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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我的杨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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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manujan

unread,
Sep 21, 2010, 5:06:24 AM9/21/10
to
杨伯伯名叫杨培州,是陈老师的丈夫。陈老师是我的小学数学老师。而我,今生今世都
是他们的学生。或许,一个人一生获遇一良师足矣,为此,我是幸福的。
认识杨伯伯是在十七年前,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杨伯伯五十多岁,也就是我父母如
今的年纪。小学五年级的我,是怎样的一个小毛孩呢?比现在的我精力充沛,几乎没有
好好走过路,总是蹦跳小跑,或是爬台阶翻矮墙的;比现在的我聪明伶俐,总是对周围
的一切充满着好奇,抱着一个地球仪,可以对两个哥哥提问几个小时,问题几乎是源源
不断无穷无尽的,甚至缠着他们要给我讲清楚光的波粒二象性,直到凌晨两三点,我似
乎有一丁点领悟了,才允许大家睡去;如果学校突然要为最调皮的小孩颁发奖状的话,
我一定是名列前茅的。杨伯伯在铁道部门工作,是工程师,从年轻时候起,他就酷爱学
习,坚持不懈,因此学识渊博,数学是他最偏爱的科目,当然也是最为精通的。他由于
身体不好,回家休养,买菜做饭之余,总是读书学习。没有高考的压力,没有名利的诱
惑,一杯清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思想与古往今来的伟大人物对话,也许是一种难以
言表的享受。那时的我,数学课是完全不想听的,实话实说,数学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了
当时的课程设置。因此一到上课,我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祸害,扭来扭去,手舞足蹈,
或是和周围的人谈论圣斗士星矢,或是将小玻璃弹珠在桌上滚过去滚过来。课堂上,我
周围是一个漩涡的中心,暗潮涌动。陈老师可谓是伤透了脑筋,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个
不眠之夜的思考,终于找到了解决之道。数学课我也就不用再上了,一到上课时间,我
就到她家里去报到,杨伯伯总是那副慈祥的笑脸,安静地等着我。我想学什么样的数学
,他就讲什么样的,我能走多远,他就领着我走多远。因此,我和杨伯伯结下了不解的
师徒缘分。我是幸运的,从此结识了一个睿智而又高尚的人,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人。
他用知识教化着我,用自身的人格魅力熏陶着我,在人生最初的阶段,是他将我引领到
一个绿树成荫花香萦绕的路口,然后一手抚摸着我的头,一手指着前方,“孩子,往这
里走吧,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美好神奇的东西,你去好好看看吧。”得遇如此的恩师,
是上天赐予我的一笔巨大的财富。今后,我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从事着什么样的职业,
无论飞黄腾达或是流落街头,与人谈起自己的师承,都可以骄傲地谈起我的杨伯伯,我
会发自内心地满面笑容。
杨伯伯的家,那一套三十平米左右的房子,家具很少,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衣柜沙发
,都是生活的必需品,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然而,一切又是那么得井井有条,整洁得
一尘不染,给人一种家庭的舒适和温馨的感觉。也许,房间的布置,也是主人内心世界
的自然流露,朴实无华,真性而为。如今,我的母校南街小学已经搬迁了,老的校区已
经拆除盖起了房地产,陈老师和杨伯伯的那个房间,我是再也没有办法去拜访了。然而
,闭上眼睛,我还能在脑海中描画出当年的情景,甚至还能闻到当年那里空气中的气味
,那是一种带有香味的圆珠笔,杨伯伯准备了一大捆笔芯,很厚的一大叠稿纸,我就在
那里纵横驰骋,思维跟随着他天马行空。是的,我记得那种香味,记得杨伯伯讲数学时
习惯的口吻和表情,这很多的记忆融合在一起,发酵酝酿,如今留给我的,是一种温暖
的感觉。就在这间屋子里,我认识了欧几里得,认识了高斯,认识了欧拉,认识了这许
许多多的前辈祖师爷;我学会了一元二次方程的解法,学会了等差数列的求和公式,学
会了二进制数和十进制数之间的互化;我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丢番图方程,难倒
了当时世界上所有数学家的费马大定理就属于它其中的问题之一,原来幼儿园就开始学
习的整数,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我也终于弄明白了,陈景润所做的工作,并不是爸爸
妈妈和舅舅讲述的那样无聊,一天到晚证明1+1为什么等于2,最后只证明了1+2等于3,
原来有一道难题叫哥德巴赫猜想,它是王冠上的明珠,它的叙述竟然是那么得浅显易懂
,之后的好多天,我像世界上好多刚认识它的小孩一样,试图去举出反例或是想办法找
到规律;我也渐渐开始对什么是数学有了朦朦胧胧的认识,杨伯伯对我讲到“世界上的
事物是千姿百态的,森里里树木的生长,公路上汽车的奔驰,天上的海里的,有生命的
无生命的,人们发现这些纷繁复杂的现象背后,居然能提炼出一种共同的东西,关于数
量和排列的规律,这就是数学。”这是多么精彩而深刻的讲义!不亚于我至今遇到过的
任何一个教授。当别的同学还在课堂上被加减乘除所折磨,杨伯伯却为我展示了如此色
彩斑斓的神奇世界,难道说我不是一个幸运的小孩吗?
小学毕业以后,我们就像坐了渡船过河的旅客一样,向船家鞠躬致意,然后就上岸走上
了四通八达的道路。陈老师他们,就是那些默默的船工,又回到河的彼岸,装载了一船
的小师弟小师妹,缓缓地在河里划行。杨伯伯也从单位退休回来。我就很少能与他们相
聚,偶尔在街上遇到,他们俩都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嘘寒问暖,尤其关心我的学习
情况。时间就这么缓缓地流动着,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发生,酸甜苦辣,波澜不惊,我也
慢慢从一个蹦跳捣乱的小毛孩长成了大人,有了胡须,但还没有皱纹。陈老师和杨伯伯
,好像生活在一个时钟调慢了的世界里,就像他们走路的节奏一样,生活过得缓慢而悠
闲,他们似乎永远是那个样子,没有变老。几年前的中秋,我又去看望他们两位老人家
,还是那间熟悉的屋子里,还是那样熟悉和甜蜜的空气。一走进门去,我就像浪迹多年
回归家庭的孩子,这里的场景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十四年的时间啊,在这里仿佛被拒
之于门外。我感到很温馨,但也的确很诧异,这十多年间,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
覆地的变化,汽车手机和INTERNET已经要将地球的表面都覆盖住了,可是这里,依然简
朴清贫,依然那么整洁。听说我已经选择了数学作为专业,准备一直走下去,杨伯伯显
得异常兴奋,给我谈论起当年啃过的吉米多维奇,谈起当年想自学陈省身的微分几何讲
义是如何困难重重,还不断地告诫我,这是一条荆棘密布的山路,一定要思索清楚,坐
得住,不受诱惑,这仅仅是学好数学的必要条件。我至今还记得那天下午他爽朗的笑声
和手上兴奋比划的动作。我也对他讲,等我挣到钱了,就回来好好孝敬你们两位老人家

何曾料到,这就是最后一次见到杨伯伯了,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听他讲述数学。人生
的悲欢离合,书上和电影里看到过很多,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刻
骨铭心。三天前,我打电话给陈老师,准备中秋节前去看望她,她很高兴,说很想念我
。我问她,杨伯伯呢?身体还好吧?电话那头的她就哽咽了。我感觉背心有一股彻骨的
凉意,握着话筒的手也有些颤抖,但我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她平静地对我说,杨伯
伯去年九月就走了。我没有说话,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杨伯伯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
老人家了!他什么时候再能给我讲数学呢?我什么时候还能孝敬他呢?他苍白的头发和
笑呵呵的圆脸,就浮现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再也不能坐在他老人家的面前,握着他的手
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糊里糊涂地忙些什么呢?为什么就不回到他身边,听他讲
讲最后的嘱咐呢?太多太多的思绪一瞬间就涌上了我的心头,没有头绪,也不可能有头
绪。我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后来我给妈妈讲,杨伯伯已经走了,一年前的事情了。妈
妈也哭泣了,妈妈说,他是一个难得的好人。“难得的好人”,这是一个朴实的说法,
但又是那么得恰如其分。
第二天一早,我就来到了陈老师新的住处,一领进门,她就带我去卧室看杨伯伯的遗像
,微笑着,他永远是这么微笑着的。我突然间就有了一个想法,他这辈子究竟和人吵过
架红过脸吗?他脑海里哪怕产生过一个恶意的想法吗?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立马
就想跪下去,给他老人家磕头。可一旁的陈老师早已泣不成声,这个时候,我必须选择
坚强,必须让她对生活充满希望,让她明白,还有那么多支持她和爱她的人。强忍住泪
水,我将她扶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陪她说话,给她讲我在学校的生活,在外面旅行的各
种见闻。平静一些了,陈老师说,我们家老杨,是时常牵挂着你的,隔一阵就会念叨你
,你是他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心中的希望。一种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样的幸福,不
是金银和跑车可以换来的。她又继续说,杨伯伯的一生,的的确确是吃苦的一生,太苦
了!农村出来,读书,工作,辛辛苦苦地将三个儿子养育成人。五十多岁,患上了糖尿
病,病退回家,却根本闲不住,又去一家工程公司打工,这一干就是十年,勤勤恳恳,
汗水耕耘的十年。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省吃俭用,给每一个儿子买了一套住房,让他
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南街小学的家在十四年的时
间里根本没有变换过模样。他们是人群之中的普通人,但他们又是那么得耀眼,他们是
将自己身体的每一滴血汗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儿女!我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来了。
我的笑容可掬的杨伯伯,真正称得上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什么是男子汉呢?鼓鼓的肌
肉,身强力壮?笔挺的西服,昂贵的雪茄?跑车,美女?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无足重
轻。骨子里透出的坚毅,独立的人格,宽广的胸怀,善良的品行,敢于承担的责任感,
这些品质会让人肃然起敬。也许有人会讲,盖棺定论,我们总会将溢美之词用于逝者,
而忽略了他们的缺点。而我想说,杨伯伯不是完人,他是一个真实的人,自然不会完美
无瑕,但是,我对他的所有的赞美的语言,他都配得上,他就是这样一个值得爱戴和尊
敬的人!
早上起来,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洗刷掉了几天来的闷热,也将空气冲洗得很干净。雨势
渐小,陈老师和我乘车前往墓地,去看望杨伯伯。沿途的山丘微微地起伏,绿树在雨水
的冲刷下,绿得让人感觉舒服。墓地坐落在一座小山的脚下,视野开阔,幽静舒适。陈
老师对我讲,我们家老杨,苦了一辈子,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给他安排一个好点的
环境。我的心情也就放松下来,杨伯伯终于可以在这里享受他的安宁了。我们就再也没
有说话,安静地将月饼花生水果一类的摆放在他的墓碑前,默默地点燃香烛纸钱,看着
烟雾缓缓地上升,火苗腾腾地直往上窜。墓碑上的照片对着我笑,他老人家如今在极乐
世界里,也还是这副恬静的笑容。我跪下给他磕头,陈老师在一旁说,你给他说两句话
吧。让我从何说起呢?究竟让我从何说起呢?我有千言万语想对杨伯伯讲,太多的感情
和思念交错在一起,是一首不能用文字表述的诗。小山的背后,突然传来隆隆的雷声。
我明白,他老人家知道我来看他了。他的在天之灵,一定能听到我内心里默默流过的,
不能诉诸文字的语言。
明天就是中秋节,一个团圆的日子。月亮圆了,可是人不圆。当举头看着月亮的时候,
我会思念我的杨伯伯。当低下头来,看着月光下影子的时候,我会思念我的杨伯伯。不
管有没有月亮,也不管它是圆是缺,我会思念我的杨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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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

unread,
Sep 22, 2010, 1:06:31 PM9/22/10
to
这么早就遇到引路人也是一生的幸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在 georgeyi (ramanujan) 的大作中提到: 】
: 杨伯伯名叫杨培州,是陈老师的丈夫。陈老师是我的小学数学老师。而我,今生今世都

: 是他们的学生。或许,一个人一生获遇一良师足矣,为此,我是幸福的。
: 认识杨伯伯是在十七年前,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杨伯伯五十多岁,也就是我父母如
: 今的年纪。小学五年级的我,是怎样的一个小毛孩呢?比现在的我精力充沛,几乎没有
: 好好走过路,总是蹦跳小跑,或是爬台阶翻矮墙的;比现在的我聪明伶俐,总是对周围
: 的一切充满着好奇,抱着一个地球仪,可以对两个哥哥提问几个小时,问题几乎是源源
: 不断无穷无尽的,甚至缠着他们要给我讲清楚光的波粒二象性,直到凌晨两三点,我似
: 乎有一丁点领悟了,才允许大家睡去;如果学校突然要为最调皮的小孩颁发奖状的话,
: 我一定是名列前茅的。杨伯伯在铁道部门工作,是工程师,从年轻时候起,他就酷爱学
: 习,坚持不懈,因此学识渊博,数学是他最偏爱的科目,当然也是最为精通的。他由于
: .................(以下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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