他们怎么样?那天送你们两个人走后我与那忘年交为了
争个名气闹得不欢而散。不过毕竟是让我见识过那小零件,我用两日推算出它的运
算方程,用这方程赶制一个同样的、不怎么令人感到震惊的三流作品。这东西如今
就在这密室中,取出来装到大机器上便可,只不过怕大家面前的人渣又舍不得
了。”曾宝岳听他此时还在与那朋友斗气,又是好笑又是惊讶,问道:“郜先生,那
个东西在哪里?”郜万状道:“就在那厮背上背的小机器内,你叫他给你吧。”
  邹临同身上背的机器乃是郜万状初期制作的原型,上有红、白二色按键是与其
它另制的同类机器不一样的,其中白色按键据说是用来毁灭大机器的,郜万状要他
献出这物他如何肯干?若是稀里糊涂递了出去,郜万状一声令下“按那白键”,旁的
两个青年看来是他亲近的后辈,自是坚决照做,大机器一旦毁去,外面的世界恢复
正常,再想负隅顽抗只能是做白日梦了。邹临同将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来转去,看
看郜万状,又看看曾宝岳。郜万状知他不信,说道:“你不信便怪不得我们,只怪
你疑心太重,这一回才叫活该。”邹临同冷笑一声道:“以为我是傻瓜么这好骗的。
其实那个古里古怪的东西就在你造的大机器里,我又不是没见过,待我仔细查看一
下便知。”他一手提着短枪将曾宝岳与古怀桑赶到郜万状那边,自己绕着室中的大
机器或站或蹲里外打量。
  曾宝岳见另一边的墙角还堆了数部与邹临同身上所背机器一般的设备,轻声问
郜万状道:“郜师,那边墙角也有几部机器怎么以前没见过?”偷偷将身子挡在郜万
状前面,打手势让古怀桑帮着解开他身上的绳索。郜万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都
是另一些人仿我的设计做的二手货;你注意这人渣叫做邹临同,是斧头帮的老大,
亦是正在被通缉的那个逃犯,他身上背的机器是个原型,上面有个白色按键非常重
要。这傻瓜自作聪明,其实只须将他背的家伙用三根导线接到大机器上面就可以开
启时光隧道。只是这回的不似你们CC派做的那个小玩意儿,这一个的威力要大许
多,开启时调动上面的电阻,空气中的那奇特光圈可大可小。我料定这个要斧头的
帮会逃窜犯不会听我的,你们要骗他把身上的机器交你们手上,然后你们送这机器
去几万年以前。我如今算是晓得了这东西是个不祥之物,造出它来未必能留得住,
这个乱世时节留这科学不得;今天一整天这个渣子捏着手枪进进出出忙乱不停,我
猜八成是外面有人赶过来了,只是他们身上不一定有这小机器,想冲进来是办不到
了。若不能骗这流窜犯把那原型脱下来,大家也要想办法送几部机器出去,那些小
机器如今是开着的,也不用按上面的键,抱起便赶快跑。”
  曾宝岳又轻声问道:“郜先生,武汉大学内怎么停这厉害的设备?我乘CC的机
器返回时曾见过您与校长诸人在密谈,想必不会是小单位能搞得起的。”郜万状怔
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古怀桑一边听他们耳语,一边三几下将郜万状身上的绳索松下。郜万状得了自
由一边坐起来偷偷活动手脚一边去看邹临同,只见邹临同仍在那边探头探脑的查看
机器,并不注意到这里,又将嘴巴凑到曾宝岳耳边低声道:“是不是你们CC的人想
打我机器的主意?你不要瞒我,前几日你们CC的邓伯仁与复兴社的特务在这里叫几
个日本间谍差一点给治住,到亏了人家共产份子见机赶到。邓伯仁回去后定是想些
鬼点子,他叫你回一个月以前是想借你查我的内幕是不是?”曾宝岳觉得自己几是
叫人扒光了衣服般看得清澈透底,脸上红得猪肝一般,点头应道:“是……但他只叫
我查您与什么人联系,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郜万状轻叹道:“这机器是个不祥之
物,人人都想打它主意,可又不怀什么好意。邓伯仁是怕一旦动起手来不知道我背
后支持的是哪个单位,万一出了漏子他连烧香的地方也找不到。唉,如今事情闹大
了,连这单位怕也不会认帐,他们当初拨款时中间是绕过一个大圈子的,看来是早
设计了一条退路,万一出了乱子,捱骂的还不是市府的一干人么?”想了片刻对曾
宝岳道:“宝岳,你可愿意做救世的英雄么?”曾宝岳愣道:“什么救世的英雄?”郜
万状道:“我想办法送你们走,你回到CC后见到邓伯仁时也不用与他废话,骗他再
让你使用你们CC派的那部时光机器。你俯耳过来,上面那个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有
些妙处是可以调整的。”
  他几乎将嘴巴要咬到曾宝岳的耳朵眼里,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曾宝岳边听边
记,郜万状说完了他点点头答道:“我记住了。”郜万状极信他的记性,并不更多怀
疑,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对邹临同道:“你这要板斧的可找到了么?”邹临同身为斧
头帮帮主并不是使的板斧,而是小巧可暗藏袖内的凶器,外观上比之板斧秀气得
多,板斧只有梁山好汉李逵这大力士才拿得起,郜万状言语之中称他是“要板斧
的”,意带讥讽,邹临同如何不知?从地上跳起来大骂道:“你这老狐狸,到底把那
东西藏在哪里?”瞥眼看见他身上的绳索没有了,又大喝道:“谁解的绳子?”古怀
桑将脸向上一仰,故做无知状。郜万状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渣听不得别人的
话,如今困在这里也不用外面的人打进来,饿你三天便让你完蛋。”邹临同浑身一
颤,他已经将近一天水米未进肚子里,早就又饥又渴了,郜万状一语将他饥火又扇
得更旺,恶狠狠的道: “老子饿极了便吃你一条大腿,若觉味道不合口味再换这两
个年青的尝一尝。”曾宝岳与古怀桑见他满脸的凶相,皆吓得往后缩了一步。郜万
状轻轻啧了一声道: “你这人也只喊得出这上不了台面的狠话,你就吃我们难道不
睡觉的么,三天不睡觉你便成了狗熊,老子这是在提点于你,居然不买我的帐。”
邹临同顿时软了许多,他刚开始的时候听信自己那同伴的话向市府递了一封信去胁
迫那里的一干人,本以为从此就可以一帆风顺,没想到方得意麻烦就来了。他自从
重新掌控郜万状的机器之后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总怕有人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抢了这
机器,吃饭是靠的钱大用定期送进来的食物,到晚上睡觉也恨不能睁着一只眼睛,
若是内急想方便了,先将机器启动定住外面的世界,再背着小机器跑到就近的草丛
里拉开裤子速战速决。如今这可以定住万物的神奇科学非但带不了他许多的欢乐,
反到成了一个巨大的累赘将自己固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他这时候想起那日本人
典佑鱼川的劝告,以前还在心里骂他狡猾奸诈,现在一看人家可比自己要高明许
多,这世界当真不是靠一两件厉害的武器就能打下来的。
  郜万状见自己的话打中邹临同软处,微微一笑,说道:“我若叫你举手投降你
也不会答应,你这样的江湖人物穷凶极恶时便是一条命换两条命也觉得划算,更何
况这里三条性命,且无一不高贵过你。”他的言语中对邹临同没一点儿客气的,但
是邹临同这个时候放得乖巧了,只要不让他举手投降并能保住性命,休说骂个一两
句,叫他变乌龟在地上爬也会照做。
  郜万状见他不还嘴了,这才咳嗽一声慢悠悠的道:“你不过是想用这神奇的机
器给自己捞点好处,只是手法略差了点,若是斧头帮的人仍在时千把个兄弟帮你做
事,人多势众时开动这机器帮点小忙到也能如虎添翼,可惜当下你几乎光杆一人,
靠那几个不怎么成气候的家伙哪里办得成大事?说到底你还是少了个强力的靠山。
我面前的这个青年叫做曾宝岳,CC派的小头目,喂,你这帮会份子可晓得CC派的大
名么?”
  邹临同只听郜万状半席话便豁然开朗,他自己何尝不是知道要找个有力的靠山
呢?以前郜万状找托运人时他便是因为郜万状背后像有些来头的样子才着力巴结
的, CC派大名更是不用多说已经如雷惯耳了。他没想到面前的两个青年之其一竟
然就是CC派的小头子,这可有点不识泰山之尊的歉意了。上上下下打量曾宝岳良
久,见他一脸的病容,只是内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派。因为自己的年岁大过曾宝
岳,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显得草包,强自梗起脖子道:“CC派?哼,我又不是个呆子
怎会不知道?只是郜先生有什么好指教的?”他以前从不叫郜万状做先生,因为甚
是痛恨他,加上与他在一起时多半是捏住他老命在手里,有这优势地位他称呼郜万
状也随便多了,不高兴时就骂他“老狐狸”、“老家伙”或“老东西”,心境略好了便是
“老郜”,先生二字从他口里冒出来着实是有点儿“石破天惊,神秘莫测,改天换地”。
  郜万状推开曾宝岳,在地上盘腿儿打了个坐姿这才继续道:“CC派在这里大有
势力,没他们点头外面的人绝难在武大立足,你进进出出一整天,外面定是有厉害
的角色在候着的,当下也无非是复兴社和CC的人马能注意到我这小楼。你用我这机
器作筹码,请这位CC的小头目替你出去谈判,国内政治阀系众多,你出去以后随便
投靠一家就成了。”邹临同大声道:“我就中意CC份子!”曾宝岳却在心中一万个瞧
不起他,本想讥笑他一番,但记起郜万状的话,猜到他是在使诡计好让自己走,便
忍住怒气答道:“CC在武汉这里还是负责人邓伯仁先生说了算的,你想加入我们本
来我做接纳人就可以了,但今天的情况特殊,我认了你也不会信我,只好请邓先生
亲临这里与你谈判。他说你是CC的人那你就大摇大摆走出去也没人敢动你。”他说
一句邹临同在心里应一声,说完了邹临同在肚子里直夸他懂事会做人。这次的事态
实在是太严重了,若不是个有实力的阀系头子与自己解围,其他人根本靠不住,曾
宝岳虽然是CC的小头目,但身微言轻,以他的地位恐怕喝不退外面那些拿枪的汉
子,因此说道:“好,便请你出去交涉。只是门外有几个汉子拿着手枪想冲进来,
我也不知道他们事属哪一派的,你得先过他们这一关才行。”曾宝岳应道:“这好
说,我出去看看,若是CC份子大家自己人都会卖我一个面子,其它派系的则看他们
是不是能卖陈氏兄弟一个面子。” 邹临同将手枪向室外一指,说道: “你们三位走
前面。”郜万状冷笑道:“还怕我在后面抢你么?”邹临同面无表情的道:“不是怕你
抢我,只怕你老先生走我身后时在那白色按键上拍一巴掌。”郜万状呵呵的笑起
来,邹临同又一次称他做“你老先生”,他再次感到“石破天惊,神秘莫测,改天换
地”了。
  几个人一起走到外面厅堂,小楼的大门已经让邹临同关上了,两具尸体放在一
旁,每具尸体身上都背着一部小机器。郜万状道:“这些人手脚到快,不几天工夫
造出这些来,看来做特务的也有些巧手的工匠。”邹临同对曾、古道:“你们两个年
青人解下他们身上的机器一人背一部就可以出去了,郜先生留下与我在一起。” 曾
宝岳道:“难道郜先生不能与我们一起走么?”郜万状却劝他道:“你现下顾着自己
便行,这个社会渣子手里没有人质他是不放心你们两个走的。”邹临同不耐烦的
道:“你别一口一个渣子一口一个败类,我没名字吗?你不中意我的中文我还有个
法国名字叫路易十四。”郜万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凭你也叫这个名字
么?我宁可称呼你做使板斧的好听些。”那路易十四乃是法国封建帝王中最为强大
的君主,号称太阳王,一惯礼贤下士善于罗致人材,然生性好斗,有一句名言叫
做:朕即天下。郜万状懂得西欧诸国历史,熟知路易十四为人,邹临同与之相比直
如萤火映月,因此才发笑。邹临同又让他讥笑了一回,脸色转红,低声道:“叫不
得路易十四么?老子不是差一点便坐了天下的,还不是……”说到“还不是”三个字时
心中一凉,暗道:“还不是怎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太蠢。妈的,一个又一个的宝
贝叫我捏在手里偏生一次又一次的失算。上一回是丢了斧头帮,自己沦为通缉的逃
犯,这一回叫人困在这里不知道结果会如何,难道我真的没受用这些神奇科学的福
份么?”其实他也不是没受用神奇技术的福气,只是胃口太大了,一次又一次的钻
到并非可以仰仗一两件武器就能坐稳位置的圈子里,若是用在帮派火并的时候那到
是如虎添翼,说到底便依足了一句老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他邹临同本来就
不是可以在官场上面打混的料子,偏要自以为聪明的挤进去闹一闹,闹过一次尤不
嫌满足,又来第二次。早前与他出主意的那同伴论及才能高过他十几倍,但那人也
不是足够聪明,以为自己能想到的邹临同也应该会想到;若是换做邹临同替他跑腿
的话这次的事情多半会进行得比较顺利,惜乎那人怀了一个做配角的心思只是想从
邹临同身上捞些好处。邹临同只听他的大方针,并未考虑自己一旦向市府示威以后
别人会有什么样的动静?自己这里该预先安排什么对策?一头闷在这神奇的机器旁
边再也不动,就这一着没考虑到,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个日本间谍典佑鱼川的
才智比自己手下又高出不少,与邹临同交流过几句便知他不可重用,只拿他做了一
面转移视线的招牌。邹临同现下面临困境时有些事情想得比之以前要实际得多,心
中后悔莫及,但已经无法回头了。
  曾宝岳与古怀桑背上机器,邹临同伸手帮他们将机器上的红色按键打开。古怀
桑还好,他长年在外面跑的,身体比曾宝岳强壮得多,更何况曾宝岳现在还有病在
身,因此显得摇摇晃晃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郜万状见了伸手又将曾宝岳身上的机
器解下,对古怀桑道:“小伙子,你与他走近点,这小机器可有十数步的影响范
围,在这范围内的东西都是活的,你便扶他出去与人交涉,以后我请你一顿美
食。”他还记着第一次在北方同学伙食团遇到古怀桑吃白食的情景,因此有此一
说。古怀桑早把这事忘记得差不多了,伸手扶住曾宝岳答道:“不用了,他是我的
好朋友,这算不了什么。”郜万状大受感动,扭过面孔对邹临同道:“看见了么?他
的人品比之你可强一百倍也不止。”邹临同大怒,咬了咬牙道:“待会我对你老先生
也一样,希望你那时也赞我两句。”郜万状耸了耸肩膀悻悻的道:“那你可扶紧我了。”
  开了门,只见十数步远的空中悬着几片奇怪形状的灰色的叶子,更远的地方有
几个拿枪的汉子背着些小机器在往这边看。古怀桑正要踏前一步,邹临同眼急手
快,一把将他按到地上喝道:“小心打过来了!”古怀桑有些不解,只听头顶呼呼风
响,飞过去几样东西。郜万状也大叫道:“好惊险!”古怀桑奇道:“刚才从我头顶
上飞过去的什么东西?”郜万状用手一指说道:“你们看身后的墙壁上。”众人扭头
看去,只见身后十数步远的墙上贴着几张灰色铅叶,那中间尚有一块黄色铜心,邹
临同道:“我与外面的人对持一天,他们退回去时手枪里打出的弹丸留在空中挤成
薄饼,后的力道未失,你方才踏上一步便正好影响到这薄薄的弹饼,我按你迟一刻
这铅泥铜甲便盖到你脸上。你记住面前的世界是定住的,没你身上背的机器做影响
你就与那弹饼一般僵在空中。”古怀桑是初次见识这奇景,方才在那密室中因为里
面还开着好几部机器所以并没有看见空中悬停的奇特事物,对外面的情景自也不是
很清楚,这回看仔细了不自禁的伸了伸舌头道:“好新奇的景色!”邹临同拉起他
道:“你不要只顾看这奇景,外面怕是还有这样挤扁的弹子,你走路时看清楚四
周,只要发觉空中有悬着的东西,就是一片树叶你也俯底腰身;也不要好奇让曾先
生跑到十几步外去用手触摸,我告诉大家,这一大一小两部机器互相影响的边缘也
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硬得像块铁甲。”他还怕两个青年好奇心太强,抬手向门外
打了一枪,众人不远的空气中立刻出现一张挤薄的弹饼。邹临同道:“看见没有,
就是这样,你们不要去碰这些悬在空气中的东西,它们原来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
依然有杀伤力。”曾宝岳惊道:“怪了,真的好似坚硬的装甲一般是打不透的,可是
我在湖边的酒店里遇到的却略有不同,那时我的四周虽然也是僵住了,用手去碰时
却是极有韧性,不像这里硬邦邦的。”邹临同催促他道:“这个时候也不是争论科学
的场合,你去与外面的人谈判,叫他们答应不许冲进来,并请给我送些吃的,先应
允了这些条件我便关上里面的大机器,不然就让武汉三镇一直这么定着,如今已经
定了一天了,你叫他们算算这一天里武汉已经损失了多少钱?”他这番话威慑力极
大,曾宝岳一把拉住古怀桑道:“小古,我们快走。”
  他们前脚跑出去,郜万状后脚便向里走,邹临同喝道:“往哪里跑?”郜万状
道:“你别动,还怕我跑得出你的范围么?”邹临同愣道:“看你搞什么鬼。”
  郜万状走到离开他十数步远的地方脱下自己脚上一只皮鞋捏在手中向空气里探
去,那皮鞋一旦受到大机器的影响,立刻被牢牢的定住了,隔着皮鞋用手去推,只
觉得坚如铁甲。郜万状嘀咕道:“这奇怪。”反手向邹临同打了个手势叫他往自己这
边挪两步。邹临同记起上次被典佑鱼川要弄的事,对郜万状道:“你站着不许动,
双手抱在头上,鞋子掉到地上时再捡。”郜万状这高雅身份的人如何肯 “双手抱在
头上”?冷哼一嗓到退三步,双手交叉于胸前道:“以为老子这里有阴谋吗?我是在
看这科学还有什么古怪的地方?”邹临同哪里信他?手中的短枪对着他,自己踏前
三步,那定在空中的皮鞋啪的掉了下来,郜万状走过去也不弯腰,一只脚在地上左
探右探将皮鞋又穿回去,这才向邹临同走过来笑眯眯的道:“怎么一副前车之鉴的
惊慌样?莫非是在别人手中早已经吃过苦头了?对了,使手段能叫你这帮会份子怕
的只有一人,难道是他?”邹临同一想起典佑鱼川便又气有恨又是佩服,这人的才
智自己越往后面越是挑大拇指,只怪自己当初太过狂妄,现在郜万状一说“难道是
他?”,自己心中浮现的第一人便是典佑鱼川。脸上一红,含含糊糊的道:“他?他
是谁?”郜万状盯他看了一眼正色道:“你不知道我所指的‘他’是何人么?你装的什
么糊涂?”邹临同暗道:“这老东西好厉害,他猜到我准是在日本人手中吃过亏,不
过我可不能在他面前承认。这老东西嘴上不留口德,抓住我一个把柄又要罗里罗嗦
讥笑半天。”想到这里仰起鼻孔冷哼道:“对不起,我的确不知道你说的‘他’是何
人?我也没在任何人手中吃过苦头,你少拿话唬我。”郜万状果然是在拿话唬他,
他那日并没见到过典佑鱼川对付邹临同的计谋,只是方才邹临同做得太过小心翼翼
了这才起疑心想哄他说些实话后面好挤兑他,不料居然被邹临同看出来了,自己老
脸上微红一下讪笑道:“你这人渣跟我在一起几日变得聪明了许多,知道我是在拿
话唬你,还不错。”邹临同气得几乎要吐血了,额上青筋暴起,肚中骂声连天,发
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将面前的老狐狸五马分尸。
  郜万状见他气得要发狂的样子,怕真惹烦他失去理性,连忙自己打开岔子道:
“怪了,方才我也试过,哪里有什么韧性?碰到那边时还不一样硬邦邦的么?”邹临
同咬牙切齿的道:“你管它又硬又软的,想研究你的课题么?先把我打发走了再
说。”郜万状向他施了一礼道:“你说得对,且看外面的交流怎样结果吧?”邹临同
见他又向自己作揖,火头顿熄,语气略缓了一下道:“你这不挺好的么?偏要与我
做对?”郜万状笑道:“若交涉得好,当然便宜你啦,交涉不如意,外面的人也与你
一样的蠢笨呆子,打定主意固守,你这年青饿一个礼拜或许也不会死,我再挺三天
就差不多啦。不过我先提醒你一下,这段时间我有脚气病,你想吃我尸体度日时不
要吃我的脚,受传染了是你自找没趣。”邹临同又受了他一次讥讽,暗道:“这老东
西见性命捏在我手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哪里还会惧怕我杀他?我若是想
得个清净便放聪明点不要与他说话,这老东西打架打不过我,骂起人来我未必能赢
得了他。”将头向门外一扭,再也不理会郜万状,只防着他突然扑上来按动自己身
上那机器的白色按键,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外面的曾宝岳与那些人交流了一会便又返回来了,曾宝岳道:“谈妥了,他们
答应暂时不冲进来。”郜万状问道:“都是些什么人在那边?”曾宝岳道:“他们不肯
说,但听说我是CC派的小头目他们对我到挺客气,我猜是那些派来保护您的人。”
郜万状冷哼道:“这些家伙也就放马后炮的本事,每次总是到老爷我的性命捏在人
手里时他们再跑出来。”邹临同对曾宝岳道:“你再去叫他们把身上的机器也交给
我,他们现在与我做对头,虽然有你在中间调停,谁知道会不会不守信用的撞进
来?我拿着这这些机器心里也感到安全,有人敢偷偷冲进来时我就把里面的大机器
一开。”郜万状又笑道:“说你蠢你还当真的,外面几个家伙能听你的么?你现在并
不是十拿九稳的赢家,大家的力量都差不多,你能得着人家的许诺暂停休息已经是
借了曾宝岳的身份,还敢多要别的,真是不可理喻。”邹临同有个优点,那就是有
什么不明白的经别人一番指点往往能分清楚好坏,郜万状的话虽然难听,可说得十
分在理,他只怔了怔便说道:“那好,我就与他们门里门外对持,有什么不对劲的
老子就把里面的机器一开,从此不再与任何人谈判,困死拉倒。”曾宝岳皱着眉头
道:“你也不要这说,你一个人的私欲要整座城市陪你完蛋,说不好听点这叫做恶
贯满盈,就算这里的人枉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你以为凭你的大号可以走到哪里
去?”邹临同经他一提醒,心中不禁哆嗦起来,他并非完全是江湖草莽之辈,武汉
三镇被他定住一回,损失之巨大是无法估量的,就算这次能够侥幸逃一条性命出
去,邹临同三个字也是臭不可闻,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找他算帐。且不说上次屠杀帮
会首领以及让复兴社栽赃陷害所树起的仇家,这一回整座城市百十万人都放他不
过。他越想越是害怕,越怕就越是豁出去了,穷凶极恶之下狞笑一声道:“谢谢你
的提醒,姓邹的今天能逃过这一劫怕是上辈子无意中烧过一注高香,你去告诉你的
首领,不要跟我玩花样,叫他想办法保我离开这里,我只给你十二个钟头的时间,
过这钟点便重新打开机器,你们也不要想与我谈判了。”曾宝岳叫道:“十二个钟
头?这怎么够?我过江去就要一个多钟头,CC派要保你性命,上下的关节都要打
点。”邹临同喝道:“不答应我就一直让世界这么定着,反正已经定了一天,该损失
的也损失差不多了,再多也多不了一点,你就与我在这里耗着罢。”曾宝岳大怒,
正要拿话骂他,身上一抖,原来是病情又发作了,这一回比以前要犯的厉害得多,
身子一软,几乎要倒下。邹临同面无表情的道:“不要在我面前做戏,从现在开
始,我只给十二个钟头。”古怀桑一把扶住曾宝岳向他怒道:“这就尽情的凶吧,总
有人会对付你的。”邹临同一巴掌抽到他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古怀桑嘴角渗出
一丝血水,他咳了一声,将舌头在口里打了一转,张嘴吐出一枚带血的牙齿,竟是
邹临同下手不留情将他牙齿打落了。曾宝岳怒骂道:“人渣!”邹临同将枪口顶到他
头上冷冷的道:“现下我有点害怕,你不要刺激我,跑不了一死我什么都做得出
来。”郜万状见势不妙连忙从旁哄劝他道:“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激动,邹帮主要
逃走那还不容易么?到时候只要叫外面的几个枪手把他们的机器交你手上,这世界
就只你一个人可以活动,你大可以从容不迫的走出三镇地域永远不回来。要发财也
不只限在这个地方,你到外面改名换姓还有谁知道你是邹临同的?世上的英雄谁没
经过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东山再起这句话你可听过么?”邹临同本是心乱神迷之
际,让郜万状打了一剂强心针,顿时又清醒过来,收回短枪对两个青年人道:“你
们把身上的机器解下来,我这便进去关掉里面的大机器。”用手枪向郜万状一指
道:“烦你走前面,进去后靠墙站,不要近那机器,不然我就开枪。”郜万状连声
道:“好好好,你怎说我就怎样做,如今你最大,你说一我不说二。”邹临同噗嗤的
笑道:“这到变得乖巧多了,只不过是一堆废话。”又对曾、古二人道: “放下身上
的机器,你们敢拿走一个,我在这老……老先生身上开个口子。”古怀桑气愤愤的把
背上的机器除下扔在地上,邹临同又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我好关上大门。”郜万
状对古怀桑道:“小伙子,你不要与他争吵,当下不是个人私怨的时候,你们这是
要去救一座城市,大局为重。”
  待古怀桑扶曾宝岳出去后,邹临同便要关上大门,郜万状冲门外喊道:“宝
岳,不要忘了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你要当救世的英雄,有些不该留的东西万不可
因为与 CC有干系就下不了手,你要救世,总会有些难题要你决断的。”邹临同把大
门砰的关上插紧门栓对郜万状道:“你交代他些什么事情?可是与我有关的?”郜万
状一边往里走一边摇头道:“与你无关,不过起因在你身上,你少问了,这个问题
问了我也不会说,因为我见你方才失去理性时一副丑恶嘴脸心情极不爽,这回能放
你逃脱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你面。”邹临同叹道:“你若是用穿梭时间的法子送我走
哪里还会看到我的嘴脸?说到底是你太过顽固了。”郜万状冷笑道:“你说得轻巧,
我用穿梭时光的法子送你走你想去到什么时间?”邹临同想也不想的道:“回去半个
月就好啦。”郜万状骂道:“入你先人!因此我是决不会用这机器放你逃命的,你一
回去便又可以布置些圈套,今天你吃这大亏可学得有些精明了,再杀回来取得这里
的机器,妈的,你手中有两样法宝加在一起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吗?我因
此须得让你走得一丝不挂,想重做回这些机器也办不到。”邹临同眼睛一亮,他这
人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缺点,经人点醒时能分清楚好坏,但分清楚好坏之后若是能看
到其中的好处便马上恢复傲慢自大高人一头的性子,他先头让曾宝岳一番话说得自
己也害怕,几至失去理性,这时又让郜万状的语言点拨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眼前一亮时似乎已看到自己仗着两部超越人类常识的科学机器坐在一张龙椅上号令
天下。抬脚在郜万状屁股上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记哈哈笑道:“好,老子记得你的提
点,待会找到那可以穿梭时间的零件时就照你的话去做,你这老狐狸果然有两下
子。”他精神一旦恢复,又开始“老子”、“老狐狸”的乱叫起来。
  关了密室里的大机器,邹临同便在那上面又仔细查看,只是里面有些位置被线
圈诸物档住无法查寻。
  正找得起劲,只见机器旁蓝光一闪,从里面钻出一个青年,脸上肿起半边,不
是古怀桑又是谁?邹临同正在惊讶,还等着从那光圈里再钻出个曾宝岳,不料那光
圈马上便关上了。他拍着大腿叫道:“可惜!我方才从这边钻进去就好了。”郜万状
笑道:“你不怕那一边站了一群人正等着你跳过去自投罗网吗?”邹临同一把抓过古
怀桑笑嘻嘻的问道:“伙计,你说,那边可有‘一群人’正等着我吗?”他一得意,刚
才殴打古怀桑的事便丢到九霄云外,对古怀桑脸上的肿起处丝毫不以为然。古怀桑
挣开他手腕说道:“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郜万状大惊道:“小古,你怎么是
从明天回来的吗?宝岳呢?他怎么没跟过来?”
  古怀桑道:“他吃了奎宁片,打摆子止住了又开始拉肚子,钻这个光圈寒气太
大,他怕受不了便在那里等我。”
  邹临同在一旁急问道:“你是从明天回来的,告诉我,明天我怎样了?”古怀桑
望着他一怔,片刻之后答道:“你真想知道么?”邹临同见他的神情有异,心中砰砰
的乱跳,暗道:“这小子一开口说我明天身上中了几十弹打得蜂窝一般我该怎么
办?他奶奶的看样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我今天千方百计想办法逃走或许说不
定也能成功,一旦知道明天的事成做定局,难道老子在这里能把法子扭转乾坤的
么?”因此急忙摇着手哈哈笑道:“哈哈,我是与你玩笑的,明天的事其实我早有设
想,就是大难不死又叫我逃了一回。”古怀桑捂着半边肿起的脸重重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把邹临同哼得垂头丧气,心中嘀咕道:“妈的,不知道这一哼是证明我的话
正中还是在讥讽我自鸣得意,反正是有点玄。外面这多枪手想跑哪里那容易?钱大
用上次来送过食物之后再不见他踪迹,那两个家伙现在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若是不
幸叫人给枪毙了,老子的魂魄也要去找那个出主意的汉奸,责他出的主意非但不见
效,反而害我吃子弹。”
  郜万状猜到古怀桑回来定是有要事的,若非这样他大可留在明天的光阴中,问
道:“小古,你回来可是有事要办的么?”古怀桑道:“我一会还要回去,这里的事
我插不上手,还得大家自己解决,我插手了不但没好处,或许更糟。”郜万状微微
笑道:“你这番话到像是宝岳教的。”古怀桑脸上一红,讪笑道:“嘿,还是郜先生
猜得对。”邹临同耸肩撇嘴的应道:“这有什么?我也猜到不是你说的。”古怀桑见
他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愤愤不平的在地上啐了一口道:“我这便有句话是你永远
也猜不到的,你明天的时候早已经……”邹临同吓得用两根手指一左一右堵住自己耳
朵大声道:“好啦好啦,你的话我再不插嘴啦。”郜万状故作姿态的将自己耳朵靠到
古怀桑嘴边做倾听貌,一边点头不止一边道:“唔唔……嗯……这般?”听完将耳朵移
开,一本正经的看着邹临同,眼中放出一丝异色。邹临同心中跳得更狠了,他方才
用力堵住自己耳朵又大声叫喊,古怀桑说的什么一句也没听见,但如今看到郜万状
满眼的异色,以为他已经知道明天的结局了,自己这几天对他没几分客气的,这老
东西恨自己不死,他也不用与自己打斗,这时节心中但有不痛快,张口喊出一句
“明天你死翘翘喽!”,完了,未来的大局已定,也不用费力气挣扎了,坐着等死罢。
  郜万状猜到他心思,笑吟吟的道:“明天的结局就在老夫一句话,邹帮主你信
是不信?”邹临同一声不吭,只点了一下头。郜万状又笑道:“那就好,来你帮我捶
一下背罢,我现在有点不舒服,好象胸腹之间有一股正气要从嗓子里跑出来,哦
哟,不好,说话就到嗓子眼了:明天的结局是……”邹临同把手中的短枪插到腰上跑
过去一边给他轻手捶背捏拿肩膀,一边气得哽咽不止,恨恨的说道:“老、老子……
长这大……几时受过……这气……等到明天没事了,入你奶奶的……”郜万状道: “还敢骂
人?你不要哭,笑一个罢:明天的结局是……”邹临同仰起头哈哈大笑,眼泪止不住
的流出来。
  古怀桑见邹临同被郜万状治得服服帖帖,又惊又喜,向他施了一礼道:“郜先
生,我该回去了。”郜万状心念一动,暗道:“原来他来的目的只是送我一个哑
谜。”点点头故作姿态的道:“好,你该说的也说了,早点回去休息罢。”
  那大机器一边又出现一个蓝色光圈,邹临同大喜过望,转身便要往里扑,只消
跳过去,哪管它是什么时间?若是能返回几日更好,就是与古怀桑一样也回到明
天,只要抢到那时光的机器,非但可以逃得性命,而且还可以东山再起。
  古怀桑退开一步伸手做个请的姿势道:“可别后悔。”邹临同于那光圈跟前急急
的刹住脚步道:“后悔什么?”古怀桑道:“或许你今天也没事,偏是自己一头跳进
明天的环境里。我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正有‘一群人’在等你算帐,你想找死就请进
去吧,这叫做请君入瓮。”郜万状呵呵大笑道:“这怕又是宝岳教的。”古怀桑挠了
挠脖子嘿嘿笑道:“怎么又猜中了,请君入瓮好记,因为是成语,别的就难了。”郜
万状挥了挥手对他道:“你先回去吧,再见你的时候我请你到浙江伙食团那里做
客,对了,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吃辣?”古怀桑道:“吃甜……不不,还是吃辣。”一闪
身跳进那时光的隧道里不见了,那蓝色光圈跟着也消失了。郜万状打量邹临同数眼
冷哼道:“居然还想逃跑?可见你这人渣还没吃够苦头,再来与我捏捏脚罢。”邹临
同气愤愤的大喝道:“老狐狸,你说什么人渣人渣的?我没名字吗?” 郜万状一
愣,有些歉意的道:“对不起,我忘记了,路易十四,请过来与我捏捏脚罢。”
  且说曾宝岳与古怀桑,两个人离开那小楼后本想直接去江北CC派驻地寻邓伯仁
报信的,不料还未出校门,平日见惯的一个校内CC派份子将他二人拦住带到僻静处
道:“邓先生打电报过来叫武大校内CC派份子注意你们行踪,一旦发现,立刻把你
们护送到江北,因为这里已经有蓝衣社的特务,让他们发现你两个的行踪怕有生命
危险。”古怀桑一听“蓝衣社”三个字,立刻想起他们的人在大东书局里为抢自己与
CC派大打出手的事,脱口说道:“他们见过我,我要化装才行。”曾宝岳问那CC份子
道:“蓝衣社?在这里可是也穿的蓝衫么?”那CC份子掩着嘴笑道:“蓝衫是没有
了,你若无意中看见在这里有人自称是CC份子而又显得面生的,八成就是蓝衣社的
人了。”曾宝岳撇嘴说道: “蓝衣社我在邓先生那里时就听到些关于它的风言风
语,人前人后说它怎么怎么厉害,还不是要冒充我们CC的人才好做事么?”那CC份
子道:“不说这些,先送你们过江,那边一直在候你们的消息。”曾宝岳听了这句话
后心中不知怎地感觉有点异样,只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想了片刻对那CC份子
道:“你可找得到治疗疟疾病的西药么?我怀疑自己是发这病了。”那CC份子从自己
口袋里掏出一盒奎宁惊道:“啊哈,怎么这巧?邓先生偏生叫我身上揣一盒奎宁,
我还奇怪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让我带这个东西,他到像是能掐会算一般。”曾宝岳
心中暗笑道:“不是他能掐会算,怕是另一个曾宝岳告诉他的……咦?我与小古如果
再返去一日与他通报今天的事,通报完了就应该留在那里了,怎么方才这熟人说江
北的人一直在候我们呢?此刻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世上应该有两对曾宝岳和古怀
桑,一对是我们这里的,另一对应该在邓先生那里。还有什么消息是那一对没说透
的而一定要我们这一对去解释的?”他这时才明白刚才为什么听了那CC派份子的话
以后心中有些异样之处了,只是内里的情况不明,看样子还是要到江北CC驻地去看
个清楚。
  因怕被蓝衣社的人发现,两个人一路偷偷摸摸躲躲闪闪被护送到江北CC驻地。
此时武汉三镇由于被定住的时间过长,一旦恢复便次序大乱,各处商家都在纷纷打
点要逃到外地。邓伯仁见到曾宝岳等人时又惊又喜的道:“小曾,你们回来就好
啦,这次的情况比以前更糟糕了,你可打听到什么东西没有?”曾宝岳极为歉意的
答道:“邓先生,我……”邓伯仁还以为他是不好在人前泄露机密,将他带到一间空房
关上门又问道:“谁在背后支持他?”曾宝岳红着脸道:“我没问出,但已能知道是
政府里的大单位,郜先生口风很紧,他猜到我是受人支持去摸他底细的,不过也不
是一个月以前的那个郜先生,而是今天的这个。我因为生了病所以先回来了,但可
用这里的时光机器再穿回去重新打探。”邓伯仁长叹一声道: “早知道是徒劳,我
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尽量做些改变,如今看来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不过现在知不知道
他的内幕也没多大区别了,方才有人告诉我又让人把这里定住了,并且时间极长,
这样用不了几日就会有些人要被推做替罪羊出去示众。曾宝岳,你如今知道郜万状
手里有样东西是很可怕的么?”曾宝岳答道:“我正从他那里来,就是要说这件
事。”邓伯仁苦笑道:“你与我说这件事没用,我昨天已经听小古说过一遍了,就这
样也显晚了一步。”曾宝岳知道他指的古怀桑是另一个,当日 CC派从贺子寒手上弄
到那机器之前数小时,曾宝岳因为发觉身边的世界被人定住过要去与邓伯仁通报,
在他办公室门外听到里面有古怀桑与他的对话,曾宝岳还以为是邓伯仁与古怀桑之
间有什么诡秘,为那事甚被邓伯仁训斥了一顿,后来才明白是有人使用穿越时光的
机器在向他打小报告。邓伯仁对今天发生的事早就了然于心,否则也不会在武汉大
学里正好有个相熟的CC份子身上带着一瓶奎宁给他用。曾宝岳垂头丧气的道:“邓
先生,您还有什么事问我的?”邓伯仁拍拍他肩膀道: “你先下去休息吧,好在我
总算提前知道这事,虽然有点晚,但还是能安排一点人手应付的。”曾宝岳听他这
么一说便有点儿灰心,恨自己办事不力,有个想问的话题也不好意思问了,这个问
题便是:昨天晚上与他通报的另一对曾宝岳和古怀桑今天怎么没见到?只有邹临同
限定的期限他怕邓伯仁不记得了又提醒一句道:“邓先生,邹临同与我限定十二个
小时答复他的要求,过这时间他便把这里永远的定住。”邓伯仁道:“这我昨天就知
道了,本来就要连夜派人敲掉这祸根的,谁知道还是晚了,我天亮的时候正在打电
话与人联系,把电话一放就是傍晚了。这回的事可麻烦大了,若不小心解决,这种
江湖人物说得出便做得到。我这便马上过江去,你们暂且留下,武大此刻是几个派
系最关注之处,你与小古一露面,倘叫复兴社姓贺的知道就不妙了,留在这里等那
边事情解决了再走。”
  待邓伯仁一走,曾宝岳与古怀桑两个便留在CC驻地的招待所内。曾宝岳用过奎
宁之后身上爽利许多,反而古怀桑的半边脸上有点红肿,口中被打落一枚牙齿处缺
出一个缝隙,若是开口说话便会有点漏风。由这缘故,邹临同三个字在他口中翻来
覆去骂过数十遍。曾宝岳从未听他说过粗口,今天是第一次见识,加之病后初愈,
神情爽利,耳中听得甚觉有趣,古怀桑骂得有韵律时,他还在一旁击节做和。过得
一会腹中咕吱咕吱的一阵绞痛,好似将要泻肚的征兆。幸得这里是在CC驻地内,寻
方便之处也容易,更不像从前在旷野之中有诸多不便。二话不说,抓起一卷手纸便
奔向厕所,稀里哗啦之后浑身通泰如登仙境。站起身略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想回去,
还未出去,外面又有人进来。这处的厕所是用木板做的几个单人小隔间,隔间之外
有一排小便池,那二人想必是尿急,跑进来之后一边撒尿一边聊话题。一个道:
“如今那仓库中只剩一个大土坑,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我想阿三只不过是在外面
拿枪的保卫,邓先生把得严的东西他哪里有资格知道?或者又是在吹嘘。那仓库在
半年前我还去走过电线,地面铺的都是水泥,谁会在那上面打洞?”另一个道:“天
下奇怪的事还少么?方才还是早上,不过一眨眼就到晚上了。我们在这里不大晓得
外面的情况,听说武汉三镇的客商都在收拾包袱准备开溜,这下市府的一帮人要倒
大霉了,发洪水也没这样叫人怕过的。”先的一个方便已毕,走到一旁的水池上去
洗手,一边洗一边道:“你不要打岔,我说的内幕是外面人不知道的。你知道CC这
里少了几个最有本事的人么?”后的一个也去洗手,听了他的话哼道:“有本事的人
不是邓先生这些负责人么?还能多出几个来?”先的那人道:“我说的又不是搞行政
工作的,是几个搞技术的,听说……”他的声音放小了一点道:“邓老板昨儿晚上差一
点就没了,幸亏阿三的同伴枪走火,邓老板一推那假墙多走几步,里面呼的一下就
什么都没了,地上只多出一个大坑。”
  后的那人呵呵笑道:“老周,眼下武汉三镇的怪事是挺多的,阿三那帮人平素
就闲着没事喜欢乱扯,这个时候还怕他们不多放几个怪谈么?”先的那人哼一声
道: “那两个不见过的青年方才又叫阿三看见过,你不信去问他们。”后的那人笑
道:“那你去问呀?你不是自称有些胆识的么?”先的一个讪笑道:“换做平时我不
敢问的么?如今人家是邓爷看重的,我哪里敢去打扰?阿三比我胆子还大些,他不
是只会用眼睛去看的么?”两个人洗完手一边继续说笑一边快步走了出去。
  曾宝岳听他们讲第一句时就留了心,躲在单间里没出来,听那两个人走远了才
探出一颗脑袋向外打量,见的确是没人了,这才放心跑回房间。古怀桑正躺在床上
揉自己肿起的脸颊,曾宝岳一推他道:“古怀桑,出了件怪事,这里的时光穿梭机
器好象叫人弄走了。”古怀桑一愣,把手从自己脸上移开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你上厕所这短的时间又跑到那个仓库里看过么?”曾宝岳将脚上的皮鞋一脱,
坐到他床上神神秘秘的道:“不是,刚才上完厕所还没出来,有两个人进去小便,
我听他们说闲话时听到的。奇怪,他们说那里无端端的在地上出现一个大坑,又听
说有几个专家也一起不见了。你知道么?我们两个也是其中一份子呢,今天有人见
到我们时多半会有些惊讶。”古怀桑一屁股坐起来问道:“我们两个怎么会不见?我
此时虽然知道时光穿梭和世界被定住是与科学有干系的奇事,但还不至于用这些科
学做些莫名其妙的勾当,更何况那些科学都有专家在把握……哦唷……怕是专家在调试
的时候搞错了什么关键地方出了事故罢?”
  曾宝岳被他一语点醒,暗道:“郜先生请我做救世的英雄,让我送这些机器到
几万年前,此时一想这里的时光机器好象已经不在了,那我们又如何能回到昨天晚
上去向邓先生通报关于邹临同的事情呢?我与小古是当事人之一,这种大事邓先生
怎么瞒住我不说?”他越想越不放心,生怕听了些小道消息耽误了大事,又一骨碌
翻下床,穿起皮鞋对古怀桑道:“古怀桑,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要去那停机器的仓
库中偷偷查看一下,若真与那两个人说的一样,这就出了稀奇事了,我们怎么还能
返回过去的岁月?但我是一定知道你回去过,不对不对,连我也一起回去过的。”
他又想起那晚散步时在一个僻静处曾听到有两个人对话,其中一个人确定是古怀桑
无疑,什么 “怎么还在这里?”,什么“小声点别叫他听见”这类话也听到过几句,
没多长时间自己便让邓伯仁发过脾气,再到半夜里就开始做穿越时光的旅行。曾宝
岳再也忍不住了,轻声对古怀桑道:“我出去看一看,你去不去?”古怀桑懒洋洋的
道:“不去,我还是想睡觉。”曾宝岳想了想道:“也好,但是有人问起我时你不要
告诉他我干什么去了,只说我肚子不舒服,许是去了厕所。”古怀桑应道:“好好,
我这样说,你自己小心一点。”
  曾宝岳复又偷偷溜出来,记忆中闪过些许认路的片段,摸着黑找到停放那时光
机器的处所外。以前有个专家领他与古怀桑来时先在门上敲了三记,门开一条缝隙
之后并不可以进去,而是要先对一个暗号“我口袋里带了一颗糖你要吃么?”,谁知
道这暗号现在还有没有效?曾宝岳不敢妄动,在门外暗处等了一会儿,想看那里会
有什么动静,却是静悄悄的,既无人进去,也没人出来。曾宝岳等了一会有些急燥
了,双手掌心发热,竟然冒出一片虚汗,把心一横暗道:“就去敲门,有人问时我
假做是另一个曾宝岳不知怎地又回来了,先头在厕所那两个人说话时不是有个叫阿
三的今天还误会过我们么?暂且骗他一次,反正这段日子大家见的怪事也不少,多
一次两次也不会有什么奇怪。” 这般自我安慰并鼓足了勇气之后大剌剌的从暗处走
出来,到那门上笃笃笃敲了三记,那门吱的开了一条缝,里面黑黑的好象连灯也没
开。曾宝岳轻声道:“喂,有人在里面吗?我是曾宝岳,就是邓先生叫来的那个年
青人,我方才不知怎地跑到外面去了,你们不要放枪,我这便举着手进来了。”壮
着胆儿又把门推开了些,探头进去一看,果然是没开灯。曾宝岳又道:“怎么没
灯?我看不见大家。”慢慢的走进一步,又把门推开一些,边走边道:“大家在这里
么?邓先生也在么?”脚上一绊,啊的叫了一声倒在一个沙袋上。他想起这里是架
着机关枪的位置,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不见,这就让开。”
  到也奇怪,这大的动静居然没一个人问他话,曾宝岳暗道:“到像是个空房子
一般。”嘴里说道:“是没有人在么?我去开灯。”回身关上门,又在墙上一阵乱摸
乱拍,最后一记撞到电灯开关,啪的一响,眼前顿时明朗起来,顶睛一看,果然一
个人也没有,只在原来架机关枪的位置仍堆那几个沙包。曾宝岳心中一定,想道:
“看来是没有人了,不知道那面假墙还能不能转动?”走过去用力一推,那面假墙悄
然打开,这边的灯光照射过去,只见那仓库中也是空无一物,原先停放机器的位置
也果然是一个大坑,坑作半圆。曾宝岳跑近了一看,这坑里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坑
里修理得极为光滑,就是坑外被挖开的水泥处也比用刀削的还要整洁,到像是被什
么玩意儿整个凭空变出的一个大坑。
  曾宝岳不敢久待,看清楚了便赶紧又溜出来。他怕让人在来的路上看见,另换
了道路装作散步的模样背着手慢慢往回走,边走边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搬这机
器走又开挖那整齐的一个大坑做什么?如今能调走这机器的只有邓先生一个人,他
不发话谁敢动这机器?除非是……”想到这里身上不禁打了个冷战,暗道:“我是要动
那机器的,郜先生要我做救世的英雄,可如今这里的机器也没了叫我怎么回到过
去?不回去就无法动这机器,可那天我们刚得到这机器之前数小时我是清楚听到古
怀桑与邓先生说话的,且慢,在另一处地方我还听到有人说过话,一个肯定是古怀
桑了,他说的大概是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另一个人的口音有点熟,说的是‘怎
么还在这里?’;现在一想这个说话的只能是我自己了,他们既然能够回去,定是
有办法的,难道那两个人回去时他们的机器还没有丢失吗?”曾宝岳越想越乱,有
个声音在他心中大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谁可以告诉我一声呀!”猛的在脑
中又闪了个火花道:“我自己不会告诉自己吗?”心中又一喜,怀了几分希望拔腿向
一边的岔路上走去。
  他尚记得那日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地点,那个古怀桑的声音还劝过另一个许是曾
宝岳的,说什么“不要自己吓自己”,另一个听话的还有些不服气的腔调哼了一嗓。
  待赶到这处时又有点发呆,这处的环境可不算小,自己若是留话给自己总要选
个自己认得的地方,可这处自己也只来过一共两次。一想到来过两次,曾宝岳掰起
手指头算了算,第二次好记,便是听到另一对曾宝岳和古怀桑说话的那次,第一次
是什么时候早忘记了,但大致的情景还记得,是他与古怀桑一起散步,讨论了许多
的事。那一次他还讲过两个勤劳办学的故事给古怀桑听,一个是叫做武训的,另一
个是私立中华大学的陈时。除这之外还谈过机遇的荒唐事,古怀桑说若是能回到过
去,便预先给自己设下一个机遇,那机遇是设在什么地方来着?自己能记起这预设
机遇的地方便会把要留的话放在那处,好似那个地方四周没什么遮拦,只是有些落
叶。曾宝岳借着星光四下打量良久,瞅准一个堆着一堆黑糊糊物什的地方摸过去,
到那边用手一探,着手处是一堆烂泥,又放眼看另一个地方,觉得好象极了又摸了
过去,伸手一探亦只是荒弃的石块,如此找了四、五处,双手上沾满了泥污,又腥
又臭,自己闻到时几至呕吐。跑到一个略干的地方,将脚在地上一扫,短草簌簌作
响,他蹲下去将双手放到草皮上用力擦拭,擦了几下,手指触到几片落叶,曾宝岳
一惊,暗道:“别是在这个地方!”他这回学乖了,也不用手去硬探,站起来将脚尖
伸过去拨动落叶,拨开一层觉得下面土壤松动便又用力拨了几下,终于蹲下去用一
双手扒了起来。下面的浮土厚不过寸许,里面埋着一张几折的纸片。曾宝岳虽有准
备,但接到这前所未有的“机遇”时仍是心中巨震,竟然不敢轻取,把双手放到自己
衣服上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心中觉得双手干净了,这才在那土中极小心的取出纸
片轻轻打开,星光之下,上面隐约写满了小字。曾宝岳几乎要大叫起来,又把那纸
片重新折好放入怀内贴肉的地方站起身狂奔了回去。
  古怀桑已经睡熟了,曾宝岳也不急着推他起来,自己到外面打了一盆水洗净手
上的污垢后这才回来关紧了门坐在床头取出那“机遇”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甚是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这机遇,自己的笔迹总不会忘记罢?若是历史不改
变,这留言到自己手上时只该算是写了十余个钟头,所以还算是干净的。你总要回
来的,这却是最后一件要解决的事,等你们走后我们再进去,如何做我也不知道,
但总归那机器是要在自己手中弄走的。有些不该知道的许是不知道为好,但自己是
个聪明人,历史看来是无法修改的,这张‘机遇’只是告诉自己可以走到这一步,我
亦不算是泄露天机,因为自己早猜到要回来,我只想看看自己留话给自己时的奇妙
感觉。好生休息,马上就有一番崭新的遭遇在等候。”
  下面并无署名,但看字迹就知道是自己写的。曾宝岳一颗心狂跳不止,他早知
道自己定会回去,当时听到有人说什么“怎么还在这里?”,恐怕是留这信的另一个
曾宝岳说的,古怀桑定在后面劝自己“小声点,别叫他听见”,自己听了古怀桑的话
多半又是在充好汉,说“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的?”。看来还是古怀桑的话有道
理,他说的什么“不要自己吓自己”,方才就只收到一张自己写给自己的“机遇”都令
人震惊不已,若真的站个一模一样的在面前还不把自己一颗心吓出来么?更何况昨
天之前的那个曾宝岳连穿梭时光的机器也没见到过,他被自己吓到时是说不出一句
话来的好还是口吐白沫的好?
  曾宝岳惊喜交加的收起那张“机遇”,心想:“我也不用再麻烦多写一次了,到
时候再把这纸条儿埋在那草皮下就完事。”他见古怀桑睡得正香,暗道:“还是不给
你看了,这纸条是写我自己看的,你也不会感兴趣,到时候拉你返去让你自己看自
己可不好么?”
-- 发布时间:2006-4-18 下午 12:41:05
-- 第十八章 最后的交易
  曾宝岳脱了外套往床上一躺,将一张棉被胡乱盖在身上。时已入秋,夜晚的空
气格外显得寒冷,窗外照入一轮冷月,几许秋虫呢呢哝哝的外面吟唱不止。到也奇
怪,越这和美的夜色越难以入眠。曾宝岳将手不止一次的探入怀中取出那封前所未
有的信翻看个不停,心中时有畅想。人类这历史走了几万年,那种叱咤风云移山添
海的神术向来只在神仙的传说中才会有过,何时想到这梦一般的奇遇竟能让自己碰
到?换作不知科学的乡下人,走过一遭也不会明白其中义理。他曾听古怀桑讲过一
些关于民间的神怪故事,听的时节只是觉着有趣,此时往细里想一想,这世上还不
知道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技术被当成笑柄,换了门面一直流传下来,若是用了心的去
钻研,难道便说其中没有可以令人信服的大道理么?
  正在乱想之际,门外有人敲了几下,待停住了又问道:“曾宝岳,你们没睡着
么?”曾宝岳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我还没睡,是谁找我们?”外面的人答道: “邓
先生急找你们马上过江,码头上停了一只汽艇专候着呢。”曾宝岳探脚穿上皮鞋跑
去把门打开,外面是个CC的小头目,便是以前过江邀请自己的那人,他见曾宝岳还
未睡,喘了一口气笑道:“幸亏你们没睡,不然敲几下没人听我只好把门踹开了。
邹临同那厮信我们不过,一定要你过去做证明,不然便不开门而要开机器。”曾宝
岳吓了一大跳,破口骂道:“他奶奶的,这还剩下多长时间?他一开启那机器我们
定在这里还去证明个屁呀!”难为他还是有些身份的文弱书生,这一辈子破口大骂
的机会也没有几次,当下先用去其中之一次,不过骂完了后感觉颇爽。回身一边去
推古怀桑一边暗道:“原来破口大骂是这般的痛快,嗯,几时再来这么一次—— 当然
得师出有名才行。”
  古怀桑正发噩梦,他梦里感到脸上让人左一记右一记用巴掌抽个不停,痛得入
骨髓时连自己也知道是在梦中捱那不该捱的打,无奈那瞌睡虫儿实在是厉害,将他
两块眼皮死死的扯在一起,幸得曾宝岳推他,他身上巨震一下,睁开眼不禁叫了一
声道:“哎哟,好痛!”伸手一抚自己面孔,好家伙,已经肿起一块,正是让邹临同
打的那半边脸。光火之下愤而不平的骂道:“这个王八蛋,我一定要报仇。”曾宝岳
一见他半边脸肿得老高,又好气又好笑,对他说道:“先不要骂了,这便赶快穿好
你的衣服鞋子,我们晚一步那厮就要把世界重新定住,你有胆子到他当面放声骂才
算英雄。”古怀桑愣道:“穿衣服你叫我上哪儿?”外面那人进来一边拍手催促一边
道:“快快快,这城市的安全正抓在你们手上,一步也不要迟缓,我们在外面有车
等着你们。”曾宝岳执起一只布鞋给古怀桑往脚上套,急急火火的道:“快快快,少
去一个人叫那渣子又找借口:‘怎么还有一个人没来呀?他奶奶的,再不见到那个
小子老子便要开动这机器了 ’。我们一起在他面前显身叫他一个屁也放不出来。”
古怀桑让他搅得糊里糊涂的,另一只脚上的鞋子还没有穿妥便被曾宝岳两只手拽起
来往外面跑,急得他大喊大叫道:“鞋子,鞋子掉了;门,门还没关上。”
  原来邓伯仁急匆匆赶到武汉大学时邹临同因为没见过他的原因并不信任他是CC
的负责人,郜万状虽然见过CC的主脑,但他这段时间把斧头帮主修理太甚,邹临同
对他的话一句也不信,动辄即要挟要开动机器定住世界。邓伯仁在外面自有人护住
他不被定住,但武汉三镇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状况对他并没有好处,眼下已是全城一
片混乱,自己属下里未知情者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把这些人搞怕了翘脚溜去外地,
自己的 CC武汉分区负责人头衔马上就没了,他因此一力要顺着邹临同,请他务必
等到曾宝岳和古怀桑赶来做证,不过这样一来便有个风险是他要冒的;此刻的武汉
大学内,CC,复兴社贺子寒手下,特务处三家皆已聚到一处,贺子寒是第一个派人
赶到武大侦探这里内情的,较之武大内的CC派份子动手还要早一刻。他的手下如今
就隐在四周不出面,倘若曾宝岳被他的人认出来,晓得原来那个失踪的“朴世宝”便
是武汉大学的曾宝岳,一定会对自己有所提防。邓伯仁千方百计要借这个机会搞倒
贺子寒,自是不能让他对自己起疑心。守在郜万状小楼外的人是特务站陈站长的手
下,他诱那日本人典佑鱼川说出真情后立刻着自己其他未受伤的手下过江跑到武昌
的“老钱记五金店”,将掌柜的和几个帮手的伙计抓起来再到店中搜出几部完工的小
型机器。邓伯仁在查本木和另一个古怀桑那里得到邹临同掌控武大机器的消息之后
又与陈站长去沟通,这两个人都知道万一那大机器开动起来是什么后果。陈麻子一
个暗语电报打过江去,告诉那里的手下将收缴的小机器时刻不离身的开着,邹临同
发觉不对劲开启小楼里的大机器,这帮守在外面的特务见身边不远处有些入秋的枯
败的落叶只飘到一半便悬停不动了,马上装做中了设计,目瞪口呆的诱邹临同出
来。陈麻脸对邹临同的态度是见面即杀,他一出那小楼便遭到特务的阻击,幸亏两
边的距离远了,打出的枪弹被隔在空中这才让邹临同捡了一条命,否则哪里容他活
到现在?但是这一来就让武汉三镇吃了大亏。两边对持久了,那些特务也知道继续
僵持下去于自己这边没什么好处,听从曾宝岳的话与邹临同暂停对抗。这些人并没
有见过“朴世宝”的长相,特务站见过曾宝岳的只一个李冬青,邓伯仁并不怕叫这些
守着的特务看到他,只怕贺子寒暗里通知特务站的人“朴世宝”即在大家面前。他要
搞倒贺子寒,曾宝岳是一枚极厉害的棋子,说什么也不能失去这过河的卒子,眼下
一边派人回去叫曾宝岳来一边就在心里飞快的打小算盘。他本来的计谋是要利用失
踪的“朴世宝”逼迫特务处交人,这事儿捅到上面再发下来严查,特务处的人要吃相
当大的亏。但邓伯仁自己也知道这定冤枉帽子不是给特务处的人带的,须得要这些
人想千方百计再推回到贺子寒身上,特务处的人若无计可施时,自己还可从旁暗助
一把。倘若特务处要是知道“朴世宝”的案子是CC扣他们的一顶冤枉帽,谁知道会不
会又返过去与贺子寒串通一起来设计自己呢?他们总归都是复兴社的,平常与CC派
是生死对头,贺子寒与CC派二者之间特务处的人自是要与贺表示友好而对CC吹须瞪
目。武汉如今出这大事,日后总有人要被推出来充做替罪羊,原来还想推给贺子寒
的,曾宝岳底细一暴露,复兴社的那帮人一定会推到自己头上。
  邓伯仁思前想后半天终于想出一条妙计,既能让曾宝岳太太平平的过来做证,
又可以不被贺子寒的手下发现。因为曾宝岳是从江北过来江南还要坐车才能到武汉
大学,那开车守在江边码头上的司机是请的特务站的一个人,他的身上自是带着一
部小机器的,待他载着曾宝岳等人赶到时,请邹临同再小启那部可以定住世界的机
器一时半刻,这样旁的一切都不能动,贺子寒就他本人站在附近也只好当个泥塑的
呆子。不过邹临同岂是个好相与的家伙?这人现在已是一个困兽,他巴不得天下大
乱越乱越好,这样便能找机会溜掉,想请他开动机器说不定他偏偏要逆道而行,关
键时刻把机器一停,曾宝岳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形毕露,复兴社因此众志成城对付
CC 派。他邓伯仁双拳难抵人家四手,用不了多久被推出去当作替罪羔羊沦为阶下
囚。他一惯养尊处优,身体保养极佳,穿上囚服未必会显得难看,说不定被推做
“最佳囚服穿着十大青年”到也可以在诸位讨牢饭的兄弟面前再神气一回。
  他不想让身边的复兴社特务知道自己打算,走几步到小楼的门外隔门叫道:
“邹先生,你到门边我与你有话想说?”邹临同在里面道:“现在外面黑咕隆咚的,
待一会儿姓曾的那小子来证明你身份了再说。”邓伯仁轻声道:“是私话,有些要紧
的。”邹临同笑道:“你们这些搞政治的我也见许多了,使个小诡计叫我走到门口说
话,你在外面准备一挺机关枪趁我不防备一梭子打过来。”邓伯仁叹口气道:“那你
放我一个人进去也好,我身上是不带武器的。”邹临同在里面哈哈大笑道: “抱
歉,我放你进来还叫你去找证人做甚?”另一个老者在他身边不远处轻笑道:“你这
家伙变聪明了。”邹临同收起笑声正色道:“是变谨慎了。”那老者笑道: “谨慎也
好,聪明也罢,还不一样像个缩头的乌龟么?你以前那大胆量哪里去了?刚才与我
说的都是大话么?”邹临同争辩道:“我哪里大话了?半个月前我英雄了得的故事句
句是真,你当我哄你开心么?”
  邓伯仁轻唤一声道:“郜老师,您让他开门放我进去说句要紧的话罢。”郜万状
在里面答道:“他现在已经是六亲不认了,我除了不可以取他性命,不可以叫他开
门投降,别的都好说,你要进来须得他亲口同意。”邹临同洋洋得意的对邓伯仁叱
道:“喂,你听见了没有?识趣儿的等一会,现在要我开门放你进来简直不可能。”
郜万状教训他道:“你又有些得意的样子,来,做个哭丧的脸孔与我看,明天的结
局是……”邓伯仁不知道邹临同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上,只听里面他马上一声不吭
了,过一会郜万状又道:“太难看了,还是做个讨人喜欢的天真模样罢,明天……好
了好了,你这模样几乎叫我把方才吃的要吐出来。”邹临同这才怒冲冲的道: “是
我要做的吗?你这是自讨苦吃。”邓伯仁又轻声道:“郜老师,您是见过我的,有个
关于……关于小曾的事我要对你们说。”他把“小曾”二字说得极为含糊,是怕附近的
复兴社特务听见,郜万状却听得明白,愣了一下对邹临同道:“路易十四,眼下与
你打个商量,我想听他说些什么,劳烦你让他进来如何?”邹临同哼道:“笑话,外
面这黑的天,他身后跟两个人趁我一开门杀进来怎么办?因此是万万不许的。”郜
万状一副遵守信誓的口吻说道:“规规矩矩,我这是在求告与你,并不拿话威胁,
大家都是文明人,有商量时格外好说话些。怎么样?与我行个方便罢?”邹临同这
个时候一副不可一世的腔调答道:“你这是在拿架子打官腔,我与你打什么商量?
趁早死了这心吧。”郜万状顿时大怒道:“以为老子不会翻脸么?这便说出来。”邹
临同在里面执着一物,咔的弄了一响喝道:“你说!你说了以为自己可以活命么?”
郜万状悻悻的道:“说不定你一枪打歪了,我最多是个重伤,躺两天又可以四处走
动。”他话是这么说,但终究是不再替邓伯仁求情了。邓伯仁心急如焚,曾宝岳等
人不多时就会赶来,自己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又想了一下对门缝里轻声道:“郜
老师,您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您听了去叫邹先生照做,这种事他定会答应
的。”邓伯仁此时有求与人,对邹临同的称呼客气许多。郜万状在里面走了几步
道:“你说,我仔细听着。”邓伯仁左右偷瞥几眼,见旁的人离自己甚远,一个个都
缩在暗处防备不测,虽然并不是显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样子围在自己身边,但于自己
的私谈要方便很多。又把嘴巴向门缝上靠了靠轻声道:“过一会听到汽车的响声,
马上开里面的机器,不听到熟人叫门,千万莫开。”郜万状愣道:“这是做什么?”
邓伯仁道:“不要问了,总之很重要,千万千万记住。”说完便回身走开,退到一个
特务身边对他道:“待会儿你听我的,跟我走。”那些特务早得了自己负责人的叮
嘱,因陈站长一干人身上都有伤,这些时日都不能大动,他已经打电报让手下尽量
配合邓伯仁,邓伯仁这时俨然一副众特务头子的架势在吩咐大家做事。
  等了约莫十数分钟的样子,附近的大路上汽车马达轰鸣声响起,邓伯仁对身边
那特务轻声道:“快把你身上的机器打开。”那个特务把手伸到背后一拍,邓伯仁便
感到耳中静得出奇。他是经历过这现象的,知道是郜万状说动了邹临同开启那奇特
的机器所致。拍了拍身边那特务的肩头道:“跟我来!”带了他两个人一起跑到小楼
的门外对里面道:“郜先生,你听得见么?”喊了几遍,里面终于有人答道:“来了
来了,我听得见,这个使板斧的极看重我,走到哪里都要拉着我同行。”邹临同
道:“以为我喜欢你么?再说我使的也不是板斧,是小巧的斧头。”邓伯仁顾不得听
他们斗嘴,说道:“你们等一会,我去请曾宝岳过来。”邹临同大声道: “我先说
好,就姓曾的小子来了,你与我说话时也不许外面的那些枪手进来,我现在哪个派
也不是,叫人打了也是白打,没商量出保我的方法之前我还是谁也不相信。”郜万
状抢白他道:“天保佑你进不了CC;也进不了其它党派。”邹临同只哼了一声并不还
嘴,邓伯仁道:“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说罢便向那汽车开来的地方迎过去。
  曾宝岳几个人坐在车里感到外面有些古怪,各自向外看时,只见入秋的枯叶在
前面大灯的照射下具都悬在空中不动,与古怀桑一起惊叫道:“糟了,那怪机器又
开动了。”前面那开车的司机道:“我坐旁的机器是可以抵消这古怪的影响的,但是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他们若是来不及开动这小机器只怕小楼里的那个人会趁机
杀出来。”
  他带的小机器影响范围足有十数步,那却是几方圆三、四丈的距离,开的小汽
车运行正常,汽车的周围亦是有近丈的自由空间,这小车跑出一尺,前面便松动一
尺,跑一丈便松动一丈。一路跑下去也没有受到阻挡,不过片刻就到了小楼附近,
正好邓伯仁迎面赶到,还差一点撞了他。
  邓伯仁见曾宝岳到了,左右看了一眼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道:“快去给我做
证明,这个通缉犯不信我身份。”曾宝岳叫道:“还不到约定的十二个钟头,这个小
人怎么就把机器打开了?”邓伯仁气吁吁的道:“这一回怪不得他,是我去请他开
的。”他把嘴巴凑到曾宝岳耳边低声道:“怕有贺子寒的人认出你。”曾宝岳心领神
会的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一行五、六个人又向那小楼的门外跑去,这里距离小楼
那边只几十丈远,跑过去后几个人往门边一靠,邓伯仁平素四体不勤,只跑这丁点
远便喘息不止,一边拍曾宝岳肩头示意他说话一边伸手在自己裤袋里掏出一方手绢
去额头擦汗。曾宝岳冲门里面大声喊叫道:“郜先生,郜先生在么?我是曾宝岳,
邹先生听到我说话么?”正叫时邓伯仁嘀咕道:“奇怪!”他身边的两个特务也不声
不响的将短枪掏出来顶上子弹,其中一个有点紧张的小声道:“我有点不祥的预感。”
  门里面邹临同问道:“是白天见过的那两个小朋友么?”他的年纪并不大曾宝岳
古怀桑两人许多,却因为做江湖老大久了,不由自主的将别人看小一大截。曾宝岳
答道:“正是我们,我们来做证明,与你对话的是CC的负责人邓先生。”邓伯仁不知
怎地有点心慌意乱的道:“不对劲,我怎地身上直发毛?”
  邹临同在里面应道:“这就好,我马上开门与你们交流。”里面叽叽咔咔的响了
数声,郜万状突的大叫道:“宝岳,快跑,他外面有……”那个“人”字还未说出口便没
了声音,听动静到像是让邹临同捂住了嘴巴。邓伯仁尖声惊叫道:“有埋伏!”手绢
也丢了,回过头向外看去。只听啪啪啪三响,那两个跟过来的特务并一个陪同曾、
古过来的CC小头目当即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邓伯仁吓得怪叫一声,将古怀桑拉到自
己面前挡着,曾宝岳不防他有这一手,惊得从来没见过他一般愣愣的看着。
  邹临同拉开门,里面的灯光透射出来将外面照亮。他手中捏着一支短枪哈哈大
笑道:“钱大用,你这名字起得可好极了,关键时刻就是一着要命的杀手锏。”
  曾宝岳等人借着灯光向外面寻去,只见地上偷偷趴着一个人,手中两支短枪的
枪口正在冒烟,见邹临同出来他爬起说道:“外面几个能动的都叫我解决掉了,我
另一个同伴估计也快要赶过来了,咱们把那大个的机器略停一会,我怕他不知道这
里的状况来不及打开身上的机器被定住。”说着走近众人去地上摸那三具尸体上的
武器,摸到一支拾起来向门里面一丢,又摸一支又丢进去。邹临同对他褒奖有加,
问道:“钱大用,你怎么晓得我被人困住的?难道你会神算么?”钱大用摸完那三具
尸体,见不再有其它武器,站起身道:“我在电报局那里守着,没多久发现有些行
踪诡秘的人进进出出,我怕是有便衣在打听我们,便没敢像邹先生说的那样去占了
电报局。到昨天早上我还想过来报信,不料一眨眼天就快黑了,电报局里的收发报
员一个消息捅出来外面的人顿时乱作一团,我知道这里出事了,不然也不会被定住
一整日,我记得鱼川先生那次也差不多是这样便让人给弄不见了。江北的同伴也不
放心,打个电报过来叫我着意应付,我偷偷过来一看,这里远近都有些人守着,因
为他们并不像普通的人那样慌张,所以只看一眼我便能知道谁是探子。方才身边的
几片落叶悬在空中不动,我知道里面的大机器又开动了,赶紧的跑过来,不料一头
与另一个也背着小机器的探子撞上,他还以为我是自己人,呵斥我不要乱跑,我抬
手便是一枪,这枪声若不是在影响范围内的人是听不到的,我见数十步外有个烟头
在冒火光,料定那里一定也有探子,不慌不忙的又绕过去照样在他身上来一枪。打
倒第二个便是第三个,第四个,估计不会再有可以活动的人了这才过来与邹先生联
系,喜幸你没出大事,若是听见里面应对不妥,只好趁这里的机器没关赶快逃命。
  邹临同听他说完摸着自己脑袋哈哈大笑道:“我一听声音差一点要跳起来,想
到还有个漏网之鱼是你一定没逮到的,叫你又躲在暗处;这个白白胖胖的家伙着实
有点厉害,我方才在里面听他嘀咕什么对劲不对劲的就知道他有所察觉。”他一拍
邓伯仁肩膀笑道:“你挺厉害的,怎么知道我这里有埋伏?”邓伯仁刚刚听他和那个
叫钱大用的汉子对话,知道他不会杀掉自己,早把古怀桑从自己身前推开又恢复好
男儿神色。这时见邹临同问自己,定神答道:“我过来时见不到暗处有那些可以动
的自己人,这些人保护我也要我能看到才可以放心,只要看不到这些人我便浑身不
自在。”邹临同又是摸着自己脑袋放声大笑道:“好,你是CC的负责人,总算机警过
别人,没这本事也做不了大官儿。我如今性命得着了,自然不会求你放走。咱们拉
呱拉呱,我算是明白一个大道理,世上没有拿着一样厉害武器就可以打江山的,身
后须得有这么一帮人支持我才行。这样罢,我加入CC 派,你们帮助我东山再起,
这里的天下只有咱们最大,你看如何?”
  邓伯仁听了他的话在心中摇头不止,叹息这人一旦得势时便会自大,自大了就
会忘乎所以。他好似忘记自己身份乃是个被通缉的逃犯,CC派收留他一旦让政敌知
道了这就有了充足的把柄让别人打击。自己所属这么大的一个政治阀系岂能为个小
小的帮会逃窜犯伤了元气么?他紧巴巴的赶到武汉大学这里并非是出于要接纳邹临
同到自己CC派的,而是想找机会干掉他再把这里的责任转嫁到贺子寒身上,如今邹
临同仗着自己又一次获得主动权居然开口要与他谈交易,就算自己口头答应了,等
这世界恢复正常时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么?换做一个稍微理性点的聪明人,只要能保
住性命逃之夭夭已是大占便宜了,哪里还敢谈什么合作?邹临同看似聪明,却是聪
明反让聪明误。邓伯仁对这些事一清二楚,知道他一开口讲要加入 CC派便是自己
找死,因此在肚子里不住的叹息,嘴上却甚为爽快的答道:“这个不成问题,我来
就是为这事的。”钱大用在一旁说道:“然而过后不可以食言。” 邓伯仁向他看了一
眼暗道:“他的话中颇有些含义,什么‘过后不可以食言’?他分明是知道我在哄这
姓邹的,为什么又不说破?只打个哑谜叫我一个人知道。”向他点了点头道:“你看
我像那样的人么?”他这话已是十分露骨的说自己既有可能像会食言,也有可能不
会食言,既是一个两选的问题,便说明根本无心谈合作事项。邹临同不知道他的心
思,听他这一说还显得极豪爽的答道:“我可不会疑心,你这大的一个人物,我手
里又捏着那强大的一个机器,两人一起便叫天下无敌。” 钱大用笑道:“这就好,
我依靠这大的靠山总可以发点小财。”邓伯仁这才大悟,原来这个叫钱大用的是想
在邹临同身上捞一笔财喜然后一走了之,这种人决不会是姓邹的手下,以他的才智
也不是邹临同用得起的人物。
  当日邓伯仁被典佑鱼川捕获时钱大用并不在现场,而是一直守在电报局外与江
北陪同邹临同的那个伙伴联系,邓伯仁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邓伯仁,但此时一问
一答二人已有了些默契,邓伯仁当下笑道:“有了这个合作你怕只发点小财么?”他
的话意思是讲只要钱大用不露口风那就有好处,所谓合作只是他与钱大用二人之间
的默契而已,邹临同不知其中含义,还以为是说的CC派与自己的合作,不知死活的
道: “邓先生的话你听清楚了,只要听话,从此以后大把的财喜往口袋里装。”钱
大用与邓伯仁先是一怔,后又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曾宝岳尚年青,有些话他虽然能听出味道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古怀桑
则根本不懂得政客之间的哑谜;郜万状见多识广,他又是政府的高级参议员,以他
的个性,出卖朋友的事虽不会去干,但听见的也不少。邹临同暗里让人卖了个好价
钱,他心中又是叫好又是痛恨。邹临同并非什么善男信女,这种人平日作恶多端早
晚会有报应,只是这种遭报的方法太过阴损了,比之一枪毙了他还要悲惨,所谓被
人卖了还帮着一旁数钱,历来的君子绝不屑于干这无耻的勾当,不过当下的三个人
看上去都不是君子,郜万状心里明白,嘴巴上一句也不说破,只是冷冷的道:“我
先恭喜大家发财。”邹临同转身一脚踢他身上喝道:“老东西,你不是听那小子说过
我今天的结局吗?你倒开口说说今天我的下场是什么样的?”邓伯仁连忙过去拉他
道:“老弟别与他见识,做了CC的份子,对待文化人可要小心侍侯,只要不是与 CC
作对的都是自己人,这一节你以后须得记清楚。”邹临同缩回脚笑道:“这话有道
理,我暂且饶过这老家伙。”
  曾宝岳跑过去扶住郜万状道:“郜先生,没大碍么?”郜万状摇摇手答道:“不
要紧,我还好。”邓伯仁对邹临同道:“邹老弟,如今咱们也算是一家子了,这里的
机器不能开太久了,久了这大城市就会一片混乱,方才我赶过来的路上看见卷铺盖
的商家可不少,日后凡事都有自己人与你打点,这古怪的机器能不用尽量不用,用
一次那比遭一场水灾的损失还要大。这回你闯下的漏子不小,市府里说不好要找人
为你顶罪。”邹临同一听“顶罪”两个字马上说道:“是了,我还有个通缉令没有取
消,这个玩意儿不搞掉我是不敢出这个窝的。”邓伯仁答道:“想摘这个帽子是不可
能了,只有一个办法,你这邹临同三个字的大号以后不能再叫,换一个罢。过些时
日寻个与你身形差不多的尸体交上去消案,把你这案子结了你再出来如何?”邹临
同想了想,自己现在也没其它更妙的主意,点点头道:“只好这样,我再待一段时
间,这个老……”他一指郜万状等人道:“老、老……老先生和这两个年青人总要不时留
下一个陪伴我。”曾宝岳不知他的用意,大声叫道:“凭什么要我们陪你窝在这里?
又不是你的部下。”邓伯仁对他道:“宝岳,你少说几句,邹先生目前的案子还未
消,他自有想法,留一个人在这里是表示我们CC不欺他,你若不愿意也可叫小古留
在这里也一样。”邹临同暗道:“这些搞政治的家伙果然聪明,我只说一句话他就知
道我是不放心会遭人欺骗,其实我哪是怕他们别的?这些日子我可要吃饭,他们在
送的饭里掺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搞掉我可不省了许多的事么?留一个人只是替我试吃
送来的食物,这个邓伯仁凭我一句话就猜个八成准,真 *** 厉害。”
  曾宝岳对刚才邓伯仁拿古怀桑做挡箭的盾牌一事十分不屑,皱着眉头冷言冷语
的答道:“那我便留下陪他,请郜先生和小古离开。”邓伯仁阻止道:“你不能留在
这里,让小古暂时替你一替,你留这里耽误我做事。”他向曾宝岳挤了挤眼睛道:
“我昨儿晚上可是见过他的,你猜他留下会出事的么?”曾宝岳暗道:“非但是古怀
桑没事,我也没事,不然我到哪里找那个‘机遇’去?不过邓先生这样做对古怀桑有
点儿不公道,他又不是CC的人凭什么连累到他呢?”邓伯仁见他脸上的神色,猜到
他有些想不通,又对他道:“不是不放心你留下会有什么意外,是怕你万一不小心
让人认出来误大事。待会这里的机器一停,外面的人又都活起来,你在这里是一张
熟面孔,认得你的可不是一两个。”他指的是贺子寒的手下在附近,曾宝岳方才来
的时候就听他说过,如今又给他提了个醒,心中就有点权衡不下来了。邹临同见邓
伯仁说话古古怪怪的,插嘴问道:“外面还有你的人么?”邓伯仁摇了摇头撒谎道:
“不是不是,他是这里的大学生,满园子的朋友,若不巧看见他在这里,一个传十
个,十个传一百,大家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围到这边问长问短那时岂不麻烦
了?”邹临同又看了看曾宝岳,曾宝岳心中一亮,应道:“邓先生的话对,不能因为
我一个人再连累更多的朋友了。”他过去拉住古怀桑的手极真诚的说道:“小古,本
来是与你无干的,平白拉你做人质,可我一想邓先生的话有道理,这种节骨眼上能
少牵连一个无辜便少牵连一个无辜,你是替许多人做善事,以后我一定好生答谢
你。”古怀桑看了看邹临同,一脸恨恨的样子,邹临同见他肿起的半边脸也有些心
虚,讪讪笑道:“你现在可好一点儿吧。”邓伯仁不容置否的道:“就这样了!马上
先关了这里的机器,小古暂且留下。”钱大用对邹临同道: “我随邓先生一起走,
有什么事发生时邹先生把这里的机器一开,我立刻与邓先生赶回来解围。”邹临同
道:“好,这办法妙。”心里暗道:“钱大用这小子脑筋好使,他守在这姓邓的身
边,若是姓邓的敢出尔反尔,钱大用便会收拾他。”邓伯仁的心中却道:“钱大用是
急着拿到钞票好溜之大吉,这个家伙不知道是什么人,心思既周密又懂得说话,他
怎么与邹临同这种江湖人物搅到一起的?”
  两边将要分开时邹临同对郜万状道:“郜老,陪我的年青人可不会守我一世,
您回去略做休息便过来换他。”郜万状的称呼在他的口中从“老狐狸”升至“郜先
生”,最后至“郜老”,一会一个变化煞是有趣。郜万状冷笑道:“我是要来换这孩子
的,不过你到时候将‘郜老’再说回到‘老狐狸’我可有点不大适应。”他将古怀桑拉
到一边细细打量良久,暗中用力捏他手腕,说道:“好孩子,这可要委屈你一下
了,你记着刚来时我说过的话,我虽然是在教训曾宝岳,用你身上也一样。”他是
意指曾与曾宝岳说过的要想方设法骗到邹临同身上背的小机器,古怀桑却没那聪
明,暗道:“刚来时你老先生说的话可不止一句,到底哪一句是可以用在曾宝岳身
上也可以用在我身上的?”一双眼中充满了迷惑,郜万状见他有些犯糊涂,叹了一
声道:“你留下好生听他的话,这人有个优点,你不得罪他他也不会随便动手。”邹
临同过来把古怀桑肩头一搂颇显亲热的笑道:“这点如今我可以保证,当他是亲兄
弟一般。”他扭头看了看古怀桑暗道:“ *** 不知道另一个与你像的家伙到底知道
我明天怎样的结局,这回你与我在一起看这结局再清楚不过了。倘若是过一会老子
无意中在那大机器里找到可以控制时光的零件,搞它一夜到白天正好让这小子做一
次实验,他还记恨我的话回去撒个大谎也未始不可,如果是这样可别怪老子日后修
理你,因为另一个你走后郜万状折腾我够戗。”
  几个人又合力把门外的几具尸体抬进来摆放好,邹临同早些时候制服郜万状时
已有几个特务叫他和钱大用干掉,这些尸体都堆在一角尚未来得及处理,因时已入
秋,天气寒冷,尸体肌肤不易腐烂,除肢体已经僵硬之外同生时无异。郜万状看着
这些尸体喃喃念道:“杀孽太大,岂能说消便消?”钱大用听了脸色一变,垂首不语。
  待做完这些事,众人分做两头。邹临同关好小楼的大门,带古怀桑回到密室里
将那大机器一关,外面的世界恢复运行,剩下邹临同与古怀桑两个互相瞪目一句话
也说不出。邹临同见室内寂静无声,顿时又怀念起郜万状的诸般好处,这老先生虽
然口齿厉害,然而与自己在一起时打打闹闹从不觉得寂寞,换了一个年青点的带着
一双仇恨的目光凝视自己这可叫身上生了跳蚤一般的难受。邹临同一忽儿耸肩,一
忽儿挠颈项,不一会身上便出汗了,背后的机器紧紧贴在身上又不能伸手挠抓,只
过得一会他便站起身将背上的机器解下,也懒得关上,又伸手去除自己的衣服放
汗,突的见到古怀桑双目发直,盯在自己几近赤裸的胸前似有几分色意,不禁一颗
心灵扑通扑通的大跳起来。他还有贴身的小衣要解开,可不知怎地又有点害羞,扭
扭捏捏的对古怀桑喝道:“你不要看,转过身去。”古怀桑被他一喝,更加趣味昂然
的盯他看,邹临同又羞又恼,嘴里骂骂咧咧的道:“妈的,还是老郜在这里快活
些,老子以后再不想与年青人单独关在一个密室里。”背过身子去解内衣上的扣
子,却听到身后古怀桑悄悄走过来。他极为光火的喝道:“喂,小子放老实一点,
老子可不是那种娘娘腔,你敢动手动脚我两根手指捏死你。”身后那年青人遭他
吓,老实了一点,脚步索索的又退了回去,邹临同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料那青年退
去数步还不够,又向门那边过去了,只听咔叽的一声,邹临同回头一看,但见古怀
桑手里抱他刚解下的那小机器正偷偷拉开密室的门要溜出去。邹临同哇哇大叫道:
“入你奶奶的,敢在爷爷面前要小聪明。”衣服也不扣好,反身一扑。古怀桑出去把
门一带,邹临同一头撞在门上。密室的门也是铁板打制的,他额上立时硬起一块,
喜幸还没撞晕,大痛之下跳起大骂不止,又拉开门去追,古怀桑早已跑远了,咚咚
咚的脚步声后又哐当几响的关门声远远的传过来。邹临同吓得不轻,怕这般追出去
又不得其上时外面的人趁机打进来,回去将那大机器恶狠狠的又打开,从一边的墙
角取了一部郜万状所说的“二手货”背到背上,又在地上抓起一把手枪便重新追了出去。
  古怀桑原本是没这胆略和计谋取邹临同身上的设备的,只怪他坏事做多了自己
心虚发汗,把一部原型的机器解下来还背过身去脱衣服。古怀桑看到那机器上面的
白色按键,马上把郜万状说的话记起来了。知道这部机器极为重要,方才郜万状临
走时还拉他到一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只记起五个字:救世的英雄。在他心
中,这个有白色按键的机器是可以毁灭定住世界的大机器的,但如何去毁灭,只好
请郜万状说明了。邹临同一直将这机器当宝贝背在身上不放,他发虚汗除衣服的机
会或是唯一可以使这机器暂时离身的,古怀桑别的不懂这机会是知道不可错过。他
考虑事情不似邓伯仁这种人顾前虑后要想到许多,机会一出现,马上就动手偷偷取
了去,趁着邹临同一时没发觉,抢先几步逃之夭夭。楼里的诸扇门从里面可以推
开,亦不用钥匙,皆是用铁栓插上的,抽开铁栓推门便跑,刚跑到最后一扇门,耳
中一片寂静。他已有过先的经验,知道是世界又被定住了,自己因手上抱着一部原
型的机器到也无可阻挡行动自如,拉开门便向外跑,只要一跑进黑暗里,邹临同再
找他就难比登天了,不料迎面被人撞了一记,“啊唷”的叫了一声又弹回来,一屁股
坐在地上。正自摸脑袋时一个嗓门大叫道:“你怎么在这里?老子几次拉你入伙你
连头也不点一下,旁门左道的地方你跑得到是飞快。”抬头一看,一条汉子扶着另
一条汉子,被扶住的那人满脑袋纱布,胸前也包了一堆纱布,高高耸起,好似妇女
的两只乳房,却又显得硬邦邦的。古怀桑愣道:“你是谁?怎么像认得我的样子?”
那个满脑袋纱布的汉子哈哈大笑道:“我一看见你便有好运气,这一回又撞上了,
你还能救我么?”不是别人,正是李国星。扶他的人身上也背一部小机器,见李国
星与古怀桑一副挺熟的样子,笑道:“你们认识的么?”李国星答道:“这小子是我
的福星,如此看来你们这帮跳梁小丑也演不了几出戏了,赶快举手投降,老子与你
这家伙谈得投机,偷放你一条生路。”那人笑道:“好说好说,先看能演到哪里再说
话。老钱,我看好象差一点又出事,幸亏叫我们碰上了。”钱大用从他身后又冒出
来道:“我看也像,这年青人神色惊慌,难道是把姓邹的给搞定了么?” 那扶着李
国星的汉子皱着眉头道:“难道真如你说的那无能么?看来幸亏我让你转舵,该咱
们与CC的谈条件了。”邓伯仁在他们身后道:“与你们这样的聪明人谈条件好过与邹
先生谈,他这人看似聪明实则有点卤莽,不知你们二位是替谁做事的?钱方面都好
商量。”钱大用的那同伴道:“先看仔细再说,他好歹也回来拼过命,我们哥儿俩如
今谁也不属了,只为钱卖命。邹临同真让这年青人摆平了,邓先生日后陆陆续续给
我们哥儿俩几百万洋钱就成了。”
  邹临同从里面捏着短枪走出来讥讽道:“一次给不行么?换做几次你们以为这
姓邓的说话会算数么?”钱大用一反惯常对他的敬意,叹息道:“邹先生实在让我们
哥儿两失望,我们一万个没想到你会一头闷在这里等人上门来抓。”李国星斥道:
“我早说过他不过是在道边捡了个便宜就在人前现眼,果然叫我猜中了。”邹临同哈
哈笑道:“入你娘,你的命是谁救的?这样跟我说话?”李国星的性命有一半是邹临
同救的,这他到不敢否认,将脖子梗了几下硬着头皮答道:“是、是、是……是你救
的。”扶着他的那人对邹临同道:“邹先生你不该卤莽行事的,换了我的想法,你与
市府那边示威之后就应该防着他们派探子侦探,你却一头闷在这里叫人瓮中捉鳖,
我们哥儿俩淬不及防被你定了近一天,早知道你这边出大事了,亏我还叫钱大用摸
过来查看,后又一想实在不放心你做事,带这姓李的复兴社特务过江一起查探,我
们后脚刚上岸,前面一辆小汽车就扬长而去,方才在那边看到的车子似曾相识,问
了一下,原来是CC的。你让这些单位摆一道还情有可原,怎么又让这土头土脑的青
年也摆了一道呢?”
  邹临同并不答他的话,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你说来说去不过瞧我不起,假
惺惺的带个废物在身边充做好人,幸亏我方才偷听到你们的说话,原来背着我时又
是一套。老子也用不着你捡便宜卖乖,一枪先结果这废物,再轰掉你们两的脑
袋。”说着把枪口对准李国星,钱大用极不屑的啧了一声道:“看来你也只会舞刀弄
枪,你以为我同伴请他来做什么?那是救你小命的。”邹临同一怔,又把手中的短
枪对准他问道:“救我的小命?好,看你们怎么个救法,编得好听时我赏你一脚,
不好听时赏你一枪。”钱大用那同伴道:“你又莽撞了,钱大用是我告诉他该怎么做
的;这个复兴社的特务你又不会讯问他,问明白了你做起事来也方便得多。那日我
们救他时我还说他好象是被蓝衣社的份子围击,救他回去后我趁他身体正虚时打了
他一针迷药将他老底都掏出来了,这才晓得复兴社的秘密。他们的书记贺子寒与特
务处有私怨,暗中组建蓝衣社进行对抗。人家特务处早知道你的底细,这里也派人
看得严实,上次在湖边被敲掉的几个就是他们的人。你这边一出事我猜八成是特务
处又派人过来了,只不过若是能把你一下子摆平了又不会由着这世界被定住那长的
时间,到像是个僵局,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打电报叫钱大用过来查看,你以为我们会
不顾一切的来救你么?”
  邹临同听得心里又酸又恨,喝道:“老子现在用你们救了么?大家也不要动
了,一枪打掉你们的脑袋然后就这样定一辈子好了。”郜万状在外面众人身后哧的
笑了一声道:“你们年青力壮,往我前面站一点,他在大家身上开枪打几个小窟窿
放血,年青人的身体放一、两杯或许也不要紧,我老人家已经虚了,放几滴出来头
便会发晕。宝岳,你最乖,你一定要站我前面。”曾宝岳到吸了一口凉气道:
“我……这个……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怎么偏偏说了叫人觉着怪怪的。”郜万状笑道:
“你不见小古手上抱着的那机器么?我叫他用手一按马上天下太平,也不用浪费这
帮会份子的子弹了。”
  古怀桑还坐在地上,听了郜万状的话他马上把一只手放到那白色按键上又扭头
盯着邹临同防他胡乱下手,这个白色按键不知道是连接了什么,但应该是极厉害的
东西没错了。邹临同见他的手已经悬在那白色按键上,将自己手中的短枪向下一压
对着古怀桑的脑袋叫道:“你敢动老子打死你!”钱大用与他的那个同伴各自从身上
飞快的抽出一支短枪对着邹临同的脑袋道:“看看你快还是我们快?”邹临同心念一
闪,暗自叫道:“上郜万状这老狐狸的当了!”万念具灰,将手中的短枪往远处的空
中一丢,那枪飞了十几步远便定在空中不动了。邹临同慢慢举起手道:“入你们先
人,老子输你们政客手上心服口服。”
  邓伯仁见一起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制服了邹临同,又惊又喜,在后面说道:“把
他先找根绳子绑起来。”钱大用回转枪口对着他道: “他与我们一起拼过命的,这
时候我们可不会扔下他不管。”邓伯仁道:“这我知道,不过他这种江湖帮会份子若
不用绳子约束,一旦趁我们不注意反抗起来就不好再制服他了。”
  他们几个人站在门口半天,空气有些污浊,郜万状年岁大,对这甚是敏感,一
只手在脖子上捏了捏说道:“大家人多,挤得又近,这里的空气消耗太快了,走走
走,走几步换个位置坐下来也好说话。”他一说话众人这才觉悟了一点,钱大用
道:“去屋外吧,这里的空气我还是觉得比室内的要好,身上有机器的略站开一点
不要挤在一堆。”他用枪一指邹临同道:“对不住,请把你身上的家伙脱下来交给这
姓曾的小伙子。”邹临同双手往自己腰上一叉说道:“你有本事自己过来取。”钱大
用将手中的短枪往下一压,啪的一响,在邹临同大腿上打了个洞,说道:“我没那
胆子,还是你自己解下的好。”邹临同只觉的着自己大腿上一麻,一股热流喷出,
低头一看,吓得啊的惊叫一声道:“你做什么真打?在我脚边的地上钻个洞我也乖
乖的听话。”他这回手法快多了,话音方落便已经把身上背的机器递到古怀桑手
中,古怀桑接过又往人群后面递给曾宝岳。钱大用笑道:“对付江湖悍匪自要用些
厉害的方法,你是个文化人我只喝‘秀才遇到兵,缴出金和银’这便完事儿。” 邹临
同瞪着眼目极为委屈的道:“怎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在法国曾经留学过的么?我这
便来几段法文说给你听。”郜万状讥笑道: “难不成你还想叫这几个家伙给你道歉
么?这大傻瓜还不自己闭嘴?我看你是做帮会份子长久了变得有点桀骜不驯,不见
棺材死不落泪。”
  钱大用对邓伯仁道:“现在由你扶着他,他腿上有伤,也不用绳索绑了,你大
可以放心。”邓伯仁多聪明的人?此刻做主的既不是自己,那一口一个是应得飞
快,跑过去扶住邹临同道:“我这辈子也没扶过几个人,你不知道修了几辈子能叫
我扶你一下,死也可以瞑目了。”邹临同见他一个CC的负责人在别人枪口下远听话
过自己,人生中又学了一次经验,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说便说,不要带个死字行
不行?大家都在别人枪口下也算是难友了,记得口上留点德。”
  这几个人又换了个位置,钱大用与他的同伴面对面隔二十多步坐着,曾宝岳与
古怀桑也面对面数十步坐着,中间是郜万状、邓伯仁、邹临同和李国星。邹临同吃
了一枪,又更加变得乖巧了,自己在身上扯了一片衣襟下来把伤口包上,嘴里也不
敢骂骂咧咧。古怀桑两只手抱紧自己的机器将一根手指紧贴在那白色按键上,但有
什么不对劲的他便一指按下,管它之后会发生什么状况?郜万状也怪,口中尽是发
的威胁恫吓之声,到这身处劣境时依然故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古怀桑有时在
心中暗自嘀咕:“看郜先生的样子,我手指碰到的这个按键会不会是个摆设?他那
大学问的人怎么搞这玩意儿?”有心偷偷按一次看看是否猜得正确,又犹犹豫豫不
敢真的那么做,假若按动以后把所有小机器都停了怎办?或是内置的什么奇特威力
的炸弹炸个天崩地裂也不是好玩笑的。
  钱大用那同伴对着邹临同说道:“你若出了事这边的机器就落入别人手中了,
我在你身上投那大注码怎么会轻易放弃?因此是一定要救你命的。这位李先生认得
的特务可也不少,又听到不少别人不知道的内幕,他一现身,不要说特务处的人,
连贺子寒这样的分区书记也忌他三分,我带他来救你性命就是要这些困你的人知道
他们有把柄抓在我手上,只要他们的行动略一迟滞,我就有办法退敌,你说我这理
由可编得怎么样?”
  邹临同暗道:“你这话说得好笑,此时我性命捏在你手中,你们说一我也不敢
说二;姓邓的在你们面前连屁也不多放一个,我还能挤兑你的理由有缺憾么?”他
也想学邓伯仁的那一套,连声应道:“编得好,编得好。”郜万状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怒道:“什么叫‘编得好’?我看这是险中求胜的一记妙招,换了我就没这胆子。”
邓伯仁也怪他道:“你这人怎地口不择言乱说?救你命还罗哩罗嗦。”曾宝岳和古怀
桑在远处哈哈大笑不已,邹临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抱着脑袋一声不吭,暗道:
“总不会因为讲错一句话给老子一枪罢?”李国星却给他打气道:“你这家伙挺可
爱,与我一般的硬骨头,我开始喜欢你了。”
  钱大用对邓伯仁道:“邓先生,我们方才谈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邓伯仁
答道:“几百万大洋不是小数目,好在你们二位只中意这个,我想个办法要行得通
的,不要搞到一半时钱的来源断了大家都吃亏。”
  古怀桑不知道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向曾宝岳那边问道:“曾宝岳,你们刚
才又谈什么条件了?”曾宝岳道:“我们两边刚一分手,迎面就遇到那两个人,这时
候小楼里面的大机器还没关,钱先生与他们中的一个相熟,打过招呼之后他们二位
便开始交流各自的情况,说了几句里面的大机器又关上了。钱先生他们便与邓先生
当场谈开条件,要邓先生分批给他们几百万大洋,不然就把邓先生窥视机密的事捅
出去。”邓伯仁打断他的话道:“小曾,不要说了,他们这法子是挺厉害的。这一下
就算他们手中不掌控这里的机器我也跑不出他们手心,现在事情闹大了,肯定要有
人出来顶罪,我不能顶,也不能让特务处的人顶,他们顶了我也跑不了,说不好姓
陈的为减自己罪责故意挑我这大个儿的趟浑水。郜先生是局内人,大家去做替罪羊
他排第一名,弄不好一人赏一颗子弹以谢天下,到让幕后的那些家伙落个逍遥。我
如今出个主意,大家都平安,顶罪的是个外人。”
  郜万状嘀咕道:“外人?不知道谁这么倒霉?”曾宝岳迟疑道:“这……有点不好
罢,损人利己,有点……有点……那个。”邓伯仁对他笑道:“哦?你不同意么?我原想
让贺子寒做乌龟的,看来不行了。”曾宝岳还未说话李国星大叫一嗓道:“贺子寒!
这家伙阴阳怪气的老子在他手里吃大亏,搞掉他我第一个赞成。”邓伯仁奇道:“你
怎么这副狠他入骨的样子?”李国星指着自己胸膛道:“老子这里一个弹洞就是他赏
的,这家伙现在是树大招风,到处有人在盯他。你们CC派出主意了断他我们特务处
少许多麻烦。”他虽然是让自己特务处姓陈的麻脸出卖了,但是口中仍称“我们特务
处”,非是忠心,而是出于习惯。邓伯仁点了点头笑道: “我看他也快了。”又向曾
宝岳那边问道:“小曾,你的意见我是不能不听的,你不点头我也不用再多废话
了。”言中颇多调笑。曾宝岳坐在那边一声不吭,邓伯仁又催促他道:“你不说话
么?”郜万状急不可耐的道:“他不说话就是应了,这叫无声即默认。现在保命要
紧,哪管那多?”他是听了邓伯仁的话之后想起自己是这奇特科学的再设计负责
人,出了事情他是第一个罪责难逃的,可是冤就冤在他出事故只有一次,此后的任
何一次都与他无关,不是那日本间谍胁迫或亲自动手就是这斧头帮老大做的。若是
自己被推做替罪羊,那个日本间谍典佑鱼川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了,但眼前这帮会份
子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有两个讲义气的同伴做保,万一逃了躲在一个没有人
的地方想象自己被五花大绑推出去吃子弹的情景会不会拍动手掌哈哈大笑且骂两声
活该呢?老郜满腹的悲愤之意是曾宝岳猜不出的,他虽然憎恨贺子寒,却又觉得嫁
祸他人的办法不是君子所为,权衡不定时郜万状替他做了主。
  邓伯仁笑道:“这个主意好简单,我知道这一回到武汉大学的人很多,外围有
些人定是贺先生的手下,甚有可能贺子寒就在这附近。那些人十有八、九是想利用
郜先生这里的事故打击特务处的势力,我猜他们也不敢乱来,多半是想拿到确凿的
证据然后把这里的事捅出去。武汉三镇损失巨大,一旦市民明白其中原委来个游行
或是示威,上面的人一定要有所交代。这里的事是特务处负责保护的,失职之罪跑
不脱,贺子寒一定趁这机会扳倒他们,替之以自己一手创办的蓝衣社。他既是那么
想要这里的证据,那好,咱们便一股脑都推给他。待会儿把里面的机器一关,门口
再放两枪叫他们有所知晓。这些人一旦跑过来,好了,我布置些CC的校内份子故意
围来看,郜先生也不要留在这里,与大家装作围观。曾宝岳,这里有你的重头戏要
上演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原因,这小楼里的机器居然通通不见了。”
  曾宝岳大吃了一惊,从地上蹦起来大叫道:“这怎么可能?”邓伯仁耸耸肩头
道:“我也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你总有这手段的。”曾宝岳道:“我哪来这高
明的手段?那里面的机器比车床还大,就拆开了搬也要一整天。”郜万状道:“慢来
慢来,这个到也简单,只是不知道邓先生怎么知道的?这个机器是个不祥之物,老
郜我早有毁掉他的意思,我知道你们CC在路边捡过一部二手货,你把我这里的弄不
见了世上只你们那里有一部,嘿嘿,想一个人独吞这果实么?”曾宝岳脑中一闪,
记起自己在CC驻地遭遇的事,从怀中取出那“机遇”道:“郜先生,我现在有点明白
他的意思了,您看我这里有封信很独特。”在地上寻了一枚石子,把那封自己写的
信包在上面向中间的人扔了过去。他手上力道不稳,那石子正好砸到邹临同额头
上,邹临同哇哇大叫之下一把抓过那包了信的石子扯开了三两下撕得粉碎,并且还
气哼哼的道:“不是说帮会份子总低人一头的!”郜万状大怒,扑身上去要与他扭
打,邹临同对付他可易如反掌,只一拳就叫他趴到地上。曾宝岳见状要赶过来相
助,钱大用一枪打在他前面,将地上的杂碎草根揭起一片。古怀桑大叫道:“谁也
不许乱来,我这里便要按这白色按键了。”郜万状连忙叫道:“我没事,你不要
按。”邓伯仁站起身挥动双臂两下里劝阻道:“宝岳不要过来,老郜这里有我。有些
古怪的事是我预先从小古的口中听到的。”古怀桑以为他是在使挑拨离间的诡计,
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我……没有,曾宝岳你不要听邓先生瞎说。”曾宝岳却是恍
然大悟,对古怀桑道:“小古,他的话没错,是你说的,不过也不是现在,看来我
们两又要一起走一趟了。”心中道:“历史当真不能改变,我还想把那封信照原样埋
进土里,没想到让这个帮会份子给撕了。”重又坐回地上。
  邓伯仁道:“这里的设备不翼而飞,老郜你装做吃惊的模样去追究贺子寒的责
任,这里又有许多CC的校友为你做证明,特务处更加不会放过他,贺子寒一头雾水
几面为难。对上他被认做是窃取高等机密的嫌疑犯,下面他又拿不出任何不相干的
证据,一个人在这时候是最不得人心的,怕还有人会拿杂七杂八的事来纠缠他,他
的名声想不臭也不行。这里既然没有了机器,那么武汉三镇所发生的怪事只好说是
自然现象了,原本会让上面头疼的案子变做内部矛盾,私下里让贺子寒做了冤大
头。这种事情上面不会不知道有些蹊跷,加之复兴社后台又够硬,贺子寒许是死不
了,不过他得脱层皮,从此以后官运方面不会再有很大的起色,慢慢慢慢的消失下
去。”
  郜万状听得冷哼不止,待听邓伯仁说完便讥笑道:“你的计谋只好事了你一个
人,你不要装做不知道,其实你们是捡了我一部二手货的机器,造那机器的家伙就
在我面前坐着,我这里的机器我也不打算留着,你要把这冤枉帽子戴到谁的头上也
与我无关了,CC那边的那部机器该怎么办?”
  曾宝岳道:“郜先生,说来奇怪,CC的机器不见了,只在地上留了一口极平滑
的土坑。”邓伯仁叹息道:“那天晚上你们前脚一走,后脚在门外又进来四个。我因
为预先听另一个小古讲过他从时光中返回的故事,略知道这些奇怪的过程,见那四
个人从门外进来也不会吃惊。这四个人进来后我们又围在一起检查那机器,小曾说
在老郜这里得了个机密,调那我们设计的小零件可以把空中的奇特电波变大,那两
个刚一起回来的专家好似对小零件的一切都显得尤为关注,什么‘坚决不可以叫人
剽窃’,又或是‘不可以让别人动我们的设计’,挤得紧紧的去看。幸亏外面做保卫
的人走火放了一枪,我跑过去看时身后‘咻’的一响,转回头看时,那边一大团白光
裹着机器和人在空气中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枚大坑。我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
外,但是知道有些事情无法改变。这里的小曾和小古到江北与我通报时我怕说出来
误事,硬生生的忍住,因为先的那几个人不见了之后再也没出现过,此时一想,他
们到像是有意那么做的。”
  郜万状惊讶的问曾宝岳道: “宝岳,这可当真么?”曾宝岳答道:“还没做的事
我也不好说,但那大坑是古怪到极点了,里面光滑得用专用的工具挖掘也没那水
平,我也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郜万状想了一想呵呵笑道:“这容易,把那用
来穿越时光的电波打得大时连下面的泥土也一起带走了,这电波是圆得连细处也极
平均,它带走地上的泥土后,原先碰到的边缘部分自是极平滑的。倘若是这样,把
我这里的机器送到别的岁月中去,比方说送去几千万年以前,让这玩意儿慢慢烂
掉,当世之上谁也不要再做这技术了。这技术实质上是个令人振奋的废物,看着挺
了不起,谁也不敢去用。”
  邹临同是深有体会的,大嗓门喝道:“中!这东西我就三番两次的出漏子,当
世有资格批评这破烂的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他说的得意时到像是自己被人三番
两次摆平是件极光彩的事,言词振振无所忌,面皮厚厚不微红。
  钱大用的同伴笑道:“你们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别人头上,这里什么也不留
下,手段固然是高明,连一丝把柄也叫我们哥儿俩抓不到,我们岂不是很吃亏么?”
  邓伯仁沉思片刻对他说道:“你们两位这好的本事怎么跟邹先生做事?过来帮
我罢,我不问你们以前干过什么,既然是为了钱卖命的就帮我做事,我亏待不了你
们。那几百万大洋你们只要我分期付款,也莫说我心狠,只当是你们出任务时的安
家费,出一次任务给一次,出得多也给得多,出得少给得少,中间若不幸挂了就只
怪自己没命花。怎么样?若不答应就当我没说过方才的主意的,这里的人到时候该
出去顶罪的出去顶罪,你们现在要在我身上捞好处,把见过我的人灭口才能保得住
我。你们二位都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份子,知道做事不可过份逼迫,否则自己的好处
也没了,叫我分期付款也是考虑到这个。那几百万大洋我不会不给,只不过数目太
大,又没有理由向上面伸手去讨,只好隔三差五千儿八百的给,给到大家胡子白了
或许能给到一大半。”
  钱大用那边一声不吭,这边他朋友想了一下提声问道:“老钱,你认为怎样?”
钱大用答道:“咱们还有什么手艺可以拿出来混饭吃的?就有了钱我也只懂得干谍
报这一行。你应罢,我一向听你的。” 那人笑道:“好!瓦罐不离井上破,灶神也
是火头军,生就的贱骨头卖谁都一样,我应了。”
  邓伯仁高兴的道:“那好,就这么办。眼下是看小曾和老郜如何把里面的东西
变走。”
  郜万状向钱大用和他的朋友问道:“我可以与那两个孩子说点悄悄话么?”钱大
用道:“你们说吧。”郜万状招手把曾宝岳、古怀桑叫到另一边低声道:“我说什么
你们只管听照做,不要反嘴。眼下我差不多知道你们以后要做的事情了。宝岳,你
很好,这个救世的英雄你总算是当了,不过今儿在这里做的一场政治交易,不是你
们两个年青人可以听了就白听的。”他把嘴巴更靠近两个年青人轻声道:“那边的几
个人日后多半没什么好收场,你们两个赶快趁这机会逃走,只要从此不在人前现
身,多半能保平安一世。”曾宝岳左右看了看悄声问道:“我们这样能逃到哪里
去?”他又低声问古怀桑:“你乡下在什么地方?”郜万状嘿的笑了一下道: “傻
话,有那两个枪手在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这里的事情结束后你怕姓邓的不会杀人灭
口么?只好用这穿越岁月的时光机器前去五百年或者后去五百年。不知道你们中意
的什么朝代?若是叫我推荐,自然是唐朝了,凭你们的本事再加上那时政治还清
明,哄骗几个皇帝赏赐些金银珠宝到也十分的有趣。若能有幸见到那据说千娇百媚
的武女皇,可代替我老郜问候她一下。”古怀桑大吃了一惊,张口道:“唐……”曾宝
岳一把紧紧捂住他的嘴轻声喝道:“别叫他们听见!”古怀桑待他松开手后一边喘息
一边细声问道:“这、这、这……我在这里有许多朋友,那个老陈,那个杜临波……施
琳。”施琳二字一出口心中又是一甜,复又一痛,知道怕是以后见不到了。曾宝岳
想起傅莉,暗道:“听邓先生的说法,是那几个专家与我们一起走的,这些人精于
此道,难道不会用那机器再回来么?他们也有家室,怎么会舍得一去不返?又或是
在什么贞观之治的岁月里过得快活了日后偷接了自己家里人返回那清明的时节?他
们能这般我便不能么?”脑筋转了几转对郜万状道:“郜先生,烦您与我家里人偷送
个信儿,我去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地方,叫他们不用担心。这地方若真是个世外桃源
我回来接大家一起去走一趟。”郜万状眼睛一亮,拉着他的手说道: “这事交我
办。老曾与我最谈得来,他的脑筋有时比我还转得快,你家里的事就不用担心了。
我白天在你耳边说的那些关于奇特零件的事可没忘罢?这些数据不可乱设,错了会
没命的。待会你们两个自己进去弄,这边的几个人要提前躲开,不然楼里面的机器
一关,外面还不知道有几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你们走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回到今天
并以后的一段日子,那太危险了。”曾宝岳还有些担心,对郜万状道:“郜先生,那
些数字我是记得挺清楚的,只是初次动手没有人指点也怕误事,您是最了解它的,
自然是要您在一旁指点了。”郜万状沉吟一下回身对那边几个人道:“我们这就可以
开始了,只不过第一次还需要我给他们指点一下,你们谁愿意来监督?”他是怕那
边几个人不放心,有意做给他们看。钱大用和他朋友确是有点不放心,邓伯仁对他
们摇手道:“我信他们,因为这之后的事我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了。待会他们一动
手,这世界就会恢复正常,让贺子寒的人看见我们在这里就前功尽弃了了。”钱大
用与他朋友虽然不知道邓伯仁说的意思,但两个人只看当前的奇景就明白世上的异
事远非自己所能见全的,CC的负责人定是见过比这还要神奇的东西。两个人站起
来,一人扶起李国星,一人拉起邹临同。邹临同万料不到事情是这结局,想起之前
让郜万状要弄半天,肚子里一股火头冲上来,破口大骂不止,言词粗俗下流叫人瞠
目结舌。郜万状让他骂得心头火起,暗道:“这个人渣不给他点色彩看看还以为老
子好欺。”一把拉过古怀桑愤愤的道:“小古,待会儿交你一项任务。我们弄好那机
器之后先做一次实验,你一个人穿去某时刻,这里的事什么也不说,唬他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就成。”曾宝岳听邹临同骂个不止就知道郜万状要做些什么事,拉过古
怀桑笑眯眯的道:“有些文绉绉的话我先教给你,你照原样搬去保管有气势。”把嘴
巴凑到他耳边低声授计。
  郜万状叉着腰看那几个人消失在黑暗里,这才拉着曾宝岳和古怀桑向小楼里又
走过去。边走边叮嘱道:“待会儿你们两调那机器上的时间时不要莽撞,真的调去
几万年前与狮子老虎做伴可不大理智。今天的事没有姓邓的就凭我们这几个小虾米
绝对难以搞定,你们尚要想办法去与他对话,提醒这家伙注意。只不过不要与他说
细节,他这种人聪明得很,知道越多越出手狠毒。”曾宝岳道:“我与小古还要回去
昨天晚上一次,我记得是在那时与邓先生说过话的,我们就先回去昨天吧。”郜万
状大笑道:“昨天?那斧头帮的人渣与我寸步不离的待在楼里,这个家伙比任何人
都难缠,你还想与他打交道么?”曾宝岳挠了挠自己脑袋道:“不回去昨天那我们去
什么时候?”郜万状耸耸肩膀儿道:“这我怎么知道?所以我要你们两个自己去调时
间,这大机器笨重得很,不能与你们一起跑到楼外;你们只把这个原型的小机器暂
时捏在手上别掉,上面的白色按键是个独立的线路,接驳上那大机器后开动起来,
整个儿影响范围之内的世界会被僵住扔到无穷久远的岁月里去。这也是我怕天下让
居心叵测的人控制住之后的一记杀手锏,你们切不可碰这玩意,日后有机会把这原
型也拆了扔掉。”
  三个人又回到密室里,郜万状让古怀桑把手里的那机器交与他,甚为感触的抚
了抚那四方的外壳说道:“ *** ,造一项技术可不能有了念头就去做;若是个人人
不安好心的日子里做出来,历史上怕只留个臭名,搞不好让自己对头霸占了去等于
送一柄费心打造的利刃给他,这玩意儿几次三番在大家手里转来转去,转到老子这
正主儿手里居然是要毁了它,以后还有谁再敢叫我碰这东西,入他娘,这便一巴掌
抽过去。”他愤恨之余诸般粗口止不住的泼了出去。曾宝岳听他说脏话也不是第一
次了,不感惊讶但觉好笑。忽的腹中咕吱的叫了一声,郜万状望着他问道:“你没
吃饭么?”曾宝岳面上一红,讪笑道:“是……是怕有点闹肚子了,我吃了奎宁之后一
直这个样子,我记得穿梭时光之际那光圈里的寒气很大,待会儿不要搞发了急,我
先找地方解决一下。”在墙边又取了一部小机器抱在手上跑了出去。郜万状记起不
久之前另一个古怀桑送自己哑谜的事,心道:“连邹临同这家伙也被蒙了一道,原
来他只要穿过那隧道,这边只我一个,加上小古,两个人也打不过他一个。不过这
厮坏事做多了心里发虚,小古唱一出空城计竟把这自以为是的家伙吓得退了回去。”
  曾宝岳在外面草丛中找了个位置方便完毕,回来时郜万状与古怀桑正等着他,
见他到了,郜万状问道:“感觉无碍吧?”曾宝岳点点头,郜万状道:“这就好,机
器方才让小古回去试过一次,这里又调整了一下,我要赶快走了,你们估我走远了
再把这机器送去别的岁月。你们走后这里的世界又恢复正常,CC的邓伯仁设计的诡
计我又想了一遍,看来贺子寒的冤大头是当定了,外面的大厅里还有那多的尸体,
他只要一走进这楼里马上就会被诬陷做杀人取物。邓这个人心思周密,你们以后还
要与他打一次交道的,千万小心。我猜你们最后一次碰关乎时光的机器是在昨天晚
上,怎么去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定有办法,若是能够再见面,须得等风头平静
的时候了。”向曾宝岳招了招手道:“宝岳,你手上那机器给我,这里墙边堆的二手
货你们一起带走。”
  郜万状一走,这密室里就曾宝岳和古怀桑两个人了。古怀桑在时光的岁月里穿
梭到也没觉着过什么异样,曾宝岳却不同,他知道这一次便好似要与亲人道永别一
般重要时刻,用眼睛望着将要与自己共赴患难的朋友问道:“古怀桑,你说我们该
去什么岁月?”古怀桑听他问自己这大个问题,到在心中一怔,答道:“郜先生不是
说前去五百年后去五百年么?我听他的口气挺大,不知道咱们是不是真的可以找到
唐朝,若是真去得了,我还有些怕,这毕竟不是只返回一个月那简单,就是机器丢
了也只等一个月又会见到熟人。跑去几百年前,嚯,我可不想留在唐朝等着看杨贵
妃唱贵妃醉酒。”古怀桑对历史年代问题并不十分精通,郜万状说“前去五百年后去
五百年”,又说了一个唐朝,他还以为唐朝距今只五百年的光阴,戏台上有人唱过
贵妃醉酒的戏文,落到他心中只怕想到历史上的杨贵妃是不是真的画个红唇粉面在
给唐明皇唱大戏。曾宝岳叹道:“五百年前是明朝的天下,那时满人还未入关呢。
唐朝一千几百年前了,那里是要机器坏了想回到现在只好用两个字来形容,叫做:
妄想。”古怀桑吓了一跳,叫道:“那去五百年后罢,我想今天我们有这时光机器,
五百年后一定大家都有,而且或许比我们的还要高级,这个大家伙坏了也不用怕,
寻个更小巧的也能回得来。”曾宝岳眼中一亮,大笑道:“古怀桑,我这一回就听你
的,去五百年以后,我想我们两个也应该是没有事的,因为我们还要回到昨天晚上
去把CC那里的机器弄走,这就是说我们去五百年后又没隔多久便返回过一次。”
  郜万状出了小楼便快步向自己居住的松林石屋走去,他现在的心情是又惊又
愤。惊的是没想到自己重新设计的一个科学到最后是这般的下场,愤的是世道太乱
连这震撼的科技也容不下——虽然其中或有些许小小的缺憾,亦或又有什么他人依靠
从路边捡的自己漏掉的二手货设计的一些不怎么入眼的、提不上台面的小零件,
但,总的来说那科学还是开天辟地、前所未有而且气惯长虹的技术。
  正自惆怅时,耳中天籁突的重又响起。郜万状将脚步一收,抬头看去,黑暗中
只见头顶的松枝又开始被清风吹拂得四下里摇晃了,晃得厉害时,树梢上偶尔闪出
一弯遥远的明月,将细细而又清澈的霞光投到自己身上。
  贺子寒终究是中了邓伯仁的诡计,一头掉进他设的陷阱。特务处这边关于CC派
“朴世宝”的案子同时捅到南京,因为贺子寒是复兴社分区负责人,特务处有错他做
书记的也要有所担当,这比直接扣他头上还是要强不少,只可惜他在遭人陷害之际
就小小的罪名也是担不起的,两罪齐发之下,果不出邓伯仁所料,贺子寒的书记职
位没几月便丢了。他后来虽想东山再起,无奈想取代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几年之后
这人便在政治圈里销声匿迹了。他一下台,蓝衣社没了领头的,连建制也没树起来
便内部取缔了,代之的是更为强大的“军事统计局”,中国历史上称之为“军统”。军
统就是原来的特务处,处长戴笠仍坐正军统第一把交椅。CC份子去了一块心病,却
多出一个更强的对手军统,过不几日自己这边也变出一个“中央统计局”,历史上亦
称之为“中统”。军统与中统依旧终日争吵不休,不过比之CC与复兴社的争吵更有些
品味。邓伯仁手里抓着原特务处陈麻子这张大牌,与军统局初期的对抗中屡占上
风。钱大用与他朋友在邓伯仁那里无意中获知典佑鱼川还活着,设计与他那朋友半
夜救走日本人充了双面的间谍,一九四四年二人身份暴露先后死在关东军宪兵大队
的水牢里。
  李国星在邓伯仁那里又见到自己上司,他想起陈麻子出卖自己的事便怒不可
遏,邓伯仁还怕他一张大嘴巴泄露自己私密,想就此干掉他以免后患,亏了陈麻子
自觉有点亏对于李国星,关键时刻又救他一命。李国星这点好,明白公道二字,陈
站长先是迫不得已卖过他一次,这回又救他小命于水火,功过相抵之下将恩怨化做
乌有。只是陈站长也不敢留他在身边,怕时间长了让贺子寒知道,写了一纸荐书打
发他到北平分站做特务。他的运气到是极不错,让日本间谍抓过六次,又逃了六
次,且无一次不与车有干系。两只轮子的摩托车他也会骑了,四只轮子的小汽车也
开过,两边一共十余铁轮的火车也坐了,更有甚者一只轮子的独轮车也救过他一
命,但是再绝无有用脚踏车逃过性命的美事。
  邓伯仁最不放心的其实是邹临同,这个人名声太臭,性子又桀骜不驯,放到哪
里都不安全,唯一之计是干掉他,可钱大用同他的朋友还与邹临同讲着义气,明来
是不可能了,只好想些阴损的法子。邓伯仁做这种事最拿手的,诡称邹临同前案未
消,请他在外面暂寻地方躲几天,一转脸便叫自己心腹偷偷到警察局去通风报信。
邹临同一颗人头价值两万大洋,又正值武汉三镇损失巨大之际,谁也想要这两万元
洋钱,不能独吞时也要想些方法从中间匀出自己一份。警察局的探子,探子担心邹
临同厉害而又找的帮手,帮手相熟而又打算分一份花红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呼啦一
下几千条汉子手持短枪扁担木棒杀向原斧头帮帮主的藏身之处,幸好邹临同在江湖
上混久了警觉性极高,人来之前便匆匆抱头鼠窜。只不过这一来他便成了过街的老
鼠,落水的野狗,整日介东奔西逃防人偷袭。他还想跑到CC驻地求邓伯仁和钱大用
等人相助,邓伯仁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手,自己先诈称去南京开会,带钱大用等人脚
底抹油溜之大吉。邹临同不防他这一手,在武汉顿时没了可以依赖的人;相反,索
他人头的人到是越来越多,几番遭遇不测之后知道在武汉已经待不下去了,只好想
回老家。那日走至江南宝通寺外,原先让钱大用开枪打伤的一条腿伤口突的化脓感
染了,头晕眼花时扑倒在山门外,忽的记起在这里还有一个一面之交的老熟人,就
是那个出家做和尚的金钱帮帮主。邹临同想起与他打的那个赌,心中又是好气又是
好笑,骂道:“我这回提前两年来,既不带自己女人也不是来烧香的,只是偶尔路
过此地想会一会老友,因此我还没输。”他身虚力弱之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了,嘴上却仍说的那般强硬,爬几步伸手去推那甚是庄严的山门时,心中不禁有点
发虚,暗道:“那老东西与我分手时已经说过赌约作废,偏我嘴巴上还要打算说些
要面子的话,在我心里这赌约可没有忘记。进去到是容易,那却是自己认输了。我
如今还有个机会扳平,只要一掉头,千山万水的爬回去,两年之后带自己女人来,
哪怕只一个赶骡汉的身份也好过输给这糟老头子。 *** 在这里老子输得可真够惨
的,这最后一注全在自己手里捏着。”他又缩回手爬向远处,只几步便喘息不止,
用手一探自己额头,已有些发烧了。心中又犹豫道:“不知能不能爬得回去?”回头
又看了看山门,心灵中一颤,如同有一片树叶叫风吹动般,在虚无的空中翻个不停。
(全文完 2005.6.24 16:03 晴)
-- 发布时间:2006-4-18 下午 12:48:49
-- 后记
  写完这部小说后就有必要谈谈个人对科幻作品的理解——当然其中或有不成熟的
地方,仅做抛砖引玉之说罢。
  有时看见网上有些文章认为应该把“科幻小说”归到“幻想小说”里去,从大前提
下来说这这种归纳是可取的,只是在幻想小说里也有更为具体的分类。一部小说推
出后出于对其所拥有的特定读者群来说,在幻想小说前面标注科学幻想更能比较快
的引起这个特定群体的注意。幻想小说则太笼统了,幻想小说里还包含神话(《西
游记》);童话(《一千零一夜》);乃至现在新出现的所谓魔幻(个人认为其实也
是神话——《魔戒》)、玄幻等等,以后的分工怕是会更细。科幻小说自有科幻小说的
特点,为了提醒大家注意所阅读的作品类型,冠以科幻二字我想,是恰当的。至于
有些热心的朋友认为科幻是在讲“伪科学”这一名词,那是担心多余了。现在的科幻
作品(包含影视在内),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科学界所无法做到或者无法马上做到
的,那末,在这里则有必要再次提醒朋友们,文艺作品与具有严格逻辑理论的技
术,这二者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要求文艺作品(特别是科学幻想题材)也具有可
实现意味的逻辑理论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有,那么作者本人就应该提出专利申请
了,但是从商业角度而言,无条件全盘端出自己技术结构的专家好象还不太现实,
就算今天在电子计算机编程方面提出无条件开放源代码的,也是具有方便商业交流
的目的的。所以,仅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理解,文艺作品并不等同于科技理论。一句
话,各守各的章法,在各自的领域内去发挥。
  《时间》前后弄了近半年,对于里面所拥有的似乎像是科学的东西,我那天看了
一份杂志,很有感触。那份杂志上面关于在一篇文字中出现不可思异的东西时有两
种解释,一种是:它听上去很不错;另一种是:它迎合了某种偏见。对于《时间》来
说,把上面的两种再归纳一下就是:整篇的是在虚构,但它看上去虚构得有鼻子有
眼。到这里,作者的初衷也就达到了。让读者进入文字的字里行间进行一番惊心动
魄的游历,脱离文字时能产生阅读的快感,这差不多是每一个作者的愿望,我也不
例外。
  早在写《伦敦上空之鹰》的时候我就在搭建一个近乎真实的虚构历史,这个奇特
的东西在《时间》里又发挥了一步。中国国民党早些历史时期的CC与复兴社是确有其
事的,二者之间也时有争执,这些资料多半是取自复兴社成员的回忆录,用现在的
眼光来看它也算是一段颇有韵味的历史了。复兴社(尤其是特务处)在谍报工作上
比之CC系统的要来得强一些,而在其它方面则相对略弱。
  特务的名词查了许久,没有找到完整的答案,仅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特别
任务”的缩写。长期以来一提及特务二字多半是指贬义蔑称,可有趣的是如果冠以
特工、间谍,则要好听得多了,我估计这三者之间差别应该不大。现在科幻小说中
描写特务工作的文字不多,因为不好写。没有资料或者是没经历过的人很难写出好
的间谍题材,包括作者本人在内。《时间》里关于特务的描写是看了《007系列》之后
绞尽脑汁搞出来的一个不伦不类的玩意,而比较多的文字是用在描写政治斗争上
了,对这一方面,中国的历史资料可不少。《春秋》、《史记》、《三国》,包括现在写
得很好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在内,值得借鉴的实在太多了。科学则不然,我从
《伦敦上空之鹰》一直承继到《时间》都跑不了一本《相对论》。其实连《相对论》到底写
的什么我也没有仔细的看过,只是在关于爱因斯坦的传记中对他的思维方式有非常
浅薄的了解。如果能在这本小说里把相关的“科学”写得,A:它听上去很不错;B:
它迎合了某种偏见。好了,我想我造假的本事可以打及格以上了。
  任何文艺作品都有其虚构的成份,包含记实文学在内都有一个对本来已有资料
进行整理、重新编排而艺术化的过程,能通过这过程给读者以更多的阅读快乐享受
的作品可以说是一部好的作品。
  《时间》的写作方式有点怪,第一,几次三番都是在对几乎同一段时间进行不同
角度的描写,包括斧头帮帮主邹临同回到过去的视角,包括曾宝岳回到过去的视
角。第二,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曾宝岳与古怀桑这两个人的经历上有一个巨大的
空白,这就是在小说最后他们乘时间机器向后跑了五百年一直到重新返回某日的傍
晚与邓伯仁报信,这一段是个完全没有着墨的“黑暗时期”。他们回到五百年之后会
遇到什么事情?见到什么样的人?这都没有写,原因在于,相对于民国时期为大背
景的小说而言,五百年后的未来岁月的描写是与小说整体结构不谐调的。既然已经
知道他们还要返回去一次,那么对于《时间》一文来说,大体上趋于完善,作者也不
想再多的画蛇添足搞些近未来的机器人上阵。
  写《时间》前后有半年的时间,我有个习惯,文字必须在纸上先打一次草稿而后
再录到电脑上。刚写的时候还只是想与《伦敦上空之鹰》一样写十五章二十五、六万
字的,写到第十三章左右时发现不行了,十五章肯定搞不完,然后把希望寄托在十
六章上,但到了第十五章收笔就又一次知道十六个章节肯定搞不完,到这时候也不
敢奢望什么第十七章就可以完工了,老老实实的爬格子。在电脑上录完了一查,三
十六万多字,远远超出我的设想。有时候一想,不是我在写小说,而是情节带着我
在画符号,不知不觉就停不下笔,只好一路下去,并尽最大努力控制字数。实际上
我也做到了,前面说的那个巨大的空白我就没写,写了也不谐调。现在手上正在运
笔的《元素》差不多也是这样,不过《元素》的篇幅就更大了,原来是打定十八个章节
“一定”要结素的,前些时候搞到十还是十一章节,这个“一定”已经变成 “肯定是两
部”,今年先把《元素》的前十八个章节搞完,后面的到九月份开始打草稿。快写完
的这部分《元素》的收录估计在今年七月份结素,但刊到网上需要等到年底,因为作
者手中能在过年前后的一段时间献给大家的只有几行文字,刊早了到那时就拿不出
礼物给大家了。
此致清韵诸君!
胡行
   于20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