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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博维茨的赞歌 小沃尔特·M·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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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i,Vici,Vidi/天地一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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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9, 2008, 7:25:12 AM7/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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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他州的弗朗西斯·杰勒德修士是个年轻的见习修士,要不是斋节期间在沙漠遇见一位束腰的朝圣者,他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那些神圣的文件。

事实上,弗朗西斯修士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束腰的朝圣者。火热的大地蒸起一层雾霭,远处地平线上,隐约显映出一个扭动的黑点。朝圣者的出现使弗朗西斯修士有点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定下神,他才确信这是一个人。黑点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向修士移来,头很小,看不见腿。只见他在耀眼的El.光下渐渐清晰起来。与其说他在慢慢走近,倒不如说他在扭动抽搐。

眼前的景象使弗朗西斯修士不由自主地攥紧念珠十字架,口中念诵"万福玛利亚"。现在是晌午时分,炎魔折磨着大地,除了秃鹰和几个像弗朗西斯这样的隐士,沙漠里所有的活物此时都一动不动地躺在洞穴里,或者藏在岩石下面,躲避恶毒的太阳。只有邪恶的东西、非自然的东西、神志昏乱的东西,才会在这样的正午执意赶路。

弗朗西斯修士念念有词地向畸形儿的保护者独眼圣人劳尔祈祷,祈求他保护自己那些不幸的门徒。(到了现在,谁不知道魔鬼曾经一度肆虐大地?根据教堂的准则和自然法则,凡活着诞生到人世间者,必忍受人世的艰辛;那些把他们带到世上来的人,若有可能,应该养育他们,使他们长大成人。但是规则不一定总能得到遵守,免不了会有一大批形如厉鬼的成年人散布四处,经常出没于最偏僻、最荒无人烟的地方,夜间则游荡在草原过客的篝火周围。)终于,黑点蠕动着走出热浪滚滚的沙漠,来到一块空气清新的地方。现在,弗朗西斯修士已经看清楚这是一位来自远方的朝圣者。他松开手中的十字架,嘴里轻轻说了声"阿门"。朝圣者是一位赢弱的老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手拄拐杖,头戴篮子形的帽子,肩上搭着一只皮水袋。他不住嘴地嚼着什么,又不停地吐出来。妖魔不可能嚼得那么津津有味。他瘦弱无力,是个瘸子,不会是那种猎取人肉的强盗。不过,弗朗西斯还是悄悄溜出朝圣者的视线,蹲伏在一堆碎石后面,在这里他能看清朝圣者的一举一动,而朝圣者却无法看见他。沙漠里难得遇上一个陌生人,一旦碰到了,双方免不了会互相猜疑,然后快速做出反应,决定是以礼相待,还是兵戎相见。

这条古道正好穿过修道院所在的绿洲。普通信徒和陌生人走这条道,一年里不会超过三次,因为这条路不通向任何地方。要不然,修道院肯定早就成了旅行者的天然旅馆。也许,早些时候这条路是从大盐湖到古老的埃尔帕索最近那条道的一段。在修道院南面,古道与另一条路交叉,后者东西走向,与古道一样,也是碎石路。交叉路口饱经沧桑,但没有遭受过人为破坏,至少近年来没有。

朝圣者到了眼前,见习修士弗郎西斯依旧蜷伏在碎石堆后面。朝圣者腰上束着一片肮脏的麻布,除了头上的帽子和脚上的拖鞋,这就是他身上仅有的衣服了。他拄着沉甸甸的拐杖,拖着笨重的脚步,一瘸一拐,顽强地向前行进。他走的步子很有节奏,只有已经走过很长的路程、而且知道前面仍有很长路程要走的旅行者才会像这样步法有序。但是,进入这块古代废墟后,朝圣者步子的节奏变了。他停下来,仔细勘察。

弗朗西斯把身子伏得更低一点。

这里以前是一片古老的建筑群,残垣断壁之间没有阴凉处。但沙漠中聪明的旅行者还是能在这里找到一些有用的石块,让身体的某些部位休息一下,凉快凉快。就像眼前这位束腰的朝圣者,很快就找到一块大小适宜的岩石。他并没有抓住石头,不假思索就用力搬。只见他站开一段距离,用拐杖当杠杆,以一块小石头作支点,用力撬起那块大岩石。立刻,一条嗡嗡作声的响尾蛇从岩石底下窜出来。弗朗西斯修士心中暗暗称道。朝圣者抡起拐杖,冷静地把蛇打死,接着将还在扭动的蛇拨过一边。从凉快的石头底下驱除蛇虫后,朝圣者依照惯常的做法,把石头翻过来,阴凉面朝上。接下来,他把束腰布往上拽拽,干瘪的屁股坐到阴凉的石头上,踢下拖鞋,光脚踩在石头下那一小块凉爽的沙地上。他这样休息着,面带笑容地摇晃着脚趾,掉光牙的嘴里开始哼起小曲。不久,他又用方言低声哼唱起一首圣歌,弗朗西斯听不懂。他在石堆后面蹲伏累了,忍不住直起身子。

朝圣者一边唱歌,一边拿出一块饼干和一点干酪。只见他站起来,嘴里的哼唱戛然而止,呆立好一阵,然后轻轻嘟哝道:"Adonoi Elohim保佑,您是万物之王,从大地上种出面包。"说完,才重新坐下,开始吃起来。

弗朗西斯心想,这位流浪的朝圣者肯定是远道而来,因为他知道,这附近没有哪个国家的大神有这么奇怪的名字,也从没听过这么陌生的话语。弗朗西斯大胆猜测,老人此次朝圣是来赎罪--伯许是去修道院的"神殿",尽管"神殿"算不上是正式的神殿,那里的"圣徒"也没有正式被追封。但在这条不通往任何地方的古道上出现一位年迈的流浪朝圣者,弗朗西斯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朝圣者悠闲地吃着面包和于酪,见习修士的忧虑渐渐消失,但另一种不安开始困扰他。因为大斋节期间要遵守保持缄默的教条,他不能主动与老人交谈。大斋节结束之前,他只能待在修道院附近。要是弗朗西斯现在离开碎石堆后面的藏身之处,他肯定会被朝圣者发现。

弗朗西斯修士犹豫了一阵,大声清清嗓子,径直走向朝圣者。"噫!"

朝圣者反应敏锐,一把扔出手中的面包和干酪,抓过拐杖,一跃而起。

"想偷袭我,你好大的胆!"

老人冲石堆后面冒出来的戴兜帽的人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拐杖。弗朗西斯修士留意到拐杖粗的那一端安装着一枚尖钉。修士毕恭毕敬地向朝圣者鞠了三个躬,但老人对他这种友好之举仿佛视而不见。

"走开!"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别过来,怪物!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这块干酪,你可以拿去。你要肉的话,我就这副骨头,可我拼了老命也不给。走开,走开!""等一下"见习修士没有往下说。虽然按规定在大斋节期间必须保持缄默,但并非不能例外,比如行善事或表示礼貌的时候,就允许说话。尽管如此,修士还是感到几分担心,因为这一次是他主动打破了沉默。

"善良的好心人,我不是怪物。"他客气地说道,把兜帽往后掀起,露出修士发式,再举起手中的念珠,"这下您看清楚了吧?"老人打量着修士,盯着他被太阳晒起泡的稚嫩脸蛋,同时警觉地摆好格斗的架势。朝圣者自己的脸生来就是个错误,容易被人误会。那些游荡在沙漠边缘的怪物通常头戴兜帽和面具,要么身穿宽大的长袍来掩饰本身的畸形。他们中间有的不仅限于身体畸形,其中一些人有时会把过路人当作野味的可靠来源。

朝圣者端详了好一阵,才直起身子。

"哦--原来是那边的修士。"他倚着拐杖,眉头微皱,"那边是莱博维茨修道院吧?"他指着南面远处的一群建筑问道。

弗朗西斯修士恭谨地鞠躬,一边点头认可。

修士捡起一块能像粉笔一样画出字来的石头。旅行者不大可能识字,但弗朗西斯修士还是决定试一试。只是普通人使用的口语既没有字母,也没有拼写法,所以弗朗西斯只好用拉丁文,他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写出:"苦修、独居、缄默",再用古英语重写一遍。他此刻既渴望与人交谈,又希望老人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不来打扰他的大斋节斋戒。

朝圣者看着这几个字,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对命运的怨恨。"哼--E恩--!还在写这些过时的字。"他说道。并没有表示是否看懂了这些字的意思。他把拐杖放到一边,重新坐回到石头上,从沙地里捡起面包和干酪,擦擦干净。饥肠辘辘的弗朗西斯不禁舔了舔嘴唇,移开视线。自大斋首以来,他只吃过仙人掌果和一把炒玉米。在感召守夜期间,禁食和禁欲规定都是很严格的。

朝圣者注意到弗朗西斯饥饿难耐,随手掰下一点面包和干酪,递给弗朗西斯修士。

见习修士好长时间没喝水了,已经快要处于脱水状态,但现在嘴里却一下子浸出了唾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递给他食物的手。整个宇宙缩小到了这只手上,宇宙中心就是那沾满沙土的美味珍馐--黑色面包和白色干酪。魔鬼支配他左腿的肌肉,使左脚向前挪动了半码。接着,魔鬼又控制住修士的右腿,把右脚移到了左脚前面;最后,再强迫修士调动右侧胸肌和二头肌,转动他的手臂,直到碰上朝圣者的手。修士的手指触摸到面包和干酪。他的手指似乎在品味。饿得半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

下。他闭紧双眼,看到修道院院长正挥舞着牛鞭,怒视着他。在弗朗西斯的印象里,院长一般都是满面怒容。无论何时,只要修士努力想像圣父、圣子和圣灵,上帝与院长的面容就会混淆在一起。现在,见习修士看到院长身后是熊熊的烈火,火焰中,神圣的殉道者莱博维茨凝视着自己忍受禁食考验的教徒,盯着他伸手去抓住干酪,眼光里充满了苦楚。

见习修士身体一竦,一甩手,将已经抓到手里的食物扔在地上,"滚开,撒旦!"他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同时往后跳了一大步。此刻,被烈日烤得头晕目眩的修士,把朝圣者当成了魔鬼。他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把瓶子里的圣水洒到老人身上。

这次对黑暗诱惑的偷袭并没有立刻产生神奇的效果,但还是产生了一点自然的后果。朝圣者--别西卜④魔鬼,不是被炸成一缕青烟,而是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伴随一声可怕的呐喊,他扑向弗朗西斯,用带有尖钉的拐杖劈头盖脑地朝修士打过来,修士掉头就跑,身上的长袍碍手碍脚,使他跑得磕磕绊绊。幸好朝圣者忘了穿拖鞋,修士才毫发无伤地逃脱了这次追击。老人一瘸一拐的冲锋最后变成了单脚跳。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光脚站在滚烫的砂岩上。弗朗西斯修士回头一瞥,发现朝圣者踮着脚尖,凭借一只大脚趾跳回他那凉快的角落。

见习修士为残留在指尖的干酪余味感到羞耻,也为自己不理智的驱魔行为感到后悔。他逃到古老的废墟中,继续他为自己规定的工作。朝圣者的双脚凉快下来以后,只要看到年轻人在碎石堆里出现,就朝他扔石头,以此发泄心中的怒气。最后,他手臂累了,更多只是装装样子,喃喃咒骂,为他的面包和干酪愤愤不平。弗朗西斯这时也不再躲藏了。

①别西.基督教《圣经》的鬼王。

见习修士在废墟堆里踱来踱去,偶尔吃力地抱起一块石头,摇晃着来到他的工作地点。朝圣者看到他选中一块石头,用手估测一下大小,扔掉,仔细地挑选了另一块,从碎石堆里费了不小的劲才扒出来,抱在怀里蹒跚着走。没走几步,又扔掉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腿中间。很显然,他是在竭力使自己不要昏过去。修士气喘吁吁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把石头推移到目的地。他不停地干活,朝圣者看得不耐烦,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晌午的烈日炙烤着这块焦土,诅咒着一切含有水分的事物。但弗朗西斯仍在坚持自己的劳作。

旅行者吃完最后一点沾着沙土的面包和干酪,从水袋里喝了几口水,穿上拖鞋,咕哝着站起身,蹒跚穿过废墟堆,走向见习修士劳作的地方。看到老人走过来,弗朗西斯修士赶紧跑得远远的。朝圣者恶作剧地朝弗朗西斯挥舞着带尖钉的拐杖。他丝毫没有报复的意思,似乎只对年轻人的石工活感兴趣。他停下来仔细打量修士挖出的掩体。

在靠近废墟东部边缘的地方,弗朗西斯修士以棍为锄,以手为铲,翻挖出一条浅沟。大斋节的第一天,他就在上面盖了一堆树枝,晚上睡在里面,避开沙漠狼群的侵袭。禁食的日子一天天逝去,他在附近留下的活动痕迹也越来越多,夜行的狼群渐渐被吸引到这片废墟来了。只要篝火熄灭,这些狼甚至敢来抓挠他盖在掩体上的树枝。

起初,弗朗西斯还试图加厚浅沟顶上的树枝堆,再在周围挖条沟,填满石头,以此抵御狼群的夜夜骚扰。可前天晚上,有个什么动物跳到树枝堆上嚎叫,吓得躺在下面的弗朗西斯簌簌发抖。于是,他下决心加固掩体。他把第一圈石头当地基,开始砌墙。随着墙体逐步升高,墙壁开始向里倾斜。但由于围墙基本成椭圆形,上面一层石头压着下面一层.因而不会向内坍塌。此时.弗朗西斯修士希望能精选一些石头,花点心思,把土夯实,把石块楔紧,造一个圆顶。现在圆顶还没完工,只有弧形的一弯,挑战引力,悬空而立,预示着未来的圆顶。朝圣者好奇地用拐杖敲了敲这个拱顶。弗朗西斯修士看见,急得像一只小狗似的尖吠起来。

朝圣者仔细端详的时候,牵挂着自己住处的见习修士走得近了些。听到修士嚷嚷,朝圣者抡起棍棒,一声大喝。弗朗西斯修士应声被束腰外衣的下摆绊倒,坐在地上。老人禁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唔嗯,这里还缺一块,你得找块形状古怪的石头才成。"他说着,拿拐杖在最高一排石头的缺口处来回拨动。

年轻人点点头,掉过头去。他仍然坐在沙地上,沉默不语,双眼凝视地面。他希望用这种举动告诉老人,他不能自由交谈,也不能在大斋节隐居的地方随意接待别人的来访。见习修士用一根枯枝在沙地里写道:勿诱吾等......

"我可没说要替你把这些石头变成面包①,对吧?"老人说。弗朗西斯修士抬头瞥了一眼。哦!老人居然能看懂,而且他显然读过经文。此外,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懂得见习修士不假思索地向他洒圣水的含义,也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此刻,弗朗西斯修士才明白朝圣者是在拿他开玩笑。他再次低下头,等待。"嗬--嗨--你要一个人待着,是吧?好,我马上就离开。告诉我,修道院的修士们会不会让老人在他们的地方歇歇脚?"弗朗西斯修士点点头。"他们还会给你食物和水。"他和气地补充道。

朝圣者轻声笑道:"就为这,我也要替你找块石头,把那个缺口垫上,然后再走。愿上帝保佑你!"

①魔鬼曾劝诱耶稣将石头变为面色.

不用费心--反对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弗朗西斯修士注视着老人一瘸一拐地l曼慢走开。朝圣者在碎石堆里徘徊,不时停下来,仔细端详石头,时而拿拐杖拨弄几下。见习修士心想,他肯定也找不到,因为年轻人自己从十点左右开始,一直在反复寻找,朝圣者只能重蹈覆辙。他最后断定,与其找块合适的拱顶石,来补石墙上那个沙漏形缺口,还不如把最上面一排拆掉重造来得容易。但是可以保证,朝圣者很快会失去耐心,继续赶路。

借这个时候,弗朗西斯修士正好休息片刻。他祈求内心能快快恢复宁静,这正是斋戒守夜的目的,要让自己的灵魂像一张干干净净的羊皮纸,书写上天的感召。这种事只可能发生在独居静处时。上帝本身就是无限的孤寂,也许他会伸出手,触摸他渺小的人类灵魂,在上面留下他的神谕。上个星期天,切罗基副院长给了他一本小书,用以指导他的静思。书名叫《莱博维茨的小书》,已有好几百年历史了。通常认为,书的作者正是受福之人莱博维茨本人,但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Parumequidemtediligebam,Domine,juventutemea,quare doleonimis①......哦,上帝!我年少时爱您甚少;故如今伤心日增。那些日子,我试图逃离,但却徒劳无功......"

"喂!过来!"碎石堆后面传来一声叫喊。

弗朗西斯修士抬头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朝圣者。目光又回到羊皮纸上。

"违背您,我寻求比宗教更博学的一切,比希望更可靠的全部,比博爱更甜美的万物,因此,谁比我无知呢?"

"嘿,伙计!"又传来一声叫喊,"我替你找了一块石头,可能刚好合适。"

①拉丁文.其意义为:哦.上帝!我年少时爱您甚少。

这次弗朗西斯修士抬起头来,瞥见碎石堆后面朝圣者的拐杖舞动着,向他示意。见习修士叹口气,继续阅读。

"哦,神秘莫测的灵魂裁判者,所有心灵向您敞开,如果您感召过我,我本来早就离您而去,但如果您现在仍愿意感召我,尽管我已经不配......"

这时,碎石堆后面再次传来不耐烦的喊叫:"好吧,你请便。我在石头上做个记号,在旁边立个标桩,试不试由你。"

"谢谢!"见习修士叹了口气,但怀疑老人没有听到。他继续费力地阅读文章。 ,

"Libera me,Domine,ab vitiis meis,ut aolius tuae voluntatis mihicupidus sim,et vocationis......"

"那,好吧!"朝圣者大声喊道,"我在这儿钉了一截树桩,还做了记号。祝你能早日开口说话,小伙子。愿上帝保佑你!"叫喊声消逝之后,弗朗西斯修士瞄见朝圣者沿着小路,步履艰难地向修道院走去。望着他的背影,修士用简洁的话语轻声为他祝福,祈祷他一路平安。

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弗朗西斯修士把书放回掩体,继续他毫无计划的石匠活,但他还不想去看朝圣者发现的石头。修士强忍饥饿,抱起沉重的石头,硬撑着蹒跚前进,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机械地祈祷上帝的感召。

"Libere me,Domine,ab vitiis meis......哦,上帝!让我戒绝恶习,我的内心只渴望您的意志,如果您感召,我也只在乎您的感召......ut solius tuae voluntaitis mihi cupidus sim.et vocationis tuae con.scious si digneris me vocare④。阿门。"

"哦,上帝!让我戒绝恶习,我的内心......"

①拉丁文,其意义就是中间的中文。本页中前面的一句世.是此意.

天空中一堆堆积云向群山移动,在炽热的大地上投下块块黑影,偶尔阻断一下灼人的阳光,尽管断断续续,十分短暂,但也给人带来一丝惬意。一朵云从废墟上空飘过时,见习修士赶紧工作,直到这块阴影离开,然后他休息,等下一朵云来遮蔽太阳。纯属偶然,弗朗西斯修士最后找到了朝圣者发现的那块石头。他在附近徘徊时被树桩绊了一下,这树桩正是老人打人地里的记号。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盯着一些符号,,这是在一块古老的石头上刚做的记号。 .记号做得非常仔细,弗朗西斯修士一眼就认为它们是一些符号,可是经过几分钟沉思,他还是茫然不解。也许是巫术记号?不可能,老人喊的是:"愿上帝保佑你。"巫师不会那么说。见习修士把石头从碎石堆里撬起,翻转过来。就在这时,石头堆里隐约传来一阵隆隆声,一块小石头哐啷哐啷滚下斜坡。要发生山崩?弗朗西斯马上跳开,但震动只持续了片刻。不过,在朝圣者的石头楔入的地方,此时现出一个小黑洞。

洞穴通常是有人住的。

但这个洞刚才被朝圣者的石头封得严严实实,在弗朗西斯把石头翻开之前,连一只跳蚤都钻不进去。修士找来一根树棍,小心翼翼地插进洞口,洞里空荡荡的。他手一松,棍子就溜进洞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落进了一个更大的地穴。他不安地等待着,但没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

他再次跪倒在地,谨慎地朝洞里嗅了嗅。闻不到任何动物的气味,也没有硫磺味。·他把一块石子扔进洞,然后耳朵贴在地面,仔细聆听。石子在离洞口几英尺的地方弹了一下,然后哐啷哐啷往下滚,接着像碰到一件金属的东西,最后又跳了几下才停住。由传来的回音推断,下面应该有一个房子大小的地洞。

弗朗西斯修士摇晃着站起身,四下探望了一遍。与往常一样,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秃鹰在高空盘旋。

见习修士绕碎石堆走了一圈,没有再发现洞口。他爬上旁边的一堆碎石,往朝圣者去的方向远眺。朝圣者早就不见了。古老的小径上也没有其他移动的人影。突然,他瞥见艾尔弗雷德修士正在东面一英里处的矮山上,在自己的戒斋地点附近找柴火。艾尔弗雷德修士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视野内没有其他人,弗朗西斯虽然觉得没必要呼救,但还是预先想到了大声呼救的可能,以防遭遇不测。他仔细考察了地形,然后爬下石堆。看来,真要遇上什么怪事的话,把力气花在逃命上可能比高声呼救更有效。他想把朝圣者的石头放回原处,重新堵住洞口,但周围的石头挪动了位置,石头怎么也放不到原来的位置上。另外,掩体墙最上面一层的缺口还差一块合适的石头,朝圣者说得不错:从石头的形状和大小来看,可能正好合用。修士打消了疑虑,抱起石头,蹒跚着回到掩体。

刚好补上缺Vl。他在楔石上踢了一脚,尽管围墙摇晃了一下,还掉下,块石头,但这一层却非常牢固。朝圣者做的记号在楔入时被擦花了,不过还能依稀辨认。.弗朗西斯修士用一根炭棒小心翼翼地把这些记号在另一块石头上临摹下来。等到安息日,等到切罗基副院长来斋戒点巡视时,也许他能断定这些标记是否有意思,是符咒还是诅咒。有规定禁止对异教的符咒产生恐惧,但他至少很好奇,不知悬在自己睡觉的头顶上的符咒是什么意思?炎热的下午,他继续劳作,脑子里却时刻也忘不了那个洞穴--令人割舍不下,又让人隐隐觉得恐惧的小洞--石子在洞内碰撞,从地下隐约传来回响。他知道周围的废墟历史久远,他也从传说中了解到,废墟是逐渐销蚀成目前这些乱石堆的。其间有几代修士,偶尔还有几个陌生人,到此寻找大石头,或者寻找一些锈钢铁。只要把大段的柱子或大块的石板敲碎,就可以从里面 取出一条条古老的金属,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人放进去的。人为侵

蚀已经使其面目全非了。传统上认为这些废墟早期是一些建筑物,修道院现在的建筑师感到很自豪,因为只有他才能感受并指出四周地板轮廓的痕迹。如果有人愿意敲的话,肯定还能发现金属。修道院本身也是由这些石头建成的。石匠们在这里劳动过几个世纪,要说这里还会有什么没发现的古迹,弗朗西斯觉得只可能是个幻想。而且,他也没听谁说过这里的建筑物有地下室或地底洞穴。他最后想起来,建筑师曾经明确提到过,从很多方面看,这地方的古建筑建造得很仓促,好像没时间打好地基,大多数建筑物都草率地建在地表。

掩体快完工了,弗朗西斯修士壮着胆子又来到洞穴边,站在洞口往下看。他脑子里总摆脱不了沙漠居民的一种想法:避光的地方一定藏着东西。即使洞里现在没有东西,明天天亮前,肯定有东西溜进去。再说,假如洞里已经有东西了,白天去探访肯定比晚上安全。附近什么脚印都没有,似乎只有朝圣者、狼群和他自己的踪迹。

他迅速下定决心,开始清理洞口的碎石和沙土。半个小时过去了,洞口还是狭小如初,但他确信洞口下必定有一个地洞。洞口两块大卵石,一半埋在沙土里。显然是被堵洞口的砂石挤压在一起,全堵在一个瓶颈里。他把一块石头往右边撬,旁边的石头立即向这边滚动,两块石头重又挤在一起挖不动了。撬另一边的石头也是同样效果,但他还是继续撬着。

突然间,洞塌陷下去,撬棒一滑,脱手弹起,不偏不倚地敲在修士头上,然后落下地洞,影踪全无。这一闷棍打得弗郎西斯头晕目眩。轰然崩落的岩石堆里又飞起一块石头,打在他的后背。他摔倒在地,也不知自己是否掉进了地洞。刹那问,腹部撞到坚 硬的地面,他紧紧捂住肚子。岩崩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但片刻后就恢复了宁静。

弗朗西斯被尘土弄得睁不开眼睛,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背上阵阵剧痛,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动弹。喘息略定,他从长袍里抽出一只手来,摸索到肩背之问的伤处,可能有几块骨头碎了。地面凹凸不平,摸上去扎手。手指上湿漉漉的,染成了红色。他想动,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呻吟着,静静地躺在原地。

听到一声轻轻拍动翅膀的声音,弗朗西斯修士马上抬头,瞥见秃鹰正准备从几英尺外的碎石堆上俯冲下来。修士一抬头,秃鹰立刻飞了起来。弗朗西斯想像秃鹰像一只忧心忡忡的母鸡,刚才正以慈母般关怀的目光在注视他。修士迅速翻过身。只见天上一大群黑鹰聚集在一起,好奇地在低空盘旋,掠过碎石堆。他一动,它们立刻振翅高飞。见习修士顾不上可能断了的脊椎和肋骨,硬撑着站起来。空中那一大群黑鹰借助蒸腾而起的热空气,失望地飞回高空,然后解散,分头飞往更遥远的地方觅食去了。这些黑鹰不像弗朗西斯一直企盼的圣灵,它们随时准备着向下俯冲。近来,它们偶尔会对修士产生兴趣,使修士疲于应付。他试着抬抬肩膀,立刻意识到那块击中他的石头只是碰伤了他的皮肉,留下了一点淤伤而已。

塌陷的地方升起一柱尘土,在微风中渐渐散去。他希望修道院嘹望塔上有人看到,并过来调查一番。在他脚下,地上豁裂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石堆的一侧滑人了地洞。洞口的台阶向下延伸,石头崩塌到一半停住了,只有上面几级没有被乱石淹没。这些乱石撑过了六个世纪没有坍塌,现在,借弗朗西斯修士的一臂之力,它们才轰鸣着完全塌方。

台阶这边的一堵墙上露出一个标牌,一半埋在石堆里,另一半依稀可辨。修士利用自己懂得的一点洪水灭世前的英语皮毛,断断续续地轻声读道:

辐射存活室

最多可容纳数:15

供应品限度,单人:180天;由实际人数分用。在进入室内时,确保一号舱门安全关闭、密封。防止外来人员闯入的屏障已通电,防止已受污染的人员进入。室外的警告灯亮......后面的字都埋入了地下,但前面几个字对弗朗西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从没见过"辐射"这个词,也希望自己从没见过。过去对魔鬼有个统一的描绘,但早已失传了,不过弗朗西斯听到过一些传说。他满怀迷惑地走出山洞。传说受福之人莱博维茨遇到过辐射,被其困扰了很长时间,最后才用他施洗礼时的驱魔咒语赶走了这个魔鬼。

弗朗西斯修士想像辐射的模样,一半是火蜥蜴,因为根据传说,它是烈焰灭世的时候出生的;另一半则是在少女们熟睡时夺取她们贞操的梦淫妖。世界上那些形如厉鬼的人不是仍被称为"辐射的后代"吗?魔鬼能够带来约伯①承受过的一切灾难,这即使不是教规,也是不争的事实。

见习修士惊恐地凝视着标牌。有一点是清楚的:自己无意间闯入了一间房子,里面住的可怕东西不光是一个,而是十五个。(他祈祷这是一座早已废弃的房子。)他手指颤抖,摸索着带在身上的那个圣水瓶。

①基督教《圣经》中的故事人物.备历危难.仍坚信上帝。


2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精神偶像崇拜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闪电与风暴之间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地震的灾难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瘟疫、饥荒和战争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爆炸中心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钴的辐射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锶的辐射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铯的辐射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辐射的灾祸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魔鬼手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畸形人灾难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永劫中解救出来。

罪人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能够宽恕我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能够原谅我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能够让我们真正悔过。


弗朗西斯修士猫着腰,战战兢兢地沿着台阶,进入古老辐射安全室的楼梯井。他每喘一口气,就背一点《圣人连祷文》中的短诗。他只装备着圣水,连火把都是临时准备、从昨晚火堆闷燃的余烬中引燃的。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一直在等待修道院有人过来调查这里的团团尘土,但没人过来。

他宣誓要终生虔诚地履行天职,成为一名德克萨卡纳修士。除非是重病,或者有人命令他回到修道院,否则放弃感召守夜,哪怕是片刻时间,也叫做违背诺言。那样的话,弗朗西斯修士宁愿一死了之。因此,他面临一个选择,要么在太阳下山前去可怕的地洞考察一番,要么晚上待在自己的掩体里,对暗藏在地洞里的一切置之不理,尽管它可能晚上再次醒来,在黑暗中徘徊。提到夜里的危险,狼群已经够麻烦的了,但它们总还是血肉之躯。对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他宁可在白天遇见。诚然,此刻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地洞里光线不足。

掉进地洞的碎石堆成了山,直堆到台阶尽头。在岩石和洞顶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他先将脚伸下去。斜坡很陡,他不得不用脚摸索着探路,在松散的碎石堆里寻找立足点,慢慢往下走。有时火把闪烁不定,快要熄灭了,他便停下来,把火把向下倾斜一点,让火焰沿着木头燃烧。此时,他估计了一下周围和身下潜伏的危险,可看样子不像有任何威胁。他进入了一间地下室,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间已经被通过台阶通道滚下来的碎石堆占据了。倾泻下来的石头已经覆盖了所有地面,压碎了他所能见到的几件家具,也许其他的都已经被埋在里面了。他看见几个带锁的橱柜被撞碎了,东倒西歪地陷在齐腰深的碎石堆里。房间的另一端是扇金属门,挂着铰链,向他这边倾斜,被崩塌的岩石牢牢封死。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依稀可见几个钢印文字:

内舱

密封环境

显然,他进入的房间只是前厅,可"内舱"里面的一切都被靠门堆着的几吨石头封着。里面的环境算真正"密封"起来了,除非还有一个出口。

见习修士来到斜坡脚下,心里念叨着前厅没什么危险,然后小心谨慎地来到门前,借着火光仔细查看。在"内舱"这两个钢印字下面,还有一些铁锈斑斑的小记号:

警告:所有人员进入,或CD-Bu一83A技术手册所规定的一切安全程序完成之后,才能密封该舱。内舱密封后,舱内空气将增压,比周围气压高出每平方英寸2.0磅,以减少辐射向舱内渗透。内舱密封之后,如产生以下任何情况,伺服监控系统均会自动打开内舱:(1)外部辐射值降至危险水平以下;(2)空气和水的再净化系统停止运转;(3)食物供应消耗殆尽;(4)内部电力供应中断。详情参见CD-Bu一83A技术手册。

弗朗西斯修士被"警告"得有点糊涂了,他尽量留神,不去碰门。古人神奇的装置不容随意拨弄,这一点很多以往的挖掘者直到快死的那一刻才意识到。

弗朗西斯修士注意到,跟今天塌陷前经受沙漠中阳光和沙暴侵蚀的碎石相比,在前厅里躺了几个世纪的碎石颜色更深,纹理更粗糙。一看这些石头就知道,"内舱"并不是被今天的岩石滑坡堵住的,堵住这里的是一次比修道院更加古老的岩石崩塌。如果辐射存活室的密封环境包含辐射,自烈焰灭世以来,在大毁灭之前,魔鬼显然从未打开过内舱。弗朗西斯暗暗自语,既然辐射已经在金属门后面封存了几百年,也就没什么理由害怕辐射会在圣星期六之前炸穿内舱。

火把燃烧殆尽。他找到一根裂开的椅子腿,引燃微弱的火光,然后开始搜集家具碎片,生起持续燃烧的火堆。与此同时,他不住思量着古老的记号--辐射存活室--的含义。

弗朗西斯修士坦然承认自己远远没有掌握洪水灭世前的英语。名词有时可以修饰其他名词的方法,他始终没能搞懂。拉丁语与该地区很多简单方言相似,像Servus Puer的意义与Puer Servus几乎是一样的。即使在英语中,boy slave就是slave boy。不过他最后意识到,house cat不是cat house。目的格或所有格,如mihi amicus.在dog food或sentry box中能体现,连屈折变化都没有。但是,像"辐射存活室"这样的三词同位又如何解释呢?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内舱的警告提到了食物、水和空气,这些肯定不是魔鬼们的必需品。见习修士有时觉得,洪水灭世前的英语比中级天使学和圣莱斯利的神学微积分还要复杂。

修士在碎石堆的斜坡上燃起火堆,照亮了前厅条条阴暗的裂缝。接着,他继续寻找可能藏在碎石堆中的一切。地面的废墟经过几代拾荒者的破坏,在考古学上已经无法作出定论;而这地下的废墟除了天灾之外,还未遭人为破坏,似乎仍然弥漫着另一个时代的气氛。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具骷髅,嘴里还保留着一颗金牙--显然,地下室无人来过。金门牙在熊熊火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沙漠里有一条干枯的河床,弗朗西斯修士不止一次在河床边看到一小堆人骨,在太阳照耀下,苍白而干净。他并没有特别在意。毕竟这类东西算不上什么意外。因此,最初发现前厅角落里的骷髅时,他倒不觉得害怕。可闪闪发光的金牙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试图撬开门(锁住了,要么是卡住了)上锈迹斑斑的锁,用力拉开压扁了的金属桌子的抽屉(也卡住了)。如果能在桌子里找到一些文件或一两本小书,在大毁灭时没有被烈火焚毁,那这桌子就是无价的发现。他正在努力打开抽屉,火堆却渐渐暗了下去,他想像骷髅开始散发出一缕幽暗的光。这种现象也没什么特别,但现在是在幽暗的地洞里,弗朗西斯修士觉得不安起来。他又搜集了一些柴火,然后再次猛拉桌子,装作没看到骷髅闪闪发光的门牙。弗朗西斯对潜伏着的"辐射"还是有点警觉,起初有点害怕,现在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并且意识到,这个地下室、特别是桌子和门锁,蕴藏着一个时代的丰富遗产,而这个时代是世界极力希望忘却的。

这是天意。要找到既没有被大火烧毁,也没遭拾荒者破坏的遗迹,哪怕只是一点,现在也是难得的幸运。然而,这种幸运中往往隐藏着一种危险。修道院的挖掘者们对古代的宝藏非常警觉。有这样的传说:他们从地洞里钻出来,成功地发现一个圆柱形工艺品,可是清洗或确定它的用处时按错了按钮,或者拧错了把手,还没来得及忏悔和领圣餐就死了。就在八十年前,尊敬的博杜拉斯欣喜地写信告诉院长大人,他的一次小型探险发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洲际发射台遗址,配备数个神奇的地下储藏罐"。修道院里没人知道尊敬的博杜拉斯说的"洲际发射台"是什么东西。但那时当权的院长大人严格规定,从那时起,修道院的文物收藏家们绝不能收藏此类"发射台",违者将被逐出教会。尊敬的博杜拉斯给院长的信是他最后的音信,他的人员,他的"发射台"遗址,还有在"发射台"遗址上建起来的村庄从此杳无音信。一些牧羊人改变了小溪的路线,把水积到一个坑里,以便在旱季的时候让牲畜饮用。因此,原先的村庄现在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湖泊,风景迷人。大约十年前,从那里来的一个过路人说,那个湖泊非常适于捕鱼。但附近的牧羊人却把鱼当成已故村民和挖掘者的灵魂,拒绝在那里捕捞。当地人还说,湖底深处潜藏着一条巨大的鲶鱼,名叫博·多洛斯。

"......也不允许进行任何挖掘,除非是为了补充《大事记》。"院长大人的教令做了补充说明--这意味着弗朗西斯修士只能在地洞里寻找书籍和文件,不应摆弄任何有趣的器件。

弗朗西斯修士使劲拉拽书桌抽屉,眼角一直能瞥见那颗金牙发出的闪光。抽屉一动不动。最后,他踢了一下桌子,转过身,不耐烦地盯着骷髅:你干吗老朝着我龇牙咧嘴地笑?

笑容依旧。金牙骷髅夹在石头和生锈的金属箱子中间,地上还有残骸。见习修士丢下桌子,穿过废墟堆,仔细端详尸骨。显然,这人就死在这里,是被滚下来的石头砸死的。身体一半还埋在废墟里,只有骷髅头和一条腿骨露在外面。股骨断裂,后脑勺被砸碎了。

弗朗西斯修士为死人低声祈祷,然后轻轻地拿起骷髅,让它面对墙壁。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一个破旧的盒子上。

盒子的样子像个背包,显然是个随身携带的箱子,可能有多种用途,但已被飞滚而下的石头砸烂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碎石堆里扒出来,拿到火堆旁边。锁已经坏了,盖子锈得死死的。他摇了一下箱子,里面哐啷哐啷作响。似乎没有书籍和文件,但是--这一点很明显--箱子是可以打开、锁住的,可能还会有一点有关《大事记》的信息。然而,他想起了博杜拉斯修士和其他人的命运,于是往箱子上撒了些圣水,这才将它撬开。他尽可能虔诚地处理古物,只用一块石头敲打锈迹斑斑的锁链。

他终于敲断了锁链,箱盖掉下来。从箱内的盘子里掉出一些金属碎片,撒落到碎石堆上,一些还掉进石头缝里不见了。但是,在箱子底部盘子底下,他看到了--文件!简短的感恩祈祷以后,他尽可能多地收集散落的碎片,把盖子匆匆盖上,一手紧紧地抱住箱子,开始爬上废墟堆,沿台阶向洞口爬去。透过洞口看得见外面的一小块天空。

从阴暗的地洞里爬出来,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这时已近日落西山,危险正在步步进逼,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开始四处寻找一块平板,可以把箱子里的东西摊到上面仔细琢磨,又不会在沙地里丢失东西。

几分钟后,他坐在一块裂开的基石上,开始把塞在盘子里的金属和玻璃碎片倒出来。大多数是些小管子,管子的每一端都连着一些线。这些他以前见过。修道院的小博物馆里有一些,大小、形状和颜色各异。有一次,他看到一个来自山里异教的萨满教僧侣在身上戴着一串这样的东西,是仪式上戴的项链。山里人都把它们当成"神身体的一部分"--把传说中的分析机器当成众神中最英明的一位。据他们说,只要吞下一个管子,萨满教僧就能够"永无过失"。那样一来,他自然能够在人们中间树立起"不容置疑的权威"--除非他吞了一个有毒的。博物馆里类似的碎片也是连在一起的,但不是连成项链,而是在金属小盒子底部,一个复杂无序的线路,旁边写道:"无线电底架:用途不明。"

箱盖里面贴着一张纸条。粘胶已呈粉末状,墨水也早已褪色,纸张上点点锈斑,已经成了褐色,即使再好的书法也很难辨认了,何况字又写得潦草。他一边把盘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一边断断续续地研究着。写得有点像英语。尽管很勉强,半个小时后,他还是辨认出了大概意思:

卡尔:

必须在二十分钟内登机,才能『辨认不清l。看在上帝份上,在我们搞清楚是否已经处于战争状态之前,让埃姆待在那里。求您了!尽量把她列入进入存活舱的候补名单。我的机上没有她的位置。请别告诉她我为什么让她背着这箱垃圾过来。但在我们搞清楚之前,最糟糕的是,『辨认不清l,尽量让她待在那里,其中一个替补没有出现。

附:我在锁上贴了封条,在盖子上写了"绝密",只是不想让埃姆看到里面的东西。我随便拿了个工具箱,塞进我的箱子或类似的什么东西。

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这纸条像是胡言乱语。他此刻兴奋得不知所措,最后朝那潦草的字迹嗤笑一声,接着便开始拿出箱内的盘子架,去取箱底的文件。盘子呈螺旋形连在一起叠放,显然应该旋转盘子,一只一只往外拿。问题是其中的钉子牢牢地锈住了。弗朗西斯觉得,有必要从盘子夹层里拿个短的铁工具,把它们撬出来。

弗朗西斯修士取出最后一只盘子,虔诚地触摸文件:这里只有几张折叠的文件,但仍然是珍品。它们躲过了大毁灭的烈焰。要知道,在那场大火中,即使神圣的文件也蜷缩、发黑、化为了一缕青烟,而那些无知的乌合之众还为此欢呼胜利。他把这些文件当成圣物。由于岁月久远,一切都是那么脆弱易碎,他用衣服把文件盖住,以防被风吹破了。有一捆草图和图表、潦草的纸条、两张折叠的大纸,还有一本名为《备忘录》的小册子。

他首先审阅潦草的纸条。这些与贴在盖子上的纸条是出于一人之手,书法实在太糟糕了。一张纸条上写道:"把一磅熏牛肉、一罐泡菜和六个硬面包圈带回家给埃玛。"另有一张是:"别忘了--取1040号表格,'勒弗尼叔叔。"还有一张上只有一组数字,接着是一个圈出来的总和,再减去一个数字,最后得到一个百分比,旁边写着:"该死!"弗朗西斯修士核对这些数字,发现作者虽然笔迹潦草,但至少算法没错。当然,这些数字代表什么意义,他是一无所知。

《备忘录》。他格外恭敬地拿在手中,因为这题目会使人联想起《大事记》。他先在自己身上画了个十字,低声祈祷,这才打开本子。然而,这个小册子却令人失望。他本来以为是印刷品,但却发现只是一列手写的人名、地名、数字和日期。日期包括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早期。又一次确认了--地洞里的东西是启蒙时期早期遗留下来的!这确实是一项重大发现。

再看那几张折叠的大纸,一张紧紧地卷着,他试图打开时,纸一下子四分五裂,他只能辨认出"赛马小报"几个字。他把小报放回箱子里,以便以后复原。然后,他转向第二卷折叠文档。折痕非常脆弱,他只敢稍作一点点检查。他把褶层稍微翻开一点,朝里面张望。

好像是张图表--是一张画在黑色纸上的白色图表。

他再次感受到发现的兴奋。这显然是一张蓝图即使修道院里也没有一张真正的蓝图,有的只是一些蓝图的手抄摹本。真正的蓝图长时间暴露在光线下后,全都颜色褪尽了。弗朗西斯从未见过原始版本的蓝图,但见过很多手抄赝品,所以他知道这是一张蓝图。图表虽然颜色已褪,污迹斑斑,但由于放在漆黑干燥的地下室里,所以这么多世纪之后仍然依稀可辨。他把文件翻过来,顿感火冒三丈。是哪个白痴亵渎了这张无价的文件?有人心不在焉地在背面画满了几何数字和儿童卡通人像。多么可怕的破坏行径啊 片刻沉思之后,修士的怒气慢慢消去。发生这种破坏行为的时代,这类蓝图很可能多如牛毛,再说,箱子的主人很可能是个罪犯。修士用自己的身影挡住阳光,然后展开蓝图。右下角是一个FIJN的矩形,框内是一些简单的印刷体字母,包括各种头衔、日期、"专利号"、参考编号和人名。他的目光把列表扫了一遍,突然看到:"电路设计者:I·E·莱博维茨。"

他紧闭双眼,一个劲儿地摇头,直到头脑嗡嗡作响。然后,他再次定睛细看。就在一点没错:

电路设计者:l·E·莱博维茨

他把纸翻过来,在几何数字和儿童漫画中间,紫色墨水清楚地印着一张表格:


名字显然出自一位女性之手,也不像其他纸条上的字那么匆忙潦草。他又看了一眼箱盖纸条上的首字母签名:I-E...L 然后,再看一眼"电路设计者......"在别的纸条上也有着相同的首字母缩写。

曾经有一场争论,纯粹是推测。争论的是修会的创始人被宣福之后,如果最终被封为圣人,那么应该被称作圣艾萨克还是圣爱德华。有人甚至认为还是圣莱博维茨这个称呼合适,因为到目前为止,人们一直用姓来称呼这位受福之人。"神圣的莱博维茨,保佑我吧!"弗朗西斯修士低声说道。他双手剧烈颤抖,差点毁了这些脆弱的文件。

他发现了圣人的遗物。

当然,新罗马还没有正式宣布莱博维茨为圣人,但弗朗西斯修士对宣圣坚信不疑,于是大胆地加了一句:"圣莱博维茨,保佑我吧!"

弗朗西斯修士根本不需要那套繁琐的逻辑推理,他当场得出结论:他已经得蒙上苍亲自感召,眼前的圣物就是这种感召的象征。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他已经找到了来沙漠寻找的东西。上天正召唤他成为一名修会的正式修士。

院长曾严厉地训诫他,不要期望任何壮观的或神秘的感召,见习修士已将这一切都抛在脑后。几小时之前,年迈的朝圣者为他指明了通往地下室的石头,他跪在沙地上,感激他的好意,并愿意念几十年玫瑰经来答谢。"祝你能早日开口说话,小伙子。"朝圣者曾这么说过。直到此刻,见习修士才明白,朝圣者所谓的"说话"是大写的"说话"。

"我的内心只渴望您的意志,如果您感召,我也只在乎您的感召......"

一段时间之后,院长将认为,弗朗西斯所谓大写的"说话",只不过是一时感触,有感而发,经不起严格的推敲。大主教也会认为,"莱博维茨"在烈焰灭世之前可能并非特殊名字,I.E.代表的可能是"伊卡博德·埃比尼泽",也可能是"艾萨克-爱德华"。但在弗朗西斯看来,莱博维茨就是莱博维茨,圣莱博维茨。

远处修道院传来三声钟响,钟声穿过沙漠,传向远方,接着是片刻安静,然后又传来九记钟声。

"上帝的天使向玛利亚报喜。"见习修士恭敬地做出回应。他满脸疑惑地抬头仰望天空,看到太阳已变成巨大的椭圆,鲜红欲滴,碰到了西方的地平线。掩体周围的石头围墙还没有完成。

奉告祷辞一念完,他就匆匆地把文件塞进破旧箱子里,以防野兽糟蹋了珍贵文件。上天的感召不一定伴随着征服野兽、驯饿狼的神力。

落日的余辉褪尽,繁星升空,此时,修士已经倾其所能,把临时住所构筑得非常坚固。但能否抵御狼群的骚扰,还要拭目以待,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出'分晓。已经可以听到西边传来几声狼嗥。他燃起火堆,但火光所及之外的地方仍是漆黑一片,他不能跟往常一样去拾紫色的仙人掌果子--除了星期日之外,这是惟一的食物来源。星期日,修道院的牧师在圣餐巡视回来的路上,会给他送来几把炒玉米。大斋节期间,感召守夜的教规非常严格。在实际执行时,教规就是挨饿。

然而今晚,饥饿的痛苦已经算不了什么。弗朗西斯恨不得立刻跑回修道院,向众人宣布他的发现。但是,这样做意味着刚得到感召,就要放弃。在大斋节期间,他必须待在那里,不管上天有没有感召,他都得继续守夜,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火堆旁,修士神思恍惚地凝望着"辐射存活室"方向那团漆黑的夜色,努力想像着在那个位置现出一座高耸的大教堂。幻想

固然美好,但很难相信谁会选择在沙漠里这么偏僻的角落建造一个教区。但即使建不成大教堂,肯定也会建一所小教堂--圣莱博维茨莽原教堂--周围是院子和围墙,旁边是一座圣人的神祠。慕名而来的北方朝圣者川流不息,个个束着腰布。犹他州的弗朗西斯"神父"引导朝圣者们来废墟堆朝圣,甚至穿过"二号舱",欣赏里面"密封舱"内的奇观,烈焰灭世时期的地下墓室,在那里......在那里......好啦。接下来,他站在圣坛石板上为他们望弥撒,旁边放着教堂命名圣人的遗物--是一点粗麻布,还是绞刑吏绞索上的纤维?或破旧箱底找到的碎指甲?--也可能是"赛马小报"。但是幻想消失了。弗朗西斯修士成为牧师的希望很渺茫--莱博维茨修会并不是传教使团,不需要太多牧师,只要修道院和其他地方的一些修士小团体里有足够的牧师就行。此外,严格说来,这位"圣人"目前还只是"受福之人",不大可能被正式宣布为圣人,除非他实现一些实实在在的奇迹,这样才能保证他受到宣福。而且这种宣福也不像封圣,不是百分之百可靠。宣福之后,莱博维茨修会的修士们就能堂而皇之地供奉他们的创始人,弥撒和圣事的场合除外。渐渐地,幻想中的大教堂缩小成了路边的神龛,朝圣者的流之势也化成了涓涓细流。新罗马正忙于其他事务,比如应付对圣女感孕的问题给予正式定义的请求: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认为圣灵感孕不仅表明她内心的仁慈,而且也暗示圣母具有神奇的力量,在人类被逐出伊甸园之前,这原本是夏娃的力量;其他教会的一些神学家承认这种想法本身是虔诚的,但同时又指出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认为像圣母这样的"人"有可能生来就是"清白的",但并不因此具有神奇的能力;对这种说法,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恭敬地反驳道,其他教义早已暗示了他们所谓的神奇的力量,例如,圣母升天(超自然的永生)和避免罪孽(暗指天生的纯洁),其他还有不少例子。新罗马看来忙于解决这一争端,将追封莱博维茨一事搁置了起来。

幻想着"受福之人"的小神龛和三三两两的朝圣者,弗朗西斯修士感到心满意足,开始睡意朦胧。等他醒来时,火堆只剩下黯然发光的余烬。好像有点不对劲,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他睡眼惺忪地环视漆黑的四周。

火堆的另一端,一条狼正阴森森地盯着他。见习修士尖叫一声,逃回自己的掩体。

他躺在石头和树枝搭建的掩体里,簌簌发抖,最后断定这一尖叫只不过是无意中违反了沉默的教规。他紧紧抱住金属箱子,祈祷着大斋节能早Et过去,包着裹脚布的双脚在围墙上不停地蹭着。


3
"......接着,神父,我差一点就接过了面包和干酪。""可你还是没拿?"

"没拿。"

"那么,没有罪孽行为。"

"可我实在想接过来,我的嘴里好像已经尝到了食物的滋味。""你有意想像过这种滋味吗?你是不是在享受这种幻想?""没有。"

"你想努力摆脱它。""是的。"

"那就没有贪吃的罪恶想法,你为什么要为此忏悔呢?""因为那时我发了脾气,还往他身上溅圣水。"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

切罗基神父身披圣带,凝视着忏悔者。在空旷的沙漠上,烈日当头,忏悔者侧身跪在神父面前。神父不禁感到疑惑这样一 个年轻人(在他眼里并不特别聪明),在彻底与外界隔绝的荒凉沙漠上,完全不可能分心、也没什么诱惑,怎么会发现有罪孽或类似的情况呢。切罗基神父想,这里如此偏远,小伙子身边又只带了一串念珠、一块燧石、一把小刀和一本祈祷书,不应该出什么麻烦。这次忏悔花费了很长时间,但他还是希望年轻人能继续说下去。他的关节炎又犯了,但由于巡回时随身带的桌子上供奉着圣餐,他宁愿站着,要么就得与忏悔者一起跪下。他点燃一枝蜡烛,放在金黄色的小箱子前面,箱子里装的是圣体①,但在刺眼的日光下根本看不见烛焰,微风甚至会将它吹灭。

"可现在驱除邪魔,即使没有上级的认可,也是允许的。你有什么好忏悔的--难道为发脾气而忏悔?"

"那也是原因之一。"

"冲谁发脾气?冲那位老人--还是冲你自己,就为了差一点拿了吃的?"

"我--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啦,先想清楚。"切罗基神父不耐烦地说,"要么自责,否则就算了。"

"我就是自责。"

"为什么?"切罗基神父叹了口气。"我发脾气的时候,滥用圣礼仪式。"'滥用'?难道你没有理由怀疑是魔鬼作祟?你只是发脾气,然后拿圣水溅他,对吗?就像往他的眼睛里泼了点墨水?"

见习修士有点犹豫不决,也很不安。他感觉到神父在讽刺他。忏悔对弗朗西斯修士来说,总是非常不容易。他老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描述罪孽。在努力回忆动机的时候,他完全变得糊里糊①在圣餐中经过"祝圣"的面饼。神父也不帮忙,态度模棱两可,没有一个"要么这样,要么那样"的明确表态。

"我想,我是一时糊涂。"他最后说。

切罗基张开嘴,显然是要继续问下去,但转念一想,还是别再追问为好。"我明白了。还有呢?"

"犯了贪吃罪。"弗朗西斯犹豫片刻后说。

神父叹道:"我觉得,贪吃问题我们早解决了。这么说,是另外一次?"

"是昨天。神父,有一条蜥蜴,有着蓝黄相间的斑纹,后腿很棒--有你拇指那么粗,而且都是肉。我总是想,肯定有鸡肉那么好吃。烤一下,呈棕色,表面很脆,再说--"

"好啦。"神父打断他的话。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厌恶的神情,不过,小伙子毕竟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长时间,"有这些想法你开心吗?你没有驱除诱惑,是吗?"

弗朗西斯窘得满脸通红:"我--我去捉它,可它逃走了。"

"哦,你不光想--而且做了。就那一次咀?""嗯是的,就那一次。"

"好啊!不光想,还做了,在大斋节期间公然想吃肉。下次尽量说清楚。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检讨过了。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很多呢。"

神父不由得眉头一皱。他还要去看几个修士。天气炎热,路途漫漫,双膝隐痛。"尽量说快点。"他叹口气道。

"有一次,亵渎神灵。"

"想了,说了,还是做了?""喔,是这个淫妖,她""淫妖?哦晚上,你睡着的时候?"

"是的,可"

"那为什么要忏悔呢?""因为后来。"

"后来怎么了?等你醒来,怎么样?"

"嗯,我一直惦记她。把那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好啦,是色心,还特意去想。你感到内疚吗?那后来呢?"从圣职申请人、见习修士那里,类似的忏悔数不胜数。在切罗基神父看来,弗朗西斯修士至少可以把自责"一、二、三"地有条有理说出来,不需他的引导和鼓励。弗朗西斯似乎很难把想说的内容组织起来。神父等待着。

"我想,上天已经感召我了,神父,可是一"弗朗西斯用口水润湿干裂的嘴唇,凝视着石头上的一只臭虫。

"哦,是吗?"切罗基冷冷地说。

"是的,我想--神父,可要是得到感召,而我起初却瞧不起它的书法,这是不是罪孽?我想问,这是罪孽吗?"

切罗基眨眨眼睛。书法?感召?什么问题!他仔细地打量见习修士严肃的神情,不觉皱起了眉头。

"你和艾尔弗雷德修士有没有交换过笔记?"切罗基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哦,没有,神父!"

"那你说的是谁的书法?""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切罗基陷入了沉思。在修道院收藏的古代文献中,有修会创

始人的亲笔手稿?--有原稿?沉思片刻之后,他得出了肯定的结论:有,还留下了少量原稿,被妥善收藏着。

"你说的是发生在修道院的事吗?在你还没到这里来之前的事情?"

"不,神父。就在那里。"他朝左边点点头,"过去三个石堆,在高高的仙人掌旁边。"

"你说的,是对你的感召?""是是的,可"

"我明白了。"切罗基尖刻地说,"你不会想说你收到了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亲笔邀请,让你去庄严宣誓。瞧,他都去世六百年了,可能吗?而你,嗯,却瞧不起他的笔迹?请原谅,我感觉你就是这个意思。"

"嗯,差不多,神父。"

切罗基吐了一口唾沫。弗朗西斯修士显得有点惊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碎纸,递给神父。纸片老化脆弱、污迹斑斑,墨水早已褪色。

"一磅熏牛肉。"切罗基神父读道,忽略了一些不认识的字,"一罐泡菜和六个硬面包圈带回家给埃玛。"好一阵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弗朗西斯修士:'这是谁写的?"

弗朗西斯告诉了他。

切罗基仔细考虑了一遍。"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可能很好地忏悔。你心神不宁,我也不能赦免你的罪孽。"看到弗朗西斯畏缩起来,神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担心,孩子,等你好一点,我们再细谈。那时我再听你忏悔。现在"他不安地瞥了一眼装有圣餐的箱子,"我要你收拾东西,马上回到修道院。"

"可是,神父,我"

"我命令你。"神父冷冷地说,"马上回修道院。""是是,神父。"

"现在,我不能赦免你的罪孽,但你可以自己忏悔,至少可以许下二十年念经赎罪的心愿。你愿意接受我的祝福吗?"

见习修士点点头,泪水在里打转。神父为他祝福,然后起身,对着圣餐下跪,拿起金黄色的箱子,重新系到脖子的链子上。他把蜡烛放入口袋,推倒桌子,捆在鞍座后面。最后,他朝弗朗西斯郑重地点点头,然后跨上坐骑,去完成他在大斋节期间对各守夜修士的巡视。留下弗朗西斯一个人,坐在灼热的沙地上哭泣。

事情本来很简单,他可以把神父带到地洞里,查看古老的地下室;他也可以把箱子和箱子里的东西拿给他看,还有朝圣者在石头上做的标记。可是,神父带着圣餐,不可能让他连滚带爬地下到一个满是石头的地下室,更不可能把这个古老的箱子里的东西翻一遍,然后讨论一些考古方面的问题。弗朗西斯非常清楚,不能让神父做这些事。哪怕切罗基所带的小盒子里只有一个圣体,他的到访也是庄严神圣的。当然盒子空了以后,他就可以听一些琐屑的闲聊。虽然切罗基神父觉得他精神错乱,但修士不能为此责怪神父。烈日晒得他头昏眼花,说话不免有点语无伦次。每次感召守夜之后,都有不止一个见习修士被晒得神经错乱。

他只能服从命令,回到修道院。

他回到地洞,朝里瞥了一眼,确信东西还在那里。他取过箱子整理好,正准备离开时,只见东南方向尘土飞扬。那是修道院送饮水和玉米的补给车来了。弗朗西斯修士决定等一等,领过补给之后再出发,长途跋涉回家。

三头毛驴和一个修士缓缓映人眼帘,身后是滚滚尘土。领头的毛驴步伐沉重,背上骑坐着芬戈修士。这位厨师助手头戴兜帽,耸着双肩,长而多毛的小腿耷拉在毛驴两边,拖鞋几乎拖到了地面,弗朗西斯一眼就认出了芬戈修士。后面的毛驴背着几小包玉米和几袋水。

"呜--猪!猪!猪!呜--来吃啊!"芬戈似乎没有看到弗朗西斯在路边等他,双手圈住嘴,大声呼喊,唤猪声响彻废墟堆。"猪!猪!猪!--哦,你在这儿。弗朗西斯!我看花眼啦,还以 为是堆骨头。哎呀,我们得把你养肥,好去喂狼。拿去吧,快自己来拿,星期天吃的。隐士生活过得如何?想一辈子都这样吗?别忘了,就一袋水,一包玉米。当心马利西亚的后腿,她正发情呢,喜欢踢人玩艾尔弗雷德被它一脚踢到后面,嘎吱!刚好踢在膝盖骨上。小心点!"芬戈修士把兜帽往后掀起,咯咯直笑。见习修士和马利西亚各自摆出防守的架势。芬戈无疑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人,开口笑时,粉红的牙床一览无余,五颜六色的大牙平添几分"魅力";他是个怪物,但谈不上可怕;在他的故乡明尼苏达州,长得像他这样的人很多:秃头,脸上一块块黑斑。这位修士咯咯发笑时,皮肤就像在纯白背景上撒了些巧克力和牛肝,拼凑成大杂烩。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却幽默风趣,只要与他交谈几分钟,人们便会忽视他的面相。弗朗西斯认识芬戈修士很长时间了,在他看来,对方脸上的黑斑就像杂色马驹身上的斑点一样正常,如同小丑脸上的化装(再说他整天断不了打趣逗笑,确实像个小丑)。芬戈修士现在是被罚到厨房干活,可能是暂时的。他本是个木雕匠,平时在木匠铺干活。他在雕刻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雕像时,在一些细节上自作主张,惹得院长罚他到厨房悔过自新。同时,受福之人的雕像只完成了一半,一直留在木匠铺。弗朗西斯从母驴身上卸下玉米和饮水时,芬戈瞧着他的脸色,'

笑容渐渐消失了。"伙计,你看上去像只病猫。"他对忏悔者说,"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切罗基神父又不高兴啦?"

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我说不上来。""那是怎么啦?你真的病了?"

"他要我回修道院去。"

"什什么?"芬戈坐在公驴身上,摇晃着毛茸茸的小腿,差一点滑了下来。芬戈稳住身子,粗壮的手在弗郎西斯肩上一拍,向下瞪着他的脸,"怎么啦?他看你不顺眼?"

"没有。他觉得我--"弗朗西斯敲敲太阳穴,耸了耸肩。芬戈大笑道:"啊,没错,可那种事,我们早就知道。他为什么要你回去呢?"

弗朗西斯瞄了一眼脚边的箱子道:"我找到一些属于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东西。我刚跟他说,可他不信,还不让我解释。他--""你找到什么了?"芬戈怀疑地笑道,跳下毛驴,跪下身,打开箱子。见习修士一见之下不由惊慌失措。芬戈用手指拨了一下盘子中连着乱七八糟短线的管子,轻轻吹了声口哨:"山里那些异教徒的护身符,是不是?老货啊,弗朗西斯,非常老。"他瞥见盖子上的纸条,"这上头乱七八糟写着什么?"他问道。一边抬头瞅着闷闷不乐的见习修士。

"烈焰灭世前的英语。"

"我从来没学过,只在唱诗班中唱过一点。""这是受福之人亲手写的。"

"这个?"芬戈修士抬头看看弗朗西斯修士,目光再次回到纸条上。他突然摇摇头,"啪"地合上箱盖,站起身。他笑得很不自然,"可能神父说的没错。你最好回修道院,让药剂师修士用一种特殊菌药给你泡一下。你发烧了,修士。"

弗朗西斯耸耸肩说:"可能吧。""这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见习修士指了指说:"朝那个方向过去几个石堆。搬开一些石

头,有个坍塌的地方,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地下室。你自己去看吧。"

芬戈摇摇头说:"我还要赶远路呢。"

弗朗西斯抱起箱子,朝修道院的方向走去,芬戈走向驴子。没走几步,见习修士停下来,回头喊了一声。

"麻脸修士--你能不能在这里耽搁两分钟?"

"可以呀。"芬戈答道,"干吗?""走到那边去,到洞里瞧瞧。"

"为什么?"

"那样你就可以告诉切罗基神父,JgJL是不是真有个洞。"

芬戈一条腿刚要跨上驴背,听弗朗西斯这么说,停住了。"哈!"他把腿跨下来,"好吧,要是那里没洞,我会告诉你的。"弗朗西斯注视着芬戈瘦长的身影消失在碎石堆里。接着,弗朗西斯转过身,沿着尘土飞扬的小路,一步一拖地朝修道院走去。他时而嚼一I--1玉米,再喝上一H水,时而回头瞄--111曼。芬戈去了远远不止两分钟。弗朗西斯修士停下脚步,等待芬戈的再次出现。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吆喝,转过身,远远地认出木雕匠的身影,正站在一个石堆顶上。芬戈挥动双臂,使劲地点头示意他找到了。弗朗西斯朝他挥手致意,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上路了。斋戒的两个星期内,他几乎处于绝食状态。走了两三英里后,他开始步履蹒跚;在离修道院将近一英里时,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路边。黄昏时分,切罗基骑着毛驴巡视回来,发现他躺在那里,赶紧下驴,替年轻人擦脸。弗朗西斯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切罗基在路上碰到芬戈,听过芬戈的讲述,证实了弗朗西斯的发现。尽管他仍然不大相信弗朗西斯会有什么重大发现,但还是后悔当初对年轻人缺乏耐心。弗朗西斯坐在路边,全身发软,摇摇晃晃。此时,切罗基注意到他身旁的箱子。箱子里有些东西撒在路上,他匆匆扫视了一下箱盖上的纸条,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年轻人原先的喋喋不休当成痴人说梦。小伙子当时是受到自己的发现的刺激。切罗基虽然没有到过地下室,也没有仔细研究箱子里的东西。然而很明显,年轻人至少没有产生幻觉,事情本身是有的,只不过小伙子理解错了。

"我们一回去,你就可以继续忏悔。"他轻声对见习修士说道,一边把他扶上驴背,"只要你不一口咬定说圣人给你发来了感召,我看,我还是可以赦免你的罪孽。怎么样?"

此刻,弗朗西斯修士奄奄一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4
"你做得没错。"院长最后嘟哝着说。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差不多有五分钟了,沉着脸,宽大粗糙的脸上刻印着深深的皱纹。切罗基神父胆战心惊地坐在椅子边缘。此次受到院长召见,自他进入房间那一刻起,两位牧师都一言不发。阿尔科斯①院长最终嘟哝出这几个字,切罗基听了吓得差一点跳起来。

"你做得没错。"院长又重复了一遍。他在屋中央停下脚步,瞄了一眼副院长。切罗基这才松口气。时近午夜,阿尔科斯正准备就寝,打算在夜祷前先睡一两个小时。他刚洗过澡,浑身湿漉漉的,衣冠不整。切罗基觉得这时的他有点像个没有化为人形的狼人。他身穿狼皮袍子,惟有那个隐在黑色胸毛中的十字架标示着的职位。每当他转向书桌,十字架便在烛光照映下闪闪发光。湿头发贴在额前,短短的络腮胡突立着,加上他身上的狼皮袍子,此刻,他看上去不像牧师,倒像一位刚离开战场的军官,胸中还燃烧着战斗的怒火。切罗基神父来自丹佛的一个男爵世家,待人毕恭毕敬,说话彬彬有礼,从不直视院长。在这方面,他一直遵循古老的教会礼节。因此,切罗基神父一直与这个佩着戒指、十字架、身为院长的人保持着良好关系。不过平日里他对阿尔科斯总是敬而远之。但现在,院长大人刚洗过澡,赤脚在书房里徘徊。在①A rko s暗指"a rk",《圣经》中有两条方舟:一为拯救人类和动物生命的诺亚方舟,另一为约柜,内置刻有犹太十诫的两块石板。另一说认为,该词在希腊文中意为"狼",与文中提到"狼人"呼应。

这种情况下,他很难保持平时的态度。显然,院长刚修剪过鸡眼,而且割得很深,一只大脚趾还在渗血。切罗基尽量不看这些,不过仍然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你懂我的意思吗?"阿尔科斯不耐烦地大声说道。

切罗基犹豫着回答:"院长神父,您能不能说得明确点?跟我在听忏悔时听到的情况有关吗?"

"嘿?哦!唉,我真是昏了头,你听过他的忏悔,而我却全忘了。好吧,你去找他谈谈,让他再跟你说一遍--天晓得,现在全院都在传这事。不,现在先别急着去见他,什么时候该去我会告诉你的。还有,对你还不知道的事情,千万别发表什么意见。你看过那东西吗?"阿尔科斯院长朝书桌挥挥手。弗朗西斯修士箱子里的东西都摊在桌子上,供院长仔细研究。

切罗基慢慢地点点头。"他跌倒的时候,扔在路边。是我收拾起来的,可我没仔细看。"

"噢,你知道他说这是什么吗?"

切罗基神父把目光转向一边。就像没有听到院长的提问。

"好吧,好吧。"院长埋怨道,"不管他说这是什么,都没关系,你去仔细研究一下,然后下个结论。"

切罗基来到桌边,俯身查看那些古老的纸张。院长一边踱步,一边嘀咕着,似乎是在对神父说话,又好像自言自语。

"这是不可能的!你做得没错,先让他回来,要不然,他会发现更多东西。当然,那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所说的那个老人。太复杂了。没有比大量'不可能的'奇迹更能破坏封圣的了。肯定只是几桩巧合,毫无疑问!为受福之人的祈祷产生了奇迹--然后才能封圣,这种规定是必要的。可现在,奇迹实在太多了!瞧,圣张--两百年前就被宣福了,可到现在还没封圣。为什么呢?他的修会太着急了,这就是原因。每次有人咳嗽好了,都是受福之人显灵。地下室的幽灵,钟楼里招魂,听起来不像是什么神迹,倒更像鬼故事。如果只有两三件事,也许真的有用,但一下子出了那么多迹近笑话的神迹--怎么?"

切罗基神父抬起头,双手死死抓住桌子边缘,指关节发白。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似乎没有听到院长的话:"您说什么,院长神父?"

"晤,这种事也可能发生在我们这里,我说的就是这个。"院长说着,继续慢慢地来回踱步,"去年是努瓦永修士发现了绞刑吏神奇的绞索。哈!还有前年,斯米尔诺夫修士患痛风,神秘地好了怎么好的?那个小笨蛋说,是碰了一下一个遗物,可能是我们神圣的莱博维茨留下的。如今,这个弗朗西斯,碰见一个朝圣者穿着什么?穿着粗麻布做的短裙,在绞死莱博维茨前,他们就是用那块粗麻布蒙住他的头。还有,用什么做腰带?一根绳子。什么绳子?唉!一模一样的"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看着切罗基,"你一脸茫然,我一看就知道,这些事你还没听说过,是吧?没有,对吧?没关系,所以你说不上来。不,没有。弗朗西斯没有那么说。他只是说"阿尔科斯院长试图把他平日粗哑的声音拔高成尖嗓门,"弗朗西斯修士只是说'我遇到一个老人,个子不高。我本来以为他是来修道院的朝圣者,因为他往这个方向走。他围着一块破旧的粗麻布,用一根绳子系着。他在石头上做了个标记,标记就是这个样子。"'

阿尔科斯从狼皮袍子口袋里掏出一些羊皮纸碎片,借着烛光递到切罗基面前。尽管不太像,他还是努力模仿着弗朗西斯修士:"'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

切罗基盯着标记妨,摇摇头。

"我没问你。"阿尔科斯这次没有用假声,但语调生硬,"弗朗西斯就是这么说的。当时我也看不懂。"

"您现在看懂了吗?"

"我看明白了。有人查过资料。这个是lamedh,那个是sadhe,都是希伯来语字母。"

"Sadhe lamedh?"

"不,应该是从右到左。Lamedh sadhe。一个,还有ts音。要是有元音的话,那就可能是'loots'、'lots'、'lets'、'latz'、'litz'--诸如此类。要是中间还有其他字母,就可能是莱--猜--是谁。"

"莱博--啊,不!"

"啊,是的!弗朗西斯修士没有想到这个。可有人想到了。弗朗西斯修士没有想到粗麻布和绞刑吏的套索,可他的一个朋友想到了。接着怎么样?到了今天晚上,所有见习修士都在背地里传播这个动听的小故事,说弗朗西斯在那里碰到了受福之人本人,他把我们的修士带到存放那些东西的地方,并且告诉他会找到上苍赐予他的感召。"

切罗基大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弗朗西斯修士是这么说的吗?"

"不--!"阿尔科斯大声喝道。"你没听我说吗?弗朗西斯没有这么说。老天!我倒宁愿是他说了。那样,我就能收拾这个捣蛋鬼了!可他讲得很简单,既简单,又动人,而且讲得很笨拙--让别人自己细品其中的滋味。我没亲自跟他谈过,只是让负责《大事记》的院长去记录他的故事。"

"我想,最好我亲自去跟弗朗西斯谈谈。"切罗基喃喃地说。"去吧!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当面责备你。我是说,是你让他回来的。如果你还让他留在沙漠上,我们这里也就不会有这种疯言疯语。可是,换句话说,他要是还留在那里,谁知道他还会从地下窒里挖出些什么来。你让他回来,我觉得你做 得没错。"

切罗基当初作出决定时,并不是出于这种考虑。他觉得此刻还是保持沉默为好"找他去。"院长嘟哝着,"然后,让他来见我。"

这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天气晴朗。临近九点,弗朗西斯修士提心吊胆地叩响了院长书房的门。在熟悉的房间里,在铺着稻草的硬板床上美美地睡了一晚,还刚吃过久违了的早餐,但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对又饥又乏的身体带来任何奇迹,被太阳晒得昏沉沉的脑袋也丝毫没有变得轻松。不过,这些相对的奢侈至少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意识到自己心里有点害怕,事实上,他感到恐惧万分,因此他的第一声敲门院长根本没听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过了几分钟,他才鼓起勇气再次敲门。

"感谢上帝。"

"上帝?感谢?"弗朗西斯问。

"进来,我的孩子,快进来!"一个和蔼可亲的声音喊道。他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惊异地听出这竟然是院长。"转一下把手,我的孩子。"声音依旧是那么亲切。弗朗西斯修士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手指依旧保持着敲门的架势。"是--是--"弗朗西斯还没怎么碰到把手,可该死的门不知怎的就开了。他本来还以为门是紧闭的。

"院长,您找--找我?"见习修士的声音紧张得发尖。

阿尔科斯院长缓缓点头。"唔--是的。进来吧,把门关上。"弗朗西斯修士关好门,站在屋子中央簌簌发抖。院长正把玩着一些连着电线的东西,是从旧工具箱里取出来的。

"或许应该是你派人来找院长神父大人。"阿尔科斯院长说,"要知道你可是上帝的宠儿,现在你已经是个大名人了,是吧?"

他和气地笑道。

"啊?哎,哎?"弗朗西斯修士紧张地笑着,"噢,不,不,不,大人。"

"你难道不是一夜成名吗?上帝选中你,让你来发现这--"他挥手指了一下桌子上的遗物,"这个废物箱子,毫无疑问,它以前的主人就是这么称呼它的,对吗?"

见习修士感到孤立无助,说话开始结巴,但还是尽量挤出一副笑脸。

"你十七岁了,而且是个十足的笨蛋,难道不是吗?""完全没错,院长大人。"

"你说你收到了感召,怎么解释?""没有解释,大人。"

"啊?那么,你觉得没有收到感召哕?""哦,我收到了!"见习修士气喘吁吁地说。"可你不能解释?"

"不能。"

"小笨蛋,我在问你理由,可你说没有。我还以为你打算说,你那天在沙漠里没有遇到任何人,你是自己被这这个垃圾箱绊了一跤,我听说的只是派胡言,是吧?"

"哦,不是的,阿尔科斯①。""哦,不是?"

"我不会否认我亲眼看到的一切,神父大人。"

"这么说,你确实遇到天使了或者说是位圣人?巾许还不是圣人?他告诉你到哪里去找?"

"我从没说过他是"①对侉士的尊称.

"你相信自己真的得到了感召,这就是理由,不是吗?这个,这个我们该不该叫他'怪物'?让你开口说话,然后把他姓名的首字母标在石头上,再跟你说,这就是你要找的,等你到下面去一瞧就发现了这个。嗯?"

"是的,阿尔科斯师。"

"你对你自己那可恶的虚荣心有什么看法?""不可饶恕,神父大人。"

"自以为了不起,了不起到不可饶恕的地步这是一种更大的虚荣心。"院长大喝道。

"大人,我其实只是一条可怜虫。"

"很好,你只需要否认朝圣者的事就行。要知道,别人谁都没见过这个人。他本来是要往这个方向来的?他甚至说过要在这里停留?他问过修道院?是吧?要是他来过,那他去哪里了呢?没有这样的人经过这里。当时岗楼上值班的修士也没见到他。嗯?你现在是不是打算承认,这个人是你编造出来的?"

"要是他没有在石头上做标记,他那我可能会"

院长闭上双眼,沉重地叹了口气。"标记是在那里很模糊。"院长说道,"也有可能是你自己写的。"

"不,大人。"

"你不承认那老家伙是你编出来的吗?""不,大人。"

"很好,你知道会对你怎么处罚吗?""知道,神父大人。"

"那就准备好接受处罚吧。"

见习修士颤抖着捋起腰部的衣服,趴在书桌上。院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厚实的山核桃木尺子,在手掌上试了一下,然后狠狠地打在弗朗西斯的臀部上。

"感谢上帝!"见习修士顺从地回应道,一边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想改变主意吗,我的孩子?""神父大人,我不能否认"啪!

"感谢上帝!"啪!

"感谢上帝!"

最简单的祈祷,痛苦地重复了十遍。出于谦恭,屁股上每接受一次火辣辣的教训,弗朗西斯修士都要向上天大喊感激,这也是他应该做的。打了十下之后,院长停下来,弗朗西斯修士踮着脚,微微地摇晃一下。他紧闭双眼,泪水从眼角渗出来。

"亲爱的弗朗西斯修士,"阿尔科斯院长道,"你是不是非常肯定,你见到那个老人了?"

"当然。"他尖声叫道,显得更加坚定。

阿尔科斯院长冷冷地扫了年轻人一眼,走到桌子另一边,咕哝着坐下。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标有字母帅的羊皮纸碎片。

"你觉得他会是谁?"阿尔科斯院长心不在焉地嘟哝道。弗朗西斯修士睁开双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哦,孩子,你已经让我相信,你的不幸还没完呢。"

弗朗西斯沉默不语,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不需要反复让院长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看到院长烦躁的手势,他整理好自己的束腰外衣。

"你可以坐下了。"院长道,谈不上亲切,不过态度比刚才和缓多了。

弗朗西斯往院长示意的椅子挪去,还没坐实就痛得眉头一皱,直起身来。"要是院长神父大人不介意的话"

"那好,就站着吧。反正时问不长。你还得回去完成守夜。"他停顿了一下,注意到见习修士脸上微露喜色,"哦,不,你不用!"他厉声道,"你不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你和阿尔弗雷德修士换个地方,不要再去那些废墟堆了。另外,我命令你,除了我和听你忏悔的神父以外,你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当然,老天在上,已经闹出乱子来了。你知道自己捅出了什么娄子吗?"

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昨天是星期天,神父大人,我们是可以说话的。休息的时候,我只不过回答了修士们的几个问题。我想--"

"好了,孩子,修士们于是添油加醋,编造了一个很妙的解释。你知道,你在那里遇到的是神圣的莱博维茨本人吗?"

弗朗西斯神色茫然,过了片刻才又摇摇头。"哦,不,院长大人,我敢肯定,这不可能。神圣的殉教者不会那么做的。"

"不会怎么做?"

"不会追人,也不会拿着有尖钉的棍子打人。"

院长忍俊不禁,连忙擦了一下嘴掩饰过去。过了片刻,他显得若有所思。"噢,那事我倒不知道。嗯,他追的正是你,是吧?是的,我想是的。你把这也告诉修士们了?没错,嗯?那好,你瞧,他们可不认为这可以排除那就是受福之人本人的可能性。我想受福之人不会拿着棍子见人就赶,只是--"他戛然而止,看到见习修士脸上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啦,孩子--那你觉得他会是谁呢?"

"我本来以为,他是来我们神祠的朝圣者,神父大人。"

"这还不是神祠,你不能那么叫。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朝圣者,或者说,至少他没来。而且,他也没有经过我们门口,除非值班人在睡觉。值班的修士说并没有睡着,不过他倒也承认那天确实犯困来着。你怎么看?"


"如果院长神父大人您愿意原谅我的话,我自己也值过几次班。"

"然后呢?"

"唔,在一个晴朗的El子,只有几只秃鹰在天上飞,过不了几个小时,你就只会抬头盯着秃鹰看了。"

"哦,是吗?要你去看的是那条路!"

"要是你老盯着天空看,慢慢就会感到一片空白--也不是真的睡着,只是,有点,迷迷糊糊的。"

"你值班的时候,就这样,是吗?"院长埋怨道。

"也不一定。我是说,我没有,神父大人。要是我迷糊了,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我想不会。杰修士我是说有一次就是这样,还是我安慰他的。他甚至连换班的时间都不知道。他坐在岗楼上,张大嘴巴,抬头仰望天空,发呆。"

"是的,如果你那样发呆的话,犹他州方向准会过来一群异教徒敌人,没等我们自卫,他们就会杀死几名园林工人,砸烂灌溉系统,破坏我们的庄稼,往井里扔石头。为什么你神色这么哦,我忘了你生在犹他州,后来才跑到这里来的,是吧?但没关系,可能你说得也对,否则他怎么没看到那老人。你敢肯定他只是个普通老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不是个天使?不是位圣人?"

见习修士若有所思,目光转向天花板,突然间,视线落到院长脸上。"天使和圣人是不是会有影子?"

"是一我是说,没有。我的意思是一我怎么知道!他有影子,是吧?"

"嗯影子很小,几乎看不见。""什么?" ,

"因为那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

"如果院长神父大人您愿意原谅我的话,我自己也值过几次班。"

"然后呢?"

"唔,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只有几只秃鹰在天上飞,过不了几个小时,你就只会抬头盯着秃鹰看了。"

"哦,是吗?要你去看的是那条路!"

"要是你老盯着天空看,慢慢就会感到一片空白--巾.不是真的睡着,只是,有点,迷迷糊糊的。"

"你值班的时候,就这样,是吗?"院长埋怨道。

"也不一定。我是说,我没有,神父大人。要是我迷糊了,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我想不会。杰修士--我是说--有一次就是这样,还是我安慰他的。他甚至连换班的时间都不知道。他坐在岗楼上,张大嘴巴,抬头仰望天空,发呆。"

"是的,如果你那样发呆的话,犹他州方向准会过来一群异教徒敌人,没等我们自卫,他们就会杀死几名园林工人,砸烂灌溉系统,破坏我们的庄稼,往井里扔石头。为什么你神色这么--哦,我忘了--你生在犹他州,后来才跑到这里来的,是吧?但没关系,可能你说得也对,否则他怎么没看到那老人。你敢肯定他只是个普通老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不是个天使?不是位圣人?"

见习修士若有所思,目光转向天花板,突然间,视线落到院长脸上。"天使和圣人是不是会有影子?"

"是一我是说,没有。我的意思是一我怎么知道!他有影子,是?"

"嗯--影子很小,几乎看不见。""什么?"

"因为那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

"笨蛋!我没有让你告诉我他是谁。只要你当真看到过他,我就会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谁。"阿尔科斯院长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几下,以示强调。"我想要知道,你你!是否确信,的的确确,他只是个普通老人!"

一连串的质问把弗朗西斯修士问得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自然与超自然事物之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中间地带十分模糊。有些东西无疑是自然的,有些事物无疑是超自然的,在这两端中间则是混沌区(他自己就处在这个区域)可称为非自然区,在这里,万物只是由土、气、火构成,但这些东西却不知怎么的会变得不可思议。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该区域包括他看得到但却弄不懂的一切。再说,弗朗西斯修士从未像院长要求的那样,"的的确确地确信"任何东西。因此,提出这样的问题,阿尔科斯院长无意中把见习修士遇到的朝圣者扔进了模糊区,让他重新变成了见习修士第一眼见到的景象,一个没有腿的黑影,在热浪滚滚的沙漠中,沿着小径慢慢蠕动;变成了见习修士缩小了的世界里的一只手,递给他一点食物的手。倘若某种非人类的东西化装成人,他怎么能看穿伪装,或者怀疑对方并非人类呢?如果此类怪物不想让人怀疑,难道它不会记得留个影子、脚印不会记得吃面包和干酪?难道它不会嚼香料叶子,不会朝蜥蜴吐VI唾沫,而且记得模仿凡人忘了穿拖鞋踏上火辣辣的地面时的反应?对这个来自地狱或天堂的东西,弗朗西斯没想过要去评价它们的聪明才智,也不想去猜测它们的表演能力,但他早就认定,此类怪物不是魔鬼般奸诈,就是天使般机敏。院长提出的这个问题已经界定了弗朗西斯修士的回答,那就是:从这个方面考虑这个问题,尽管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嗯,孩子?"

"院长大人,你不会猜他可能是"

"我不要你猜。我要你绝对肯定。他是,抑或不是,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

这个问题令人恐惧。问题出自这么高贵的人之口,本身就足够庄严了,何况院长使它显得更吓人。他清楚,院长这么说只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急切地想要答案。如果他那么急切地想要答案,就说明问题肯定重要。倘若问题对院长来说都很重要,那么对弗朗西斯修士来说,当然就更重要了,他不敢答错。

"我觉得他有血有肉,神父大人,可也不完全'普通'。在某些方面,他很特别。"

"哪些方面?"阿尔科斯院长尖声问道。

"比如他吐唾沫吐得很远。他识字,我觉得。"

院长闭上双眼,揉揉太阳穴。显然,他非常恼怒。要是老早就告诉见习修士,他遇到的朝圣者只是一个流浪者,然后命令他不要胡思乱想,那该多么简单!但是,他却让男孩明白了可能不这么简单,这时再下达命令就太苍白无力了。在理智范围内,命令拗不过理智。和理智判定的方向一致的命令才有效,否则,理智便会推翻命令。与其他明智的管理者一样,在命令可能得不到遵守、得不到执行时,阿尔科斯院长不会白白地下命令。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做总比下达一个无效命令强。他问了一个连自己也不可能合理回答的问题,他从未见过老人,所以他没有要求见习修士按他的意愿来回答的权利。

"出去。"院长最后闭上双眼吼道。


5
对修道院里的纷扰感到大惑不解的弗朗西斯当天便返回沙漠,在难受的孤独中完成大斋节守夜。他早知道自己在废墟的发现会 引发一阵骚动,但没料到大家对那个老人会如此关注,这让他感到惊奇不已。弗朗西斯提到老人,只是因为自己全靠他才发现了那个神奇的地下室。或许是碰巧,当然也有可能是上帝的安排。对弗朗西斯而言,圣人遗物才是中心,朝圣者只是一个次要因素。可'是与遗物相比,修士们似乎更关心朝圣者。连院长召他过去,问的都不是箱子,而是那位老人。他们向他提出了一百个有关朝圣者的问题,可他只能回答:"我没注意到",或者"当时我没在意",或者"他有没有开口,我不记得了"。有些问题简直不可思议。所以,他问自己:我本来应该注意到吗?我没看他做了什么,是不是很笨?难道我没注意到他说什么了吗?我是不是昏了头,忽略了一些重要事情?

他在黑暗中思索着,狼群在他新的营地周围徘徊,夜幕中狼嗥此起彼伏。即使在白天,本来应该进行祈祷和感召守夜宗教仪式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仍在思索。切罗基副院长又一次周日巡视时,他把这一切都向神父忏悔了。"脑子里别净幻想着别人,你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神父责备他没有做好祈祷和宗教仪式,又对他说,"修士们对你的发现议论纷纷,但他们并没想过你的发现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并在这个基础上想问题。他们关心的只是够不够耸人听闻。简直荒谬至极!我可以告诉你,院长神父大人已经命令所有修士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但过了片刻,他却问道,"关于那个老人,真的没有什么超自然的地方一一真是这样么?"语气里带着一丝希望,一丝迷惑。

弗朗西斯修士同样大惑不解。即使真有什么超自然的蛛丝马迹,他也没注意到。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么多问题答不上来,说明他注意到的东西确实没有多少。大量的问题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仔细观察实在有点罪孽深重。他发现了地下室,为此一直对朝圣者感激不尽。但他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好恶来理解这件事。如果按他的心意,他巴不得能有些证据,证明自己毕生献身于修道院工作并非本人的自由意志,而是上帝的恩赐,这种恩赐迫使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是强迫,而是引导他,让他自然产生这种想法。也有这种可能:这件事确实有更重大的意义,但由于他只关注自我,所以并没有意识到。

你对你自己那可恶的虚荣心有什么看法?

我那可恶的虚荣心就像寓言中那只猫,只顾自己的爱好,于是研究起鸟类学来,大人。

他期望着最后能立下永久陛的誓言,这种愿望与那只成为鸟类学家的猫的动机有什么不同?猫受到天性召唤吃鸟,而弗朗西斯受到天性热切的召唤,去贪婪地吸收那时可以学到的知识;那个时代,除了宗教学校之外没有别的学校,于是他披上教服,先当见习候补,后当见习修士。难道上帝也和他的天性一样,向他发出召唤,要求他成为教会的一名僧侣?

除了僧侣之外,他还能做什么?总之他不能回到家乡犹他州。孩提时他就被卖给了一个萨满教僧,僧人本来打算把他训练成自己的仆人、侍从。但他跑了出来,不能再回去,否则他将面临可怕的部落"审判"。他偷窃了僧人的财产(即弗朗西斯本人)。行窃在犹他州是体面的职业,但如果受害者是宗族的男巫,窃贼被抓住后就要被处以极刑。在修道院接受教育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到无知的牧羊人中间,过相对原始的生活了。

可还能怎么办呢?大陆人口稀少。他想起修道院图书馆墙上的地图,想起上面寥寥可数的几个用交叉排线画出阴影的地区,这些地区大多是文明地区,至少具有文明秩序。那里肯定有某种法定领袖,凌驾于部落之上,占据统治地位。大陆的其他地方都有人居住,但人口稀少,住在森林里或平原上。大多数都已开化,但也只是简单的宗族,松散地组成一些小群落,分布各地。他们以 狩猎、采集和原始农业为生,出生率也不高(除去畸形和怪物),几乎不能维持人口数量。除了几个沿海地区,大陆主要的产业是狩猎、农业、战争和巫术--年轻人择业时,总把最后一个当成最具前途的"行业"和主要归宿,因为一旦混出头来,就可以名利双收。

弗朗西斯在修道院所接受的教育,在这个黑暗、无知而平淡的世界上毫无实用价值。因为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文化。因此,年轻人如果不会耕种、打仗、狩猎,如果没有部族问行窃的特殊本领,如果不会用占卜棒探测水源和值得开采的金属矿,即使有文化,也对部族毫无用处。即使有些散落的部族存在某种文明秩序,如果弗朗西斯不想过教会生活,识字也毫无用处。一些低微的男爵有时雇一两个抄写员,这诚然是事实,但此类事情难得一见,常常是由修士或在修道院中受过点教育的俗人来做。

对抄写员和秘书们的惟一需求来自教会自身,教会精细的等级网遍布整个大陆(有时遍及遥远的海岸,虽然国外的主教事实上就是独立的统治者,理论上受制于罗马教廷,事实上这种制约形同虚设。与其说是由于教派的原因而与新罗马分裂,倒不如说是由于被很少有人渡过的海洋分隔开来了),只有依靠通讯网络,教会才能凝结为一个整体。不是出于有意安排,但教会凑巧成了大陆上新闻传播的惟一途径。如果东北地区遭了灾祸,那么西南地区很快就会知道,因为教会的信使们往返新罗马,一个接着一个,传递着这个新闻。

如果在遥远的西北有游牧部落渗入,威胁到基督教教区,教皇通谕很快就会在远至南方和东方的各个布道坛上宣读,发出威胁警告,将教皇的祝福带给所有教区的人,只要擅长舞枪弄棒,有办法长途跋涉,效忠于那个地方的合法统治者、我们敬爱的人某某。请上述教民立即动身,他们将得到妥善的安排。在某个时间段之内,我们必须招集一支军队,以保护基督教徒免遭野蛮部落的杀戮。这些野蛮人的残忍已经众所周知,他们折磨、谋杀、吞食上帝的牧师。使我们痛心疾首的是:正是我们自己把这些牧师送到他们的部落,向他们布道,声称"他们可以成为耶稣羊圈里的羊羔,我们就是世间的牧羊人"。

我们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也始终在祈祷,希望这些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可以接受天启,进入我们和睦的国度(因为众人都觉得,既然土地如此浩瀚而空旷,那么陌生人只要爱好和平,就不应该被赶走;不仅如此,只要他们有着和平的愿望,只要他们遵从自然法则,能在精神上与救世主休戚与共,那么就算他们对教会及其神圣的缔造者一无所知,也应该受到欢迎)。然而,基督教世界在祈祷和平和野蛮人皈依的同时,应该随时准备保卫西北方。这种谨慎态度与基督精神并行不悖。

最近,那里的游牧部落正在集结,异教徒的暴行日益增加。亲爱的教徒们,拿起武器,到西北去,与那些正义的人们并肩保卫土地、家园和教堂,我们将教皇的祝福作为我们的一种特殊友情,赐给你们每一个人。

弗朗西斯曾经考虑过,如果自己没有得到修会的感召,他就去西北。然而,尽管他身强力壮,擅长刀剑、弓箭,但他个子矮小,块头不大,而根据传言,野蛮人身高达九英尺。传言的可靠性虽然无从证实,但也没理由认为毫无根据。

除了死在战场上之外,他想不出这辈子该做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值得做--如果他不能将毕生奉献给修会的话。

现在,他这种信念仍然没有破灭,只是稍稍受到点压抑:一是因为院长的斥责,二是因为他想起,那只想当鸟类学家的猫仅仅是因为受到自己天性的召唤,而非其他。这种念头让他苦闷不已,使他最终没有抵抗住外界的诱惑。于是,到了只需再禁食六

天大斋节就结束的棕榈主日①,切罗基副院长听到了弗朗西斯忧郁的话语(或者说弗朗西斯曝晒枯萎的皮囊,至于灵魂在这个皮囊的何处尚不可考),这可能是弗朗西斯做过最简练的忏悔,也是切罗基听到过的最简练的:

"原谅我,神父。我吃了一只蜥蜴。"

多年来,切罗基副院长一直担任告解神父,聆听禁食苦修者的忏悔。他发现自己聆听忏悔时已经像传说中的掘墓人般"沉着自若"。他镇定如恒,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是不是禁食的日子?是不是有意行为?"

复活节那一周不像大斋节那几周孤独难熬--如果隐士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的话。耶稣受难节上的一些圣餐被带出修道院,带到了苦修者守夜的地方。圣餐来了两次,圣星期四②,院长亲自前来巡视,同行的还有切罗基和十三个修士,到每个苦修者守夜的地方举行洗足仪式。阿尔科斯院长头戴斗篷,身穿法袍。他下跪的时候,往日的狮子变成了温顺的小猫。他边洗边吻着禁食修士们的双脚,动作幅度很小,毫无炫耀之意。其他人唱着颂歌,"给你新戒律:互爱......"受难节那天,一队基督教徒取出一尊耶稣受难像,用盖布盖着,在每个隐士守夜的地方停留,在苦修者面前徐徐地揭开盖布。出于对耶稣的敬仰,盖布一英寸一英寸地揭开,修士们同时唱着谴责曲③:

"我的子民,我对你们做了什么?我何事令你们伤心?答......①复活节前的星期日,纪念耶稣受难前胜利进入耶路撒冷,因当时民众曾用棕榈树枝欢迎耶稣,故名。

②指复活节前的旱期四,纪念耶稣基督在受难前夕最后晚餐上为十二使徒洗脚及给他们持守互爱的诫命从而创立圣餐礼。

③天主教耶稣受难日礼仪时唱的交替圣歌,以耶稣的口吻提醒世人勿忘他对人类的恩泽.并训诫人类对他的忘恩角义。

我用道德的力量感化你们;而你们却让我死在十字架上......"接下来,圣星期六。

修士们把饥饿难耐、神志不清的苦修者带回来,一次一个。与大斋首日相比,弗朗西斯已经瘦了三十磅,身体也虚弱了许多。他步履蹒跚,还没走到床边就摔倒在地。修士们扶他上床,替他洗澡、剃须、在满是水疱的皮肤上涂油。与此同时,弗朗西斯则陷入了昏乱状态,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粗麻腰布,一会儿用天使的口吻说,一会儿又换成圣人的口吻,还不断提到莱博维茨的名字,一个劲儿地道歉。

由于院长禁止他们提及此事,修士们只是互相会意地交换眼神,要么偷偷地相互点头示意。

消息传到了院长那里。

"把他带到这里来。"一听说弗朗西斯能走路了,他马上对记录员喝道。记录员听罢匆匆离去。

"这些话,你不承认吗?"阿尔科斯低声吼道。

"我不记得了,院长大人。"见习修士道,双眼注视着院长手中的尺子,"我可能胡说过。"

"就算你是胡说--可以现在再说一遍吗?""说朝圣者是受福之人?噢,不,大人!""那就说不是。"

"我觉得,朝圣者不是受福之人。"

"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他不是!"

"那好,我从没亲眼见过神圣的莱博维茨,我不会--"

"够了!"院长下令道,"你说得太多了!我老早就想见见你,听你说这句话。就这些!出去!记住一点--今年别指望跟别人一起公开宣誓。你决不可以。"

对弗朗西斯来说,这些话仿佛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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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i,Vici,Vidi/天地一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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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9, 2008, 7:25:42 AM7/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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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修道院里严禁谈论朝圣者,但有关废墟和辐射密封舱的禁令却逐渐松懈下来,这是必然的--但它们的发现者依然受到禁令的制约,对此闭口不谈,最好想都不要想。然而,他还是不时地听到一些传言,心里也明白,在修道院的一个工场里,一些修士正在研究他发现的文件,还有一些是在古老的桌子中找到的。不久,院长下令封锁那个地洞。

封锁!弗朗西斯修士听到这个消息,深为震惊。地洞几乎没人动过。除了他去过,其他人并没有尝试去探索地洞更多的秘密,最多就是打开桌子。他也试过,但没成功,后来发现了箱子。封锁!没人试图发现"二号舱门"后面是什么,也没有去探索"密封舱"。封锁!探索突然毫无理由地终止了。

接着,谣言四起。

"埃米莉有颗金牙齿。埃米莉有颗金牙齿。埃米莉有颗金牙齿。"这是真事,只不过是一件史海琐事,但却莫名其妙地胜过了重要史实。那些重要史实本应有人记住,但却毫无记载,直到某个修道院史学家被迫写道:《大事记》和已发现的一切考古资料都没有记载六十年代中后期怀特宫统治者的名字。纵然,巴克斯夫人有理有据地声称,他叫"

然而,埃米莉有颗金牙齿却明白无误地记录在《大事记》中。院长大人下令立刻封锁地洞也可以理解。想起自己当时如何举起古老的骷髅,让它面对墙壁,弗朗西斯修士突然担心上天震怒,会降灾给他。埃米莉·莱博维茨在烈焰灭世初期就从世上消失了,多年之后,她丈夫才承认她已经死了。

传说,人类像诺亚时代一样,显得自命不凡。上帝为了考验人类,下令那个时代的智者,包括受福之人莱博维茨,在地球上挑起前所未有的战争,发明拥有地狱之火威力的武器。上帝通过这些智者让国君们掌握武器,智者们告诉国君说:"因为您的敌人拥有这种武器,所以我们把它给您。他们知道您也有这种武器,就不敢贸然进攻。阁下,请您明白,您怕他们,他们现在也怕您,谁也不敢释放我造的这个可怕东西。"

可是,国君们对智者的忠告置之不理,都暗想:要是我进攻迅速,而且是偷袭,我就能在别人的睡梦中将他灭,那样就不会有人还击我。世界就是我的了。

这就是国君们的愚蠢想法,接着便是烈焰灭世。

在地狱之火释放后几周之内--有些人说是几天--世界就被毁灭了。城市成了晶体坑,周围到处是大片的碎石。地球上的国家一个个消失,尸横遍野。人,牲口,各种各样的野兽,空中的飞鸟,各种各样的生灵大都死了。天上飞的、河里游的、草堆里爬的、洞里藏的。他们患病、死亡,地上到处都是。辐射的魔鬼遍布乡村,尸体如果没有接触沃土,一时并不会腐烂。烈焰烟云笼罩着森林和田野,树木枯萎,庄稼死去。生机勃勃的土地变成大片沙漠。即使还有活人,也因吸入有毒空气而致病。有人逃过一死,却无人不受损伤。尽管有些地方没有使用武器,但由于空气含毒,大多数人还是死去了。

在世界各地,人们四处逃亡,各种语言融合在一起。众人对各位国君、他们的仆人和那些发明武器的智者愤怒不已。几年过去了,地球还没有净化。这在《大事记》中有明确的记载。

从语言的融合、众多国家幸存者的混居和恐惧中产生了憎恨。憎恨者们说:让我们把那些造孽的人用石头砸死,将他们开膛剖肚,烧个精光。让我们把那些作恶的人、他们的支持者和智者赶尽杀绝。把他们烧了,让他们从世界上消失,让他们的名字和所作所为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让我们把他们彻底摧毁,告诉我们的子孙,这是个全新的世界,让他们把以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让我们快刀斩乱麻,世界将重新开始。

在经历了烈焰灭世、辐射、瘟疫、疯狂、语言融合和愤怒之后,大毁灭的杀戮开始了。一些幸存者把其他幸存者撕成碎片,组织起来的暴徒四处追杀统治者、科学家、领导人、技师和教师,因为正是他们使世界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在这些暴徒的眼里,学者最可恶。首先是因为他们协助那些国君,其次是因为他们拒绝参加杀戮,极力反对这些暴徒,称他们是"残忍的傻瓜"。

暴徒们欣然接受了这一称号,大声疾呼:傻瓜!是,是的!我是傻瓜!你是傻瓜吗?我们要建一个城市,叫"傻瓜之城",因为是那些聪明的混蛋造成了这一切。他们都得死!傻瓜!来!给他们看!这里有谁不是傻瓜?要是有,把这个混蛋抓出来!为了逃避这帮狂暴的傻瓜,幸存的学者都逃到了避难所。神圣的教会收留了他们,让他们穿上修士的修道服,藏在废弃的修道院和女修道院里。僧侣相对来说并不怎么被轻视,除非他们公开反对暴徒,接受殉难的命运。有时,这种避难所也起点作用,但更多时候却毫无用处。修道院受到了攻击,案卷和圣书被焚毁,避难者被抓住,草率地处以绞刑或火刑。大毁灭行动开始不久就变得毫无计划和目的,变成了毫无理智的大屠杀和破坏。原本只有在社会秩序荡然无存时才可能出现的一切事都发生了。这种疯狂蔓延到孩子们身上,他们被告知:不仅要忘却,而且要憎恨。暴徒疯狂的浪潮即使到了烈焰灭世后的第四代仍时有发生。那时,这种狂怒已经不再针对学者(因为学者已经消失了),而是针对有文化的人。

艾萨克·爱德华·莱博维茨寻找妻子毫无结果,逃到了天主 教西多会修道院。在烈焰灭世后的几年里,他一直栖身在那里。六年后,他再次去西南部寻找埃米莉或者她的坟墓。在那里,他终于相信她已经过世,因为死亡已经完全覆盖了那片区域。在荒凉的沙漠上,莱博维茨暗暗立下誓言。最后,他回到西多会修道院,穿上修道服。几年后,他成为一名牧师。他召集几个同伴,暗中提出一些建议。又过了几年,这些提议传到"罗马",其实已经不再是罗马(已经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搬到其他地方去了。罗马两千年没有搬动,却在不N--十年的时间里数易其地。艾萨克·爱德华·莱博维茨神父在提议十二年后终于得到教皇的许可,建立一个新教区,以阿尔伯特命名。阿尔伯特是圣托马斯的老师,也是科学家的庇护人。教区的任务没有公开宣布,最初也只是模糊地定义,要将傻瓜们肆意破坏的人类历史保存下来,留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它最初的修道服是粗麻布破衣服和铺盖卷,即傻瓜暴徒的统一服装。根据分工的不同,其成员分为"搬书人"和"记忆人"。搬书人把书偷运到西南部的沙漠,把书装入小桶埋起来。记忆人负责记忆所有历史、圣书、文学和科学,以防某个搬书人不幸被抓住、不堪折磨被迫说出藏书地点。同时,新修会的其他成员在离藏书地大约三天路程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水潭,开始建造.

一座修道院。该项目那时正在进行,旨在挽救一小部分人类文化,使它们免遭人类幸存者的破坏。

轮到莱博维茨运书的时候,他被一群傻瓜暴徒抓住。有个技师变节指认出了莱博维茨(神父很快便宽恕了这个人)。他声称莱博维茨不仅有学识,而且是武器专家。莱博维茨被粗麻布裹住头,马上就要就义。暴徒们用绞刑吏的套索套住他的脖子,但并没有折断他的脖子,而是将他活活烧死了--这才平息了人群中就处死他的方式的争议。

记忆人为数不多,他们的记忆量也有限。

一些书桶被发现并焚烧,同时被发现、烧死的还有一些搬书人。在疯狂行动平息之前,修道院遭受了三次攻击。

等到疯狂行动结束时,大量的人类知识只留下几桶原稿,还有一些从记忆中复述出来的手抄本,少得可怜,仍保存在修道院里。

如今,经历了六个世纪的黑暗,修士们仍然保留着这部《大事记》,仔细研究,多次抄写,耐心地等待着。起初,在莱博维茨的时代,人们希望--甚至认为是可能的--第四代或第五代子孙就会想重新获得这份遗产。然而,因为先前的文化已经被彻底破坏,最早的修士们并不指望人类通过几代人的努力就能建立起一种新的文化,这种文化是不可能由某个立法者、预言家、天才或疯子只身就能创造出的。通过一个摩西、一个希特勒,或者其他哪个无知但残暴的祖宗,人类也许能在薄暮和黎明之间继承一份文化遗产。但这种"文化"是黑暗的产物,在这种文化中,"傻瓜"、"市民"和"奴隶"都是同一个概念。修士们等待着。尽管挽救的知识一无所用,而且很多已不再是真正的知识,还有许多已经完全不能解读,面对这种知识,修士们和山里不识字的野孩子没什么区别。许多知识毫无内涵,其主题也早已过时。尽管如此,这种知识本身仍然具有一种特殊的符号结构,至少可以看到符号间的相互影响。了解知识系统是如何形成的,至少会使人们了解一些有关知识的基础知识,直到某一天--某一天,或某个世纪-二出现一位集大成者,一切又会重新组合起来。因此,时间根本不是问题。既然《大事记》存在,他们就有义务保存它,即使黑暗的年代再持续十个世纪,甚至一万年,他们也会保存它。因为虽然他们出生在那个最黑暗的年代,但他们仍然是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搬书人和记忆人。每一个立誓信仰新修会的--不管是马夫还是院长大人--在离开修道院时,总习惯于在修道服里藏一本书,如今通常是祈祷书,藏在铺盖中。

地洞封锁之后,从中发现的文件和遗物被院长悄悄封存起来,每次一件,做得毫不引人注目。这些东西外人看不到,据说是锁在阿尔科斯院长的书房内。它们实际上等于消失了。在院长书房内消失的一切,大家议论起来也是胆战心惊,只能在没人的走廊上悄悄谈论。但弗朗西斯修士却很少听到这种私下的议论。最终,这些议论也停止了。但有一天晚上,新罗马来的使者与院长在餐厅嘀咕,他们嘀咕的片言支语偶尔传到旁边桌子,这种议论于是重新抬头。使者走后,修士们私下又议论了好几个星期,才平静下来。

一年以后,犹他州的弗朗西斯·杰勒德修士回到了沙漠,再次在孤独中斋戒。这一次他又熬了过来,身体虚弱,面容消瘦,回来后很快被召唤到阿尔科斯院长跟前,因为院长要知道他是否声称自己仍然与众天使有接触。

"不,没有,院长大人。白天只跟秃鹰在一起。

"那晚上呢?"阿尔科斯狐疑地问道。

"只有狼群,"弗朗西斯答道,小心翼翼地接着说,"我想是这样。"

阿尔科斯并没有过多理会他谨慎的补充,只是皱着眉头。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院长皱眉头能产生辐射能量,以飞快的速度穿越空间。这种能量的性质大家还不清楚,只知道任何东西吸入之后便会枯萎。一般来说,吸人这种能量的都是见习候补或见习修士。弗朗西斯吸收了五秒钟,直到下一个问题提出来。

"那么去年呢?"

见习修士镇住了,吞吞吐吐地说出:"那--老--人。""那老人。"

"是的,阿尔科斯。"

阿尔科斯尽量使语气显得肯定,低沉地说:"就一个老人。没其他的了。这我们现在已经肯定了。"

"我也觉得只是一个老人。"

阿尔科斯神父慢慢地伸手去取山核桃木尺子。啪!

"感谢上帝!"

啪! "感谢......"

弗朗西斯回到自己的房间,院长在走廊的另一端喊道:"顺便说一下,我本来想说......"

"什么,神父大人?"

"今年你还是不能立誓。"他心不在焉地说,然后退进书房。

7


弗朗西斯修士做了七年见习修士,斋戒节期间七次在沙漠中守夜,已经能惟妙惟肖地模仿狼嗥。天黑之后,他在修道院的院墙内嗥叫,把狼群引到修道院附近,以供修士们消遣。白天,他在厨房做事,擦洗石头地板,继续学习古代记录。

一天,新罗马一家神学院的使者骑着毛驴来到修道院。他与院长商讨了很长时间,最后找到弗朗西斯修士。他惊讶地发现,弗朗西斯尽管已经长大成人,却仍然穿着见习修士的修道服,在擦洗厨房地板。

"我们一直在研究你发现的文件,到现在已经有些年头了。"他告诉见习修士,"我们很多人都相信这些是可信的。"

弗朗西斯低头道:"神父,人家不允许我提这件事。"

"哦,是这样。"使者笑着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有院长的图章,还有院长的亲手笔迹:"此人乃罗马教廷庭长,望配合调查。阿尔科斯,莱博维茨修道院,院长。"

"没关系。"他赶紧接着说,同时注意到见习修士突然显得紧张起来,"我们之间的谈话是非正式的。以后,教廷会派其他人来听你陈述。你难道不知道?你发现的文件在新罗马已经有些时候了,我这次带了一些回来。"

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关于高层对他发现的遗物的反应,他也许知道得最少。他注意到,使者身穿多明我会的白色修道服,心中不免感到一丝不安,怀疑这位黑修士所说的"庭长"会不会跟法庭有什么关系。太平洋沿岸地区曾经搞过反对卡里特派①的宗教法庭。他不能理解教廷怎么会对受福之人的遗物感兴趣。纸条上写着:罗马教廷庭长。院长的意思可能是"调查员"。不过,看上去这个多明我会的修士脾气挺好,没有摆出那种居高临下折磨人的架势。

"我们希望,追封你们的创始人为圣人的案件能很快重新审理。"使者解释道,"你们的阿尔科斯院长很明智,也很谨慎。"他呵呵地笑着,"他把遗物交给其他修会来研究,趁地洞还没有被彻底考察,就封存起来--E恩,你懂他的意思,是吧?"

"不懂,神父。我本来以为,他觉得这是小事一桩,不值得花时间。"

这位黑修士哈哈大笑。"小事?我可不这么认为。要是各种证据、遗物、奇迹都是你们修会提供的,不管是什么,教廷都必须考虑其来源。任何宗教团体都渴望看到他们的创始人被追封为圣人。所以,院长明智地对你们说:'别碰地洞。'我很清楚,这让①中世纪欧洲的一个基督教异端教派,强调持守"清洁",主张苦修和二元.论。

你们所有人都感到沮丧。但是--在其他证人在场的情况下探索地洞,这对追封你们创始人有好处。"

"你要重新打开地洞?"弗朗西斯急切地问。

"不,不是我。但等教廷准备就绪,会派观察员来。到那时,地洞中发现的一切可能影响封圣的物品都会原样保存,以防有人对它的可信性提出异议。当然,地洞里的东西不大可能影响追封,要说疑点,只有一个疑点--就是你找到的那些东西。"

"神父,我能不能问问这是为什么?"

"这个,宣福的时候,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是莱博维茨的早年生活--在他成为修士和牧师之前。反对派不断质疑这个时期,即洪水灭世之前。对方试图证实,莱博维茨从未用心寻找过自己的妻子--在他接受神职的时候,他妻子可能还活着。好啦,当然,这种事以前也有过,有时候是可以特别宽恕的--不过那也没太大的关系。可"列圣审查官"①试图质疑你们奠基人的人品,试图提出,他在还没确认自己对家庭的责任已经终结的情况下。就接受了圣职并立誓当修士。反对派没有成功,但可能会卷土重来。要是你发现的那些遗物真的是--"他笑着耸了耸肩。

弗朗西斯点点头道:"有了那些遗物,就能查清她过世的日期。"

"死在那场几乎毁灭了一切的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在我个人看来--哎,那箱子上的笔迹,如果不是受福之人本人的,也伪造得确实很像。"

弗朗西斯脸涨得通红。

"我不是说,你参与了伪造。"这位多明我会的修道士看到弗朗西斯脸红的样子,赶紧加了一句。

①负责审查人在死后能否追封为圣徒的教会官员,特别是对相关证据进行质疑。

其实,见习修士脑子里只有自己当时对那手书法的看法。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我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噢,都是狼群惹的。"

多明我会的修道士开始记笔记。

使者离开修道院没几天,阿尔科斯院长召见弗朗西斯修士。"你还觉得你是我们的同道人吗?"阿尔科斯和蔼可亲地问。

"院长大人,如果您能原谅我那该死的虚荣心的话"

"哦,我们暂时先别管你那该死的虚荣心。你觉得是,或者不是?"

"是,大人。"

院长笑容满面。"哎,好吧,我的孩子。我觉得,我们也都相信了。如果你准备好献身终生,我想现在是你庄严宣誓的时候了。"他停顿片刻,观察见习修士的神色,看到他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显得有点失望。"怎么样?这消息你听了不高兴吗?你不......哎!你怎么啦?"

弗朗西斯脸上仍然保持着恭敬有礼的表情,但脸色却慢慢地转为苍白。突然间,他的双膝一软。

弗朗西斯晕了过去。

两周以后,创造了在沙漠上守夜时问记录的见习修士弗朗西斯,终于完成了修士的见习期。他发誓永远甘守清贫、保持独身、遵守教规,还做出一些对教会的特殊承诺,接受了洗礼和修道院的铺盖卷,永远成为莱博维茨阿尔伯特修会的正式修士,自愿戴上锁链,紧紧跟随基督教,遵守修会的约束。仪式上,他被三次问道:"如果上帝要你成为他的搬书人,你愿意宁死不屈,永不背叛教友吗?"弗朗西斯三次都回答:"愿意,大人。"

"那么,搬书修士和记忆修士们,请起立,接受修士的亲吻......"

弗朗西斯不再到厨房干活。他被分配从事相对体面的工作,跟随一位名叫霍纳的年迈修士学习抄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可以期望一辈子都在抄写室中工作,抄写代数文章,用橄榄叶标页码,在对数表格边上画快乐小天使,在这些工作中度过余生。霍纳修士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老人,弗朗西斯修士一开始就喜欢上了他。"如果我们各有自己的专门项目,"霍纳告诉他,"大多数人就能更好地抄写分配给他的工作。大多数抄写员都对《大事记》中的一些作品产生了兴趣,愿意多花点时问抄写。比方说,那边的萨尔修士--他抄写比较慢,而且错误又多,所以我们就让他每天花一个小时,抄他自己选择的项目。等分配给他的工作变得无聊,抄写时容易犯错的时候,他就可以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去抄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让每个人都这么做。要是你能提前完成给你分配的工作,又没有自己的项目,你剩下的时间就得帮我们做常青树。"

"常青树?"

"是的,我们所说的常青树不是植物,而是长期项目。修士们对各种书的需要总是常年不断--《弥撒书》、《圣经》、《祈祷书》、论文、百科全书等等。这些书我们卖出去很多。所以,要是你没有格外喜欢的东西,每天完成分配下来的任务之后,如果时间还早,我们就让你做常青树。你可以想一想再决定。"

"萨尔修士抄的是什么?"

年迈的监工沉默片刻。"好吧,我想你恐怕听都听不懂,反正我是不懂。《大事记》原来的文本中有些地方缺失了单词和词组,他似乎发现了一种方法,能将它们恢复过来。也许这本烧了一半的书,左边那部分还是看得清楚,只是每一页的右边烧焦了,每 一行结尾的几个词都没了。他找到一种数学方法,能将这些词恢复过来。并不完全可靠,但一定程度上说确实很有意义。迄今为止,他已经恢复了整整四页内容。"

弗朗西斯瞥了一眼萨尔修士,他年逾八十,近乎失明。"他花了多长时间?"

"四十年左右。"霍纳修士答道,"当然,他每周大约只花五小时在这上面,计算量很大。"

弗朗西斯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如果每十年恢复一页,那可能要几个世纪以后--"

"不需要那么长时间。"萨尔修士用沙哑的声音吼道,头也不抬,继续盯着手中的作品,"你填得越多,后面的工作就越快。我用不了几年就能把下一页完成。再后来,如果上帝允许的话,可能--"他的声音慢慢小了,嘟哝着。弗朗西斯经常发现萨尔修士工作时自言自语。

"你自己决定。"霍纳修士道,"我们这些常青树总希望得到更多的帮手。你要喜欢的话,也可以有自己的项目。"

突然,弗朗西斯修士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

"我可以抽点时间,"他脱口而出,"抄一份我发现的莱博维茨的蓝图吗?"

霍纳修士一时显得有点震惊,"哦我不知道,孩子。我们的院长大人,嗯对这个问题有点敏感。再说,这东西也不属于《大事记》,此刻还没有定论。"

"可是修士,您知道它们会褪色的。处理这些文件时时常暴露在光照下。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把它带到新罗马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那么我想,这项目时间不会太长。要是阿尔科斯院长不反对,可--"他怀疑地摇摇头。

"也许我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系列工作中的一份。"弗朗西斯立刻提议道,"我们原先誊写的那几份蓝图已经很旧了,一碰就破。要是我抄写几份--包括其他一些--"

霍纳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你是说,把莱博维茨的蓝图当成一个系列中的一份,你就可以不被发现。"

弗朗西斯的脸涨得通红。

"阿尔科斯院长可能不会注意到,恩要是他碰巧过来,怎么办?"

弗朗西斯显得局促不安。

"好吧,"霍纳说道,双眼微微一眨,"你可以利用空余时间,誊写那些保存得不好的抄写文本,任何一个都行。要是把其它什么东西牵连进来,我也可以假装没看到。"

弗朗西斯修士利用几个月中他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把《大事记》文件中的一些旧图画重新誊摹了一遍,然后才敢碰莱博维茨的蓝图。如果这些陈旧的图画值得保存,无论如何,必须每一两个世纪就重新画一遍。不仅原先那些图画会褪色,而且由于所用的墨水不是永久性的,因此一段时间之后,就连那些重新画的也会变得几乎无法辨认。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古人要用黑色的底子,白色的线条和字母,而不是白纸黑字。他用木炭重新描绘出原来的图案,用白色底版来替代原来的黑色,草图比原来的白字黑纸显得更真实。当然,古人比弗朗西斯高明得多。他们既然花精力用墨水把白纸染黑,就一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弗朗西斯重新抄写文件的时候,尽量显得与原文件相似--尽管在白色字母的周围涂上蓝色墨水显得异常乏味,而且特别浪费墨水。浪费墨水这件事,尤其使霍纳修士抱怨不已。

他临摹了一张古老的建筑图,接着是一张机器零件图,其几 何构造非常浅显,但却不知其用途。他还画了一张不知所云的简图,上面写着"STATOR WNDG MOD 73一A 3-PH 6一P l 800一RPM5一HP CL-A松鼠笼子"。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反正肯定不能关松鼠。古人太难捉摸啦,也许那时的人需要一系列特殊的镜子才能看到松鼠。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临摹着。

院长有时候经过抄写室,至少三次看到他在画其他蓝图(有两次,阿尔科斯驻足看了看弗朗西斯的作品),只有在院长走了之后,弗朗西斯才敢鼓起勇气,翻看《大事记》中有关莱博维茨蓝图的文件,那是在他自己的项目开始差不多一年之后。

对原始文件的修复工作已经开始。尽管文件拥有受福之人的名义,但令人失望的是,文件本身与他临摹的其他大多数文件差不多。

莱博维茨的蓝图,犹如另一幅抽象画,毫无意义,毫无理性可言。他仔细研究,最终闭上双眼,想像其无限的复杂性,但却与先前一样知之甚少。它似乎只不过是一些线条组成的网络,连接着各种小玩意、曲线、块状物、金属片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大多数线条不是水平,便是垂直,要么互相交叉,中间形成一个小小的跨接符号或交点。它们的角度始终成直角围绕在小玩意周围。这些连贯线条的两端连着曲线、波形线、块状物或者一些不知名、 的东西。即使长时间盯着这些线条看也没多大意义,只会让人麻木。然而,他却开始临摹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中间一个褐色的污点也不放过。他觉得这可能是殉教圣人的血迹,但杰里斯修士却认为这可能只是烂苹果核留下的污点。

与弗朗西斯修士同时成为抄写室学徒的杰里斯修士喜欢调侃弗朗西斯的项目。"这到底是什么呀,"他从背后斜视弗朗西斯,问道,'6一B的晶体管控制系统',博学的修士?"

"很明显,这是文件的名称。"弗朗西斯答道,感觉有点恼火。

"很明显,但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你眼前图表的名称,笨蛋修士。'杰里斯'是什么意思?""我保证,没什么意思。"杰里斯修士用谦逊的语气继续嘲弄道,"请原谅我的笨拙,你指出了这东西的名字,定义得一点没错,因为那就是名字的真正含义。可现在,图表本身就代表着某个东西,不是吗?那这图表代表的是什么呢?"

"显然,是6一B的晶体管控制系统。"

杰里斯大笑道:"没错!雄辩啊!如果东西是名字,那么名字就是东西。'一样的东西可以互相替代。'或者说,'等式的先后顺序可以调换',我们可以再看下一条公理吗?如果'等量的东西可以互相替换'是真理,那么就不会有名字和图表都代表一个'等量',是吧?或者说这是一个封闭系统吗?"

弗朗西斯涨红了脸。"我觉得,"他沉默了片刻,强压心中的怒火,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图表代表的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事物。可能古人使用一种系统的方法来表达纯粹的思想。显然,这是某个事物的图表,但看不懂。"

"没错,没错,一点都看不懂!"杰里斯修士咯咯笑着附和道。"不过,它描绘的也可能确实是某个事物,只是用一种非常正式的文体格式表达--所以要看懂需要特殊培训,要么--""需要特别的眼光?"

"在我看来,这可能是一种高度抽象的、极其高明的表达方式,传达出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思想。"

"妙!那他在想什么呢?"

"嗯'线路设计'。"弗朗西斯看到右下角有这几个字,于是就脱口而出。

"唔这门艺术遵循的又是什么规则呢,修士?属于哪一种?哪一类?有什么属性?特性?或者,这不是什么思想,只是某个'特定事件'?"

弗朗西斯感到,杰里斯挖苦的言语间夹杂着自命不凡的语气,于是决定用温和的回答来应付。"那好,请看这一列数据,还有标题'电子元件数字'。过去曾经有过一种艺术或科学,称为"电子学",可能既是艺术也是科学。"

"E恩--嘿!这就解决了'种'和'类'的问题。要是我可以再问下去,下面就请你说说'特性'。'电子学'研究的是什么呢?""'特性'也在那儿写着。"弗朗西斯道。他已经从上到下仔细看过《大事记》,试图找到一些线索,能够帮助理解这张蓝图--不过收效甚微。"'电子学'研究的是电子。"他解释道。

"确实写着。我记住了。这些东西我知道得太少。请问,'电子'是什么?"

"嗯,有一条残缺的信息,间接地提到电子是'虚无事物的否定歪曲'。"

"什么!他们怎么否定虚无事物?那不成实在事物了吗?""可能这里的'否定'是对'歪曲'的否定。"

"啊!那就应该是'澄清的虚无事物',对吗?你找到如何澄清一件虚无事物的方法了吗?"

"我没有。"弗朗西斯承认。

"那就接着于吧,修士!那些古人真聪明--竟然知道如何澄清虚无事物。继续干吧,说不定你也能找到答案哩。那么我们自己就会拥有'电子'了,对hE?我们究竟怎么处置它?把它放在教堂的圣坛上?"

"呃--"弗朗西斯叹口气道,"我不知道。可我相信'电子'曾经存在过,尽管我不知道是如何造出来的,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途。"

"多么动人!"这位反对圣像崇拜的修士咯咯地笑着,转身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杰里斯三言两语的嘲弄使弗朗西斯倍感伤心,但这丝毫没有减弱他对自己所做的工作的投入。

尽管不可能完全精确地再现每个标记、斑点和污点,但他描摹的准确程度已经达到在两步之外难辨真假的地步,因此用作展示已经足够了,这样原稿就可以封存起来。弗朗西斯完成描摹后,心里微感失望。临摹的蓝图显得过于呆板,一看就不像是神圣的遗物。风格简练、纯朴对受福之人本人来说也许这样就够了,然而

遗物只有一份副本还不够。圣人都是谦逊之人,他们赞扬上帝,却从不炫耀自己,只有留待别人来描绘他们的外表,展现他们内在的辉煌。这份副本不足以体现这种品质:它平淡无奇,枯燥乏味,并不能以其独特的方式纪念受福之人神圣的品质。

荣耀归主,弗朗西斯在做常青树时心想。此刻,他正在抄写圣歌,以备往后重新装订。他略停片刻,重新找到文中的位置,琢磨字里行间的含义--因为经过几个小时的抄写,他已经连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了,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些字母,然后让手临摹出来。他灌意到自己正在抄写戴维请求宽恕的祈祷,第四首忏悔圣歌:"Miserere mei,Deus①......我知道,不公正和原罪一直在等着我。"这是一种谦逊的祈祷,但眼前的页面上却写得毫无谦逊之色。Miserere中的M以金箔镶嵌。每一句的第一个大写字母辉煌壮丽,黄金和紫罗兰丝交织成茂盛的蔓藤花纹,充实着边缘,蔓延着进入字母周围。纵然祈祷本身十分谦逊,书页却如此富丽堂皇。弗朗西斯修士把文章的主体抄到新的羊皮纸上,为那些壮丽的大写字母和边缘留下空间,足有文中的行那样宽。其他的工匠会在单①"上帝.可怜我吧......"

色墨水的副本旁边加上各种颜色,描绘出图画式的大写字母。他正在学习涂色修饰,但还不够熟稔,不足以委以重任,在这份永久。生伏本上镶金。

荣耀归主。他又想到了蓝图。

弗朗西斯修士从未跟任何人提到这种想法,但他心中开始盘算。他找到了现存最好的羊皮,花了几周的空余时间,将它烤于、拉直,然后用磨石将表面磨得光滑平整,最后再漂得雪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充分利用每一分钟空余时间,通读《大事记》,再次寻找暗示莱博维茨蓝图含义的线索。但他找不到任何类似图画中波形曲线的东西,也找不到其他有助于他理解其含义的线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偶然发现一本残缺不全的书,里面有一页已受损,但却涉及到蓝图的绘制,好像是百科全书的某个部分。可惜这部残书只简单提到了几句。读过几遍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还有其他许多先前的抄写员--是否是在浪费时间和墨水。黑纸白字似乎并不是一种古人特别追求的效果,更像是某种廉价复制过程中所产生的意外。蓝图本来的样子应该是白纸黑字。他不得不忍受这一如同将头撞到石头地板上的突然打击。所有的墨水和精力竟然用来抄写一件意外!唉,也许没必要告诉霍纳修士。考虑到霍纳修士的心脏状况,对此只字不提,也算是一种仁慈之举。

弗朗西斯修士意识到,蓝图的颜色搭配是因为那些古老图画出现意外才造成的特性。这一发现给他的计划增加了动力。美化之后的莱博维茨蓝图完全可以排除这种意外。尽管黑纸白字变成了白纸黑字,起初可能没人认得出来。显然,其他某些特性也可以修饰。但自己不懂的,他不敢改,然而零件表和印刷体信息肯定是可以画在卷轴和护罩上,对称分布于图表周围。由于图表本身的含义比较晦涩,他不敢对其形状和设计作丝毫修改。但它的颜色并不重要,所以大可以美化一番。他考虑为波形曲线和各种装置镶金,但为那个不知名的东西镶金太复杂了,镶成金块显得有点铺张。那些波形曲线必须画成深黑色,但这意味着直线不能是黑色,这样才能凸显那些波形曲线。只要非对称的设计框架不加修改,他觉得完全可以把它作为格架,加上藤蔓,让藤蔓在格架上攀爬。这样修改之后,图画的意义肯定不会有什么变化。藤蔓还可以分枝(必须小心地避开那些波形曲线),这样一来便可以给人一种对称感,或者使其中的非对称因素显得不那么刺眼。霍纳修士可以修饰大写M,将它改写成一簇美妙的树叶、浆果、树枝,有时也画成一条狡猾的毒蛇。然而,它仍旧依稀可辨,是个M。弗朗西斯修士试图推想这种方法对图表不适用,却说不出其中的理由。

从总体看,其边缘呈波形卷起。过去是一个标准长方形,里面框着蓝图,现在却更像一面盾腿他画了许多初步的草图。在羊皮纸的顶端是一个三位一体的上帝像,下端是阿尔伯特修会的盾形徽章,徽章上面是受福之人的画像。

据弗朗西斯所知,准确描绘受福之人的画像并不存在。只有几张后人想像出来的画像,但没有一张能追溯到大毁灭时代。虽然有一种传统说法,莱博维茨个子比较高,有点驼背,但至今却连一张传统的画像都没有。当然,也许等到那个地洞重新开启时一天下午,弗朗西斯修士的工作被打断了,他突然感到自己身后隐约有个东西,影子投到了抄写桌上,那是--不!请不要!-受福之人莱博维茨,恳求您!上帝呀,宽恕我!谁都可以,千万不要是--

"哎,这是什么?"院长沉吟着说,一边浏览他临摹的草图。"一幅图,院长大人。"


"这我知道。但这是张什么图?""莱博维茨蓝图。"

"你找到的那幅?什么?看起来不太像。怎么变样啦?""它是--"

"大声点!"

"--是一幅修饰过的图画!"弗朗西斯修士颤声回答。"哦。"

阿尔科斯院长耸耸肩,漫步走开了。

片刻之后,霍纳修士走过学徒的桌子。他惊讶地发现,弗朗西斯已经晕了过去。


8


弗朗西斯修士感到有点诧异,阿尔科斯院长已不再反对他对遗物的兴趣。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答应调查此事之后,院长心中石头落地。同时,在新罗马,追封事宜也获得了一定的进展,所以院长有时似乎完全忘记了弗朗西斯·杰勒德的见习守夜期间,发生过的那些非同寻常的事件。弗朗西斯来自犹他州,目前在抄写室工作。事情发生在十一年前。他见习期内出现的一些有关朝圣者身份的流言蜚语,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现在的见习程序与弗朗西斯修士当时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新来的年轻人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这件事曾使弗朗西斯修士在狼群里度过七个大斋节守夜期,虽然如此,他仍然怕狼。无论何时,只要提起此事,他都会在晚上梦见狼群和阿尔科斯。在梦里,阿尔科斯向狼群投肉,而这块肉就是弗朗西斯。

然而,弗朗西斯发现,他现在工作时几乎不受任何干扰。只有杰里斯修士还在继续取笑他。弗朗西斯已经开始了修饰羊皮的工作。不过将羊皮边缘卷起的过程很复杂,镶金的工作也要求精致,颇为磨人,加上他空下来做这项工作的时候又不多,所以这可能会花上多年时间。但是在时间的茫茫大海上,似乎一切都停滞不前,人的一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旋涡,甚至在那些活过一生的人看来也是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平淡无奇;接着是病痛不断,最后则以终敷①结束,以片刻的黑暗而告终--更准确地说,是开始。因为那时,颤抖的小小灵魂已经经受了苦闷、煎熬和享受。当它站在上帝面前,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充满光明的地方,发现自己被来自一双充满无限激情的炽热目光所吸引。然后,上帝会说"来",或"去"。多年沉闷的人生,为的只是那一刻。在弗朗西斯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很难不这么想。

萨尔修士完成了第五页的修复之后,趴在桌上虚脱了,几个小时后辞世。没关系。他的笔记保存完好,过一两个世纪,会有人发现它们很有意思,也许会接着进行他未完成的工作。

接着,芬戈修士带着他的木雕出现了。他一两年前重回木工房,有时也被允许雕凿自己尚未完工的圣人像。与弗朗西斯一样,芬戈也只能偶尔抽出一个小时,从事他自选的工作。木雕工作进度缓慢,要不是几个月看一次,其中的进展简直无法察觉。弗朗西斯经常看,所以注意不到什么变化。他发现自己被芬戈随和的性格和旺盛的精力所折服,甚至发现芬戈和蔼可亲的仪态弥补了他丑陋的外貌。每当弗朗西斯有几分钟空余时间,就会去看芬戈雕刻。

木工房里弥漫着松树、雪松、云杉、刨花的香味,还有人的汗味。想在修道院里搞到木头并非易事。这个地方除了水潭边那几①天主教和东正教圣事的一种.意为占终时敷擦"墨油" 棵无花果树和棉白杨,再没别的树了。可取材的树林,最近也要

骑毛驴走上三天。修道院的伐木工常常一去就是一个星期,然后由几头毛驴驮回一些树枝,做木桩、轮辐和椅子腿。有时候拖回一两根圆木,替换蚀烂的横梁。但由于木材供应有限,木匠们当然也就同时成了木雕艺人。

有时候,弗朗西斯一边看芬戈雕刻,一边坐在木工房角落的长凳上画速写,努力想像雕塑的细节。此时的雕像仅现雏形,脸部轮廓虽然已经约略显现,但却被木屑和凿痕覆盖。虽然雕像特征还不明晰,但弗朗西斯修士试图凭借速写进行预测。芬戈修士瞥了一眼速写草图,忍不住哈哈大笑。随着工作的继续,弗朗西斯情不自禁地觉得,雕像脸上的笑容似曾相识。于是他便按照这种笑容勾勒雕像的速写,那种熟悉的感觉与日俱增。尽管如此,他还是想不起这面容,也记不起是谁曾经面露这种带点狡黠的笑意。"还不赖,真的。真不赖。"芬戈评价他的草图。

抄写员耸了耸肩,"我总有一种感觉,我曾经见过他。""这些话别在这儿说,修士。别占用我的时间。"

在降临节①期间,弗朗西斯病了一场,几个月后,才再次回到木工房。

"脸部快完工了,弗朗西斯科。"木雕艺人道,"你现在对它有何看法?"

"我认识他!"弗朗西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凝视着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快乐中透着几分哀伤,嘴角的笑容有点扭曲不知何故,几乎太熟悉了。

"你认识?是谁啊?"芬戈疑惑不解地问。①圣诞节前包括4个星期日的期间。

"是嗯,我也不肯定。总觉得我认识他。不过"

芬戈哈哈大笑,"你只是觉得他像你的草图罢了。"他提出了一种解释。

弗朗西斯不太肯定。然而,他还是想不起这张脸。唔嗯!扭曲的笑容似乎在说。

然而,院长却觉得这种笑容有点恼人。他虽然允许雕塑工作继续下去直到完成,但同时宣布不会按原计划使用这座雕像,即:如果受福之人被追封,就要把雕像放到教堂里。多年以后,整个雕像完成后,阿尔科斯先将它放置在客房的走廊里。但后来,新罗马来的客人看了这座雕像后大吃一惊,于是它才最终被放进了院长的书房。

经过痛苦而漫长的努力,弗朗西斯修士把羊皮修饰得美丽灿烂。有关他自选项目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出了抄写室,修士们经常聚在他的书桌周围,欣赏他的作业,小声嘀咕,赞叹不已。"只有受到天启才会这样。"有人小声说道,"这就是证据,足以说明问题了。可能是他在那儿遇到的受福之人"

"我不明白,你干吗不把时间花在正事上。"杰里斯修士咕哝着。几年里,弗朗西斯修士耐心地应答,耗尽了杰里斯讽刺的智慧。这位怀疑论者利用自己的空余时问,为教堂里的灯装上油布灯罩,引起了院长的注意。不久,院长让他负责管理常青树,即永久性文本的抄写。工作记录很快表明,提升杰里斯修士是明智之举。

年迈的抄写主管霍纳修士病倒了。没几个星期,这位受人爱戴的修士已生命垂危。在降临节初期,修士们吟唱了下葬弥撒。年迈的抄写主管圣洁的遗体入土归根,交给了大地。修士们还在祈祷,表达悲痛之情的时候,阿尔科斯已经悄悄地任命杰里斯修士出任抄写室的主管。

任命第二天,杰里斯修士便命令弗朗西斯修士放下手中小孩子的活计,开始大人的工作。弗朗西斯修士只得从命。他用羊皮纸包起自己宝贵的作品,再用沉重的木板压好,放到架子上,接着开始在空余时间做油布灯罩。他并没有嘀嘀咕咕,只是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总会有一天,亲爱的杰里斯修士的灵魂将随霍纳修士而去,开始一种新生活,尘世的生活只不过是这种新生活的一出序幕而已。从杰里斯修士暴躁的脾气、拼命向上的劲头来看,说不定他的新生活会提前开始。那以后,按照上帝的旨意,弗朗西斯就能完成那份他珍视的文件了。

然而,天意插手此事比预想的更早。它并没有把杰里斯修士的灵魂招回造物主身边。就在他被任命为主管后的那个夏天,新罗马教廷的最高书记和他的随行人员,骑着一大队毛驴来到修道院。他自称是马尔弗雷多·阿格拉大人,在封圣程序中担任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申请官。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他此行的任务是监督地洞的重新开启,以及对"密封环境"的探索。同时,调查修道院是否采用不当手法以影响封圣程序,包括旅行者们的传说,即受福之人的幽灵曾经见过莱博维茨修道院一位来自犹他州的弗朗西斯·杰勒德。最后一点尤其令院长不安。圣人的申请者受到修士们的热烈欢迎,他被安排在专为来访的高级教士准备的客房,由六个年轻的见习修士服伺,排场颇为铺张。这些见习修士被告知,不管阿格拉大人有什么奇想,都要满足他的要求。当然,最终阿格拉大人并没有什么奇想,这让那些本来想为他包办伙食的人失望不已。各种最高级的酒都打开了,阿格拉礼貌地一一品尝,但他还是更喜欢牛奶。亨茨曼修士捉了胖墩墩的鹌鹑和山鸡,招待客人。但阿格拉问明山鸡吃的食物之后("是吃玉米的吗,修士?"--"不,是吃蛇的,大人。"),表示更愿意吃餐厅里修士们喝的稀粥。幸好他没问炖菜中是什么肉,否则他可能宁愿吃真正美味的山鸡。马尔弗雷多·阿格拉坚持修道院里应一切照常。然而,申请者发现每天晚上都有拉提琴的和一群小丑的演出,终于相信修道院里的"正常生活"特别生动活泼,认定修道院平时的生活就是如此。

阿格拉到访的第三天,院长唤来弗朗西斯修士。修士和上司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但表面上很友好。自从院长允许他立誓之后,弗朗西斯修士敲书房门的时候不再颤抖了。他问:"您找我,神父大人?"

"是的,我找你。"阿尔科斯答道,接着心平气和地问,"告诉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死?"

"经常考虑,院长大人。"

"你向约瑟夫圣人祈祷,你不想痛苦地死去?""嗯--我经常这么祈祷,神父大人。"

"所以,我觉得你不想突然得病?不想让别人用你的肠线当琴弦吧?不想被人喂猪吧?也不想把你的尸骨埋葬在荒郊野外吧?嗯?"

"不不想,大人。"

"我想你也不会,所以跟阿格拉大人说话时,你要注意分寸。""我?"

"你。"阿尔科斯揉揉下巴,陷入了不快的沉思,"有一种可能性,我看得很清楚。莱博维茨封圣的事被搁置起来了,而某个可怜的修士被一块砖头掉下来砸倒了。他躺在那里,呻吟着要求赦免罪孽。提醒你,他就躺在我们中间。我们站着,同情地低头看我们中间的神职人员看着他吐出最后一口气,甚至对小伙子最后的祝福都没有。肯定下地狱,深受诅咒,不能忏悔。就在我们鼻子底下。真可怜,嗯?"

篓!要!熙!垒翼曼懋墨氅

"大人?"弗朗西斯的声音紧张得发尖。

"哦,别怪我。我太忙了,帮不上忙。我忙着阻止修士们一时冲动把你踢死。"

"什么时候?"

"嘿,为什么不抱这种希望呢?希望这种事完全不会发生。因为你会小心对待的,是吧?跟大人所说的一切都必须非常小心才行。否则,我会让他们踢死你的。"

"我会的,可是"。

"追封申请官马上要见你。请别胡思乱想了,对你所说的话肯定一点,不要犹豫。"

"晤,我想我会的。""去吧,孩子,快去。"刚开始敲阿格拉房门的时候,弗朗西斯感到害怕,但恐惧感

很快就一扫而光。首席书记是一位长者,看上去温和而老练。他、 似乎对小修士的生活非常感兴趣。

经过最初几分钟的寒暄之后,他开始旁敲侧击:"好,是有关你与那个人的相遇,他可能就是神圣的奠基人"

"哦,可我从来没这么说过,说他是我们的莱博......"

"你当然没有,我的孩子。你当然没有。现在我这里有一件事情的报告当然,完全是道听途说我希望你能看一下,要么确认,要么修改。"说完,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卷东西,递给弗朗西斯修士,"这是根据旅行者的传说写成的,"他接着说,"只有你能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一手的所以我要你非常仔细地修改。"

"当然可以,大人。可实际发生的事真的很简单""读,快读!然后我们再谈,嗯?"

那卷东西很厚,显然,这道听途说的报告并不是"真的很简单"。弗朗西斯修士读着,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很快,这种不安转化成为恐惧。

"你脸色苍白,孩子。"追封申请官道,"感觉不舒服吗?""大人,这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不是?可至少,通过问接的途径,这算得上是你写出来的。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呢?你不是惟一的目击者吗?"

弗朗西斯修士闭上双眼,拍拍脑门。他把事实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见习修士们。他们私下互相传言。见习修士们再把故事告诉给旅行者。于是,故事又传给了其他旅行者。到最后就是这个!毫无疑问,阿尔科斯院长绝不会喜欢这些讨论。要是他根本没提过朝圣者,那该多好!

"他没跟我说几句话。我就见过他那一次。他拿着棍子追我,问我去修道院的路,又在石头上做了标记。我在那里发现了地洞。打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没有光环?""没有,大人。""没有神圣的唱诗班?"

"没有!"

"那他走过的地方出现了玫瑰地毯,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那样的事,大人。"修士气喘吁吁地说。"他没有在石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上帝作证,大人,他就做了那两个标记。我不明白它们的意思。"

"啊,好吧。"申请官叹口气,"旅行者讲的故事经常是夸大的。可我不明白,所有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现在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朗西斯修士非常简要地跟他说了一遍。阿格拉显得很伤心。沉思片刻之后,他一把拿过那卷厚厚的卷轴,最后拍了一下,然后扔进了垃圾箱。"第七大奇迹就这么没了。"他咕哝着。

弗朗西斯赶紧道歉。

支持者把此事搁置起来。"别再想它了。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已经有几个自愈的有几例,向受福之人祈祷,疾病马上痊愈。其实,很简单,而且都已归档。这些是封圣的依据。当然,它们不如这个故事有诗意。发现这个故事没有根据,我差不多很高兴为你感到高兴。要知道,单凭这件事,魔鬼的信徒准会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从没说过那些事,比如"

"我知道,我明白!就是因为地穴,然后才有了这个故事。顺便说一下,我们今天重新打开了地穴。"

弗朗西斯眼前一亮:"你们有有没有找到圣人莱博维茨的其他东西?"

"是受福之人莱博维茨!"大人纠正道,"不,现在还不是圣人。我们打开了内舱。我们打开它,过程真是苦透了。里面有十五具遗骸,还有许多迷人的工艺品。显然,你发现的那个女人的遗骸顺便说一句,那是个女人获准进入外舱,可内舱已经满了。要不是墙壁倒塌导致地穴塌陷,内舱本来还能提供一些保护。石头堵住了入口,可怜的家伙被困在里面。天晓得为什么门的设计不是向里转的。"

"前厅的妇女是埃米莉·莱博维茨吗?"

阿格拉笑着说:"我们能证明吗?我还不知道。我相信是她,是的我相信但也许我在让希望战胜理智。至于能发现什么,还得等等再看,还得等等。反对方有证人,我不能急于下结论。"尽管弗朗西斯关于朝圣者的描述令他失望,但阿格拉继续保持友好的态度。他在遗址上考察了十天,然后返回新罗马,留下两位助手继续监督进一步的发掘工作。在离开的那天,他在抄写室拜访了弗朗西斯修士。

"有人告诉我,你在抄写一份文件,纪念你发现的遗物。"申请官说,"我听了描述,很想看看。"

修士嘴上说那其实算不了什么,但还是马上取来。他充满渴望,打开羊皮纸的时候,双手不停地颤抖。他得意地注意到,杰里斯修士在一旁观望,皱着眉头,显得非常紧张。

大人凝视良久。"太美了!"最后他终于爆发出来,"多么辉煌的色彩!太妙了,太妙了。把它做完--修士,把它做完!"弗朗西斯修士抬头看了一眼杰里斯修士,询问地微笑着。抄写室的主管立刻转过脸去,颈部通红。第二天,弗朗西斯取出羽毛笔、颜料和金叶,继续描摹修饰他珍爱的图表。


9


阿格拉大人离开后,过了几个月,又来了一大队毛驴各种人物都有,包括见习修士、防拦路强盗的武装侍卫、古怪的畸形人,谣传中还有龙从新罗马来到修道院。带领这支远征队的是另一位大人,头上长角,尖牙利齿,他宣布自己负责反对追封受福之人莱博维茨,专程前来调查。他暗示说,也许要明确罪责修道院里传出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歇斯底里的谣言,不幸传进了新罗马的大门。他说得很清楚,跟先前的那位贵客一样,他声称决不容忍任何胡说八道。

院长彬彬有礼地问候他,并因为最近客房受天花感染向他致歉,随后替他安排了一间朝南的小房间,内有一张铁制小床。大人由随从服伺,和修士们一起在食堂吃玉米粥和药草狩猎的 报告说,这个季节不知何故,鹌鹑和山鸡都很少。

这一次,院长觉得没必要警告弗朗西斯不要胡思乱想。他要敢,尽管想好了。因为哪怕说的全是实话,这位反对方的封圣审查官也不会马上相信的,一定要捅来捅去反复审查。

"我听说你一紧张就会晕过去。"弗洛特大人与弗朗西斯修士独处时说,一边盯着他,目光在弗朗西斯看来是那么恶毒。"告诉我,你家里有人患过癫痫病吗?疯病?神经不正常?"

"没有,阁下。"

"我不是'阁下'。"牧师厉声呵斥,"现在,我们在问你真相。"他的语气似乎暗示,给你来一次直截了当的小手术就足够了,只需要截掉你的胳膊和腿。 '"你有没有意识到,那些文件看似古老,但也可能是故意伪造的?"他质问道。

弗朗西斯修士没有注意到。

"你有没有发现,埃米莉这个名字在你找到的文件中没有出现?"

"哦,可它"他没有再说下去,突然怀疑起来。

"出现的名字是埃姆,是吧?--这可能是埃米莉的昵称,对PE?"

"我相信是的,大人。"

"但也有可能是埃玛的昵称,对PE?还有,埃玛·DID出现在盒子上!"

弗朗西斯沉默不语。"嗯?"

"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有证据表明'埃姆'代表埃玛,而'埃玛'不是埃米莉的昵称。你怎么看?"

"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大人。可是--""可是什么?"

"夫妻之间的称呼并不一定太在意吧?""你跟我贫嘴吗?"

"没有,大人。"

"好了,把真相告诉我!你是怎么碰巧发现地洞的?有关出现幽灵的荒谬谎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朗西斯想要辩解。列圣审查官不断冷笑,讽刺地质疑,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了,审查官用牙齿和指甲把故事从头到尾扒拉了一遍,到头来连弗朗西斯自己都开始拿不准自己是真的看到了老人,还是自己被晒昏了头,凭空想出来的。

盘问十分苛毒,但弗朗西斯发现,还是没有与院长交谈那么可怕。就算列圣审查官将他四肢当场撕裂,也只能做这么一次。他知道盘问马上就要结束,这可能被迫截肢的人挺住了痛苦的折磨。然而,面对阿尔科斯时,弗朗西斯知道,一次失误会反复受到惩罚。阿尔科斯是他一生的统治者,是他灵魂永远的审判官。

在最初的攻击过后,弗洛特大人仔细观察弗朗西斯修士的反应,似乎发现修士的故事过于愚蠢,不必发起全面进攻。

"嗯,修士,如果这就是你的故事,你一再坚持,我想我们也不用再麻烦了。哪怕是真的只是假设,当然不是真的这种事也太小、太无聊了。你意识到没有?"

"我过去总是这么看的,大人。"弗朗西斯修士叹了口气。别人把朝圣者看得很重要,可他多年来一直都想淡化它。

"哼,你说得真是时候!"弗洛特厉声喝道。

"我过去常说,我本来就认为他可能只是个寻常的老人。"

弗洛特大人用双手蒙住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击者本人立场不坚定,让他无话可说。

在离开修道院前,列圣审查官和先前来的圣人支持者一样,来到抄写室,要求看一眼莱博维茨蓝图的修饰纪念版(用弗洛特的话说,"那件晦涩难懂,令人生厌的东西")。这次修士双手颤抖,倒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恐惧,惟恐又一次被迫放弃这项作业。弗洛特大人默默地注视着羊皮纸,动了好几次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最后勉强地点点头。

"你想像得很生动。"他承认,"可你的想像力我们早就见识过了,对吧?"他沉默片刻,"到目前为止你花了多长时间啦?""六年,大人断断续续的。"

"嗯,哎,看上去,你至少还要花这么长时间。"

弗洛特大人的角仿佛短了一英寸,尖牙也完全消失了。当天晚上,他就出发赶往新罗马。

时光飞逝,年轻人的脸上生出皱纹,鬓角多了一丝灰色。修道院无休无止的工作还在继续:祈祷声一如既往;每天向世界供应一小部分手抄稿;有时候还把一些修士和抄写员借给主教区、教会法庭和一些需要雇用他们的非宗教机构。杰里斯修士制定了制造印刷机的远大理想,但阿尔科斯听说此事后取消了这个计划。既没有足够的纸张,也没有合适的墨水,世人又是以文盲为荣,没有对廉价书籍的需求。所以抄写室仍旧使用墨水罐和羽毛笔。在第五个圣节上,梵蒂冈的使者给修会带来了好消息。弗洛特大人撤消了所有反对意见,在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画像前忏悔。阿格拉大人的申请通过了。罗马教皇指示,要颁布教令建议封圣。正式宣布的日期就定在下一个大赦年,那时刚好召开教会的理事大会,谨慎重申一项教条:限制教权对信仰和道德事务的干涉。这个问题在历史上已经解决过多次,但似乎每个世纪都会以新的方式重现,特别是在那些人类对风、星和雨知之甚少的黑暗时期。在大会期间,阿尔伯特修会的创始人将被列入圣人名册。

消息宣布后的一段时期里,修道院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阿尔科斯师现在因年迈而憔悴,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把弗朗西斯修士叫到跟前,喘着粗气说:

"教皇陛下邀请我们去新罗马参加封圣仪式。请准备好出发。""我,大人?"

"你一个人去。药剂师修士不让我赶路,我病了,副院长离开也不合适。"

"现在,别在我面前再次昏过去。"阿尔科斯师继续发着牢骚,"教廷接受了埃米莉·莱博维茨逝世的日期。大家都把荣誉算在你头上,其实你并没有做什么。可是,教皇陛下还是邀请了你。我建议你感谢上帝,放弃荣誉。"

弗朗西斯修士一个踉跄。"教皇陛下......"

"没错。好了,我们要把莱博维茨蓝图的原本送到梵蒂冈。把你修饰的纪念品带过去,作为私人礼物送给教皇,你怎么看?""嗯"弗朗西斯喃喃道。

最后还是院长使他苏醒了过来,为他祈祷,称他为大傻瓜,然后让他去收拾行装。


10


去新罗马的行程至少需要三个月,甚至更久。而且途中迟早会被强盗抢走毛驴,所以具体的时间,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遭抢劫之前弗朗西斯能走多少路程。他独自前往,没有武器,身上只带了行囊和讨饭碗,除此还有遗物和经过修饰的副本。他祈祷无知的强盗对后者不感兴趣。事实上,拦路强盗中有时也有一些心肠不错的,只抢用得着的,放受害者一条生路,连牲口和私人 财物都不抢。但遇上坏强盗可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弗朗西斯修士给右眼戴上黑色眼罩,以防不测。乡下人迷信,但愿这只邪恶的眼睛都能把他们吓跑。他就这样整装出发,去响应教皇的召唤。利奥·帕帕斯二十一世,最神圣的主教、统治者。离开修道院将近两个月后,修士在一条深山小径上遭遇强盗。这里荒无人烟,哪怕到最近的"畸人谷"也得向西翻过一座山头,再走上好几英里。那里住着一群天生畸形的人,像患了麻风病,远离尘世。这种地方中有一些由神圣教会的护理人员管理,但"畸形谷"不在其中。几百年前,在森林部落手里幸存下来的怪物大多聚集在那里。不断有新的畸形人逃离尘世到这里避难,壮大他们的队伍。他们中间有些人怀孕生子,这样的小孩通常会遗传父母的畸形。很多时候,他们刚生下来常常就死了,或者不等长大成人便中途夭折。但有时候,畸形的特性是隐陛的,畸形人结合也可能生出一个表面正常的小孩。然而,表面"正常"的后代的心脏或大脑却不健全,这种畸形虽然无形,却剥夺了他们生命的精华,使他们只剩下一个人形躯壳。甚至在教会里,有人也敢支持一种观点:从胎儿开始,这些人的外表中就根本没有上帝的影子;他们的灵魂只是牲畜的灵魂;纵然自然法则使他们免受惩罚,但他们不应该被当作人,而应该当作动物加以消灭;那些人造了孽,几乎毁掉人类,上帝惩罚他们做牲畜。没有几个仍然相信有地狱的神学家胆敢剥夺上帝惩罚一切生灵的权力,.但许多人却没有想到:对妇女产下的孩子是否具有上帝的影子这一问题妄加判断正是篡夺了上苍的权力。教廷怒声呵斥,反复重申,哪怕一个看上去比狗、猪、山羊都要笨的白痴,只要是女人生出来的,就应被称作不朽的灵魂。新罗马几次发表了这种声明,旨在控制杀婴行为。于是,那些不幸的畸形儿被一些人称为"教皇的侄子"或"教皇的孩子"。

"让活着生下来的人继续活下去,"利奥如是说,"这符合自然规律和神爱的神圣规律;不管它的外表和风度如何,都应把它当作人类的孩子来爱护和哺育。在人的各种自然权利中,父母帮助孩子生存列在首位。这是自然规律,并未受到天启的剥夺。除非国君们被授权,否则任何社会或国家都无权篡改这条规律。这条规律,连地球上的牲畜也谨守无违。"

与弗朗西斯修士搭腔的强盗表面上看不出异样。但他肯定来自"畸人谷",因为俯瞰下去,小径斜坡上的灌木丛后又冒出两个人,头戴兜帽,一边嘲笑着朝修士吆喝,一边拉弓瞄准他。弗朗西斯觉得强盗握弓的那只手有六个手指,像多出一个拇指,但距离较远,他不敢肯定。不过有一点毫无疑问,其中一个穿的长袍有两个兜帽,尽管弗朗西斯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敢肯定那个额外的兜帽里是否还有一个头。

跟他说话的强盗就站在小道正前方。他个子不高,壮得像头牛,头顶发亮,下巴像块花岗岩。他双脚叉开,站在路当中,粗壮的胳膊交叉放在胸前,注视着跨在毛驴上的瘦小人影慢慢走近。弗朗西斯修士看到强盗肌肉发达,身佩一把刀子,但他好像没有拔刀相向。他招手示意弗朗西斯过去。修士在离他五十码的地方停下。这时,一个"教皇的孩子"射出一箭,倏地射过路面,落在毛驴身后,惊得它一个劲往前冲。

"下来。"强盗命令道。

毛驴停在路中。弗朗西斯修士把兜帽往后一掀,露出眼罩,伸出颤抖的手指摸了一下。他开始慢慢地摘下眼罩。

强盗把头往后一仰,哈哈大笑。弗朗西斯心想,这笑声可能来自撒旦的喉咙。修士嘴里咕哝着咒语,可强盗还是毫发未伤。"这一招早就过时了。"他说道,"快下来。"

弗朗西斯修士没有再抗议,笑着耸耸肩,跳下毛驴。强盗仔细打量毛驴,拍拍两侧,审视牙齿和蹄子。

"吃?吃?"山坡上一个穿长袍的大声喊道。"这次不行,"强盗吼道,"太瘦了。"

弗朗西斯修士还不完全相信,他们所说的是毛驴。

"你们今天运气不错,阁下。"修士和气地说,"你们可以把驴牵走。我觉得,走路对我有好处。"他微笑着准备出发。

一枝箭倏地射入路面,落在他脚边。

"站住!"强盗对弗朗西斯怒吼道,"现在打开包。让我们看看那一卷是什么东西,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弗朗西斯修士摸了一下乞讨的钵子,做出无助的手势,再次招来强盗的嘲笑。

"这一招我以前也见过。"他说道,"上次拿着讨饭碗的那个人靴子里藏了五十克金子。快脱。"

弗朗西斯修士没有穿靴子,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拿出拖鞋让他们看,但是强盗不耐烦地打了个手势。修士解下行囊,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接着开始脱衣服。强盗搜他的衣服,什么也没发现,于是把衣服扔给主人。修士感激不已。他本来以为自己会一丝不挂地被抛弃在路上。

"现在,我们瞧瞧另外那个包裹,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一些文件,阁下,"修士抗议道,"只对我有用。""打开。"

弗朗西斯修士默默地打开包裹,解开其中的蓝图原本和修饰过的纪念版本。阳光透过树叶,照得金叶镶嵌和彩色图案闪闪发光。强盗粗糙的下巴下降了一英寸,他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真美!挂在小屋墙上,女人家准喜欢!"弗朗西斯心里直发麻。


"金子!"强盗对山上穿着长袍的同伙喊道。"吃?吃?"传来咯咯的笑声。

"我们有东西吃了,再也不怕了!"强盗喊道,接着向弗朗西斯解释道,"他们在这里一坐就是几天,肚子饿了。这几天过往的人少,生意不好。"

弗朗西斯点点头。强盗继续欣赏那幅修饰过的副本。

上帝,如果您派他来考验我,那请让我死得像个男子汉。只有我先死了,他才能拿走。神圣的莱博维茨,求您看看这事,替我祈祷

"是什么?"强盗问道,"魔咒?"他把两个文件放在一起仔细端详。"哦!一个是另外一个的幽灵。有什么魔力吗?"他盯着弗朗西斯修士,黯然无光的双眼中充满了怀疑的神色。"这叫什么?"

"嗯装置的晶体管控制系统。"修士结结巴巴地说。强盗把文件上下拿颠倒了,但仍然看出两张图表的图案背景除了黑白相反之外一模一样这种效果似乎与金叶一样,同样激起他的兴趣。他伸出短小、肮脏的食指,比画出图案的相似之处,在羊皮纸上留下淡淡的污迹。弗朗西斯强忍住泪水。

"求求您!"修士气喘吁吁地哀求,"金子那么薄,值不了多少钱。你拿到手里掂量一下。图纸镶金以后比原来重不了多少。对你真的没什么用。求求您,阁下,把我的衣服拿去,把驴牵走,把我的行李拿去。你想拿什么都拿走,只求您把图纸给我。它们对你没用。"

强盗黯淡的目光显得有点犹豫。他注视着修士不安的神情,摸摸下巴。"那我就把衣服、毛驴、其他的一切都留下,除了这个。"他提出,"我只拿走这张符咒。"

"看在上帝的份上,阁下,把我也杀了吧!"弗朗西斯修士啕起来。 。

强盗笑道:"我们等等再看。告诉我,拿它们做什么用?""没用。一张是纪念品,纪念一位早就过世的人,是一位先人。另一张只是复制品。"

"对你有什么用?"

弗朗西斯闭目片刻,试图想出一种解释。"您知道森林部族吗?他们是如何敬奉祖先的?"

一时问,强盗灰色的双眼喷出怒火。"我们蔑视祖先,"他吼道。"他们把我们生出来,我诅咒他们!"

"诅咒!诅咒!"山坡上一个身披长袍的射手呼应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从哪里来?"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我不想冒犯你们。这是那位古人的遗物他不是我们的祖先。他是我们很久以前的老师。我们怀着崇敬之情纪念他。这只是个纪念品,其他没什么。"

"那么,那份复制品呢?"

"这是我自己做的。求求您,阁下,我花了十五年。对您没什么用。求您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人生命的十五年拿走吧?" "十五年?"强盗把头往后一仰,哈哈大笑,"你花了十五年,就做那个?"

"噢,可"弗朗西斯突然无话可说,双眼转向强盗粗短的食指,只见那根食指轻轻地敲打着蓝图原本。

"那个花了你十五年?跟原本相比简直可以说丑陋。"他拍拍大肚子,一边大笑,一边指着遗物,"哈!十五年!你在那里就做这个!为什么?这个黑乎乎的魔鬼影子有什么用?花十五年来做这个!嗬!嗬!真是女人的活!"

弗朗西斯修士凝视着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强盗竟然把神 圣遗物的原本当成副本,吓得他张口结舌。

强盗依旧哈哈大笑着,手里拿着两份文件,准备撕成两半。"耶稣!玛丽!约瑟夫!"僧侣尖叫着跪在路上,"看在上帝的份上,阁下。"

强盗把图纸扔到地上。"那咱们赌!我跟你摔跤,"他大度地提议,"你赢了,把刀拿走。"

"行。"弗朗西斯脱口而出,心想比赛至少多一个机会,让上天暗中干预。哦,上帝,您曾经赐予雅各布力量,让他在岩石上打败天使......

他们摆好架势。弗朗西斯修士在身上画了个十字。强盗从腰问拔出刀子,扔到图纸后面。两人开始面对对方绕圈子。

三秒钟后,修士直挺挺地仰面躺着,一边呻吟,身上压着一大堆肌肉。一块尖石头戳得脊梁骨隐隐作痛。

"嗨!嗨!"强盗喊着,站起身,拿回刀子,卷起文件。

弗朗西斯修士十指交叉握住双手,仿佛在祈祷,在强盗身后跪着爬行,用尽全身力气大声恳求:"求您了,那,就拿一份,不要把两份都拿走!求求您!"

"你现在得赎回去,"强盗得意地笑道,"我是公平赢来的。""我什么都没有,我穷啊!"

"没关系,你要是那么想要,就准备金子。拿两百克金子来赎。拿到这里来,随时都行。我会把你的东西藏在木屋里。想要回它们,拿金子来就可以了。"

"听着,这些图只对别人重要,对我什么都不是。我本来要带给教皇。重要的那张,他们也许会付钱。请把另一张给我,它一点用都没有,就给他们看看。"

强盗转过头,哈哈大笑。"我想,只要让你拿回去,叫你吻靴子你也愿意。"

弗朗西斯修士追上他,狂吻强盗的靴子。

即使像强盗这样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修士这副样子。他踢开修士,把两张图纸分开,咒骂着把其中一张扔到弗朗西斯面前,接着骑上毛驴,开始往斜坡上的伏击点走去。弗朗西斯修士一把抓起珍贵的文件,走在骑着毛驴向穿长袍的射手走去的强盗身边,一再道谢,再三祝福他。

"十五年!"强盗哼哼着说,一脚把弗朗西斯踢开,"滚!"他在阳光下高高地挥舞着修饰的杰作,"记着--两百克金子来赎回你的纪念品。告诉教皇,我是公平赢来的。"

弗朗西斯停下脚步。看着强盗远去的背影,他激动地画了个十字表示祝福,心中默默颂扬让这么无私的强盗活在世上的上帝。他们竟然会犯下如此无知的错误。他沿着小道前进,一边爱抚着蓝图原本。强盗则得意地向山上的畸形同伙炫耀着美丽的纪念品。"吃!吃!"其中一个道,一边抚摸着毛驴。

"骑!骑!"强盗纠正道,"待会儿再吃。"

弗朗西斯修士把强盗们远远拉在身后,直到这时,心里才涌起深深的痛苦。辱骂声仍在耳边回响。"十五年!你在那里就做那个!.十五年!真是女人的活!嗬嗬嗬嗬......"

强盗犯了个错误,但毕竟十五年的生命浪费了,在纪念品上倾注的所有心血和痛苦都失去了。

在修道院的生活使弗朗西斯已经不适应外面的世界,不适应这种粗鲁的作风和态度。他发现自己的心被强盗的嘲笑深深刺痛了。他想起过去杰里斯修士温和得多的嘲笑。也许杰里斯修士是对的。

戴着兜帽的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弗朗西斯缓慢地继续跋涉。至少还有遗物原本。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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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i,Vici,Vidi/天地一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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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9, 2008, 7:26:14 AM7/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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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这一刻终于来到了。仪式开始前,弗朗西斯修士身穿朴素的修士服,跪在富丽堂皇的教堂里。他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微不足道。庄重的仪式、五彩缤纷的颜色,还有伴随仪式隆重筹备工作的音乐,都洋溢着礼拜式的气氛,让人油然觉得重大事件即将发生。主教、红衣主教、牧师和各阶层神职人员,身穿雅致的古典服装,在大教堂内来来往往。他们的进出井然有序,没有停顿和踌躇。一位衣着华丽的侍从进入教堂,弗朗西斯差点儿错把这位侍从当成高级教士。侍从携带着一个脚凳,举止随意,仪态昂然。侍从打修士身旁经过时,修士如果不是早就跪着,这时肯定会跪倒。侍从在祭坛前单膝下跪,接着来到教皇神座,用新的脚凳替换旧脚凳;接着,再从原路返回、0他的一举一动如此典雅,使弗朗西斯修士叹为观止。没有人步履匆匆,没有人装腔作势,也没有人笨手笨脚。所有人的得体行动使这个古老的场所更显庄严高贵、美丽醉人,甚至连那些静止的雕塑和油画也不例外。即使是某人轻轻的呼吸声,都似乎能从远处后殿隐约传来回音。

Terribilis est locus iste:hic domus Dei est,et porta caeli①;伟大啊,上帝之屋,天堂之门!

弗郎西斯修士仔细地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有些雕塑其实是活人。在他左边几码远的地方,一套盔甲倚墙而立。披甲的手紧握寒光闪闪的斧柄。弗朗西斯修士跪着的时候,头盔上的羽毛纹丝不动。许多相同的盔甲分散站在墙边。直到看到左边"雕塑"的面罩里爬出一只马蝇,他才怀疑这武装外壳里面有人。但他看①拉丁文.意思就是接下采那一句。

不到丝毫动静,只是马蝇爬入的时候,从盔甲里发出几声轻微的嘎吱声。这些人一定是教皇卫队的队员,他们在英勇的战斗中名声显赫--至尊教皇的小型私人卫队。

卫队长正在庄严地视察队员。左边这个"雕塑"第一次有了动作,拉起面罩敬礼。头盔里的脸毫无表情,队长体贴地停下脚步,用方巾把马蝇从他额头拂去,然后继续向前。"雕塑"放下面罩,继续保持纹丝不动的姿势。

朝圣者的队伍进入教堂,一时打破了刚才庄严的格调。队伍组织有序,引领有效,不过他们显然都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大多数人似乎都蹑手蹑脚走到指定位置,小心谨慎,以免发出声音,并且尽量少动。与那些侍从和新罗马的修士完全不同,后者行动优美,不时出声。朝圣者中间则不时发出憋住咳嗽的闷哼声,还有绊绊跌跌的杂音。

突然,更多的卫士进入教堂,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又有一队身披盔甲的雕像踏人教堂,单膝跪下,高举长矛,朝圣坛参拜,然后各就各位。其中两个站在教皇宝座的两侧,另外一个跪在宝座的右侧。他跪在那里,双手平举彼得①剑。全场静止不动,只有圣坛上蜡烛的火焰偶尔跳动。

神圣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号角声。

号角声一浪高过一浪,有节奏的嗒--啦,嗒--啦--啦--声,连人的脸上都有了感觉,震得耳朵隐隐作痛。号角声不是音乐,而是宣告仪式开始。前面几个音符从中音阶起头,接着,音调、力度和强度渐渐升高。修士的头皮直起疙瘩,教堂里似乎只有大号声不断回荡着。

接着,死一般的沉寂--然后是男高音:

①又称Saint Peter,原名Simon,基督教《圣经》故事人物,耶稣十二使徒之一.耶稣死后为众使徒之首.在罗马殉教。

第一领唱:"牧羊人前来喂养羔羊和绵羊。"第二领唱:"让所有人都跪下。"

第一领唱:"一次,耶稣令彼得喂养主的羊群。"第二领唱:"视彼得为教皇。"

第一领唱:"让救世主的子民为此欢悦,感谢主。"第二领唱:"因我们受圣灵感化。"

唱诗班:"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人群起立。椅子里坐着一位虚弱的老人,身穿白袍,伸手向人群施福,在金色、黑色、紫色和红色的队伍簇拥下缓缓走向宝座。这时人群慢慢地呈波浪形跪下。来自遥远沙漠中一座偏僻修道院的小修士激动得透不过气来。要看清正在发生的一切是不可能的。音乐的浪潮势不可挡,淹没了人的感觉,席卷了人的头脑,轰响中带领人们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仪式简短,要是再长一点,其强度肯定让人无法承受了。弗朗西斯修士注意到,一位大人马尔弗雷多·阿格拉,他本人也是圣人的支持者走到宝座跟前跪下。片刻沉默之后,用圣咏的形式唱出了他的恳求。

"教皇,我们以最高智慧请求,受福之人莱博维茨,众人惊叹他的奇迹......"

这是向利奥教皇吁求,请他庄严决断,教育他的子民,让他们虔诚地相信受福之人莱博维茨就是一位圣人,值得教堂的尊崇和信徒们的崇拜。

"该事业我们都满意,孩子。"身穿白衣服的老人唱着回应道,表示他自己内心也希望庄严宣布,神圣的殉教者能够成为圣人,能够在上帝的引导下成圣,在圣灵的指引下成圣;他会同意阿格拉的请求。他要求所有人祈求上帝的指引。

唱诗班雷鸣般的歌声再次响彻教堂,颂唱圣人们的连祷:"天父,上帝,对我们发发慈悲吧。圣子,重新洁净世界的人,圣父,对我们发发慈悲吧。圣灵,上帝,对我们发发慈悲吧。哦,圣三一,惟一的上帝,对我们发发慈悲吧!圣母玛利亚,为我们祈祷吧。圣母,为我们祈祷吧。圣女,为我们祈祷吧......"雷鸣般的连祷文延续着。弗朗西斯抬头看见受福之人莱博维茨的画像,刚刚揭幕。壁画特别大,描绘的是受福之人在暴徒面前接受审判,但脸上的笑容却与芬戈的作品中的不一样,面部没有芬戈作品中那种狡黠的笑容。但在弗朗西斯看来,眼前这幅画像气势更为宏伟,与教堂中的其他壁画交相辉映。

"一切神圣的殉教者,为我们祈祷吧......"

等连祷文结束,马尔弗雷多·阿格拉大人再次恳求教皇,要求把艾萨克·爱德华·莱博维茨的名字正式列入圣人榜。教皇吟唱着"来,神圣的造物者",众人再次祈求圣灵的指引。

接着,马尔弗雷多·阿格拉第三次恳求宣布莱博维茨为圣人。"让耶稣自己复活吧......"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利奥二十一世吟咏教会在圣灵指引下做出的决定,宣布事实确实存在:有一位古老而平凡的技师,名叫莱博维茨,确实是天堂的一位圣人。为了纪念他,指定了一个节日进行弥撒。

"神圣的莱博维茨为我们祈祷。"弗朗西斯修士与其他人一起低吟道。

经过片刻祈祷,唱诗班突然唱起"您,上帝"。在纪念新圣人的弥撒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宫殿外面,两名身穿紫色外衣的教皇引领人护送着一小队朝圣者穿过数不清的走廊和接待室,偶尔在某个官员华丽的桌前停下来。官员检查他们的证明,然后用鹅毛笔在"准人证"上签名,递给引领人,以便下一位官员检查。越往前走,官员的头衔越长,也越难读。弗朗西斯修士颤抖着。同行的朝圣者还有两位主教,一个身穿貂皮大衣、戴着黄金首饰的人,还有一个森林部族首领,已经皈依但仍旧穿着豹皮外衣、戴着部族图腾--豹子头饰,一个穿着皮革外套的市民一只手腕上载着一头戴着眼罩的游隼,显然是给教皇的礼物。还有几个妇女,弗朗西斯从她们的举止判断,好像都是那个"皈依"部族首领的妻子或小妾;也可能是他以前的小妾,因为教规而非部落风俗而被抛弃。

朝圣者们爬上神圣的楼梯。这时,一位身着深色衣服的男管家迎上前来,将他们领进一间狭小的房子。这是宽敞的教廷上院大厅的接待室。

"教皇在这里接见他们。"这位高级侍从轻声告诉拿证明的引领人,同时将朝圣者们扫视一遍。弗朗西斯觉得,他的目光里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他跟引领人窃窃私语片刻。引领人脸涨得通红,跟部族首领小声嘀咕。部族首领沉着脸,取下纱线缠结的长牙头饰,让豹头挂在肩膀上。接着又是一番简短的讨论,说的是位置问题。那位高级侍从声音很轻,似乎在责备,接着按照只有引领人才明白的神秘规则,将这些来访者安排在房间各处。

不久,教皇来了。他个子不高,身穿白色法袍,在随从的簇拥下,神采奕奕,轻快地走人接见室。弗朗西斯修士突然感到一阵头晕。他记得阿尔科斯师曾经威胁过,如果在接见时晕过去,就活剥他的皮。他必须强打精神。

朝圣者们排成一行跪下。身穿白色法袍的老人让他们免礼,语气温和。弗朗西斯修士终于鼓起勇气正视老人。在教堂里,教皇是五颜六色的海洋里惟一闪耀的白点。现在,在接见室里,弗朗西斯修士从近处渐渐观察到,教皇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是个身高九英尺的巨人。令修士感到惊奇的是,这位虚弱的老人,身为国君和国王的神父、世界的调毹人、地球上的教皇,却比阿尔科斯师和蔼多了。

教皇缓缓地沿着朝圣者的队伍移动,问候拥抱每一位主教,用自己的方言或通过翻译与大家交谈,把猎鹰交给大人,看到大人接过猎鹰时的神情哈哈大笑,用一个特别的手势向森林部族首领致意,。并咕哝了一个森林方言单词,让身穿豹衣的首领忍俊不禁。教皇注意到悬挂着的豹子头饰,于是停下脚步,将它戴回到部落首领的头上。首领胸部一挺,感到十分自豪,环视周围,显然是在寻找那位高级侍从,但是那官员似乎已经消失了。

教皇来到弗朗西斯修士跟前。

Ecce Petrus Pontifex......看哪,请看崇高的牧师彼得。"上帝只派他一人到各国,命他肃清、推翻、浪费、破坏、培养和树立,让他拥有一个忠诚的民族--"然而面对利奥时,修士发现他和蔼可亲,确实不负此称谓,那个比一切国君、国王更荣耀的称号,"上帝奴仆的奴仆"。

弗朗西斯立刻下跪,亲吻教皇的图章戒指。起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攥着圣人的遗物,藏在身后,仿佛不愿展示。教皇琥珀色的双眼温和地催促着他。

"亲爱的孩子,我们为你遭遇的不幸深感悲痛。你旅途中发生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是我们要你来这里,可在路上你却受到强盗的袭击。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教皇。但没什么大不了。我是说--本来是很重要,可--"弗朗西斯结巴起来。

老人和蔼地微笑着。"我们知道,你本来给我们带了礼物,但路上被抢了。不要为那事难过。你来了,就是给我们的礼物,足够了。我常珍视这个机会,能亲自问候发现埃米莉·莱博维茨遗物的人。我们也听说过你在修道院的辛劳。对莱博维茨修会的修士,我们始终满怀最强烈的友爱之情。没有你们的工作,世界可能会对从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教会是一个肌体,你们的修会是那个肌体的记忆器官。我们欠你们神圣的庇护人和缔造者太多。在未来的岁月里,可能会欠他更多。亲爱的孩子,有关你旅途中发生的一切,能否多给我们讲讲?"

弗朗西斯修士拿出蓝图。"教皇,强盗心肠不错,把这个留给了我。他以为这是经过修饰的副本,我本来是把修饰本带来作礼物的。"

"你没有纠正他的错误?"

弗朗西斯修士顿时满脸通红:"没有,我太惭愧了,教皇""那么说,这就是你在地洞里发现的原物?"

"是"

教皇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所以,强盗以为你的作品才是珍品?啊--就连一个强盗都对艺术有敏锐的眼光,是吗?阿格拉大人告诉我们,你做的纪念品很漂亮。被抢了,真遗憾!"

"没什么,教皇。我只是觉得,我浪费了十五年,太可惜了。""浪费?怎么叫'浪费'呢?要不是强盗被你漂亮的纪念品误导,他可能已经把这个拿走了,不是吗?"

弗朗西斯修士意识到有这个可能。

利奥二十一世用干瘪的双手拿过古老的蓝图,小心翼翼地展开。他静静地研究其中的图案,然后问道:"告诉我们,你懂得莱博维茨使用的符号吗?懂得,嗯,它的意思吗?"

"不懂,教皇,我一点都不懂。"

教皇靠到他身边,低声道:"我们也一点都不懂。"他咯咯笑了,一边把嘴唇贴着遗物,仿佛在亲吻圣坛石,然后重新包起来,递给侍从,"亲爱的孩子,我们从心底里感激你花了十五年,"他接着说,"花费那些年是为了保存这件原物。千万不要觉得是浪费了。把它们献给上帝。总有一天,原物的意义会被发现的,而且可能会证明它非同小可。"老人眨了一下眼睛--或者说是使了一个眼色?弗朗西斯几乎相信教皇给他使了个眼色,"我们会为此而感谢你。"

不管是眼色还是眨眼,似乎都让修士把房子看得更清楚了。他第一次注意到教皇法袍上的蛀虫洞。法袍几乎都露线了。接见室的地毯也有几个破洞。天花板上几个地方,石膏都掉下来了。尽管显得有些寒酸,但高贵却尽现其中。短暂的分神之后,弗朗西斯便不再注意这些贫穷的痕迹了。

"我们希望通过你,向贵院和院长转达我们最热烈的问候,"利奥道,"向他们,也向你,表达我们教廷的祝福。为此,我们会让你转交一封信。"说完,他又眨了一下眼或使了个眼色,"顺便说一句,这封信会得到保护。我们会签上'切勿骚扰',抢劫送信者,逐出教会。"

书信有了这种防止拦路抢劫的保障,弗朗西斯修士低声道谢。他想说强盗不懂这种警告,也不懂这种惩罚,但觉得不合适。"我会尽力送到,教皇。"

又一次,利奥靠近弗朗西斯,低声说:"至于你,我们会赠送一个纪念品,表达我们的心意。你离开之前去拜见阿格拉大人。我们想亲手交给你,现在不合适。大人会替我们赠送。任你处置。""真的非常感谢,教皇。"

"那么,再见,亲爱的孩子。"

教皇继续向前,与队伍中的朝圣者一一交谈,最后是庄严的祝福。接见结束。

朝圣者的队伍走出门口时,阿格拉大人碰了一下弗朗西斯修 士的胳膊。他热情地拥抱修士。这位封圣申请官衰老了许多。尽管靠得很近,弗朗西斯还是费了很大劲才认出来。弗朗西斯自己也是双鬓花白,由于整天在抄写桌边斜着眼睛看,眼角起了皱纹。走下神圣的楼梯时,大人递给他一个包裹,还有一封信。

弗朗西斯片瞥了一眼信的地址,然后点点头。他的名字写在包裹上,还有一个外交印章。"大人,给我的吗?"

"是的,教皇给你个人的纪念品。最好不要在这里打开。好了,你离开新罗马之前,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如果还有什么没看过,我乐意带你去。"

弗朗西斯修士沉思了片刻,好像已经都看过了。"大人,我只想再看一次教堂。"他最后道。

"唷,当然可以。其他没了?"

弗朗西斯修士又踌躇片刻。他们已经落在其他朝圣者身后。"我想忏悔。"接着,他低声道。

"太简单了,"阿格拉说着咯咯地笑,"要知道,你找对地方了。这里,你可以驱除一切烦恼。事情是不是很严重,需要教皇亲自关注吗?"

弗朗西斯红着脸摇摇头。

"那么,大法官怎么样?要是想悔悟,他不仅能赦免你,甚至可以在你忏悔的时候用棒子敲你的头。"

"我是说我要向您忏悔,大人。"修士结结巴巴地说。

"我?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普通人。这里,你到处都可以找到红衣主教,而你偏要向马尔弗雷多·阿格拉忏悔。

"因为因为您支持我们的庇护人。"修士解释道。

"哦,明白了。呃,那我当然要听你忏悔。要知道,我可不能以你庇护人的名义宽恕你。必须和平时一样,以圣三一①的名义。①即圣父、圣子、圣曼这样行吗?"

弗朗西斯没什么可忏悔的,但由于受到阿尔科斯师的督促,内心却一直苦恼,惟恐自己发现的地穴会影响圣人的追封。莱博维茨的列圣申请官在教堂里聆听他、劝慰他、宽恕他,然后领着他参观古老的教堂。在封圣仪式以及随后的弥撒期间,弗朗西斯修士只注意到教堂的宏伟壮观。现在,年迈的大人领着他参观坍塌的砖石结构,失修的地方和二些景况惨淡的古老壁画。他再次瞥见了庄严掩盖下的寒酸。在如今这个年代,教会并不富有。

最后,弗朗西斯终于可以打开包裹了。里面有一个钱包,内有两百克金子。他瞥了曼马尔弗雷多·阿格拉大人笑了。"你确实说过,强盗是通过摔跤赢得纪念品的,是吧?"阿格拉问。

"是的,大人。"

"好的,那么,即使是被逼的,也是你自己决定跟他摔跤,争这纪念品,是吧?你接受了他的挑战?"

修士点点头。

他拍了拍修士的肩膀,祝福他。是该走的时候了。

知识火种的保存者重新踏上旅途,徒步返回自己的修道院。几个星期过去了,离强盗的前哨越来越近,但他的心却在欢唱。"任你处置",对于金子,利奥教皇是这么说的。不仅如此,除了钱包之外,修士现在还有了一个答复,能对强盗的冷嘲热讽作出回应。他想到了接见室内的书籍,它们就等待在那儿,等待着再度被唤醒。

然而,强盗并没有像弗朗西斯希望的那样在前哨等候。那个地方有新的脚印,脚印通到十字路口,但却没有强盗的踪迹。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留下班驳的影子。树林并不茂密,却也可以勉强乘凉。他坐在路边等候。

晌午,从远方沟壑深处阴暗的地方传来秃鹰的叫声。蓝色的鹰群盘旋在树顶上。那一天,树林里异常宁静。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麻雀扑棱着翅膀,他昏昏欲睡地聆听着。强盗是今天还是明天来,他并不太在乎。路途那么遥远,在等待中享受一天休息,也并不是件坏事。他坐在地上,凝视着那群秃鹰。偶尔,他瞥一眼那条径直通向他远在沙漠深处的家的小道。强盗选了个藏身的好地方。从这里,朝小路两个方向都可以看到一英里外的地方,而且因为有树林作掩护,不会被人发现。

远处,路上有东西在动。

弗朗西斯修士用手遮住眼睛,仔细观察远处的动静。沿路下去,有块地方烈日炎炎,森林大火在那里辟出了一块几公顷的空地,旁边一条小路通往西南方向。在烈日照耀的地区,小路在太阳的炙烤下闪闪发光。因为反光刺眼,他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在热浪中有东西在动。有个小黑点在蠕动,有时似乎有头;有时在热浪中显得模模糊糊,但他还是可以肯定,黑点在慢慢靠近。当云朵的边缘拂过太阳时,灼热的阳光减弱了片刻。这时,他疲惫的近视眼断定,蠕动的黑点就是一个人,只是太远了,看不清楚。他打了个寒战,那个黑点似乎有点太熟悉了。

但是,不,绝不可能是同一个。

修士在身上画了个十字,开始拨着念珠祈祷,双HIGHT着远处热浪中的黑点。

就在他等待强盗的时候,山坡上正在进行一场争论。低声的争论使用的是单音节词,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在这场争论已经结束。两个兜帽让步于一个兜帽。"教皇的孩子们"一起悄悄地从灌木丛后面溜出来,蹑手蹑脚地爬下山坡。

他们爬到离弗朗西斯不到十码的地方,突然,一块鹅卵石卡嗒响了一声。修士拨着念珠第三次念诵"万福玛利亚"时,刚好朝周围张望。

箭不偏不倚射中修士的眉心。

"吃!吃!吃!""教皇的孩子"高声喊道。

通往西南方向的小路上,年迈的流浪者在一段圆木上坐下,对着阳光闭目养神。他用破烂的篮式帽当扇子,一边用力咀嚼香草。他已经流浪很久了。搜寻似乎永无止境,但希望也永远存在,也许就在过了下一个山丘或转过下一个弯,他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他扇了一会凉,把帽子往头上一扣,捋着浓密的胡子,向四周张望着。就在前面山坡上,还有一块没烧毁的树林。那里荫凉宜人,但流浪者仍旧坐在烈日底下,注视着好奇的鹰群。它们聚集在一起,猛扑下来,在树林上空低低地盘旋。一只秃鹰突然飞人树丛,但很快又拍打着翅膀映入眼帘,吃力地飞翔,直到发现一柱上升的气流,才飞到滑翔的高度。黑压压的一大群食腐禽类拍打着翅膀,显得比平时更用劲。通常,它们展翅滑翔,并不费力。现在却沿着山坡上的气流逆向飞行,似乎急于着陆。

只要鹰群饶有兴趣,留连不去,流浪者便也驻足不动。这些山里有美洲狮。翻过这座山峰还有比美洲狮更厉害的动物。有时,它们为了觅食会走得很远。

流浪者等待着。最后,鹰群飞人林中。流浪者又等了五分钟。最终,他站起身,拄着拐棍,拖着跛腿,一瘸一拐朝树林走去。过了片刻,他来到林中。鹰群正忙于啄食一具尸体。流浪者用拐棍赶走鹰群,仔细端详尸体的残留部分。尸体大部分已经被吞食,一枝箭射穿了头骨,箭头露在脖子后部。老人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灌木,见不到人,但路旁有许多脚印。此地不宜久留。不管是否安全,该做的还是要做。年迈的流浪者找了块地方土壤比较松软,用双手和棍子就可以挖。他挖坑的时候,凶猛的鹰群在树顶上盘旋。有时俯冲下来,但马上又拍着翅膀飞入空中。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它们不安地在树木繁茂的山坡上空盘旋。一只秃鹰终于落地,愤怒地在一堆新土周围踱步,土堆的一端是一个石头标记。它失望地飞起来。黑压压的一群清道夫飞离. 此地,随着气流的上升展翅高翔,热切地注视着大地。

飞过"畸人谷",它们发现了一头死猪。鹰群欢快地打量一番,俯冲下去美餐一顿。随后,在远方一个山口,一头美洲狮馋涎欲滴,离开了它的猎物。鹰群心存感激地替它吃完。

时令到时,鹰群下蛋,爱意浓浓地喂养小鹰:一条死蛇、几块野狗肉。

年轻一代长得身强力壮,拍打黑色的双翼,飞得又高又远,等待着富饶的大地给它们提供富足的腐肉。有时只是一只蟾蜍;有一次是一个来自新罗马的使者。

它们在中西部的平原上翱翔。游牧部落南下迁徙时留下大量的好东西,它们欣喜不已。

时令又到了,鹰群下蛋,爱意浓浓地喂养小鹰。大地慷慨地哺育它们几百年,她会继续哺育它们几百年......

曾经一度,红河流域很容易找到食物。但经过血腥的大厮杀之后,一个城邦崛起了。对于这些新兴的城邦,鹰群并无兴趣,尽管它们知道这些城邦最终肯定会消亡。它们飞离德克萨卡纳,在西方遥远的平原上飞翔。和所有生物一样,它们也会一次又一次重回大地的怀抱,化为尘土。

最后,到了公元3174年。

到处是即将爆发战争的流言。

要有光12马库斯·阿波罗无意中听到汉尼根的三姨太告诉女仆,她最宠爱的侍臣去疯熊部落的营地执行任务,已经归来,毫发无伤。他这才相信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侍臣从游牧部落的营地活着回来,这一事实表明一场战争正在酝酿之中。据称,使者的任务是要通知大平原部落,几个文明国家已经就有关土地争端达成《天谴协议》。从此以后,如果再遭到游牧民族和强盗团伙的袭击,他们就会进行严厉的报复。但是去疯熊部落通报消息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因此,阿波罗断定,最后通牒其实并没有发出,汉尼根的使者去大平原是另有所图,这太明显了。

阿波罗礼貌地从客人群里穿过去,敏锐的双眼找到克拉勒特修士,试图吸引他的目光。阿波罗高高的个子,身穿朴素的黑色法袍,腰间戴着--JJ,块彩色徽章,标明他的等级。宴会大厅中其他人穿得五颜六色,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修士立刻注意到了他。阿波罗点头示意修士到点心桌旁。点心桌上只剩下一些乱七八糟的碎屑、油腻腻的杯子和几只烤焦的雏鸟,没人理会。阿波罗用勺子把潘趣酒碗里的残渣除去。他看到调味品中漂着一只死蟑螂,见克拉勒特修士过来,就关切地把第一杯递给他。

"谢谢,大人。"克拉勒特没有注意到那只死蟑螂,"你要见我?"

"等丰羁待全结市吧 在转住府范丰杂注善同幸了"

"哦。"

"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么不吉利的'哦'字。我猜,你知道这其中有趣的含义,对吧?"

"当然,大人。这意味着协议是汉尼根的谎言,他想以此反对"

"嘘--待会儿再说。"阿波罗用眼睛示意有人过来了。修土转身从潘趣酒碗里倒酒,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酒碗上。一个瘦子身穿波纹绸,从入口大步朝他们走来,但他看都不看。阿波罗拘谨地一笑,朝那人鞠躬致意。两人的握手简短而冷淡。

"哎呀,塔代奥阁下①。"牧师道,"没想到您在这里。我本来以为您会避开这种庆祝聚会。这次聚会有什么特别的吗,竟然吸引了您这么声名远扬的学者出席?"他皱起眉头,嘲笑中带着几分不解。

"当然是您吸引了我。"新来的那位与阿波罗的讽刺针锋相对,"您是我来这里的惟一理由。"

"我?"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但对方也许说得没错。同父异母的妹妹结婚,这种事不至于让塔代奥阁下穿着正式、打扮华丽,离开大学宁静的大厅前来参加。

"其实,我找您已经一整天了。他们告诉我您会来这里。要不然--"他环顾宴会大厅,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打断了克拉勒特修士对潘趣酒碗的关注。他转身朝学者鞠躬致意。"塔代奥阁下,要潘趣酒吗?"他说着递过满满一杯。

学者点头致谢,接过来一饮而尽。"我想再问一下,有关我们讨论过的莱博维茨文件。"他对马库斯·阿波罗道,"我收到一封①原文Thon是模仿西班牙语中的Don,意为"先生",或英语中的don,意为"英国牛津宣自1桥大学的晕者".这里两者意思兼有信,是修道院里一个叫科恩霍尔的修士寄来的。他向我保证,他们有书面材料,可以追溯到欧美文明末年。"

几个月前,阿波罗也向学者保证过同样的事情。即使他心里有火,阿波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是的。"他说,"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东西是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竟然没人听说过--不过没关系。科恩霍尔罗列了他们手上的文件和文本,并且进行了描述。如果真的存在,我得去看看。"

"哦?"

是的。哪怕是个玩笑,也得查清楚。如果不是玩笑,那些资料就可能是无价之宝。"

大人皱起眉头,"我向您保证,不是玩笑。"他斩钉截铁地说。"信中邀请我去访问修道院,研究那些文件。显然他们听说过我。"

"那不一定。"阿波罗脱口而出,"对于谁去读那些书,他们并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把手洗干净,不损坏他们的财产就行。

学者怒目而视。阿波罗暗示可能有些读书人从没听说过他的大名,这让他大为恼怒。

'没关系。"阿波罗殷勤地接着说道,"您没问题。接受他们的邀请,去修道院研究他们的遗物吧。他们会欢迎您的。"

这个建议惹火了学者,他生气地说:"这个时候经过大平原,疯熊部落刚好在--"塔代奥阁下突然住口。

"你说什么来着?"阿波罗鼓动道,脸上毫无特别的神色,但他满怀希望地盯着塔代奥阁下,发现对方太阳穴边的血管开始悸动起来。

"只是,这段旅途漫长而危险,我不能离开大学六个月。我想讨论一下,是否有可能派一队装备精良的统帅卫兵,把文件带到这里来研究。"

阿波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心中升起一种鲁莽的冲动--狠狠踹对方一脚。"恐怕,"他彬彬有礼地说,"没那个可能。但无论如何,这种事不归我管,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为什么?"塔代奥阁下质问道,"你不是罗马教廷驻汉尼根宫廷的大使吗?"

"一点没错。我代表新罗马,但不代表修会。修道院由院长管理。"

"可新罗马也可以施加一点压力......"

踹他一脚的冲动直往上冒。"我们还是以后再谈吧。"阿波罗大人唐突地说,"要是您不介意,今天晚上在我书房。"他侧过身去,回过头,似乎在问:好吗?

"我会来的。"学者厉声回答,径直走开了。

"您为什么不干脆当场告诉他没?"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大使套房独处时,克拉勒特怒气冲冲地说,"在这个年代,运送无价的遗物经过强盗国家?不可思议,大人。"

"当然。"

"那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塔代奥阁下是汉尼根的亲戚,很有影响力。不管我们是否喜欢,对恺撒和他的亲戚都要有礼貌。第二,他一开始提到疯熊部落,接着又缩了回去。我想,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我不会去刺探内情,但如果他自愿透露一些信息,我们也可以把它写入报告,由你亲自送到新罗马。"

"我!"修士大为震惊,"到新罗马?可什么"

"不要这么大声。"大使说着瞥了一眼房门,"我得把我对形势的评估送给教皇,而且是马上。但这些东西没人敢写。要是汉尼根的人中途截获了这样的报告,那你我可能会被人发现浮尸红河了。要是汉尼根的敌人得到它,汉尼根会有充分的理由,把我们当成间谍当众绞死。殉教的确很光荣,但我们首先要完成工作。""要我到梵蒂冈做口头汇报吗?"克拉勒特修士咕哝着,显然,对穿越敌国的前景不太兴奋。

"只能那样。塔代奥阁下可能只是可能给我们一个借口,让你突然离开去莱博维茨修道院或新罗马,或者两地都去。万一宫廷周围有人怀疑,我会尽力控制的。"

"那么我要递交的报告内容是什么,大人?"

"汉尼根想把整个大陆统一起来的野心不像我们原来所想的那样,是异想天开。《天谴协议》可能是汉尼根捏造出来的,他想以此挑起丹佛帝国、雷拉多国与大平原游牧民族之间的冲突。要是雷拉多的部队与疯熊部落之间的战争接连不断,就会受到牵制,奇瓦瓦国就会从南面攻击雷拉多。毕竟,那两个国家之间积怨已深。汉尼根自然就可以趁机向里奥雷拉多胜利挺进。一旦雷拉多在他控制之下,解决丹佛和密西西比共和国便指日可待,因为那样他就不必担心背部受到来自南面的攻击。"

"大人,您觉得汉尼根能做到吗?"

马库斯·阿波罗刚要回答,却又慢慢地闭上嘴。他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光照耀下的城市。这座混乱的城市漫无计划地扩展,大多是用另一个时代的碎石建成的,街道格局毫无章法。它是在古老的废墟上慢慢建成的,也许某一天,另一个城市会在它的废墟上建成。

"不知道。"他轻声回答,"这个年代,要是有人想把这个四分五裂的大陆统一起来,我们很难谴责他。即使是采用这样的手段--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们关心的不是政治。我们必须预先警告新罗马可能发生的一切,因为不管发生什么,教会都可能受到影响。要是预先得到警告,我们就可以超然于争端之上。""你真这么想?"

"当然不是。"牧师平和地说。

时近黄昏,塔代奥·普法尔德恩特罗特阁下早早来到马库斯·阿波罗的书房。与婚宴上相比,他的举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装出一副热忱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安和热切。马库斯觉得,这个人正寻求自己急切想要的东西,为了得到它,甚至愿意低三下四。也许莱博维茨修道院的修士罗列的古代作品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他嘴上并不承认。大使已经准备好作一番较量。但学者显得过于兴奋,在这种状态下,对手轻而易举便能获胜。阿波罗本来准备好一场口头大战,这下子心情轻松了许多。

"今天下午大学全体教师召开会议。"他们刚入座,塔代奥阁下便开口道,"我们讨论了科恩霍尔修士的来信,还有文件列表。"他犹豫了,似乎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黄昏黯淡的光线透过他左边宽大的弧形窗,使他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热切的神情。他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打量着牧师,似乎在测量、掂量他。

"我想,很多人一定不大相信吧?"

灰色的双眼即刻低下去,又很快抬起来。"我可以直言吗?""不用说了。"阿波罗笑道。

"是不大相信。说'完全不信'更贴切。我自己感觉,即使有这样的文件存在,那也可能是几百年前伪造的赝品。我觉得现在修道院的修士并不是有意愚弄人。他们自己当然相信这些文件是真的。"

"你真是个宽容的好心人。"阿波罗不快地说。"我是想以礼待人,不应该吗?"

"当然应该。继续说。"

学者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窗口。他凝望着西方颜色渐渐褪去的朵朵黄云,一边说,一边轻轻敲打窗台。"那些文件。不管我们怎么认为,这些文件仍旧保存完好--哪怕仅仅只存在一点可能性--这种想法也令人振奋。我们必须马上调查。"

"很好。"阿波罗觉得有点好玩,"他们也邀请您了。告诉我:文件为什么会让您觉得振奋?"

学者匆匆瞥了他一眼。"您了解我的工作吗?"

大人犹豫了。他确实了解对方的工作,但如果承认这一点,等于承认自己知道,尽管塔代奥阁下没到三十岁,但已达到了一千多年前就过世的自然哲学家们的水平。这位年轻的科学家前途无量,能成为百年一遇的杰出天才,彻底改革整个领域的思想。纵然这一切牧师心里都清楚,但他并不急于承认,只是咳嗽着道歉。"我必须承认,我没有读过很多"

"没关系。"普法尔德恩特罗特挥手表示不必道歉,"对外行来说,我的大多数研究都很抽象乏味。电物质理论、行星运动、相引物体,诸如此类的问题。现在科恩霍尔的文件列表中提到了如拉普拉斯④、麦克斯韦②、爱因斯坦这些名字您知道他们吗?""不太了解。历史上说,他们是自然哲学家,是吗?是在上一代文明崩溃之前,对吗?据我所知,这些是在一张异教圣徒名单中提到的名字,是不是?"

学者点点头。"有关他们以及他们的事迹,大家只知道这些。根据我们那些并不可靠的历史学家们的观点,他们是物理学家,欧美文化的快速发展归功于他们。历史学家们只列举了一些琐事。我几乎想不起这些人了。可从科恩霍尔对他们手上古老文件的描述①拉普拉斯(1749~1827),法国天文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研究概率论、天体力学、势函数理论、毛细现象理论等,提出太阳系起源的星云假说。②麦克斯韦(1831~1879),英国物理学家,创立电磁场理论来看,那些文件可能是论文,是从某种物理科学文本中抄来的。简直不可能!"

"但您还是必须确认?"

"既然已经出现,我们当然必须确认。不过,我倒希望从未听说过。"

"为什么?"

塔代奥阁下凝视着楼下街道上的某个东西。他召唤牧师:"到这边来。我告诉您原因。"

阿波罗从书桌后面悄悄走过来,低头看着围绕宫殿、兵营和大学大楼的围墙外面。泥泞的街道上满是车辙,围墙把帅府从热闹的平民城市中隔开。学者指着一个农民模糊的身影。农民正在暮色中牵着毛驴往家里赶。他的双脚裹着粗麻布,上面沾满了泥浆,他都快抬不起来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向前跋涉,每跨一步都要休息片刻。他似乎已疲惫不堪,没力气把泥浆擦掉。"他没骑驴。"塔代奥阁下道,"因为今天早上,毛驴驮了沉重的玉米。现在玉米包已经空了,可他还没意识到。在他看来,上午的情况是什么样,下午的情况也就是什么样。"

"您认识他?"

"他也经过我的窗口。每天早上和傍晚。您没注意过他吗?""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都跟他差不多。"

"瞧。您能相信那个粗人就是那些发明飞行机器的人的正统后裔?他的祖先去过月球,有驾驭自然的力量,能造出会说话会思考的机器。您能相信有这种人吗?"

阿波罗沉默无语。

"瞧他!"学者继续说,"现在太暗了,您看不到他头颈上的梅毒,看不清他鼻梁是怎么腐蚀的。全身麻痹。毫无疑问,他天生低能。文盲、迷信、残忍。他把疾病传给子女们。为了几个硬 币,他会把他们杀了。等子女们长大有用的时候,他会把他们卖了。瞧瞧他,告诉我,您看得出他是一个一度强大文明的种族的后裔吗?您能看出什么?"

"基督的影子。"大人十分恼火、对自己突然发火感到惊奇不已,"你想让我看出什么?"

学者不耐烦地吼道:"看到矛盾。你透过任何窗口都可以看到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历史学家想让我们相信的过去的人。我不能接受。一种伟大而明智的文明怎么会如此彻底地将自身毁灭掉呢?"

"也许,"阿波罗道,"那仅仅是物质上的伟大,物质上明智吧。"夜色降临,阿波罗去点亮一盏脂油灯。他敲打着火镰和打火石,直到火星引燃火绒,然后轻轻地吹着火绒。

"也许吧。"塔代奥阁下道,"可我怀疑。"

"您反对一切历史,那么,把它们当成神话吗?"火星燃起火焰。

"不是'反对'。但我们必须质疑历史。您所谓的历史是谁写的?"

"当然是修会。在最黑暗的几个世纪中,没有其他人来记录这些历史。"他点燃灯芯。

"这就对了!正如您所说。在反教皇的那段日子里,有多少分裂的修会在杜撰自己的版本,还把他们的版本冒充成先人的作品?您不知道,您不可能知道。在这块大陆上曾经有过比我们目前更先进的文明--这无可否认。看一下碎石和腐坏的金属就明白了。您挖开一条流沙,就可以找到破碎的道路。可您的历史学家们说,他们那时有机器,证据在哪里呢?无人操作的大车和飞行器的残骸又在哪里呢?"

"打造成了犁头和锄头。"

"如果它们存在的话。"

"要是您怀疑,为什么还要费心去研究莱博维茨的文件呢?""因为怀疑并非否定。怀疑是一种强大的工具,我们应该怀疑历史。"

大使笑得很不自然。"那您要我怎么做,博学的学者?"

学者热切地凑上前。"给那个地方的院长写封信。向他保证我们会尽量小心地使用那些文件,我们会彻底考察其真实性,并研究其内容,随后归还。"

"您要我转达的是谁的保证--您的还是我的?""汉尼根的,您的,还有我的。"

"我只能转达您的和汉尼根的。我没有自己的部队。"学者脸红了。

"告诉我,"大使急忙补充道,"为什么您坚持要亲自在这里看这些文件,而不愿意去修道院?先不考虑强盗的问题。"

"您可以给院长的最佳理由是,假设文件是真的,但如果我们只能在修道院研究,就算我们核实其真实性,这种核实对其他世俗学者来说也没有多大意义。"

"您是说,您的同事们可能觉得修士骗了你们?"

"嗯--可以这么说。但是,还有一点也很重要,要是拿到这里来,可以由大学的所有人一起研究,每个人都有资格形成自己的观点。从其他国家来访问的学者也可以看一看。我们不能把整个大学搬到西南部的沙漠,待上六个月。"

"我懂了。"

"您会向院长提出这个要求吗?""会的。"

塔代奥阁下显得很惊讶。

"但这是您的要求,不是我的。不过,我可以老实告诉您,我觉得院长保罗师是不会答应的。"

然而学者还是显得心满意足。等他走了以后,大使把他的修士叫到跟前。

"你明天去新罗马。"他吩咐道。"绕道莱博维茨修道院吗?""回来的时候去一下。得马上报告新罗马。"

"是,大人。"

"到修道院时告诉保罗师,希巴女王指望着所罗门来见她①,带着礼物。说完之后,你最好堵上自己的耳朵。等他脾气发完了,马上回来,到那时我才可以告诉塔代奥阁下:没。


13


沙漠上时间过得很慢,景物也没多大变化,看不出时间流逝。自保罗师拒绝大平原那边传来的要求以来,一晃已经半年过去了,问题直到几个星期前才解决。但究竟解决没有,谁都说不清楚。德克萨卡纳显然对结果不满意。

日落时分,院长沿着修道院的围墙漫步。他长满胡须的下巴向前突出,宛如古崖,似乎准备随时迎击事务海洋中的浪花;扎着白色发带的稀疏的头发,在沙漠中迎风飘扬;大风吹得修道服紧紧裹住他驼背的身躯,使他显得像个憔悴的以西结②,肚子圆得有点古怪。他将粗糙的双手伸进衣袖,不时怒视沙漠远方的圣莱.博维茨③村庄。红色的日光将他漫步的身影投射到院子里,修士经①《圣经》记载,希巴女王带着重礼前往耶路撒冷,准备了许多难题考校所罗门王。这里反其意而用之。 。

②公元前6世纪的以色列祭司、先知,相传《以西结书》为其所作。③Sanly Bowitts其实是口头误传所致,本来应该是Saint Leibowitz。

过院子时看到影子,都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老人。最近,他们的管理者显得喜怒无常,似乎有什么不祥的古怪预感。有人私下说,不久将派个新院长来管理圣人莱博维茨的修士们。也有人私下说老人身体情况很糟糕。还有人私下说,如果院长听到这些传闻,那些传小道消息的人最好赶紧飞身上墙。院长其实听说了,只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传闻没错。

"再给我念一遍。"他突然对站在身边一动不动的修士道。

修士朝院长的方向轻轻碰了碰兜帽。"哪-篇,院长大人?"他问道。

"你知道哪一篇。"

"是,院长大人。"修士在一只袖子中摸索着。袖子里面装了很多文件和信件。他很快便找到了需要的那份。卷轴上贴了一张标签:

该文件享有教皇豁免权。任何人伤害信使,

将被逐出教会。向:佩科斯河,莱博维茨修道院尊敬的保罗院长,致意。

驻德克萨卡纳教皇大使,马库斯·阿波罗"好了,就这份,念吧。"院长不耐烦地说。

"带给他......"修士在身前画了个十字,按照惯例小声祷告,这些在朗读或写作前的祷告与餐前祷告一样一丝不苟。在黑暗的一千年里,保存文化和学问成了莱博维茨修士们的重任,有了此类小型仪式,这项任务才能时刻铭记人心。

做完祷告,他将卷轴文件高高举起。文件在落日的辉映下显得一清二楚。

'因此,朋友,你必须举起十字架......'

他的声音模糊而单调,双眼从大量冗余字堆里采集文字。院长斜靠在栏杆上聆听,一边注视着鹰群在平顶山上空盘旋。

"'书呆子们的老朋友、牧者,现在又有必要在您身前挂个十字架了,"'念书人发出单调的声音,"但也许挂个十字架有点胜利的味道。现在看来,希巴好像打算去会见所罗门了,尽管可能是去指责他是个骗子。"'

"'此信是通知您,塔代奥·普法尔德恩特罗特阁下是一位博士,圣人中的圣人,学者中的学者。他金色头发,是某个国君的私生子,也是上帝赠予"觉醒一代"的天才人物。他最终决定拜访您,急切地希望把《大事记》运到这美丽的国度。若能在途中顺利绕开"强盗",他将在圣母升天节①前后到达。他有些担心,故随行的还有一小队武装骑兵。他将转达汉尼根二世的问候。大王令我写此信,我伏案写信时,他肥胖的身躯就在身旁,还叽里咕噜、皱眉蹙额。在信里,大王要我赞扬其堂兄,就是那位学者,希望您能适当给予礼遇。但由于大王的秘书因痛风卧病在床,我将公正如一:

"'因此,首先,我要警告您塔代奥阁下这个人。按照惯例,您可以善待他,但是不要信任他。他是一个有才气的学者,但却是异教徒,和这个国家的政治有密切关系。在这里,汉尼根就是国①8月15日、家。另外,学者反对教权,我觉得--也许是彻底反对宗教。他的出生并不光彩。他出生后便被秘密带到一座本笃会修道院,还有--不,关于那事,还是问信使好了......"'

修士抬起头,院长仍凝视着盘旋在平顶山上空的鹰群。"修士,你听说过他童年的事吗?"保罗师问。

修士点点头。"往下念。"修士继续往下念,院长却没有往下听。这封信他都能背下来了,可他还是觉得,马库斯·阿波罗字里行间在暗示些什么,但他,保罗师,却没看出来。马库斯试图警告他--可警告他什么呢?信写得有点油腔滑调,但却充满了不祥的自相矛盾之处。这可能是有意为之,综合起来才讲得通。可怎么综合?要是他知道就好了。让异教徒学者在修道院研究,会有什么危险呢?

根据送信来的信使说,塔代奥阁下本人接受过本笃会修道院的教育。在那里,他被当作普通小孩,以避免让他父亲的妻子尴尬。学者的父亲是汉尼根的叔叔,可母亲却是个女佣。公爵夫人是公爵的合法妻子,对公爵寻花问柳不闻不问。直到这个不起眼的女佣生下了他期望已久的儿子,她才大叫不公平。她自己只为公爵生下几个女儿,还不如一个下人,这让她恼怒不已。她把孩子送走,将女佣痛打一顿后赶出家门,重新控制了公爵。她一心想为公爵生个男孩,重新树立自己的声誉,却又生了三个女儿。公爵耐心地等了十五年,等她因小产(又是个女孩)而死。公爵立刻到修道院认领了儿子,并立他为自己的继承人。

不过,汉尼根一普法尔德恩特罗特家族的塔代奥已经成了一个充满怨恨的年轻人。从婴JLN少年,这段时间里城市和宫殿就在他眼前。在那里,他的大堂兄正被培养成王位继承人。如果他


的家庭完全忽视了他,他可能也已经长大,并且不再怨恨自己曾被遗弃。但他的亲生父母却不时去探望他,让他没法忘记自己是父母所生,同时还让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被剥夺了应得的爱。恰好汉尼根王子也在同一所修道院学习过一年,对私生子堂弟作威作福,除了脑子没堂弟灵敏,其他一切方面都超过他。年轻的塔代奥心底里暗暗地憎恨王子,尽可能在学习方面把堂兄远远抛在后头。然而,竞争却没有真正实现,因为王子下一年就离开了修道院学校,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大字不识。从此以后没人再考虑过他的教育问题。与此同时,他被放逐的堂弟却仍旧独自进行着这场比赛,并且以优异成绩获胜。但胜利却没有给他带来转机,因为汉尼根不在乎。塔代奥阁下开始瞧不起整个德克萨卡纳宫廷,然而因为年轻,这种蔑视也反复无常。他最后还是自愿回到宫廷,宣布为父亲的合法孩子,表面上原谅了所有人,除了死去的公爵夫人,因为是她将他赶出家门。但他心中却充满仇恨,包括对那些在放逐期间看管他的修士们。

院长觉得,也许他把我们修道院当成邪恶的监禁地。他可能有些痛苦的记忆、模糊的记忆,可能还有些记忆是自己想像出来的。

"'......在争执不休的新文化的温床中成长的种子,"'读书人继续念,"'因此要留意,注意各种迹象。'

"'但是,另一方面,不光大王坚持,而且慈善和正义也要求我把他推荐给您,他是个心怀善意的人,或者说,至少跟那些受过教育、充满绅士风度的异教徒(无论如何,他们乐意把自己当成异教徒)一样,是个没有恶意的年轻人。如果您严格,他会老实的。不过还是要小心,朋友。他的脑子像子弹上膛的火枪,会随意射击。但我相信,以您的足智多谋、热情好客,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不会是个太麻烦的问题。

"'哦,保罗,请为我斟满圣餐杯吧,请向上帝祈祷,让我更强壮。我怕我会死去。我希望您和修士们会时常为受惊的马库斯·阿波罗祈祷。朋友,再见。"'

..公元三千年,彼得和保罗圣人节日①第八天于德克萨卡纳......"'

"我再看一下那个封印。"院长道。

修士将卷轴递给他。保罗师拿到眼前,费劲地端详着羊皮纸底部模模糊糊的文字。文字是用很糟糕的木头图章印上去的。经汉尼根二世:

德克萨卡纳的长官,护教功臣,

大平原最高牧人 认可

他的标志:

"不知道大王后来会不会让人把这封信念给他听?"院长担心地说。

"要是那样,院长大人,信会送来吗?"

"我想不会。不过,在汉尼根眼皮底下用这种轻浮的举动表示对统帅无知的蔑视,这不像是马库斯·阿波罗,除非他想跟我暗示些什么--可又想不出可靠的表达方法。最后一部分--有关某只圣餐杯,有关担心死去。显然,他有些担一t2,,可担心什么呢?这不像是马库斯·阿波罗,这一点都不像他。"

信送到已经有几个星期了。在那几个星期里,保罗师睡得很①6月6日。

不好,胃上的老毛病复发。他过度陷入对过去的沉思,似乎在寻找什么,想像着:假如当时不那么做,未来便与现在大不一样。怎样的未来呢?他扪心自问。未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修士与村民之间的纷争早已解决;东面和北面都没有游牧部落骚乱的迹象;丹佛帝国也没有强制对修道院教区征税;附近没有军队;绿洲照常供应饮水;动物和人类中间似乎也没有瘟疫的威胁;今年农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世界呈现发展的迹象;圣莱·博维茨村庄能够读书识字的人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比例:百分之八--村民们本来应该感激莱博维茨修会的修士才对,但他们没有。

然而,他怀着不祥的预感。一种莫名的威胁就潜伏在世界的角落,等待着太阳再次东升。这种感觉折磨着他,令人生厌,犹如在沙漠烈日照耀下,一群饥饿的虫子围着脸嗡嗡乱叫。感觉上,有什么东西即将来临,它残酷无情,愚蠢莽撞,像一条热得发疯的响尾蛇般盘绕着,即使对起伏的风滚草都要咬上一口。

院长断定,这是他正努力搏斗的魔鬼,但这魔鬼难以捕捉,无从着手。就魔鬼而言,院长心目中的这个魔鬼很小:只有膝盖那么高,但重达十吨,有五百头牛的力量。按照保罗师的想像,它并无恶意,只是受狂热驱使,有点像疯狗。它吃肉,啃骨头,只是因为它诅咒自己,而这种诅咒却又激起了可恨的贪得无厌的食欲。它恶,只是因为它否定善,这种否定成了它的组成部分,或者说是它本质中的一个漏洞。保罗师觉得,在某个地方,它正跋涉着经过人海,留下残缺可怖的印记。

胡思乱想,老头子!他责骂自己。等你厌倦了生活,任何一点变化都显得邪恶,不是吗?到那时,沉闷的生活如死一般平静,任何变化都会搅乱它。好吧,是有魔鬼,行啊,但我们别给它过多重视,超过它应得的。你那么厌烦生活吗,老顽固?

但不祥的预感还是挥之不去。

"您觉得秃鹰吃掉老埃利埃泽没有?"身边一个声音平静地问。

保罗师吓了一跳,在暮色中扫视周围。声音来自副院长高尔特神父,也许他将成为院长继承人。他站在那里,手指拨弄着一枝玫瑰。由于扰乱了老人的独处,神情显得有点不自在。

"埃利埃泽?你是说本杰明?怎么了,你最近听说他的事了?"

"噢,没有,院长神父。"他勉强笑道,"您似乎在向平顶山眺望,我还以为您在想那个老犹太人的事呢。"他朝砧形山脉瞥了一眼,山脉在西面灰色天空的辉映下轮廓尽现,"那里升起一缕轻烟,我猜他还活着。"

"用不着猜,"保罗院长生硬地说,"我要过去看望他。""听口气,您今晚就要去。"高尔特微笑道。

"过一两天。"

"最好小心点。他们说,他朝爬上山的人扔石头。"

"我五年没见他了,"院长承认,"真惭愧啊。他很孤独,我一定要去。"

"他要是感到孤独,那为什么坚持要过隐居生活呢?"

"为了逃避孤独,在一个年轻人的世界上所感到的孤独。"

年轻的牧师哈哈大笑。"说不定他真是那么想的,院长大人,可我实在难以理解。"

"到了我的年纪,或者他的年纪,你会理解的。"

"我可活不到他那么老。他说自己已经活了几千年了。"

院长笑着回忆起往事。"要知道,我也不能驳斥他的说法。五十多年前,我还是个见习修士的时候就见过他。我可以发誓,那时他跟现在一样老。他肯定一百多岁了。"

"三千两百零九岁,他是这么说的。有时还要更老些。我觉得他真是这么想的。疯得挺有意思。"

"神父,他是不是疯了,我不敢肯定。只是神智有点不正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三件小事。第一,在塔代奥阁下到来之前--我们怎样才能把诗人请出高档客房?他几天内就到,而诗人已经安顿下来了。""我来处理诗人老兄。还有呢?"

"晚祷。您会在教堂吗?"

"晚祷之前我不在,你替我。还有呢?"

"地下室的争论一一有关科恩霍尔修士的实验。""谁在争论?怎么回事?"

"唉,争论的要点有点无聊,好像是安布鲁斯特修士觉得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而科恩霍尔修士却觉得,现在才干年之初。科恩霍尔搬走了一些东西,腾出地方来放一件设备。安布鲁斯特大叫'毁灭!'科恩霍尔修士大叫'进步!'他们互相抨击,最后怒气冲冲地来找我解决。我指责他们乱发脾气。他们很惭愧,互相讨好了十分钟。可过了六个小时,安布鲁斯特修士又在图书馆里怒吼'毁灭'!震得地板直发抖。吵嘴的问题我可以解决,但似乎还有一个根本问题。"

"我看,是根本上有失体统。你要我怎么办?把他们开除?""还不至于,但您可以警告他们。"

"好吧,我会追查的。其他没事了吗?"

"没有了,院长大人。"他走开几步,却又停下来,"哦,顺便问一下您觉得科恩霍尔修士的装置能行吗?"

"但愿不行!"院长哼道。

高尔特神父显得很惊讶。"可是,那为什么允许他"

"因为我最初有点好奇。可到现在,这工作引起这么多混乱。我很后悔让他干。"

"那为何不阻止他呢?"

"因为我希望,不需要我的干预,他就能发现这件事很荒唐。要是事情失败,那么,失败的时机很合适,正好赶上塔代奥阁下到达。让科恩霍尔丢丢面子也好,提醒提醒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不然的话,再过一阵子,他就会认为自己献身宗教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在修道院地下室制造电物质发生器。"

"可是,院长神父,您不得不承认,要是成功的话,那可是一件显著成就。"

"那不一定。"院长简短地说。

高尔特走后,院长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决定先解决诗人老兄的问题,然后再处理毁灭对进步的问题。诗人问题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将他逐出高档套房,最好是逐出修道院,让他走得远远的,从视觉、听觉、脑子中消失。但谁都不敢指望能有什么"最简单的方式"甩掉诗人老兄!

院长离开围墙,穿过院子,走向客房。他是凭着感觉在走,楼房在星光下留下巨大的影子,只有几个窗口亮着烛光。高档客房的窗口漆黑一片。诗人睡觉时间不定,现在可能就在里面。

他来到楼道里,摸索着找到房门,敲了一下。没人立刻应答,只有隐约的嘀咕声,也许是从套房内传来,也许不是。他又敲了一下,然后试着推了推,门开了。

炭炉发出微弱的红光,冲淡了黑暗。房间内散发着食品的馊味。

"诗人?"

又是一声隐约的嘀咕,但这次更近了。他走到炭炉前,扒出一块炽热的火炭,点燃一片引火柴。他扫视周围,看到房间内的垃圾时不禁打了个冷颤。房间里没人。他点燃油灯,在房间里搜寻着。房间必须彻底擦洗、熏香(或许还需要驱魔),然后塔代奥阁下才能搬进来。他希望由诗人老兄来擦洗,但心里也明白,希望渺茫。

在第二个房间,保罗师突然感到有人在盯着他。他停下脚步,慢慢地扫视周围。

架子上,水缸里,一只眼珠子凝视着他。院长亲切地朝它点点头,然后继续往前。

在第三个房间,他碰上一头山羊。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山羊高高矗立在橱柜顶部,咀嚼着芜菁绿叶,看上去像是小种山羊,但头顶光秃秃的,在灯光下呈鲜艳的蓝色。毫无疑问,是天生畸形。

"诗人?"他轻声问道,目光直视着山羊,手摸着胸前的十字架。

"在这里。"从第四个房问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

保罗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山羊继续嚼着芜菁绿叶。要是诗人当真变成了山羊,那才可怕呢。

诗人伸开四肢躺在床上,身边放着一瓶酒。他用那只正常眼睛烦躁地对着灯光眨眼。"我在睡觉。"他埋怨道,一边调整黑眼罩,一边伸手去拿酒瓶。

"那就起来吧。你得马上搬出去,今天晚上就搬。把你的东西扔到大厅里去,让房间里换换空气。要是你一定要睡,就睡楼下马夫的房间。早上回来,把这里彻底打扫一遍。"

诗人显得像朵受伤的百合,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抓毯子底下的东西。'他伸出拳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它。"上次是谁住在这里?"他问道。

"朗吉大人。怎么了?"

"不知是谁把这些臭虫带过来的。"诗人松开拳头,从手掌中挤出什么东西,用指甲掐裂,扔掉,"让塔代奥阁下养它们吧,我可不要。自从我搬进来,我简直快被它们吃掉了。我正打算离开,既然您要把原来的房子还给我,我很高兴"

"我的意思不是"

"继续接受您的盛情邀请,再住一阵子。当然,等到我把书写完了再说。"

"什么书?没什么,只要把你的东西从这里拿走就行。""现在?"

"现在。"

"好吧。这些臭虫,要我再待一个晚上,我可受不了。"诗人翻身下床,停下来喝口酒。

"把酒给我。"院长命令道。

"当然可以。喝一点。这可是好酒。"

"谢谢,这是你从我们的地窖里偷来的。而且刚好是圣餐酒。你想过吗?"

"还没有经过祝圣呢。"

"你居然想得到这一点,真让我吃惊。"保罗拿过酒瓶。"总之,我没偷。我"

"这酒先不说。山羊你是从哪里偷来的?""我没偷。"诗人抱怨道。

"这只是发生了?"

"是别人送的,神父大人。""谁送的?"

"一个好朋友,大人。""谁的好朋友?"

"我的,大人。"

"这可就说不通了。说,你是从哪里""从本杰明那里,大人。"


保罗师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从年迈的本杰明那里偷东西?"

诗人听了不由得眉头一皱。"求求您,不是偷。""那是什么?"

"我为他写了一首十四行诗,本杰明一定要我把这个拿来当礼物。"

"说实话!"

诗人老兄吞吞吐吐地说:"我是通过掷刀游戏从他那里赢来的。"

"明白了。"

"是真的!老恶棍几乎把我赢了个精光,还不让我赊账。我只能拿玻璃眼睛赌那头山羊。可我把一切都赢了回来。"

"把山羊赶出修道院。"

"可这山羊非同一般。羊奶气味很特别,香味简直不是凡间所有。实际上,它是老犹太人长寿的秘密。"

"他活多久了?"

"五千四百零八年。"

"我本来以为他才三千两百"保罗师轻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在平顶山干什么?"

"和老本杰明玩掷刀游戏。"

"我是说"院长强打精神,"不说了。你先搬出去。明天把山羊还给本杰明。"

"可我是公平赢来的。"

"我们不说这个。那就把山羊牵到马厩,我会派人把它送回去。"

"为什么?"

"山羊对我们没什么用。对你也是。"

"嗬,嗬。"诗人狡猾地笑了。"什么意思,祈祷?"

"塔代奥阁下要来了。他走之前,肯定用得着这头山羊。你知道的。"他得意地暗自发笑。 。

院长生气地走开了。"滚出去。"他补上一句,接着去保存着《大事记》的地下室解决纷争。


14


几个世纪里,北方的游牧民族不断渗透。当时,贝林游牧部落侵占了大部分平原和沙漠,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地下室就是在这一时期挖掘的。《大事记》作为修道院仅有的祖传知识,被藏在地下储存室,以免这些无价的作品被游牧部落和所谓的分裂修会十字军破坏。这些十字军本来是为了对付游牧部落组建的,但他们却随意掠夺,卷入宗派争斗。修道院的书籍要不是保护起来,游牧部落和圣潘克拉齐武装修会都不会珍视。游牧部落会把它们毁了,以此取乐;武装修会的骑士们则会按照他们的伪教皇维萨里昂的理论,把许多书籍作为"异端邪说"烧掉。

现在,黑暗时代正在过去。十二个世纪里,知识的火星在修道院里慢慢燃起;现在它们终于准备熊熊燃烧了。很久以前,在上一个理性时代,一些思想家自豪地宣称,真正的知识是不可毁灭的--思想不灭,真理永存。但院长觉得,那只有在最深奥的理性层面上才正确,从表面来看却毫无道理。世界自有其客观意义,但此类意义属于上帝,并非人类,人类则将价值赋予这种客观意义,只有这样一来,客观意义才融入了人类文化。人类是文化的载体,也是灵魂的载体,但其文化却并非永恒,它们可以随一个种族和时代的消亡而消逝。这以后,人类对客观意义的反思、

对真理的描绘便消退了,察觉不到,只剩下自然状态的客观意义。真理是可以压制的,但也许很快又会复活。

《大事记》里净是古词、古代公式、古代人对事物意义的反思,来自那些逝去的智者。现在,那个不同于今天的社会早已湮没。《大事记》几乎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一些文件毫无意义,如同游牧部落的萨满教僧看祈祷书。其他文件只保留了装饰的美感,或者整齐有序,意义蕴涵其中,如同念珠在游牧人看来是一串项链。莱博维茨修会最早的修士们试图将维罗尼卡的汗巾①按在被摧残文明的脸上。拿开的时候,上面印有古代伟人的面像,但很模糊,残缺不全,很难看懂。修士们保存了面像,至今依旧存在,让世人瞻仰,而且一直在试图弄清世人是否愿意瞻仰。然而,《大事记》本身不能复兴古代科学或发达的文明,因为各种文化都是由人类的部落所创造的,而不是发霉的书本。但保罗师希望,书本可以提供帮助--书本能提供指导、为一门新兴的科学提供暗示。德高望重的博杜拉斯在他的《论先前文明的遗迹》中断言,这种事曾经发生过。

保罗师心想,这次我们要时刻提醒他们,在世界沉睡的时候,是谁保存了火星。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他似乎听到诗人的山羊传来可怕的叫声。

他走下地下室的楼梯,向乱哄哄的地方循声而去,这时喧闹声充斥着他的听觉。汗臭味夹杂着古籍的气味。图书馆里到处人影憧憧,一派混乱的景象。见习修士们有的手拿工具,匆匆而过;有的三五成群,研究楼层平面图;还有的搬书桌、桌子,抬起临时机器,摇晃着将其安装就位。烛光照得人头晕目眩。图书管理员兼负责《大事记》的院长安布鲁斯特站在远处书架间的隔间里,①有耶稣面像的汗巾,传说中圣女维罗尼卡曾以汗巾为耶稣拭面,其面像即留干此巾、注视着这一切。他双臂紧紧交叉,脸色铁青。保罗师避开了他挑剔的目光。

科恩霍尔修士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充满激情的笑容。"啊,院长神父,我们马上就会有一盏灯,这世上还没人见过呢。"

"做这种事不应该带着虚荣之心,修士。"保罗道。"虚荣,院长大人?充分利用我们的所学是虚荣?""我注意到了,我们之所以如此仓促地匆匆利用它,是为了给某个来访的学者留下印象。但没关系,我们看一下工程师的魔法。"他们朝临时机器走去。院长觉得它毫无用处,除非用来当作折磨犯人的刑具。一根车轴由滑轮和皮带连到齐腰高的十字转门上,装有四个车轮,每个相隔几英寸。粗壮的钢铁轮子上刻有凹槽,槽内有无数簇铜线,都是在圣莱·博维茨的打铁工场里用硬币制成的。保罗师注意到,这些车轮显然能在半空中自由旋转,因为它们的轮子没有接触任何平面。固定的铁块紧靠轮子,但没有碰到,宛如制动器。铁块上也缠着无数线圈--科恩霍尔称之为"场线圈"。保罗师神情严肃地摇摇头。

"自从我们一百年前建造印刷机以来,这将成为修道院中最大的设备改进。"科恩霍尔大胆地说,话语间充满自豪。

"能用吗?"保罗师感到疑惑。

"大人,要是不行,我甘愿做一个月杂活。"

你的赌注还不止这些,牧师心里暗自道,但他没有说出口。"光从哪里来?"他问,一边仔细查看这个古怪装置。

修士哈哈大笑。"哦,我们有一盏特殊的灯。您这里看到的只是'发电机'。它产生电物质,由灯来燃烧。"

保罗师后悔了,沉思着发电机所占的空间。"这物质,"他咕哝道,"--也许不能从肥羊肉中榨取吧?"

"不,不能--电物质是,哎--您要我解释吗?"

"最好别。自然科学我不感兴趣。我把它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两个木匠抬着木料匆匆而过,他马上后退,以免被砸出脑浆。"告诉我,"他说,"如果你是通过研究莱博维茨时代留下来的文件学会造这玩意的,那你觉得为什么先人们都不造呢?"

修士沉默片刻。"很难解释。"他最后道,"其实,在留下来的文件里,没有关于制造发电机的直接信息。您可以说,这些信息是隐含在一整批残缺文件中的。部分是隐含的,必须通过推理才能获得。但为了得到它,您还需要一些理论我们祖先没有的理论信息。"

"可我们有?"

"哎,是既然现在有些人,例如"他的语调充满深深的敬意,沉默了片刻,才最后说出名字,"例如塔代奥阁下""说完了?"院长尖酸地问。

"嗯,直到最近,也没几个哲学家关注过物理的新理论。其实,这是,是塔代奥阁下的著作"保罗师注意到他语气仍是那么恭敬,"告诉我们必要的工作原理。比如他的著作《电物质的流动性》、《守恒原理》"

"要是看到自己的著作被应用,他应该很高兴。可我想问,灯在哪里?但愿不比发电机大。"

"这个就是,大人。"修士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东西。似乎只有一个支架,内有两根黑棒,还有一个旋转螺钉调节黑棒问距。"这些是碳,"科恩霍尔解释道,"古人称之为'弧光灯'。另外还有一种,可我们没材料,没法做。"

"太神奇了。光从哪里来呢?"

"这里。"修士指着碳棒间的问隙道。"光线肯定很微弱。"院长猜测。

"哦,很亮!我想比一百枝蜡烛还亮。"

"不可能!"

"您觉得印象深刻吗?"

"我觉得荒谬--"院长注意到科恩霍尔脸上骤然出现的痛苦神情,急忙接着说,"想到我们是如何利用蜂蜡和肥羊肉,我就觉得荒谬。"

"我一直纳闷,"修士腼腆地吐露心声,"古人是否在圣坛上用灯,而不用蜡烛。"

"不,"院长道,"肯定不是。我敢保证。请把这种想法赶紧忘掉,不要再去想它。"

"是,院长神父。"

"还有,你打算把那东西挂在哪里?"

"嗯"科恩霍尔修士没有往下说,若有所思地扫视昏暗的地下室。"我没想过。我想应该挂在桌子上方,塔代奥阁下"(保罗师疑惑不安,为什么他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会停顿。)"将在那里工作。"

"我们最好问安布鲁斯特。"院长作出决定,接着注意到修士突然显得不安起来,"怎么了?你和安布鲁斯特修士曾经--"科恩霍尔的脸满怀歉意地皱了起来。"院长神父,我一次都没有对他发过脾气,真的。哦,我们有过口角,可"他耸耸肩膀,"他一切都不让动,还不断地嘀咕魔法之类的东西。很难跟他讲道理。因为在昏暗烛光下看书,他的眼睛几乎半瞎了可他还说我们做的是魔鬼的工作。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穿过房间朝隔间走去,保罗师微微皱着眉头。安布鲁斯特修士依旧站在那里,怒视着这一切。

"好啦,你现在想怎样就怎样。"见他们过来,图书馆馆长对科恩霍尔道,"修士,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机械图书管理员呢?""我们已经找到了很多线索,修士,说明过去的确有过这种东西,"发明人生气地说,"就在有关分析机器的描述中"

"够了,够了。"院长插嘴说,接着对馆长道,"塔代奥阁下需要一个工作的地方,你有什么建议吗?"

安布鲁斯特拇指向后一指,"让他跟其他人一样,就在那里,诵经台上看。"

"为他在这片开阔的楼板上搭个书房,院长神父,您看怎么样?"科恩霍尔急忙提出相反的建议,"除了书桌,他还需要算盘,一块黑板和一块画板。我们可以用临时隔板把它隔开。"

"我想,他来这里,不是看我们的莱博维茨参考书以及早期文件的么?"馆长狐疑地说。

"他会看的。"

"如果你把他安排在中间,那他只能来回不断地走。珍藏书册都是链起来的,链子够不到那么远。"

"那没问题,"发明人道,"把链子取下来,反正那些链子显得傻里傻气的。分裂教会的门徒已经全部消失了,哪怕有,也只在个别地区。一百年来,没人听说过潘克拉齐武装修会。"

安布鲁斯特气愤得满脸通红。"哦,不,不能这么干。"他厉声道,"链子不能拿掉。"

"为什么?"

"现在我们要担心的不是焚书人,而是那些村民。链子不能拿掉。"

科恩霍尔转向院长,摊开双手。"看到了吗,大人?"

"他说得没错。"保罗师道,"村民们躁动不安。别忘了,市政. 会征用了我们的学校。现在,他们有了村图书馆,想拿我们的书来填充书架,还想要珍藏书册。不仅如此,去年,我们还受到窃贼的骚扰。安布鲁斯特说得没错。珍藏书册要继续链起来。""好吧,"科恩霍尔叹道,"那他只能在隔间里工作了。"

"好啦,我们把你那盏奇妙的灯挂在哪里呢?"

修士们朝隔间瞥了一眼。共有十四个相同的隔间,面朝楼层中央,按照主题划分。每个隔间都有拱门,每道拱门的拱顶石嵌入一个铁钩,挂着沉重的耶稣受难像。

"好吧,要是他在隔间里工作,"科恩霍尔道,"我们只需把受难像取下来,暂时挂到那边。没有其他"

"异教徒!"馆长厉声呵斥,"异教徒!亵渎神灵!"安布鲁斯特把颤抖的双手举向空中。"上帝制止我吧,否则我要双手撕碎他!他在哪里?把他带走,带走!"他转过身去,背对众人,颤抖的双手高高举起。

保罗师本人也觉得发明人的建议有点过分,但现在看着安布鲁斯特修士的背影,他深感不满。他从未期望这位修士会假装温顺,这不符合安布鲁斯特的性格,但年迈修士的脾气的确越来越暴躁了。

"安布鲁斯特修士,请转过身来。"图书馆馆长转过身来。

"现在把手放下,说话冷静些,等你""可是,院长神父,您听到他说什么""安布鲁斯特修士,请你把书架梯子搬过来,把耶稣受难像拿

走。"

馆长面色惨白,他盯着保罗师,一言不发。

"这里不是教堂,"院长道,"受难像是可有可无的。暂时,请你把受难像拿下来。好像灯只能挂在那里,以后可能会换个地方。我现在注意到,这一切扰乱了你们图书馆,也许打扰了你们的研究,但我们希望这有助于进步,不然的话,那"

"您要让耶稣搬家,给进步腾地方!""安布鲁斯特修士!"

"您干吗不把这鬼灯挂到耶稣脖子上?"

院长板起面孔。"修士,我不强迫你顺从。晚祷后,到我书房来。"

馆长一下子蔫了。"我去搬梯子,院长神父。"他低声道,拖着脚步,蹒跚着走开了。

保罗师抬起头,瞥了一眼拱门上受难像中的耶稣。您介意吗?他拿不准。

他胃里死沉死沉,像挽着个疙瘩。他清楚,这个疙瘩总有一天会向他算账的。趁没人发现他的不安,他离开了地下室。这些天来这种不愉快的小事把他弄得疲于应付,让人发现这一点可不好。

第二天,安装完毕。但测试运行的时候,保罗师一直待在书房。他被迫私下两次警告安布鲁斯特修士,并在全体修士大会上当众批评了他。然而,.与科恩霍尔的立场相比,他更同情馆长的立场。他没精打采地坐在书桌旁,等待地下室的消息,对测试的成败与否他其实不太在意。他将一只手藏进修道服的前胸,拍拍肚子,仿佛在安慰一个躁动的小孩。

肚子又一阵绞痛。每当要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时,绞痛就随之而来;事情当真发生后,绞痛常常也就跟着消失了。可此刻,绞痛依然困扰着他。

他心里明白,这是一种警告。不管这警告来自天使、魔鬼还是自己的良心,都是告诉他提防自己,提防尚未来临的现实。现在怎么办呢?他心存疑惑,暗暗打了个嗝,朝书房一角神龛里的莱博维茨像默默祈求宽恕。

一只苍蝇在圣莱博维茨的鼻子上蠕动。圣人的双眼斜视着苍蝇,仿佛在敦促院长将它掸走。院长开始对二十六世纪的木雕感


兴趣了。木雕脸上笑容奇特,使它不大像寻常圣像。笑容的一角向下折转;尽管眼角挂着几丝笑纹,但还是皱眉蹙额,神情中有几分狐疑。

由于肩膀一侧挂着绞刑索,圣人的表情时常显得令人迷惑。这可能是由于木头纹理有点不规则,这些不规则限制了匠人的手艺,他只有下极大功夫才能表现出这类木材所无法体现的某些精微细节。

保罗师无法确定,雕像是否是从一棵活树开始,随树的成长,而雕刻。那个年代的雕塑高手有时极具耐心,从一棵橡树或雪松

树苗开始,修剪、剥皮、折枝,将活枝系到理想的位置,以此度过单调的岁月,不断折磨成长中的树木,让它摆出树神德律阿得斯的姿势,双臂交叉或高高举起,栩栩如生。最后,等树长成,再修剪、矫正、雕刻。因为大多数纹理顺着树木的自然纹理,最终的雕像特别抗折、抗裂。

几百年来,修道院的院长们与莱博维茨雕像不能和睦相处,保罗师对此感到惊讶--对圣人非常奇特的笑容惊叹不已。那咧着嘴的笑容总有一天会把您毁了,他警告雕像......毫无疑问,圣人们肯定在天堂大笑;圣诗作者大卫王说上帝本人也会哈哈大笑,但马尔梅迪院长肯定不赞成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得到安息。那个一本正经的傻瓜。

我纳闷,您是怎么把那位院长对付过去的?对有些人,您简直不够一本正经。那笑容谁也是这样咧嘴笑的来着?我喜欢这种笑,可是......总有一天,还会有个无情的小人坐上这把交椅。当心小人。他会拿一个石膏做的莱博维茨来代替你,让您长期备受煎熬。它不会斜眼看苍蝇。您会在储藏室被白蚁吃得一干二净。为了通过教会对艺术品缓慢的筛选,您必须具备一种表象,以取悦那些"正直"的笨蛋;在表象之下,您还需要一种深度,取悦

目光敏锐的圣贤。筛选非常缓慢,时不时的,筛把还会翻转,比 如一些新任高级教士看自己的新房间时可能嘀咕一句:"把这些垃

圾给我弄掉一些。"

筛子里通常满满地装着漂漂亮亮、能哄小孩子开心的东西,旧的倒掉,新的又加进去。但筛不掉的是金子,它们保留下来了。即使一座教堂五百年保持牧师式的糟糕口味,有时也会出现鉴赏力高明的人,到那时,大部分废物会被立即去掉,教堂由此重新成为高贵之地,让将来的小修小补者五体投地。

院长手拿鹰毛扇子给自己扇风,但微风毫无凉意。从烤焦的沙漠吹来的风,经过窗口进入房间,仿佛从烤箱里出来。加上正遭受不知是魔鬼还是无情的天使捉弄的肚子,院长觉得非常难受。这种闷热预示着各种潜在的危险,被骄阳炙烤的响尾蛇、笼罩在山上的雷暴,还有疯狗和被这灼热扰乱的心绪。这一切使绞痛更加严重了。

"求您了!"他对着圣人大声咕哝,用行动祈求凉爽的天气、敏锐的才智,让他看清隐约感到的问题。他心想,可能是干酪的缘故,这个时节的干酪黏糊糊的,颜色发绿。我应该限制自己的饮食,吃些更容易消化的东西。

不,别再来老一套废话了。正视它吧,保罗,不是吃的东西造成的,而是想的东西。脑子里有东西消化不良。

"可究竟是什么呢?"

木雕圣人没有现成的答案给他。糟粕。把糟粕筛掉。他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此刻最好如此,因为肚子绞痛,世界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世界有多重?世界只称量别的东西,却从来不称量自身。有时,秤是弯的。它用金银衡量生命和劳动,这样衡量,秤永远平不了。但它却继续称量着,快速而无情地称,溢出众多生命,偶尔也有点金子。一个国王,蒙着眼睛穿过沙漠,带来了

一套量不准的秤,还有一对灌铅骰子。旗号上大书--国王的旗帜①...... 。"不!"院长咕哝着,强压下眼前出现的幻象。

是的!木雕圣人的笑容似乎坚持道。

保罗师浑身一颤,将目光从雕像身上移开。有时,他感到圣人在嘲笑他。他们会在天堂嘲笑我们吗?他感到疑惑。约克的圣梅斯本人--别忘了,老伙计--她是一阵大笑,笑死的。那不一样。她是嘲笑自己笑死的。不,那也没什么两样。噗!又无声地打了个嗝。星期二是圣梅斯的节日,没错。唱诗班虔诚地嘲笑她弥撒中的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哈!哈利路亚,嗬嗬!"圣梅斯,为我开颜大笑吧。"

国王拿着他的量不准的秤来到地下室称书。保罗,什么叫量不准?你为什么觉得《大事记》没有一点废话?就连德高望重的天才博杜拉斯也曾经轻蔑地指出,《大事记》一半内容都是神秘莫测的废物。消亡文明的珍贵碎片确实存在--但有多少已经变得无从索解。四十代教会的无知之徒、黑暗年代的孩子们用橄榄叶和天使修饰它,留给后来的成人,就是为了让人记住,传给别的成人。

保罗心想,我让他从德克萨卡纳,一路经过危险国家来到这里。现在,我却担心我们的东西对他来说毫无价值。

但是,不,不会的。他又瞥见圣人的笑容。又看到:鬼王的旗帜出现了......鬼王的旗帜出现了,这个古代喜剧中篡改过的句子在脑海里闪过,如一个讨厌的声音正在心里唠叨。

①公元六世纪的诗人、主教Venantius Fortunatus谱写了受难节圣歌,开始就'是Vexllia Regis Prodeunt(国王的旗帜前进)。Dante Alighieri在他的作品《神圣喜剧》的最后一部分"地狱篇"中,第一句就是模仿此句,但对内容进行了篡改,旗帜变成了搪哩的翅膀拳头握得更紧了。他放下扇子,咬紧牙关。目光再次避开圣人雕像。无情的天使用热力袭击他,直指内心深处。他靠在桌上。热力仿佛能熔断钢丝。桌面上覆盖着一层沙尘,他用力一吹,吹出一个干净的斑点。灰尘气味令人窒息。房问呈现粉红色,黑色虫子到处乱飞。我不敢打嗝,也许会把内脏什么地方打出毛病来--但是,尊敬的圣人、守护神,我无可奈何啊。痛苦。

他打了个嗝,泛上一股酸水。他把头靠到桌上。

上帝,圣餐杯此刻必须准备好吗?能不能再等片刻?但是,受难就在此刻;早在亚伯拉罕①以前,就是此刻;甚至就连在普法尔德恩特罗特之前,也是此刻。对任何人来讲,无论如何,都是先被钉在上面,必须紧抓不放,倘若你掉下来,他们会用铁铲把你打死,对待尊贵的老人也是如此。如果你能体面地打嗝,你可以上天堂,如果你为把地毯搞得一团糟而感到难过......他感到非常抱歉。

他等了许久。一些虫子死了,房问里红光褪去,灰蒙蒙的,阴沉沉的。

"好了,保罗,我们此刻就流血而死吗?还是先混一阵子再说?"

他透过灰尘,又看到了圣人的面容。他的笑容是多么的微弱--忧伤、宽容,还不止这些。是嘲笑绞刑吏?不,是在为绞刑吏而笑。在嘲笑最大的傻瓜,撒旦本人。他生平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在最后一个圣餐杯里,可能会有胜利的笑声。这种混合......他突然感到非常困倦。圣人变得满脸苍白,可院长还是笑容惨淡地回应。


①《圣经》故事人物.相传为希伯来人之祖。


申初经①开始前不久,高尔特副院长发现他倒在桌上,牙缝里渗出鲜血。年轻的牧师迅速替他把脉。保罗师立刻苏醒过来,在椅子上直起身。他摆出院长的架子,仿佛睡梦未醒,煞有介事地说:"我告诉你,这一切都荒谬至极!这绝对愚蠢!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

"院长大人,什么荒谬?"

院长摇摇头,眨了几下眼睛,"什么?""我马上把安德鲁修士找来。"

"哦?真荒谬。回来,你想干吗?"

"没什么,院长神父。我马上回来,等我找到修士"

"噢,还麻烦医生!你来这里不会没事吧。门刚才关着的。关上,坐下,快说,有什么事?"

"测试成功了。我是说,科恩霍尔修士的灯。"

"好的,说来听听。坐下,说吧。把一切的一切都跟我说说。"他整理修道服,一边用麻布擦去嘴边的血迹。他仍感到有点头晕,肚子绞痛有所缓和。副院长对测试的描述,他本来可以更关注一些,他做不到,但还是尽量显得很专注。得把他留在这里,等我清醒过来,再好好想想。不能让他去找医生现在不行;会走漏消息:老人完蛋了。完蛋也得先看看时机是不是合适。


15


洪甘·奥斯本质上是个正直善良的人。见手下一队士兵取笑雷拉多俘虏时,他停下脚步望着。看到他们把三个雷拉多人的脚踝绑在马上,用鞭子把马抽得到处狂奔,洪甘·奥斯决定干预。他①天王教七段祈祷时间申的第五段.

下令当场鞭笞这些士兵。众所周知,洪甘·奥斯--疯熊--是仁慈的首领。他从没虐待过一匹马。

"杀俘虏,不是男子汉干的。"他朝被鞭笞的犯人轻蔑地喝道,"治治你们的毛病吧,免得被当成女人。驱除十二天,离开军营,到新月再回来。"犯人们呜咽着抗议,洪甘·奥斯回应道,"要是马拖着他们穿过了营地怎么办?食草人的首领是我们的客人。大家都知道,他们看到血很容易受惊,特别是他们同类的血。你们得小心点。"

"但这些食草人是从南方来的,"一个士兵反对道,一边指着伤残的俘虏,"我们的客人是从东方来的食草人。我们真正的人与东方不是有个协议吗,要一起跟南方打仗?"

"要是你再说,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疯熊警告,"就当你什么都没听到过。"

"神的儿子啊,这些食草人会跟我们待很久吗?"

"谁知道这些农民是怎么打算的?"疯熊道,"他们想法和咱们不一样。他们说,他们中有些人将从这里出发,穿过旱地到另一个地方去,那里都是食草人的牧师,穿黑色长袍。其他人留在这儿继续讨论--这些跟你们没关系。现在走吧,就是要羞辱你们。十二天。"

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现在,只要没他盯着,这些人可能会悄悄溜掉。最近纪律松懈了许多,各部族都躁动不安。大平原的人现在都知道了:他,洪甘·奥斯与德克萨卡纳来的使者隔着谈判炉火紧紧拥抱;萨满教僧剪下两人的头发和指甲,做成互相信任的信物,以防一方背叛。人们都知道协议已经达成,然而人与食草人之间的协议被各部落当成耻辱。疯熊感觉得到年轻战士们心中暗藏的蔑视,但时机未到,还不能跟他们解释。

疯熊本人也愿意听好的意见,哪怕是一只狗提出来的也成。食草人的看法很少有价值,但东方食草人国王带来的信息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国王详细说明了保密的重要性,谴责无聊的吹牛。疯熊暗自思忖着,如果雷拉多人知道了汉尼根正武装各部落,、计划肯定落空。他想到这里,心生不快--如果能事先通知对手自己的意图,当然更令人满意,更有男子气概。然而,他想得越多,就越觉得那样做更明智。食草人国王是胆小鬼,还是智者,这方面疯熊无法断定--可他觉得这种想法本身就很明智。保密是必要的,尽管暂时显得缺少大丈夫气概。如果疯熊自己的人知道他们的武器是汉尼根送来的,并非真的是边境袭击得来的战利品,那么雷拉多就可能从袭击中俘获的俘虏口中获知阴谋。因此,有必要让各部落抱怨与东方农民求和是一种耻辱。

但是,谈判谈的不是和平。谈得不错,而且肯定有战利品。几个星期前,疯熊本人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到东方,带回来一百匹马、四打长枪、几桶黑火药、足够的子弹,还有一个俘虏。可就连跟他一起去的士兵都不知道,那些隐藏的武器是汉尼根派人埋下的,那个俘虏其实是德克萨卡纳的骑兵军官,在未来的战斗中向疯熊提供有关雷拉多人策略的意见。食草人的所有想法都是那么不知羞耻。但那个军官确实很有用处,通过他可以探查南方食草人的想法,但他却无法探查洪甘·奥斯的想法。

疯熊很为自己的精明感到自豪。他只承诺不与德克萨卡纳交战,不再偷窃东部边境上的牲畜,条件是汉尼根向他提供武器和物质。答应与雷拉多作战的承诺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是协议的一部分。这部分正中疯熊下怀,也就没必要专门为此签署一个正式协议。上个世纪,农民们一步步蚕食他们的放牧地,在那里定居下来。与一个敌人结盟,这样做能使他每次对付一个对手,最终重新夺回那些放牧地。

部族首领进入营地的时候,夜幕已降临,大平原上袭来一丝凉意。来自东方的客人们与三位老人一起围坐在篝火边,身子蜷缩在毯子里。孩子们通常围坐在一起,此时却感到好奇,有的躲在周围的阴暗处张望,有的藏在帐篷外沿下面窥视这些陌生人。总共有十二个陌生人,他们把自己分成独立的两队。尽管两队结伴而行,但显然互相不太关心。其中一队的首领明显是个疯子。疯熊并不反对疯癫(其实,疯癫被巫医们珍视为上天最丰厚的馈赠),农民同样有把疯癫当成首领的美德,这倒是个以前他不知道的新发现。可这位首领一半时间都在干涸的河床中挖掘,另一半时间神叨叨地在一本小书里写写画画。显然是个巫师,可能不可信任。疯熊只停留了片刻,穿上狼皮礼袍,让僧侣在额头画上图腾标记,然后来到火堆前,加入陌生人群。

"恐惧吧!"部族首领走到火堆前,年迈的士兵礼节性地嚎叫起来,"恐惧吧,天神走到他的孩子们中间来了。跪下吧,部落的人们,天神之子名叫疯熊--名副其实的名字。他年轻时,赤手空拳制服了一只疯熊,用双手扼死了它,发生在北国的真事啊......"

洪甘·奥斯没理睬这些颂词,只接受了在火堆周围伺候的老妇人递过来的一杯血。血是从刚宰杀的公牛身上取来的,还留有余热。他一饮而尽,然后朝东方人点头致意。见他痛饮牛血,这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啊--"部族首领道。

"啊--"三位老人答道,还有一个食草人也附和着。众人用厌恶的目光盯着那个胆大妄为的食草人。

疯人试图掩饰同伴的错误。"告诉我,"等首领坐下,疯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喝水?你们的神灵反对吗?"

"谁知道神灵喝什么?"疯熊咕哝着,"水是牲口和农民喝的,牛奶是小孩喝的,血是男人喝的。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疯人并不觉得受了侮辱。他用那双灰眼睛探询地打量着首领,好一会儿才朝手下点点头。...水是牲口喝的',这就说得通了。"他说,"这里持久干旱,牧民会把仅有的水留给牲口。我刚才还以为有什么宗教禁忌方面的原因呢。"

他的同伴满脸苦相,用德克萨卡纳话说:"水!老天哪,我们为什么不能喝水,塔代奥阁下?必须遵守的规定未免太多了些!"他啐了一口,却没啐出什么口水。"血!胡扯!全粘在喉咙里了,为什么我们不能抿一口"

"我们离开时才可以!""可是,阁下"

"不行。"学者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他注意到部族人对他们怒目而视,于是又用平原方言对疯熊说:"我的同伴刚才在说,你们身强力壮、身体健康,也许是因为你们饮食的缘故。""哈!"首领嚷道,然后用差不多算高兴的语气对老妇人喊道,"给那个外乡人来杯红的。"

塔代奥阁下的同伴浑身发抖,但没有抗议。

"哦,伟大的首领,我想提个要求。"学者道,"明天,我们要继续上路去西方。要是您的一些士兵能与我们同行,我们将感到非常荣幸。"

"为什么?"

塔代奥阁下沉默不语。"还有什么当向导呀......"他没有往下说,突然笑了,"不,还是说老实话吧。我们留在这里,您的一些人并不赞成。而您的热情好客却能"

洪甘·奥斯把头往后一仰,大声笑道:"他们害怕那些小部落的人。"他对年长的几位说,"害怕一离开我的营地就被埋伏。他们吃草,害怕打仗。"

学者脸色微微泛红。

"什么都别怕,外乡人!"部族首领咯咯直笑,"真正的男子汉会和你们一起上路的。"

塔代奥阁下把头一低,假装致谢。

"告诉我们,"疯熊道,"你们到西方干旱地去干什么?寻找新的耕地?我可以肯定,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水潭旁边才长了些牲口吃的东西,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我们不是去寻找新土地。"客人答道,"您知道,我们不全是农民。我们是去寻找"他没有说下去。用游牧民族的语言无法解释去圣莱博维茨修道院的目的,"寻找古代巫术的技巧。"其中一位年迈的萨满教僧似乎竖起耳朵。"西方的古代巫术?据我所知,那里没有巫师。除非你指的是那些穿黑袍的?"

"就是他们。"

"哈!他们有什么巫术值得关注?他们的信使太容易抓到,简直算不上真正的狩猎尽管他们很能忍受折磨。你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什么巫术?"

"哎,就我而言,我同意您的观点。"塔代奥阁下说,"可是据说文件,嗯,他们的一个房间里保存着强有力的咒语。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显然那些穿黑袍的不知道怎么用,但我们希望自己能掌握这些咒语。"

"穿黑袍的会允许你们打探他们的秘密吗?"

塔代奥阁下笑道:"我想会的。他们不敢再藏下去了。要是有必要,我们会把它们带走。"

"听起来很勇敢,"疯熊嘲笑道。"显然,这些农民比其他农民勇敢些尽管他们比起真正的人来还是胆小鬼。"

学者装了一肚子游牧人的侮辱,只能忍气吞声,选择早早休息。

士兵们围着篝火与洪甘·奥斯一起讨论不可避免的战争,可

那场战争与塔代奥阁下无关。他那位无知堂兄的政治欲望与他自己对复兴黑暗世界知识的兴趣不可同日而语。当然,国王的庇护也是有用的,而且在一些场合已经得到证明,这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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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i,Vici,Vidi/天地一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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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9, 2008, 7:26:39 AM7/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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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年迈的隐士站在平顶山边缘,注视着沙漠远处一点尘土往这边过来。隐士迎着风用力咀嚼着,咕哝着,不出声地笑着。他干瘪的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旧皮革的颜色,下巴周围浓密的胡子呈黄色。他头戴篮帽,腰上围着粗糙的手工纺织腰布,类似粗麻布。这是他身上惟一的衣服,除此之外,他只穿了双拖鞋,带了只羊皮水袋。

他注视着那点尘土,直到它穿过圣莱·博维茨村,沿着经过平顶山的路继续前进。

"啊!"隐士哼了一声,两眼开始发亮,"维护自己国家的人,他的王国理当扩大,他的和平理当永恒。"

突然,他拄着拐杖,冲下河谷,宛如一只三脚猫,在石头间跳跃,接着便一路滑跌下去。他飞速下滑,激起团团尘土,在风中高高飘散。

平顶山脚下,他钻人灌木丛中,伏身等待,不久便听到骑马人懒洋洋的马蹄声走近了。于是,他开始悄悄地向路边挪动,透过树丛向外窥视。小马出现在拐弯处,身后尘土飞扬。隐士高举双手,冲到路中央。

"祝你好运!"他大声嚷道。见骑马人勒住马,他冲上前去,抓住缰绳,拧着眉头,怒视着马鞍上的人。

他眼里闪闪发亮,好一会儿才开口。"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有一子赐给我们......"接着,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但他却显得伤心起来,"不是他!"他暴躁地朝天空嘟哝着。

骑马人把兜帽往后一摔,哈哈大笑。隐士愤怒地不理不睬,好一会儿才认出对方。

"哦,"他咕哝着,"是你!我以为你早死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本杰明,我把你的浪子带回来了。"说完,保罗师猛拉缰绳,蓝脑袋山羊从马后面跑上前来。看到隐士,山羊咩咩直叫,把系它的绳子绷得紧紧的,"还有......我本来想来看望你。"

"山羊是诗人的。"隐士咕哝着,"他运气比我好,在一次比赛中赢的--尽管他无耻、耍赖,但还算公平。牵回去给他,我劝你别管闲事,世间的欺诈与你无关。再见。"他转身向河谷走去。"等等,本杰明。把你的山羊牵走,否则我就送给农民。我不想让它在修道院里到处乱跑,在教堂里咩咩乱叫。"

"这不是山羊,"隐士耍起了横,"这就是你的预言家看到的异兽,是给女人骑的。我建议你诅咒它,把它轰进沙漠。但是要注意,它分蹄又反刍,说不定是魔鬼。"说完,他闪身避开。

院长的笑容渐渐褪去。"本杰明,你真的对老朋友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回到山上去?"

"嘿。"年迈的犹太人回头喊了一声,气呼呼地继续向前。没走几步,他停下来,回头匆匆一瞥道,"别做出伤心的样子。哈!'老朋友',五年了,你从来没来过这里。"

"没错!"院长嘀咕道。他下马,紧追犹太人,"本杰明,本杰明,我早就想来可我没空。"

隐士停下脚步。"好啦,保罗,既然你来了......"突然,他们哈哈大笑,拥抱在一起。

"好哇,你这坏脾气。"隐士道。"坏脾气?我?"

"哎,我猜,我自己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上个世纪让我特别难受。"

"我听说,有些见习修士来沙漠这一带斋戒,你向他们扔石头。是真的吗?"他注视着隐士,装出一副谴责的样子。

"只扔了些鹅卵石。""无耻的家伙!""好了,好了,保罗。其中有个人还把我错当成我的一个远房

亲戚--叫莱博维茨。他觉得,有人派我来给他送信--或许,是你们当中另外哪个无赖这么想的。我可不想再发生这种事,所以有时就朝他们扔鹅卵石。哈!没人再会把我错当成那个亲戚了,反正他也不再是我的亲戚了。"

牧师满脸疑惑。"把你错当成谁?圣莱博维茨?好了,本杰明!你胡说什么啊!"

本杰明用嘲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把我错当成了我的远房亲戚--叫莱博维茨。所以,我就朝他们扔鹅卵石。"

保罗师彻底糊涂了。"圣莱博维茨一千两百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他突然止住了,小心地凝视着年迈的隐士,"好了,本杰明,我们别再扯那个故事了。你没活十二个世--"

"胡扯!"老犹太人打断了他的话,"我没说发生在十二个世纪前,是在六个世纪前。你们的圣人死了很久才发生的--所以才这么荒谬。当然,那个时候,你们的见习修士比现在的更虔诚、更容易上当。我记得,那人名叫弗朗西斯,可怜的家伙。后来还是我埋了他。我告诉你们可以从哪里挖到他,你们才找到了他的遗骸。"

他们牵着马和山羊,穿过灌木丛,朝水潭走去。院长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老人。弗朗西斯?他心中疑惑。弗朗西斯。对方说的是来自犹他州的可敬的弗朗西斯·杰勒德吗?也许吧一位朝圣者曾经向弗朗西斯透露村子里古老地洞的位置,所以故事发生了--可那时还没有村庄。大约六个世纪前,没错。如今,这个老头竞声称自己就是那个朝圣者?他有时纳闷,本杰明怎么对修道院的历史知道这么多,能编出这样的故事。也许是诗人告诉他的。

"当然,那是我从事我的早期事业时发生的事。"老犹太人继续说,"也许这种错误可以理解。"

"早期事业?""当流浪汉。""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晦恩!诗人相信我。"

"毫无疑问!诗人当然不会相信可敬的弗朗西斯遇到过圣人。那是迷信。诗人宁愿相信弗朗西斯遇到的是你六百年前。这种解释才完全合乎情理,对吧?"

本杰明发出咯咯的怪笑声。保罗注视着他用漏的树皮杯子到水潭里舀水,倒进水袋里,接着又去舀水。潭水混浊,水面爬满了不知名的东西,正如老犹太人的记忆,满是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的记忆不可信吗?他在跟我们所有人闹着玩?牧师搞不懂。除了他自称比玛土撒拉①年龄还大的胡扯之外,老本杰明·埃利埃泽似乎很正常,只是有点古怪。

"喝吗?"隐士递过一只杯子。

院长压住一个冷战,为了不冒犯对方,他接过杯子,把肮脏的水一饮而尽。

"你并不那么讲究,对吗?"本杰明问道,用批评的目光注视着他,"我自己连碰都不愿碰。"他拍着水袋,"这才是人喝的水,那是给牲口喝的。"

院长觉得有点隐隐作呕。

"你变了,"本杰明仍旧注视着他,"你变得脸色苍白,就像干酪,也消瘦了。"

"我病了。"

"你气色不好。如果爬山不会把你累坏的话,到我的小屋来。""我没事。那天我有点小麻烦,医生让我休息。见鬼!要不是重要客人马上要来,我才不管呢。可他马上就到,所以我不得不休息。真烦人。"

他们爬出河谷,本杰明笑着朝他瞥了一眼。他摇晃着花白的脑袋。"骑马在沙漠上走十英里,是休息?"

"对我来说,是休息。还有,我一直想来看你,本杰明。"

"村子里的人会怎么说?"老犹太人取笑道,"他们会认为我们和好了。那会毁了我们俩的声誉的。"

"我们的声誉在市场上值不了多少钱,是吧?"

"没错,"他承认,但又含糊地加了一句,"眼下没错。""你还在等待吗,老犹太?"

"当然!"隐士厉声道。

院长发现爬山有点累。途中他们两次停下来休息,等爬上山顶平地时,他已经头晕目眩,斜靠在瘦长的隐士身上。他胸口开始发闷,警告他不能再劳累了。但这种闷和过去胃里那种打结的感觉不一样。

看到一个陌生人走来,一群蓝头变种山羊四散逃窜,逃到灌木丛中。奇怪的是,尽管没有一点湿气,但平顶山似乎比周围的沙漠更湿润一点。

"保罗,这边请。到我屋里去。"

老犹太人的小屋是个单间,没有窗户,只有石头墙壁,是用 石头散乱地堆叠而成,裂缝很宽,任由风自由出入。屋顶由劣质木杆拼成,大多已经弯曲,上面盖着一层树枝、茅草,还有山羊皮。门口一根矮柱子顶着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有希伯来语符号:

从符号尺寸来看,显然是则广告,保罗院长见了不禁笑道:"本杰明,它什么意思?为这里招来了很多生意吧?"

"哈--还能是什么意思?是说:此地修理帐篷。"牧师哼了一声,表示完全不相信。

"好啊!不相信算了。可要是连这里写的都不信,那你肯定不相信反面写的东西。"

"冲着墙的那面?""当然。"

柱子靠近门口,因此石头与墙壁之间只有几英寸的空隙。保罗弯下身子,朝狭窄的缝隙里窥视。好一会儿,他才辨认出来。可以肯定,石头背面还写着东西,但字体小一点:

"你把石头翻过来过吗?"

"把石头翻过来?你以为我疯啦?在现在这种时候?""背面写着什么?"

"母嗯?"隐士单调地哼哼着,但没有回答,"进来吧,你;錾恫邑不到背后的人。"

"有墙挡着,稍稍有点不方便。""以前就有,不是吗?"

牧师叹息道:"好吧,本杰明,我知道这是别人要你写的。在你房子的'入口处和门上面'。可也只有你才会想着把它面朝下放。"

"面朝里。"隐士纠正道,"只要以色列还有帐篷要修理--可我们先别互相取笑了,你先歇会儿。我给你拿些牛奶,跟我讲讲那个让你担心的客人。"

"如果你想喝的话,我袋子里有酒。"院长道,说着如释重负地躺倒在毛皮堆里,"可我不想谈塔代奥阁下。"

"哦?那个人。"

"你听说过塔代奥阁下?告诉我,你没有走出这座山,却什么事都知道,谁都认识,这是怎么回事?"

"长了眼睛可以看,长了耳朵可以听。"隐士神秘地说。"告诉我,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没见过他。可我猜他是个讨厌鬼。生来就是个讨厌鬼,也许就是个讨厌鬼。"

"生来就是讨厌鬼?告诉我,你相不相信我们会再来一次文艺复兴?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

"吗一一嗯。"

"别神秘兮兮地傻笑了,老犹太,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你肯定有想法。你总是有想法的。为什么要赢得你的信任这么困难?我们不是朋友吗?"

"在某些方面,在某些方面。你跟我还是不一样的。"

"我们的不同跟塔代奥阁下和文艺复兴有什么关系?这两者我们俩不都愿意看到吗?塔代奥阁下是一个世俗学者,与我们之间的区别完全没关系。"

本杰明意味深长地耸耸肩。"区别,世俗学者。"他重复道,吐出这些词,就像扔掉苹果核,"我以前也被某些人称作'世俗学者',有时那些人还为此跟我划清界限,用石头砸我,还用火烧我。""唷,你从来没有--"牧师没有往下说,只是紧皱眉头。又是那种疯狂的胡扯。本杰明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他的笑容也凝固了。院长心想,这下好,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他们中的一个--不管这个所谓的"他们"有形还是无形,就是他们把他赶到这荒郊野外,与他划清界限,用石头砸他,用火烧他?或者,他说的"我",指的其实是"我们"?

"本杰明--我是保罗。托克马达①早就死了。我七十多年前出生,不久也要死了。我敬仰过你,老伙计,你看我的时候,但愿你看到的是佩科斯河的保罗,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本杰明挥挥手,双眼湿润了。"有时我忘了"

"有时,你忘了本杰明只是个本杰明,而不是整个犹太民族。""不!"隐士突然道,双眼再次闪闪发光,"整整三千两百年,我"他没有往下说,紧闭嘴唇。

"为什么?"院长以几乎敬畏的口吻低声道,"为什么你要把一个民族和它过去的重负全揽到自己身上?"

隐士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的神色,双手掩面,喉咙里咕噜着。"你胡说。"

"请原谅。"

"重负是别人压给我的。"他慢慢地抬起头,"我应该拒绝吗?"

牧师喘了口粗气。好一会儿,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呼呼的风声。保罗师心想:这种疯狂有点神性!如今,犹太人都很分散。也许本杰明比儿孙们更长寿,或者不知何故被放逐了。这样一位老犹太人即使流浪几年也可能碰不到同胞。也许在孤独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地相信,自己是最后一个,就这一个,惟一的一个。再说,因为是最后一个,所以他不再是本杰明,而成了犹太民族。他①Tom a sdeTorquemada,十五世纪西班牙宗教法庭庭长,主要负责将犹太人驱递出西班牙。

心里藏着五千年的历史,这些历史不再久远,而是成了他自己_生的历史。他说的"我"与皇室的"我们"刚好相反。

但是,我也是惟一的,同时也是修会的一分子,是整体的一部分,保罗师心想。我的民族也被世人蔑视。但对我来讲,自我和民族之间的区别是清晰的。老朋友,对你来说,却有点模糊。别.人压给你的重负?你就接受了?这有多重?对我来说,又有多重?他试图用肩膀去扛,检验其内容:我是一个基督教修士加牧师,因此,在上帝面前,我应该对自耶稣基督以来所有在地球上呼吸、行走的修士和牧师的所作所为负责,同时也应该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浑身颤抖,开始摇头。

不,不。重负压垮了脊梁。除了耶稣基督,谁都受不了。为一种信仰而受到诅咒已经是重负。忍受诅咒也是可能的,可是能忍受诅咒背后的悖理吗?这种悖理要求一个人不仅为自己负责,还要为同一种族或同二信仰的每一位成员的行为负责?连那也接受?本杰明就在努力做到这一点。

不,不。

然而,保罗师自己的信仰告诉他,重负确实存在,自从亚当。时代开始就已存在重负是由恶魔强加给人的从一开始,就要求每个人对所有人的行为负责;在子宫敞开之前,重负就强加给每一代人,这是原罪的重负。让傻瓜去争论吧。这个傻瓜欣喜若狂地接受了其他遗产:先辈的光荣、美德、成功和尊贵,赐予他"与生俱来的勇气和高贵"只因为他生来是人。除此之外,他个人毫无作为,却能得到这份遗产,但傻瓜对此却心安理得。但是,继承的另一份遗产使他"生来就罪恶、被遗弃",对这份重负他却忿忿不平起来,想置之不理。负担确实很重。但同时,他的信仰告诉他,尽管负担的烙印依然存在,但重负已经由供奉在圣坛十字架上的那个人从他身上拿下。与原先诅咒的重压相比,烙印的束缚不算太严。但这些话他对老人却说不出口。本杰明在寻找另一个。最后一位老希伯来人独自坐在山上,为犹太人而悔过,等待弥塞亚①,等待着,等待着,于是

"上帝感谢你,因为你是一个勇敢的傻瓜,一个明智的傻瓜。""哼嗯!明智的傻瓜!"隐士学着他的话,"可你总是喜欢悖论和神秘,是吧,保罗?要是某个东西本身没有矛盾,你就不感兴趣,是吧?你要在单一中寻找三位一体,在死亡中找生命,从愚笨中找智慧。常识对你来说实在太平凡了。"

"本杰明,感到责任是智慧。但认为你是独自承担,那就是愚笨。"

"不是疯狂?"

"也许有一点。倒也算得上是勇敢的疯狂。"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扛不住,自从上帝再一次召唤我,我就是这种想法。但是,我们讲的是同一件事情吗?"

牧师耸耸肩膀。"你称之为被选中的负担。我称之为原罪的负担。两者隐含的责任都是一样的,尽管我们说的不一样,表达时分歧很大,我们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其实根本无法宣之于口它是要用心灵的沉寂来表达的。"

本杰明咯咯笑道:"好啦,听到你最终还是承认了,我很高兴,哪怕你说你其实什么都没说过。"

"别扯淡了,你这恶棍。" 。"可你说话总是没完没了,绕着弯维护你的三位一体论,可事实上上帝根本不需要你的维护。对,?"

①犹太人期盼的轰国救主。

牧师脸有点红,沉默不语。

"嘿!"本杰明尖叫着上蹦下跳,"我总算让你开口争论了一次!哈!不过你别在意,我自己也说了很多。我也不是太肯定,上帝指的和我说的是同一回事。我想这不该怪你,三位一体肯定比一位一体更容易把人的脑瓜子搅昏。"

"亵渎上帝的老东西!我确实想听听你对塔代奥阁下的看法,想到什么说什么。"

"为什么向可怜的老隐士征询意见呢?"

"因为,本杰明·埃利埃泽,约书亚①的孩子,如果这么多年等待一个不会来的人还不能给你智慧,至少也能让你变得精明。"老犹太人闭上双眼,仰面朝向天花板,诡诈地一笑。"侮辱我,"他用嘲笑的口吻道,"责骂我,引诱我,迫害我--可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会说'哼--嗯'!"

"不!我要说,他已经在这里了。有一次,我看到过。""什么?你在说谁?塔代奥阁下吗?"

"不!还有,保罗,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麻烦,否则我才不想预言呢。"

"好吧,一切都是从科恩霍尔修士的灯开始的。"

"灯?哦,是的,诗人提过。他预言,这灯肯定不行。"

"诗人照例又错了。他们这么跟我说的,我没有去看测试。""那就是说灯可以用?太好了,那又会引起什么呢?"

"引起了我的困惑:我们离某个东西的边缘有多近?或者说,离海滨有多近?地下室里的电物质!不知你是否意识到,过去两个世纪中事情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①泛指犹太人。

很快,牧师详细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隐士耐心地听着,直到阳光开始透过西墙的缝隙照射进来,在灰尘弥漫的空气中留下条条光柱,闪闪发光。

"本杰明,自从上个文明消亡之后,《大事记》成了我们特殊的研究领域。我们一直保存着。可现在怎么办?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鞋匠,想在鞋匠村里卖鞋。"

隐士微笑道:"要是他做的是一种特殊的好鞋,还是可以卖出去的。"

"恐怕,世俗学者已经开始宣布要做这种鞋了。""那就趁你还没有被毁掉之前,退出制鞋业。""这是一种可能性。"院长承认,"然而,想起来还是不太愉快。

十二个世纪了,我们一直是黑暗汪洋中的一个小岛。我们觉得,收藏《大事记》的工作吃力不讨好,但却是一份神圣的职责。这只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工作,我们一直充当搬运人和记忆人,很难想像,这工作马上就要完了--很快就变得没有必要。无论如何都让人不能相信。"

"所以你在地下室造些怪玩意,想胜过其他'鞋匠'?""我必须承认,好像是那么回事--"

"为了领先世俗之人。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造个飞行器,还是重新制造出分析机器?要么,也许利用玄学,战胜他们的头脑。""老犹太,你在羞辱我。要知道,我们首先是耶稣基督的修士,这种事情我们是不做的。"

"我没有羞辱你。我觉得耶稣基督的修士造飞行器也没什么与教义不符,尽管造一个祈祷机器更符合他们的身份。"

"混蛋!向你泄露秘密真是损害我们修会的利益!"

本杰明得意地笑道:"我不同情你。你收藏的书可能时代久远,但却是世人写的,他们会来拿走。你们当初就不应该介入俗务。"

"啊!现在你愿意预言了!"

"我才不愿意呢。'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这是预言吗?不,只是对信仰的断言,而且事实正是如此。世俗之人也在努力,所以我断定,他们会把你给予他们的一切全部吸收,再抢走你的工作,然后谴责你是个老废物。最终,他们会完全忽视你。这是你自己的错,我给你的书应该已经足够。是你要介入俗务,当然应该承担一切后果。"

他在胡说八道,但他的预测却与保罗师的恐惧不谋而合。这让牧师心神不宁,神色黯然。

"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听。"隐士道,"但要我作预言的话,我要先看看你们的发明,或者见过这个塔代奥阁下之后才行顺便说一下,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如果你要我提建议,那得等到我更详细地研究了这个新时代以后。"

"好吧,可你从来都不来修道院,看不到灯的。""我不喜欢你们那里糟糕的饭菜。"

"你也见不到塔代奥阁下,因为他从另一个方向来。如果你要等到一个时代开始之后,再去研究它的内容,那预测它的到来未免太迟了。"

"胡说。未来还没诞生之前朝子宫乱捅一气不利于它的健康。我得等然后我才能预言它早就开始了,而且它不是我在等待的对象。"

"你的看法真乐观!那你在等待什么?""曾经朝我大喊大叫的那个人。"

"大喊大叫?"

"'拉撒路出来①!"'

"荒唐!"

"哼--嗯!跟你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他来,可有人要我等那"他耸耸肩,"我就等喽。"过了片刻,他闪烁的双邯眯成一条缝。突然,他热切地向前靠过来,"保罗,让这个塔代璧阁下从平顶山脚下经过。"

院长装出恐惧的样子,直往后退。"跟朝圣者搭腔!骚扰见乏修士!我得叫诗人老兄整整你!让他降临到你身上,永远附身。群大人阁下经过你的窝!太过分了!"

本杰明又耸耸肩。"很好,那就当我没说。我们就期望这个阁下这次会站在我们这边,而不是站在其他人那边。"

"本杰明,其他人?"

"玛拿西①,居鲁士②,尼布甲尼撒③,法老,恺撒,汉尼根二世要我继续说吗?撒母耳④警告我们提防他们,却又让他们一个个出现。他们身边有了智者辅佐,变得前所未有的危险。这耐是我要给你的忠告。"

"好吧,本杰明,我受够了,五年之内都受够了。所以"你在侮辱我,责骂我,引诱我"

"别说了,我得走了,老伙计,时候不早了。""那?你那神圣的肚子好了吗?能骑马吗?""我的肚子?"保罗院长止住了,思索着,发现最近几周里

此刻自己最舒服自在,"还用说吗?已经烂透了,"他抱怨道,"吵


①约瑟的长子,引诱犹大和耶路撒冷的居民,以致他们行恶比耶和华在以《列人面前所灭的列国更甚。

②居鲁士大帝,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开国君主,据《圣经》记载,曾释放巴}伦犹太人囚虏,并能向征服者学习,在与游牧民族马萨格泰人作战中被杀。

③尼布甲尼撒二世,巴比伦国王,侵占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攻占并焚毁耶路求冷,将大批犹太人掳到巴比伦,在位时兴建了巴比伦塔和空中花园。

④撒母耳,基督教《圣经》故事人物,希伯来领袖和先知。


了你的建议之后,我的肚子还能是什么样子?""没错上帝是仁慈的,而且公正。"

"祝你好运,老伙计。科恩霍尔修士重新发明飞行器以后,我会派些见习修士来朝你投石头。"

他们深情地拥抱。老犹太人送他到平顶山边缘。本杰明伫立着,身上裹着祈祷披巾,其优良的质地与束腰的粗麻布形成鲜明对比。院长沿路下山,骑马回修道院。保罗师路上仍旧可以看到他:日落时分,隐士站在那里,黄昏天空衬映着他瘦长的身影,他面朝沙漠,鞠躬、祈祷。

"上帝,记住您所有的仆人,"院长低声道,接着说:"愿他最后在掷刀游戏中赢得诗人的眼球。阿门。"


17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战争就要爆发了。"新罗马来的使者说,"雷拉多所有的部队都已投入大平原。疯熊已经拔营而起。大平原上正在上演一场持久的游牧风格的骑兵大战。奇瓦瓦国正从南面威胁雷拉多。因此,汉尼根准备把德克萨卡纳的部队派往格兰德河--协助'保卫'前线。雷拉多人完全同意他的做法。""戈拉尔德国王是个大傻瓜!"保罗师道,"不是有人警告过他,汉尼根会背叛他的吗?"

使者笑道:"即使我们碰巧知道,梵蒂冈的外交部门也会保守国家秘密的。免得我们被指控从事间谍活动,我们总是非常小,

"有人警告过他吗?"院长再次问道。

"当然。戈拉尔德说教皇的使节在向他撒谎,他指责教会在天谴盟国之间挑起纷争,试图加强教皇的世俗权力。这个白痴甚至把使节的警告都跟汉尼根说了。"

保罗师眉头一皱,吹了一声口哨。"那汉尼根做什么了?"使者犹豫起来。"我想我可以告诉您:阿波罗老爷已被捕。汉尼根下令扣押他的外交文件。新罗马正在商讨将德克萨卡纳全国排斥于圣教之外。当然,汉尼根已经被自动逐出教会,但很多德克萨卡纳人似乎并不在乎。您肯定也知道,至少有大约百分之八十的人崇拜迷信,统治阶级中的天主教徒从来都只占很小_部分。"

"那现在马库斯危险了。"院长难过地咕哝道,"还有塔代奥阁下情况怎样?"

"我觉得,眼下他要经过大平原,身上不带几个枪眼已经不太可能了。显然他本来就不想来。不过,院长神父,我对他的境况一无所知。"

保罗师皱眉蹙额,显得十分痛苦。"如果是因为我们拒绝把材料送到他的大学,因而导致他被杀"

"院长神父,别内疚。汉尼根会关照他的。我不知道阁下怎么来,但我敢肯定,他会平安到来。"

"我听说,世界不能失去他。哎告诉我,为什么他们派你把汉尼根的计划通知我们?我们在丹佛帝国,我觉得,这个地区不会受影响。"

"啊,可我才刚开始,还没说完呢。汉尼根希望最终能统一大陆。在牢牢控制雷拉多以后,他会打破压制他的包围圈。那么下次行动就是对付丹佛。"

"但补给线不是要通过游牧人的国家吗?好像不可能。"

"是很困难。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肯定会有下次行动。大平原在地理上构筑了一道天然屏障。要是那里人口减少,汉尼根会觉得,他的西线绝对安全。但因为游牧部落的缘故,大平原周围的所有国家已经团结起来,在游牧领土周围组建了永久性军队来遏制他们。征服大平原的惟一办法是控制两条肥沃的狭长地带,位于东西两边。"

"可即使这样,"院长感到疑惑,"游牧人"

"汉尼根已经制订了计划来对付他们,十分恶毒。疯熊的士兵能轻松对付雷拉多的骑兵,但他们不能对付牛瘟疫。大平原上的部落对此还不了解。可当雷拉多人开始惩罚那些游牧人对边境的进攻时,只要赶着几百头病牛,与游牧人的牧群混在一起就行。这是汉尼根的主意。结果是饥荒,到那时,在部落之间挑起矛盾就简单了。当然,我们并不知道所有细节,但他的目标是要建立一支由他控制的傀儡首领领导的游牧军团,由德克萨卡纳提供武器,听命于汉尼根,准备向西扫荡山区。真要这样的话,首批破坏者就会经过这个地区。"

"可为什么?汉尼根肯定不会把野蛮人当成可靠的军队。就算他们能毁坏一个帝国,也不可能控制它。"

"不,大人。等游牧部落瓦解了,丹佛被削弱之后,汉尼根便可以轻松收拾残局。"

"那拿他们怎么办呢?到那时帝国肯定已经不再是一个富裕的帝国了。"

"是不富裕,但四周都安全了。他就处于有利地位,可以向东面或东北面出击。当然,在这之前,他的阴谋可能失败。但不管最终是否失败,这个地区还是面临在不久的将来被蹂躏的危险。应该采取措施,保障修道院在未来几个月内的安全。我有一些指示,要与你讨论有关保障《大事记》安全的问题。"

保罗师感觉黑暗开始渐渐围拢。在十二个世纪之后,世界出现了一丝希望--接着,一个无知的国君来了,与一群野蛮的游 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我们把他们挡在墙外整整一千年,"他咆哮着,"我们可以再阻止他们一千年。在贝林人拥人的时候,这个修道院被围攻了三次。在维萨里昂分裂的时候,又围攻过一次。我们会把书籍保全的。我们用那种方法保存我们的书籍已经有些时日了。"

"可大人,现在出现了一种新的危险。""是什么?"

"大量的火药和霰弹。"

圣母升天节来了,又过了,可还是没有德克萨卡纳部队的消息。修道院的牧师们开始向朝圣者和旅行者们提供个人许愿弥撒。保罗师一点早餐都吃不下。私下有人传说,考虑到大平原上的危险,他正在以苦行赎罪,原因是他邀请了那位学者。

嘹望塔上随时有人值班。院长本人也经常爬上院墙向东嘹望。在圣伯纳节晚祷开始前不久,见习修士报告依稀看到远处尘土飞扬,但由于夜幕降临,没人能分辨出其他情况。不久,晚祷开始了,但门口还是没人出现。

"可能是他们的先头人员。"高尔特副院长猜想。

"可能是值班修士的幻觉。"保罗师否定了副院长的猜测。"如果他们在十英里外的地方扎营呢--"

"今晚夜空明朗,我们塔楼上能看到他们的火光。"

"还有,大人,月亮出来以后,我们可以派个人骑马过去""哦,不。很有可能被误射。如果真的是他们,他们一路上会随时准备开枪,特别是晚上。我们不妨等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盼望已久的马队从东面出现了。从院墙顶上,保罗师眨眨眼,眯缝着眼,朝炎热干燥的沙漠眺望,努力用近视的双向远方。马蹄激起的尘土向北面飞扬。只见马队停下来了,

正商量着什么。

"我好像看到有二三十个人。"院长恼怒地揉揉眼睛,抱怨道, "他们真有那么多人?"

"大概吧。"高尔特道。

"我们怎么招待他们所有人?"

"院长大人,我想那些穿着狼皮的不用我们招待。"较年轻的牧师生硬地说。

"狼皮?"

"游牧人,大人。"

"守住院墙!关闭大门!设置障碍!准备好""等一下,大人,他们不全是游牧人。"

"哦?"保罗师又转身嘹望。

商议结束了。那些人互相挥手,队伍分成两支,人多的那支朝东面疾驰回去。剩下的人注视片刻,然后勒着马走了几圈,朝修道院飞奔过来。

"六七个有些还穿着制服。"他们靠近的时候,院长咕哝着。

"是阁下一行,我敢肯定。"

"可与游牧人在一起?还好,昨天晚上我没让你派人骑马过去。他们与游牧人在干什么?"

"好像是向导。"高尔特神父低沉地说。"狮子多么友好地躺在羔羊身旁!"骑马人到了门前。保罗师干咽了一下,"好啦,神父,我们最

好去迎接他们。"他叹息道。

客人们在院子外勒马止步,等牧师们从院墙上下来。其中一位走出人群,阔步上前,跨下马匹,递上文件。

"佩科斯河的保罗师,院长?"

院长鞠躬致意。"愿为您效劳。塔代奥阁下,以圣莱博维茨的名义欢迎您。以他修道院和那些等候您到来的四十代修士的名义欢迎您。请随意。我们愿为您服务。"都是真心话,·这些话多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保罗师听到对方喃喃地简单作答,慢慢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学者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感觉热情立刻消退。那双冷漠的眼睛冷淡、锐利、黯然无光、怀疑、贪婪、傲慢。它们正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毫无生气的古董。

此刻就是跨越十二个世纪鸿沟的大桥,保罗热忱地祈祷祈祷早年那位殉教的科学家能通过他与明天握手。确实有条鸿沟,那就是平原。院长突然感到自己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在时间的长河里,他被搁浅在沙洲的某处。也根本没有真正的桥梁。

"来吧。"他和蔼地说,"维斯克莱尔修士会照料你的马。"

他安排客人们安顿下来,然后独自回到书房。木头圣人脸上的笑容使他莫名地想起老本杰明·埃利埃泽的嘲笑,说:"世人也. 在努力。"

18

"现在与约伯的时代有些相似。"诵经师修士从餐厅的诵经台上开始诵读:

"上帝的孩子们来到上帝面前,撒旦也在其中。"上帝对他说:'撒旦,你从哪里来?'

"撒旦跟往常一样回答:'我环游地球,漫步地球。'

"上帝对他说:'你觉得那个单纯而正直的国君,就是我的仆人某某,嫉恶如仇、热爱和平吗?'

"撒旦回答:'某某畏惧上帝,对上帝不敬吗?您没有赐予他土地和财富,没有赐予他强大的国家吗?可您只要稍微伸一下手,让他拥有的东西减少,让他的敌人强大;然后看看他是否仍敢当面亵渎您。'

"上帝对撤旦说:'瞧他现在拥有什么,让它变少。由你去办。'"撒旦离开上帝,回到世间。

"现在某某国君不像圣约伯,他的土地受到麻烦的困扰,他的人们没有以前富有;他看到敌人更加强大,害怕起来,不再信任上帝,心想:趁敌人还没拿剑,在他征服我之前,我必须先发制人。"那时就是如此,"诵经师修士道,"地球上的国君们对上帝的法令置之不理,显得傲慢无比。他们心里都想着,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其他国君的意志战胜他。由于地球上的权贵互相竞争,都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依靠阴谋、背叛和欺骗寻求统治,至于战争,他们万分畏惧,为此战栗。上帝允许那个时代的智者学习破坏世界的方式,把天使长的利剑交到他们手里,从前正是这把利剑打败了明亮之星①。人类和国君可能畏惧上帝,在至高无上的上帝面前屈膝。但他们并没有谦卑之心。 "撒旦对某个国君说:'别怕用剑,智者们说这样会毁了世界,他们是在欺骗你。别听弱者的劝告,因为他们非常敬畏你,阻止你对付敌人。出击吧,你会成为万物之王的。'

"国君真的听从撒旦的话,召集王国的所有智者,号召他们献计献策,想出一些方法破坏敌人,在国内又不招致民愤。可大多数智者说:'大人,这_禾可能,因为我们给您的利剑,敌人也有。它如地狱之火一般灼热,如太阳一般炽烈,因为点燃了它的正是太阳。'

①早期基督教教父著作中对堕落以前的撒旦的称呼。

那你们要替我再铸造一把,要比地狱热上七倍。...国君下令道。他的傲慢已经超越了法老王。

"他们中很多人都说:'不行,大人。别让我们做这事;要是我们为您点燃这种火,光浓烟也会呛死很多人。'

"此刻,听了他们的回答,国君非常生气。他怀疑他们背叛了自己,于是派密探到他们中间,引诱他们,考验他们;智者们害怕了。他们中有些人改变了回答,说不应该惹他发火。他三次问他们.他们三次回答:'不,大人,如果您做了,您自己的子民也会死的。'可是其中一个巫师犹如叛徒犹大,说话圆滑,背叛了其他修士,对所有人撒谎,让他们不要害怕辐射魔鬼。国君相信了这个名叫黑暗的骗人智者。他让密探在人们面前指责众多智者。由于害怕,那些不太明智的智者投其所好,给国君出主意:'武器可以使用,只是不要超过某个界限,否则肯定会毁掉一切。'

"国君用新型火焰猛烈攻击敌人的城市。整整三天三夜.他猛烈的炮火和铁鸟把愤怒倾泻在那里。每个城市上空都出现了一个太阳,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顷刻间城市消亡了,如蜡在火炬下熔化一般。那里的人们在街上静止了,皮肤冒烟,如同被扔到炭堆上的木柴。等太阳的狂暴褪去时,城市到处在熊熊燃烧,天空雷声轰鸣,仿佛大槌,要彻底将它捣碎。毒烟飘落到各地,到了晚上,大地一片通红,遍地余烬。余烬的灾难导致脱皮、脱发,血液在血管中坏死。 '

"地球上臭气冲天。地球如同所多玛和蛾摩拉②的废墟.就连那个国君自己的土地也未能幸免,因为敌人进行了复仇,用火焰进行还击,让他的城市也被火包围。屠杀的恶臭令上帝作呕,①日语中的意思为"闪光轰鸣",最初是由广岛原子弹的受害者给原子弹取的名字。

《圣经.旧约》的《创斗纪》巾 囝屡民罪囊;军舌而赫}弃#鳃晶士如于是对某某国君说:'燃烧造成的是什么后果?你都摆在我面前了。从屠杀地升起的是什么味道?你为我屠杀了绵羊还是山羊?还是给了我一头牛?'

"国君无言以对,于是上帝说:'你屠杀了我的孩子。'

"上帝将他和叛徒黑暗一起处死。接着,地球上瘟疫蔓延,疯狂降临人类。他们用石头砸那些活着的智者和权贵。

"但是,那时有个人叫莱博维茨,年轻的时候像圣奥古斯丁,喜欢世间的智慧胜过上帝的智慧。可此刻,他看到那伟大的知识,尽管本身是有益的,却不能拯救世界,于是对上帝忏悔......"

院长重重地敲击桌子,诵读古书的修士立刻不作声了。

"您只有这一种记录吗?"塔代奥阁下问,一边勉强地对着书房对面的院长微笑。

"哦,有几种版本,只是在细节上略有差别。没人知道是谁首先发起攻击--那已经没关系了。诵经师修士刚才读的是在圣莱博维茨去世几十年后写的--在再次允许写作之后--可能是最早的版本之一。作者是一位年轻修士,他本人也没能在毁灭中活下来;这是他从圣莱博维茨的追随者那里获得的二手资料。那些追随者包括最初的记忆人和搬书人。他喜欢模仿圣经。我怀疑是否存在对烈焰灭世完全准确的描述。烈焰灭世一旦开始,规模太大,没人能够看到整个画卷。"

"这个叫某某的国君在哪里?还有那个叫黑暗的人?"

保罗院长摇摇头。"就连作者都不敢肯定。我们已经把足够的碎片拼合起来,因为从这些描述中可以看到,在大毁灭之前,就连那时的一些小头目都手握这种武器。所描述的情形在不止一个国家存在。某某和黑暗也可能是集团称谓。"

"当然,我也听说过差不多的故事。显然,曾经发生过骇人听闻的事件。"阁下道,接着突然说:"可等我着手研究--我怎么称呼它呢?"

"《大事记》。"

"当然。"他叹了口气,朝角落里的圣人塑像茫然微笑,"明天是不是太早?"

"要是你想,可以马上开始。"院长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

地下室里到处是昏暗的烛光,只有几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学者修士穿梭于各个隔问。安布鲁斯特修士借着一点烛光,坐在他位于石头楼梯脚下的狭小隔间内,神情沮丧地钻研档案。

在道德神学隔间里亮着一盏灯,一个穿着长袍的人蜷缩着,阅读古老的手稿。一般晨祷刚过的时候,修士们在修道院各处各司其职,厨房、教室、花园、马厩和办公室,图书馆几乎空无一人,直到傍晚圣读①的时候才有人过来。然而,今天早上,地下室比较拥挤。

三个修士站在新机器后面的阴暗处,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他们双手插在袖子里,注视着站在楼梯脚下的第四个修士。这个修士正耐心地仰望站在楼梯平台上、注视着楼梯入口的第五个修士。

科恩霍尔修士像个焦急的父亲,对着装置冥思苦想,但等到再也找不到线头可摆弄,再也不能进一步调整的时候,他退入自然神学隔间,继续查阅、等待。他本来可以最后简要地对工作人员嘱咐一番,但是他选择了沉默。等待的时候,即使脑子里闪过觉得个人的顶峰时刻即将到来的念头,修士发明者的脸上也没有①lectiodevina,是指修士们的"精神阅读"活动,就是用圣经文本来沉思.这里的devina是误拼.正确拼写应该是divina。

丝毫流露。由于院长本人都不屑于观看机器演示,科恩霍尔修士没有流露出对掌声的渴望,他甚至没有以责备的目光瞥保罗师一眼。

楼梯口传来嘘声,尽管声音很轻,早些时候也有过几次假警报,却再次使地下室里警觉起来。可敬的阁下事先并不知道在地下室里有奇特的发明正等着他去视察。要是事先跟他提起过,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院长神父显然要让他们都白等一场。这些都是没有说出口的秘密,他们只能一边等待,一边互相交换眼色示意。

这次警告的嘘声产生了结果。站在楼梯口的修士庄严地转过身,朝下面楼梯平台上的第五个修士点头示意。

"起初,神--①"他低声道。

第五个修士转过身,朝楼梯脚下的第四个修士点头示意。"创造天地,"他低声道。

第四个修士转向机器后面的三个人。"但是,地是空虚混沌。"他宣布。

"渊面黑暗,"修士们齐声道。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科恩霍尔修士喊道,一边把书放回书架,搞得链子叮当作响。

"感谢造物者神灵,"所有人都回应道。

"于是神说:'要有光,"'发明者以命令的口吻道。

楼梯上的守夜人下来各就各位。四个修士转动踏车。第五个修士守侯在发电机旁。第六个修士爬上书架梯子,在梯子顶上坐定,头撞到了拱门的顶部。他拿过被烟熏得油腻腻的黑色羊皮纸面罩,戴在脸上保护双眼,然后寻找灯架和翼形螺钉,科恩霍尔①以下均引自《圣经.创世纪》。


修士从下面不安地注视着他。

"于是就有了光,"他找到螺钉的时候说道。"神看光是好的,"发明者对第五个修士喊道。第五个修士手持蜡烛,俯身查看发电机,最后看一眼接触器。

"他把光暗分开了,"他最后说道,继续选读。

"神称光为'昼',"踏车小组齐声道,"暗为'夜'。"接着,他们用肩膀扛动旋转栅门的梁。

轴承吱吱嘎嘎作响,车轮发电机开始转动。修士们拉紧发动机,口中还念念有词,此时机器低沉的嗡嗡声变成了呜呜声,接着又发出嘎嘎声。车轮的制动棒随着速度加快,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看守发电机的修士焦急地注视着。"夜幕降临,"说完,他舔舔两根手指,然后拿它们去碰接头。噼啪爆出一点火花。

"有晚上!"他尖叫道,往后一跳,弄得一瘸一拐。"有早晨,这是第一天。"

"开始!"科恩霍尔修士喊道,这时保罗师、塔代奥阁下和助手走下楼梯。

书架梯子上的修士撞上了拱门。尖叫一声"哎哟!"--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地下室,使人感到头晕目眩。十二个世纪里,地下室里从未这样明亮过。

队伍停在楼梯上。塔代奥阁下倒抽一口冷气,一边用母语咒骂了一声。他后退一步。院长从未目睹过发电机的测试,也从未相信过那些异想天开的狂言。他脸色煞白,话才说到一半便哑口无言。阁下的助手吓得全身僵硬了片刻,突然撒腿就跑,一边还尖叫着"火!"

院长划了个十字架。"没想到是这样!"他低声道。

虽然最初受到闪光的惊吓,但学者还是显得沉着冷静。他目光凝重地勘察地下室,注意到发动机,还有修士们正在拉紧的发

电机的梁。他目光沿着包扎的电线游动,注意到梯子上的修士,思忖着车轮发电机的含义。一名修士两眼低垂,站在楼梯脚下等待。"不可思议!"他低声道。

楼梯脚下的修士鞠躬表示欢迎,也带着几分瞧不起。蓝白色的强光在房间里留下摇曳不定的影子,烛光在光束中变成缕缕微光,显得模糊不清。

"与一千个火把一样亮,"学者轻声道,"肯定是古代不!不可思议!"

学者走下楼梯,精神恍惚,在科恩霍尔修士身边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好一会儿,他才踏上地下室地板。他什么都不碰,什么都不问,只是仔细打量着一切。他在机器周围徘徊,审视着发电机、线路和电灯。

"简直不可能,可

院长回过神来,走下楼梯。"特许你说话!"他低声对科恩霍尔修士道。"跟他聊聊,我感觉有点头晕。"

修士面露喜色。"您喜欢吗,院长大人?"

. "恐怖。"保罗师气喘吁吁地说。

发明者神色憔悴。

"这样对待客人,太不像话了!吓得阁下的助手魂飞魄散。我太没面子了!"

"是啊,是太亮了些。"

"可怕!去跟他聊聊,我得想个办法道歉。"

学者疾步上前,显然,根据观察,他已经做出了判断。他紧绷着脸,举止轻快。

"一盏用电的灯,"他说,"这几百年来,你们是怎么把它保存下来的?我们这么多年才形成一种理论"他感觉有点窒息,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仿佛自己成了骇人听闻的恶作剧的受害者。

"你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呢?有什么宗教意义吗是什么"他一头雾水,没有往下说,只是摇摇头,环视周围,似乎在寻找出口。"你误解了,"院长无力地说,一边抓住科恩霍尔修士的手臂。"看在上帝份上,修士,快解释!"

冒犯了行家的自尊,便无法慰藉--那时没有,也永远不会有。


19


在地下室不幸事件之后,院长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弥补那不快的一刻。塔代奥阁下毫无记仇的迹象。听了发明者对最近机器设计和生产的详细描述,学者甚至因为自己对事件唐突的评价而向主人们道歉。可道歉只让院长进一步相信,错误严重了。在这个事件中,学者成了一位登山者,登上"从未被人征服的"高度,却发现对手名字的首字母记在山顶的石头上--而且对手事先只字未提。保罗师心想,因为我们的做法,他肯定受到了沉重打击。

学者认定(带有一种也许因尴尬产生的坚定)光线质量上乘,有些日久易碎的文件原先用烛光都无法辨认,现在光线明亮得足可以仔细审读。要不是他坚持,保罗师会立刻把灯从地下室拿走。但是,塔代奥阁下坚持说他喜欢灯光,后来却发现至少需要四个见习修士或候补见习修士轮班才能启动发电机,调整电弧间距;于是,他请求把灯拿走--接着,轮到保罗坚持灯应该留在那里。学者在修道院开始了他的研究。他时常注意到三个见习修士在辛苦地转动发动机,另有一个修士在梯子顶上保持电灯不灭,并不断调整,被强光照得头昏眼花--正是这种情形让诗人作了一首诗,无情地抨击造成这种尴尬局面的魔鬼,以及他假借忏悔和

抚慰的名义犯下的各种暴行。

整整几天,阁下和助手研究图书馆、文件和修道院的档案,还有《大事记》--仿佛通过确定牡蛎确实存在,他们可以证明珍珠可能存在。科恩霍尔修士发现学者的助手跪在餐厅门IEl,好一会儿,他都以为这家伙是在对着门上圣母玛利亚像进行某种特殊的祈祷。但工具的碰撞声打破了他的幻想。助手把木匠的水准仪放在入处,测量修士们几个世纪穿拖鞋在石头地板上磨出的凹面。

"我们正在想办法确定日期。"科恩霍尔问他的时候,他答道,"自从石头放到这里,每人每天三餐,进出的人数很容易估计。因此这似乎是个好地方,可以确定一个磨损率标准。"

科恩霍尔不禁对他们的仔细周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这样的做法同时让他困惑不解。"修道院的建筑档案完整。"他说,"它们能准确地告诉你每幢楼、每间厢房的建造时间。干吗不省点时间呢?"

那人傻乎乎地抬头瞥了一眼。"我的主人有一句格言:'纳约不说话,所以从不撒谎。"

"纳约?"

"红河人的一位自然神。当然,他只是打个比方。客观证据是最终的权威。档案记录人可能撒谎,可自然不会。"他注意到修士的神色,急忙补充说,"我不是说有什么假的,只是阁下相信,一切都必须以客观事物为参照。"

"有趣的看法。"科恩霍尔咕哝着,弯腰查看那人画的地板凹陷剖面草图,"咦,这跟马耶克修士说的正态分布曲线差不多。太怪了!"

"并不怪。脚印偏离中心线的概率一般遵循正常误差函数。"科恩霍尔被深深吸引住了。"我去叫马耶克修士。"他说 对于客人审视房屋,院长显得有点外行。他问高尔特:"他们为什么要绘制我们工事的详图呢?"

副院长显得很惊讶。"我从没听说过。您是指塔代奥阁下--""不。是与他同行的军官。他们干得有条不紊。"

"您怎么发现的?""诗人告诉我的。""诗人!哈!""不幸的是,这次他说的是事实。他偷了他们的一张草图。"

"还在您手上?"

"不,我让他还回去了。可我不喜欢,不吉利。""我猜,诗人向您开价才把这消息卖给你的吧?""说也哿隆,他没有。他什么也没考虑,就说不喜欢学者。自从他们来了以后,他就四处徘徊,喃喃自语。""诗人向来都爱嘀嘀咕咕。"

"可从来都没有认真过。"

"您为什么觉得他们在画图呢?"

保罗表隋严肃。"除非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否则我们只能认为他们的兴趣极具专业性。作为一个有城墙的城堡,修道院是成功的,从未遭受围困和攻击,也许是这一点引起了他们的专业兴趣。...高尔特神父若有所思地放眼向沙漠东边望去。"想想看,要是有支军队打算穿过大平原,向西进攻,他们也许要在这个地区的某个地方建立驻地,然后才能向丹佛进发。"他沉思片刻,开始警觉地朝四下张望,"这里有个现成的堡垒!"

"恐怕,他们这样考虑过。"

"你觉得他们是被派来当间谍的?"

"不,不!汉尼根也许根本不熟悉我们的情况。可他们在这里了又是军官.他们忍不住要到处看看,熟悉情况。很有可能,识尼根不久就对我们了如指掌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不知道。"

"为什么不跟塔代奥阁下谈谈呢?"

"那些军官不是他的下人。他们只是派来的护卫队,保护他的。他能做什么?"

"他是汉尼根的亲戚,他有一定权力。"

院长点点头。"我会想个办法,跟他谈谈这事。但是,我们还是先等等,看事态怎么发展。"

接下来的几天里,塔代奥阁下完成了对牡蛎的研究,发现不是假蛤蜊,对此他显然很满意,接着开始关注珍珠。但任务并不简单。

大量摹本被仔细审阅。更珍贵的书本从书架上取下来的时候,链子当啷作响。至于部分损坏或磨损的原稿,光信任摹写人的理解和目光似乎并不明智。真正的手稿可以追溯到莱博维茨时代,存放于密封的桶里,在特殊的储藏室里保存了不知多久,此时也被取了出来。

学者的助手整理出了几磅笔记。过了五天,塔代奥阁下加快节奏。他的行动举止反映出他内心的热望,仿佛饥饿的猎狗嗅到了美味猎物的气味。

"太好了!"他时而欢欣鼓舞,时而心存疑虑,"十二世纪物理学家的论文片段!方程式甚至具有连续性。"

科恩霍尔扭头向身后看。"这我见过,"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一点儿也看不明白。主题重要吗?"

"我还不敢肯定。其中的数学原理真美妙,妙不可言!瞧这儿--这个表达式--注意它的形式非常简略。根号下面的这个东西--好像是两个导数的推算结果,可它代表的是一系列导数。"

"怎么会呢?" '

"指数排列成一个展开的表达式,否则它不可能代表直线积分,而作者说它就是。妙极了!看这里--这个看似简单的表达式。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显然,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等式,而是一个等式系统,形式非常简略。我花了几天时间才弄明白,作者考虑的是其中的关系--不仅仅是量跟量的关系--而是整个系统与其他系统的关系。我还不知道所有涉及的量,但数学的精妙真是--真是太好了,而且不张扬!哪怕只是个骗人的把戏,那也是受了神灵的启示!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可就走运了,简直难以相信。无论如何,都太好了。我一定要看看最早的摹本。"又一个铅封桶滚出储藏室,被打开,图书馆馆长修士见了不禁呻吟起来。许多谜团十二个世纪以来一直无从索解,这位世俗学者仅仅花了两天时间就揭开了疑团的一角。但这并没有让安布鲁斯特产生丝毫佩服之情。对《大事记》的保管人来说,每个桶的打开都代表着桶内东西生命的缩短。他并不掩饰反对整个做法。馆长修士终身的工作就是保存书籍。在他看来,书籍存在的主要原因就是它们可以永久保存。使用是次要的,如果使用会威胁书籍的寿命,那就应该避免。

随着时间的推移,塔代奥阁下对工作的热情日益高涨。阁下翻阅某些洪水灭世前的科学文本之后,完全打消了原先的怀疑。院长看在眼里,松了口气。学者并没有明确表示他打算研究的范围。也许起初目标不明确,可现在,他工作仿佛在执行计划,进行得条理清楚、目标明确。保罗师感觉到某些东西即将脱离黑暗,进入黎明,于是计划为报晓的公鸡提供一个啼叫的地方,以免它一时冲动引吭高歌起来。

"我们大家都对您的工作很好奇。"他告诉学者,"如果您不介意跟我们谈谈,我们很愿意听。当然,我们都已经听说您在大学里的理论工作,可专业性太强,我们大多数人听不懂。有没有可能,您跟我们讲的时候用--哦,用浅显易懂的话,让普通人也能听懂?因为我没有让您讲学,大家一直对我发牢骚;可我觉得您想先熟悉一下环境。当然,要是您不想"

学者盯着院长,似乎要在院长的头颅上夹上几个卡尺,进行全面测量。他狐疑地微笑道:"您要我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解释我们的工作?"

"差不多,要是有可能的话。"

"就是这个问题。"他哈哈大笑,"没受过训练的人读了一篇自然科学的文章,心想:'为什么不能用简单的语言解释呢?'他似乎不明白,他要读的是该主题最简单的语言。其实,自然哲学的很大一部分只是语言简化的过程试图发明语言,用半页方程就可以表达一种观点,但如果用所谓的'简单'语言来表达,一千页都讲不清楚。我说清楚了吗?"

"我想是的。既然您讲清楚了,那也许您可以跟我们讲讲您在《大事记》方面的工作。不知我的建议是不是欠妥?"

"哎,不是。到了现在,我们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方向,以及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当然,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这些碎片都需要先整理起来,它们不属于同一个问题。我们还无法预测能整理出什么结论,但对不能得出的结论,我们非常清楚了。我很高兴,我们充满希望。我不反对解释大致的范围,可"他再次怀疑地耸耸肩。

"有什么麻烦吗?"

学者显得有点尴尬。"只是觉得听众难以预料。我不想冒犯任何人的宗教信仰。"

"可怎么会呢?这不是关于自然哲学的吗?关于物理科学的吗?"

"当然。但很多人对世界的理解都蒙上了宗教的色彩哎,我是说"

"可如果您的主题是客观世界,怎么可能冒犯呢?特别是在这里。我们等了很久,才看到世界又开始对自身感兴趣。我可能显得自负,但还是想指出,就在修道院里也有一些聪明的自然科学爱好者。有马耶克修士,还有科恩霍尔修士--"

"科恩霍尔!"阁下警惕地抬头瞟了一眼弧光灯,接着转过头去,眨眨眼睛,"我不懂!"

"您是说灯吗?可你肯定"

"不,不,不是灯。最初看到灯真的能亮,你会感到震惊,但一旦克服以后,'就觉得它很简单。它应该能亮。假设各种不确定值,猜测一些未知数据,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可从模糊的假设到工作模型的大胆飞跃"学者不安地咳嗽一声,"我想不通的是科恩霍尔本人。那玩意儿"他朝发电机摆动着食指,"是立定跳远,从原理的理解开始,中问跳过了二十年的初步实验。科恩霍尔一下子就做成了。您相信上帝在帮助他吗?我不相信,可如果想举出例子证明上帝存在,你大可以用这个例子。车轮!"他哈哈大笑,"要是他有一家机器店,他会怎么做?我想不通,像他这样关在修道院里,在干什么?"

"也许应该由科恩霍尔修士向您解释。"保罗师道,语气尽量平和。

"是的,好吧塔代奥阁下目光中的卡尺再次开始测量老牧师,"如果您真的觉得听了非传统的观点,没人会生气,我倒很乐意讲讲我们的工作。可一些工作可能会与既定嗯既定的观点冲突。"

"好!那肯定很有趣。"

时间确定下来,保罗师心里石头落地。他感到,通过自由交换看法,基督教修士与俗世的自然研究者之问的隐秘鸿沟肯定能缩小。科恩霍尔已经将鸿沟缩小了一点,不是吗?更多的交流,而不是更少,可能是缓和紧张态势的最佳方法。学者看到主人们并非如自己怀疑的那样是不讲理的反科学分子,疑云和猜疑的踌躇马上烟消云散,不是吗?保罗为早先的担忧感到一丝羞愧。他祈祷,上帝啊,请您宽容这个好心的傻瓜吧。

"但您不能无视那些军官和他们绘制的草图。"高尔特提醒道。


20


餐厅的诵经台上,诵经师正抑扬顿挫地宣读通告。烛光辉映下,身着长袍的士兵们脸色苍白,站在各自的凳子后面,静候晚餐开始。餐厅高高的圆顶下回荡着诵经师的话音。木制餐桌上烛光一片,头顶的天花板则湮没于黑暗之中。

"尊敬的院长神父命我前来宣布,"诵经师大声说,"今晚不再实行斋戒。我们有客人来访,大家可能已有所闻。今晚,我们设宴招待塔代奥阁下一行,所有修士可一起分享;大家可以吃肉。餐间可以交谈--但请勿大声喧哗。"

见习修士中间响起一阵小声喧闹,仿佛在压低嗓音欢呼。桌子已经摆好,食物还未上桌,但大餐盘代替了往常的小碗,盛宴将至,引得人食欲大增。往日熟悉的牛奶杯留在餐具室里,取而代之的是最上等的酒杯。桌面上还点缀着玫瑰花。

院长在走廊停下脚步,等候诵经师把话说完。他瞥了一眼为自己、高尔特神父、尊贵的客人和他同伴准备的桌子,暗自寻思,厨房那些人又计算错误。桌子留出八个空位,可三位军官,阁下和他的助手,加上两位牧师一共才七个人--除非高尔特神父把科恩霍尔修士也叫来一起入座,但这不太可能。等诵经师念完通告,保罗师走进大厅。

"跪下。"诵经师吟诵道。

院长为众人祈福,身着长袍的士兵们以军人特有的整肃姿态纷纷屈膝。

"起立。"

士兵们站起身来。保罗师在那张专设的桌子边落座,回头朝门Vl瞥了一眼。高尔特神父应该把其他人带过来了。他们以前都是在客房进餐,而不是在这个餐厅,那样他们就不用与修士们一起吃粗茶淡饭,遵守清规戒律。

客人们来了。他环视人群,却没见到科恩霍尔修士。

"为什么要留八个位子?"人座时他低声问高尔特神父。高尔特神父耸了耸肩,一脸茫然。

学者坐在院长右边,其他人围着桌子依次入座,留下院长左边一个空位。他转过头想示意科恩霍尔过来坐,可还没等修士看到,诵经师已经开始吟颂序祷了。

"让我们祈祷吧。"院长说,于是士兵们躬身祈祷。 '祷告的时候,有个人悄悄地溜到院长左边的位子上。院长眉头一皱,但由于正在祈祷,他也就没有抬头去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和圣灵,阿门。"

"坐下。"诵经师道。众人纷纷就座。院长匆匆瞥了一眼左边那个人。

"诗人!"

这朵受伤的百合微笑着深深地鞠了一躬。"诸位,博学多识的阁下,尊贵的客人们,晚上好,"他开始滔滔不绝,"今晚我们有什么好吃的?用烤鱼和蜂巢来庆祝我们短暂的复活吗?哦,院长大人,村长的鹅终于上餐桌了吗?"

"我想--"

"哈!"诗人说着和善地转向学者,"塔代奥阁下,在这里享受此等美味佳肴!您该常来才是。我猜在客房里你什么都吃不到,净是些烤野鸡和毫无鲜味的牛肉。真倒霉!这里我们吃得更好。但愿厨师修士今晚能跟往常一样精力充沛,他那内心的激情,他那令人消魂的厨艺,啊......"诗人搓着手,得意地笑着,一副饥饿难耐的样子,"也许他受到神灵的启示,我们还能尝到'素猪肉烧约翰修士的玉米呢',是吧?"

"有意思,"学者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把肥犰狳和烤玉米放在驴奶中煮一下。一道星期日常见的特色菜。"

"诗人!"院长突然打断他的话,转身对学者道,"他坐在这里,我很抱歉,我们并没有邀请他。"

学者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诗人。"汉尼根大人也养了些宫中小丑,"他对保罗说道。"我对这些人了如指掌,您没有必要为他道歉。"

诗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学者面前深深地鞠躬。"阁下,请允许我替院长道歉!"他激动地喊道。

他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他们等着他结束愚蠢的行为。他却突然耸耸肩,坐了下来。候补见习修士在桌上放了一盘熏鸡,他对着熏鸡一刀戳下去,扯下一条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们大惑不解地注视着他。

"我想您不打算接受我替他表达的歉意,您做得对。"他最后对学者道。

学者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可怜虫,"高尔特神父说道,"在我把你扔出去之前,我们先来看看你的罪孽有多深。"

诗人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他承认道:"没错,是很深。"总有一天,高尔特会为此扼死他,保罗师想。

看得出来,年轻牧师发火了,他想让诗人丢个大丑,这样就有理由狠狠收拾这个傻瓜。"诗人,那就替你的主人道歉吧,说得详细些。"他命令道,"顺便也说说你自己。"

"算了,神父,算了。"保罗急忙说。

诗人朝院长和善地笑着。"没关系,大人。"他说,"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替您道歉。您为我道歉,我也为您道歉。这不就是表达仁爱和善心的好办法吗?没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道歉--那让人挺难堪的。依我看,其实大家都该让别人来帮忙道歉,而不需要亲自道歉。"

只有那些军官觉得诗人的话很有意思。显然,对幽默的期待已经足以产生幽默的效果了。小丑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逗人发笑,不管他说什么。塔代奥阁下于笑着,但却是一种看到一头受过训练的动物作笨拙表演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因此,"诗人接着说,"大人,要是您允许鄙人帮忙的话,您将永远不必承认自己的错误。比如说,作为您的道歉人,我可以因为有臭虫,代表您向贵客们道歉。同时,我也可以因为伙食急剧减少,代表您向臭虫道歉。"

院长怒目而视,强抑心中怒火,才没有用鞋跟狠狠碾诗人的光脚趾。他踢了诗人膝盖一脚,可那傻瓜毫不理会。

"当然,我愿意承担一切对您的谴责。"他一边说一边使劲嚼肉,发出很大的咀嚼声,"这种制度不错,我准备让您,最杰出的学者,也来享受它。您本来一定会觉得它方便实用。我已经明白,首先必须创造并完善逻辑和方法论体系,然后科学才能发展。而我创造的体系,使辩护既可转让又可流通,想必对您本来具有特别音口 塔什阻阁下""本来?"

"是的,很可惜。有人偷了我的蓝头山羊。""蓝头山羊?"

"阁下,他的脑袋与汉尼根一样光秃秃的,颜色与安布鲁斯特的鼻尖一样蓝。我本想作为礼物送给您,但在您来之前,不知被哪个懦夫给偷了。"

院长咬牙切齿,鞋跟已经悬在诗人的脚趾上方。塔代奥阁下微微皱起眉头,但他好像决意要弄明白,诗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们需要一只蓝头山羊吗?"他问助手。"阁下,我看并不迫切需要。"助手回答。"但是显然有必要!"诗人说,"据说您在写一些方程式,有一天将会改造这个世界。据说新的曙光正在升起。如果会有光明,那么有人就要为过去的黑暗受到谴责。"

"啊,你说的原来是替罪羊。"塔代奥阁下瞄了一眼院长,"令人作呕的玩笑,他只会说这些吗?"

"他并不是修会的人。还是让我们来说点理性"

"不,不,不,不!"诗人反对说,"阁下,您误解了我的意思。这只山羊不该受人指责,它应该被供入神龛,受人瞻仰!用圣莱博维茨送给您的王冠给它加冕,感谢它让光明重现。然后再谴责莱博维茨,将此人流放沙漠。那样您就不用戴上第二顶王冠了,那顶带刺的王冠责任。"

诗人的敌意此刻已经表露无疑,他好像也不想继续故作幽默了。学者冷冷地盯着他。院长的鞋跟又一次悬在他脚趾上,恨不得一脚踩下。

"还有,"诗人说,"等你主子的军队占领修道院,你就可以把山羊放在院子里,每当有陌生人经过时,就让它在那里叫'这里除了我没人了,除了我没人。"

一个军官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愤怒地嘟哝着,一边本能地伸手去拔军刀。钢刀出鞘,足有六英寸长,闪闪发光,给诗人一个警告。学者拽住他的手腕,想让他把刀收回去,但仿佛是在拉大理石雕像的手臂。

"啊!军人绘画家!"诗人嘲弄道,一副临死不惧的样子,"从你画的那些修道院防卫工事草图来看,你可真有艺术"

军官咒骂一声,钢刀离鞘而出。然而,同伴拦住了他,没让他一刀刺过去。修道士们见此,深为震惊,纷纷站起身来,人群中传来一阵惊愕的躁动。诗人却满不在乎地笑着。

"艺术前途,,'他接着说,"我敢预言,总有一天,你画的那些墙底地道图纸会挂在某个艺术博物"一桌下隐约传来咔嚓声。诗人怔住了,放下嘴里啃了一半的叉骨,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用力咀嚼着,吞咽着,脸色越来越白,茫然地抬头往上看。"您快把我的脚趾头碾下来啦。"他悄声道。

"说完了吗?"院长问道,一边继续碾。

"我喉咙里好像卡了块骨头。"诗人无可奈何地说。"你希望我们原谅你吗?"

"恐怕只能这样。"

"可惜,我们会惦记你的。"保罗在脚趾上最后又踩了一脚,说,"你可以走了。"

夸蝴口气,抹抹嘴巴,站起身来。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倒放在托盘上。他的某些举动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他用拇指把眼皮往下拉,手掌微微拱起呈杯状,然后低下头往掌上一压。眼球一下跳了出来,蹦到手掌里。那些德克' 萨卡纳人惊得喘不过气来。显然,他们不知道诗人这颗眼球是假的。

"仔细瞧瞧他。"他对玻璃眼球说着,把它放在倒置的杯底上,让它用邪恶的目光盯着塔代奥阁下,"晚上好,各位大人。"他兴高采烈地对着那群人说,说完走开了。

那个愤怒的军官咒骂着,挣扎着想要摆脱同伴的阻拦。

"把他带回房,看着他,直到他冷静下来,"学者对同伴们道,"最好别让他接近那个疯子。"

"我太惭愧了。"怒气冲冲的军官被拖走的时候,他对院长说。"他们不是我的仆人,我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会屈服的。要是他拒绝道歉、拒绝马上离开,明天中午之前,他只能拿上那把剑和我较量。"

"不要动武!"牧师恳求道,"这没什么,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吧。"说话时,他双手颤抖,脸色苍白。

"他必须道歉后才能离开,"塔代奥阁下坚持说,"否则我就下令处死他。别担心,他不敢跟我打,哪怕他赢了,汉尼根也会把他钉在火刑柱上示众,还会强迫他妻子--总之你不用管。他会先道歉,然后离开。我同样感到深深的内疚,境然发生这种事情。""当初那诗人一出现,我就该派人把他赶走。整件事情是他惹起的,可我没能阻止。他挑起了争端,这很清楚。"

"挑起争端?就凭这个无赖傻瓜的一派胡言?乔萨尔德居然那样做,好像诗人的指控是真的一样。"

"他们确实在起草一份报告,综合评估我们修道院作为要塞的军事价值,你不知道吗?"

学者惊讶地张大嘴巴。他看着两位牧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是真的吗?"沉默许久他才问道。

院长点了点头。

"可是您还允许我们留下来。,'

"我们不保密。要是他们愿意的话,欢迎你的同伴们讲行曲拳考察。我不会冒昧地问他们为什么收集情报。诗人说的都是猜测,当然是一派胡言。"

"当然。"学者勉强说,没敢看主人一眼。

"你们的国君当然不会像诗人暗示的那样,对该地区怀有侵略的野心。"

"当然没有。"

"即使他有,我肯定他也会非常明智,至少会有个明智的军师让他明白,我们的修道院作为一座古代智慧的宝库,其价值远远超过它作为军事基地的价值。"

从他的口气中,学者觉察到牧师是在暗暗恳求帮助。他轻轻拨弄着食物,一边冥思苦想。

沉默良久之后,他低声允诺,"我回大学前,我们再商量这件事吧。"

盛宴时帷幕是放下来的,随着餐后歌声在庭院里响起,帷幕拉开。当学者在大厅开始演讲的时候,帷幕已经完全拉开。尴尬的局面仿佛已经结束,歌声使修道院在表面上恢复了热情友好的气氛。

保罗师领着阁下走向诵经台。高尔特和阁下的助手紧随其后,和他们一起来到台上。院长介绍完毕,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便鸦雀无声,仿佛在法庭上等待判决。学者并无演讲天赋,但他的话却让这群修士感到心满意足。

"我们在这里居然能发现这些东西,我感到十分惊奇。"他说道,"几星期前,我本来还不相信尽管过去那个伟大文明已经消亡,但类似你们《大事记》之类的记录却能保存至今。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文件都是真实可靠的。现在事实摆在面前,让我们不得不信服。它们能保存下来实在不可思议。但对我来说,更奇怪的是,在本世纪,竟然一直没有人关注它们。但是今天,终于有人看到它们潜在的价值了--不仅仅是我本人。我不禁想,如果七十年前,卡施勒阁下在世的时候能遇上这批宝藏,那他将会作出多么伟大的贡献啊。"

听到像阁下这么有才华的人对《大事记》如此称赞,修士们不禁喜形于色。保罗却纳闷,他们为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语气中隐隐带着的愤恨--或许是怀疑呢? "要是十年前就知道有这些资料的话,我很多关于光学的研究就没有必要了。"啊哈!院长心想,来了。他正意识到,他的一些发现其实早有先例,这让他痛苦不已。他肯定已经清楚了,他的一生只能做点收集前人发现的工作;无论他如何聪明,他所做的只是重复前人的工作。这无法避免,除非世界变得像烈焰灭世前那样发达。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藏书显然给塔代奥阁下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在这里时问有限,"他继续说,"从目前我所看到的来判断,如果想要从《大事记》里挖掘出可以理解的信息,我怀疑需要二十个专家,花上几十年时间。物理科学的发展一般要靠归纳推理,由实验来验证;但在这里却纯粹要靠演绎,从残破的文件中推导。某些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打个比方"他停顿了一会儿,拿出一包笔记,快速地翻动着,"这里有一句话,是我在楼下的地底下发现的,可能出自高等物理课本,我只找到了其中的四页。你们中有些人可能见过。

"如果事件发生点的问隔由空间来表达,其间隔便具有空间性,因为这样就有可能选择一个坐标系,在该坐标系中,事件可同时发生,只在空间上分离。然而,如果其间隔具有时间性,在任何坐标系内,事件都无法同时发生。然而,存在一个空间完全消失的坐标系,这样,事件的间隔纯粹时问化了,即发生在不同时间相同地点。现在考察了真实间隔的极值以后"他抬起头,古怪地笑着问:"最近有人查阅过该引文吗?"底下是一片茫然的表情。

"有谁记得见过它吗?"

科恩霍尔和其他两个修士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有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举起的手马上放下了。

学者笑道:"接下去一页半讲的是数学,我没有读下去。它把一些我们心目中的基本概念讲得很玄妙,变化万千,似乎可以随个人观点的变化而变化。最后一个词是'因此',但接下去的半页烧毁了,结论也没有了。不过,其推理十分严密,数学论述极其精彩,我自己都可以据此得出结论。这好像是一个疯子下的结论。先提出假设,然而这些假设也很疯狂。是恶作剧吗?如果不是,它在古代科学体系中的地位又如何呢?理解它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其后又会有什么发展?如何验证?这些问题我都无法回答。你们保存了那么久的这些文章中有很多谜,这只是其中一个。神学家们的推理脱离经验和实际,而物理学家们并不如此。然而,诸如此类的文章所描述的体系与我们的经验毫不相干。它们是古人实验得出的吗?一些文章似乎表明了这一点。有一篇文章中提到了元素蜕变最近我证明,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接着文章又提到'实验证明'。可这是怎么证明的呢?

"要评价和理解这些东西,可能要好几代人才能完成。它们只能留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这很不幸,因为要搞懂其中的含义需要许多学者的集体努力。我敢肯定,各位也能意识到,你们的现有条件不够。世人'无法接触'这些材料,这就使这里的研究条件更加恶化了。"

院长坐在学者身后,听到这里,开始沉下脸,等待最糟糕情况的发生。然而,塔代奥阁下没有提出任何建议。但他的讲话越来越清楚地表明,在他看来,应该把这些遗物交给更有才能的人,而不是交给圣莱博维茨阿尔伯特修会的修士们,让修士们保存它们简直荒谬至极。学者也许感觉了大厅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于是很快把话题转到他正在进行的工作--对光的特性的研究上,比先前更加全面。实践证实修道院的几件珍品大有用处,学者希望不久设计出一种实验方法,检验他的理论。讲述完折射现象后,他停了下来,面带歉意地说:"但愿我讲的这些没有冒犯大家的宗教信仰。"他环顾四周,神情困惑。看到那些人还是一脸好奇而茫然的神色,他又继续讲了一会儿,然后让大家提问。

"您介意我提一个问题吗?"院长问道。

"请您随意。"学者显得有点狐疑,仿佛是在想:还有你,布鲁图①。

"我想知道,有关光的折射性,您觉得哪一点可能会冒犯宗教?"

"嗯"学者不安地停顿一下说,"您知道,阿波罗大人对这个问题很生气。他说在洪水灭世之前,光是不可折射的,因为据称彩虹是"

大厅里哄堂大笑,把下面的话湮没了。等院长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塔代奥阁下满脸通红,保罗师却再也无法保持往常严肃的样子。

"阿波罗大人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神父,但有时候谁都可能成为大傻瓜,尤其是在超越自己的领域时。很抱歉我问了这个问题。""您的回答让我大松了一口气,"学者说道,"我不想引起不快。"

①EtTuB rute据说是恺撒最后的话。凯撒遇刺时,曾愤怒地抵抗,然而当他发现在专刺杀他的人中,竞然有马可'布鲁图--他的私生子(传闻如此)时,他说了一句话:"EttuBrute",然后用袍子盖住自的脸.不再抵抗。

众人没有提出其他问题。于是,学者进入第二个话题:他所在大学的发展和正在进行的一些活动。他描绘的画面激动人心:大学里满是前来报名参加学习的人,它不仅要发挥教育作用,还要做研究。那些识字的外行对自然哲学和科学的兴趣正在日益高涨。学院得到慷慨的捐赠,这些都是文化复兴的征兆。

"我介绍一下我们正在进行的一些研究和调查工作,"他继续说道。"首先,布雷特研究气体变体,然后维谢·莫尔托阁下正在研究人造冰的可行性。弗里德·阿尔伯阁下正在寻求一种切实可行的方法,通过电的变化在电线上传递信息"他列举了很多,修士们听得津津有味。研究工作涉及了许多领域医药、天文、地质、数学、机械。其中有些听起来并不实用,还尚需考证,但大部分无论在理论知识还是实践应用上,都有望获得丰厚的回报。从耶伊内对万能秘方的探求到博达克对传统几何学的猛烈抨击,大学的研究工作表明,人类热切渴望探索大自然的秘密档案。早在一千多年前,由于人类烧毁了基本的记忆,患上了文化健忘症,从那一刻起,这些秘密就被埋没了。

"除此之外,马霍·玛阁下正在领导一个项目,收集有关人类起源的更多信息。由于从根本上讲,这是一项考古工作,他让我在完成研究之后,在你们的图书馆里找一些有用的资料。但是,由于这个问题会引起神学家们的争议,恐怕我最好还是不再具体阐述。不过要是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一个正在攻读牧师职位的年轻修士站了起来,学者表示同意。"阁下,我想问一下,您是否知道圣奥古斯丁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不知道。"

①圣奥古斯丁(SaintAugustine,354~430),曾为希波主教,主要作品为《上帝城》和《忏·晦录》.是马丁.路德和加尔文教的思想先驱。

"他是四世纪的一位主教,也是哲学家。他提出,最初的时候,上帝创造了一切事物的胚芽,包括人类的生理系统。这些胚芽,嗯,可以这么说,使杂乱无章的物体受精--然后这些物体逐渐进化成更复杂的形状,最终演变成人类。您是否考虑过这种假设呢?"学者微笑着,一副屈尊俯就的样子,但他没有明确表示这种说法有多么幼稚。"恐怕我没考虑过,但我会去查清楚。"从口气里听得出来,他只是说说而已。

"谢谢。"修道士说着毕恭毕敬地坐下。

"然而,最大胆的,"这位贤人继续说道,"也许要算我的朋友埃瑟·肖恩阁下正在进行的研究。该研究试图合成生物。他希望,只用六种基本成分就制造出活的原生质。这项研究将会--呃,你有什么问题?"

坐在第三排的一个修士已经站了起来,朝学者鞠躬致意。院长向前探身望去,却惊恐地发现那人正是安布鲁斯特修士,那个图书馆馆长。

"希望您能帮我这个老人一个忙,"修士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拉长着腔调说,"这位埃瑟·肖恩阁下真有意思,居然只把自己限制在六种成分里。我在想--做这种杂耍时,他们允许他同时用两只手吗?"

"呃,我--"学者没有说完,皱起了眉头。

"我还想问,"安布鲁斯特继续用他那干巴巴的嗓音说道,"他是坐着、站着还是俯卧着表演那精湛的技艺呢,还是坐在马背上,一边吹着两个喇叭,一边表演?"

见习修士们发出一阵窃笑。院长立刻站起身来。

"安布鲁斯特修士,我正式警告你。你被驱逐出公用餐桌,直到你赎罪为止。你可以在圣母堂等候。"

图书馆馆长又鞠了一躬,悄悄地溜出大厅,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眼里却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院长轻声向学者道歉,可是学者的目光猛地变得冷峻起来。

"总之,知识革命才刚刚开始。我简要概括一下世界能期望从中得到什么。"他眼睛闪闪发光,扫视着人群,漫不经心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无知一直以来是我们的国王。帝国灭亡后,它无可抵挡地坐上了人类宝座。它的王朝由来已久,它的统治至今还被认为是合法的。以前的贤人们都认可了这一点,没有推翻它。"明天,一位新的国君将统治我们。理智之人、通晓科学之人将辅佐它,世界将看到它的力量。它的名字叫真理。它的帝国将覆盖整个地球。人类对地球的统治将重新开始。一个世纪以后,人类将坐在机器鸟中翱翔蓝天,金属车辆将在人造石铺成的道路上驰骋,三十层的高楼将拔地而起,轮船在海底航行,机器从事各种工作。

"但是这一切怎样才能实现呢?"他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音。"恐怕一切变革将随之来临。我为此感到难过。它将在暴力、动乱中,在熊熊烈火和满腔怒火中变成现实,世界上没有什么变革是在风平浪静中实现的。"

听到台下低声议论,他环顾四周。"的确是这样,尽管我们并不愿意。"但为什么?

"因为目前无知称王。它的退位对许多人没有好处,这些人正是在它的黑暗专制下才过得舒适安逸。他们是它的朝臣,以它的名义欺骗民众,统治世界,假公济私,滥用权力。他们甚至恐惧文化,因为文字是让敌人联合起来的又一交流渠道。他们的武器锐利,而且运用娴熟。一旦利益受到威胁,他们就要向全世界宣战,随之而来的暴力连绵不断,直到将现存的社会体系夷为平地。

这番话给整个大厅蒙上一层阴影。保罗师的希望落空了,因为这样的预言已经表达了这个学者大概的见解。塔代奥阁下知道他的国王的军事野心。他可以选择:赞成,反对,还可以把它们当作一种现象,如洪水,饥荒或者龙卷风一般,非他所能控制,与他无关。

显而易见,这个人认为这些现象都无法避免--这样就可避免做出道德裁决。尽管来吧,鲜血,钢铁,泪水......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违背良心,逃避责任啊--而且竟然那样轻松!院长质问自己。

但是,他又想到了那些话。"在那些日子里,上帝允许智慧的人们懂得破坏世界的方法......"

他还允许他们懂得如何拯救世界,而且,跟平常一样,让他们自己抉择。也许,他们做出了和塔代奥阁下一样的选择:在大庭广众面前洗清双手。你们自己决定吧,只要不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就行。

但他们还是被毫无尊严地钉在了十字架上。对任何人来说,无论如何,都会被钉在上面,必须紧抓不放,倘若你掉下来,他们会打......

学者突然缄口不语,大厅里一片寂静。

院长眨着眼睛扫视大厅,这时一半人正在朝入处张望。起先他还没看清楚。

"是什么?"他低声问高尔特。

"一个留着胡须戴着披巾的老头,"高尔特轻声地说。"好像是--不,他不会--"

保罗师站起身来,走到讲台前面,看着那个站在阴影里的模糊身影。然后轻轻向他喊道。

"本杰明吗?"

这个人动了动。他把围在瘦小肩膀上的披巾裹紧了,蹒跚着朝亮处走来。接着他又停了下来,环视四周,一边喃喃地嘀咕着。最后,他发现了诵经台上的学者。

老幽灵拄着一根弯拐杖,蹒跚着朝讲台缓缓走来,目光一直盯着讲台上那个人。起初,塔代奥阁下迷惑的眼神中还带有几分幽默,但当所有人都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个衰老的身影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胡子,却洋溢着一种强烈的激情,狰狞中透出几分希望。

他在讲台前停下脚步,两眼眯缝着,凝视着一脸震惊的演讲者,嘴唇微微地颤抖。他微笑着,一只手颤抖着伸向学者。学者直往后退,反感地哼了一声。

隐士举止敏捷。他跳上讲台,绕过去,一把抓住学者的胳膊。"真是疯了

本杰明捏紧他的手臂,满怀希望地盯着学者的眼睛。

接着,他的脸阴沉下来,脸上的光彩也消失了。他扔开手臂。看到希望落空,老头发出一声哀叹。永远挂在山中老犹太人脸上的狡猾笑容重又回到他脸上。他转向众人,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一副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又不是'他'。"他对众人烦躁地说,说完便蹒跚着走开了。接着,气氛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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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i,Vici,Vidi/天地一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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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9, 2008, 7:27:07 AM7/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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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在塔代奥阁下逗留的第十周,信使带来噩耗。雷拉多王朝的国王下令德克萨卡纳军队立即从其领土撤出。当晚,国王中毒身亡,雷拉多和德克萨卡纳正式宣战。战争历时极短,可以肯定地说,开战第二天战争就结束了,现在汉尼根控制了从红河至格兰德河的所有土地和人口。

这一切全在预料之中,但随之而来的消息却出人意料。

在发现马库斯·阿波罗犯有"通敌罪"和进行谍报活动之后,德克萨卡纳的长官、护教功臣和大平原最高牧者汉尼根二世下令将这位教皇大使处以绞刑,在其奄奄一息之时,砍下身躯,开膛分尸,最后剥皮,以此儆戒所有其他试图颠覆国家之人。这位牧师的尸体在大卸八块之后,还被扔去喂狗。

无须信使多言,塔代奥也知道德克萨卡纳被教令停止一切圣事活动。教令中引用最高废黜令①的典故,内容含糊不清,但包含着不祥的寓意:十六世纪,有一份教皇诏书下令将一位君主废黜。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消息表明汉尼根将采取何种具体的对策。在大平原上,雷拉多的军队穿过游牧部落,一路打回老家,但打到自己国家边境的时候,又不得不放下武器,因为他们的国家已被占领,兄弟姐妹都已成为阶下囚。

"真惨哪!"塔代奥阁下叹道,听得出这声感慨发自肺腑,"考虑到我的国籍,我想立即离开此地。"

"为什么?"保罗师问,"你反对汉尼根的所作所为,不是吗?"学者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他环顾四周,想确定无人偷听。"就个人而言,我谴责他们的所作所为。但在公开场合--"他耸耸肩,"我还得考虑大家呀。如果此事只涉及到我个人的性命,那么"

"我明白。"

"我可以私下冒昧地向您提点看法吗?""当然可以。"

"应该有人向新罗马发出警告:别去做无谓的恐吓,那是没有①1570年2月25日,庇护五世教皇发表该教皇诏书,绝罚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意义的。一旦激怒了汉尼根,他就会把几十个马库斯·阿波罗那样的人物钉死。"

"这样看来,一些新的殉教者会上天堂了;新罗马从不发出无 一谓的威胁。"

阁下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您会这么看待目前的局势,但我还是想离开此地。"

"三思而后行吧,无论你是哪国公民,你都是一个人,这是我们的共性,所以你不会被我们拒之门外。"

但裂痕已经出现了。打那以后,学者结伴相行的总是自己人,很少与修士交谈。他与科恩霍尔修士的关系也变得非常客套,尽管这位发明家每天总要花上一两个小时检修发电机和灯,了解塔代奥的工作进展。现在,塔代奥的工作进行得非常仓促,有些不同寻常。而军官们也很少跨出客房大门。

人们得到暗示,应该离开该地区。从大平原不断传来谣言,令人不安。圣莱·博维茨的村民开始寻找各种理由,突然之间想去朝圣,或者去他国游历,连乞丐和流浪汉也纷纷出城。在这种时候,商人和手艺人往往面临两难的选择:抛下财产留给窃贼和劫犯,或者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村长领着村民委员会的委员前往修道院,向院长提出请求:若村子遭到外来侵略,希望修道院能为村民提供庇护。经过几个小时的争论,院长最后说:"我所能做的就是收容所有的妇女、儿童和年老体弱者。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异议。至于能扛武器的男子,我们会个别考虑,也许会将他们中的一部分拒之门外。"

"为什么?"村长问道。

"这很明显,你应该清楚!"保罗师的语气非常尖锐,"我们也有可能会遭到攻击,但是除非敌人直接进攻,否则我们不会介入。如果敌人只袭击村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这里用作进行反

攻的大本营。所以,对于那些能作战的男子,我们坚持要求他们作出承诺:他们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保卫修道院。而且,我们会对每个作出承诺的人进行判断,看他们的诺言是否可信。""这不公平!"一名委员咆哮道,"你们这是歧视""我们只歧视那些不可信的人。这不对吗?难道你指望在这里

藏一支预备军?嗯?这绝对不行,这里不能藏匿一兵一卒。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在当前的形势下,委员们不能拒绝任何可以得到的援助。双方没有继续争执下去。保罗师的本意是,一旦时机成熟,修道院就会收容任何人,但暂时而言,他必须阻止村子将修道院纳入军事部署。再过一阵子,丹佛的官员们也会前来提出类似的要求。但他们关心的只是挽救他们的政权,而不是挽救生命。他准备给他们类似的答复。修道院是信仰和知识的庇护之地,他必须维护这一点。

沙漠里到处都是从东方过来的流浪者:商人、捕兽者和牧人。他们一路向西,带来了大平原的消息。牛瘟正如野火一般,在游牧部落的牛群中迅速蔓延开。看来马上要闹饥荒了。自从雷拉多王朝垮台之后,雷拉多的军队发生了叛乱。其中一部分人遵照命令回国了,其他人立下坚定誓言,出征德克萨卡纳,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取下汉尼根二世的头颅凯旋。叛乱发生之后,雷拉多人的力量被削弱,在疯熊士兵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之下逐渐消亡。疯熊的士兵一心想报复牛瘟转播者。据谣传,汉尼根慷慨地提出保护疯熊的人们,前提是疯熊的人们宣誓遵守"文明"法,并且允许汉尼根的官员加入他们的委员会,还让他们信奉基督教。命运和汉尼根赐予游牧民族的选择就是"要么归顺,要么饿死"。但许多人宁死也不愿效忠一个热衷于攫取土地的国家。据说,洪甘·奥斯已经向东、向南、向天堂发出挑衅的咆哮。他烧死了一名萨满教僧,以此表示对天堂的挑衅。他扬言,如果基督教的上帝能帮助他消灭敌人,他就加入基督教。

在一群牧人短暂的来访期间,诗人从修道院消失了。塔代奥最先发现诗人从客房消失,他也是第一个询问这名写诗的恶棍的人。

保罗师皱起眉头,一脸惊讶。"你确定他已经搬出去啦?"他问道,"他经常去村子里小住几天,或者去平顶山和本杰明争论。""他的东西都不见了。"学者答道,"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院长撇了撇嘴。"如果诗人离开了,那可是不祥之兆。顺便提一句,如果他真的消失,我建议你马上回去清点一下自己的物品。"学者一脸沉思。"那就是说我的靴子"

"毫无疑问。"

"我把靴子送去让人擦干净,而靴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那天他还差点把我的门砸烂。"

"砸烂你的门谁,诗人?"

塔代奥轻声笑了笑。"恐怕是因为我和他开了个小玩笑,拿了他的玻璃眼珠子。您还记得吗?那晚他把眼珠子放在长餐桌上,忘了带走。"

"我记得。"

"我把这颗眼珠子拿走了。"

学者打开随身带的小袋子,掏了半天,摸出诗人的假眼珠放院长的桌子上。"他知道是我拿的,但我一直没承认。那以后,我们常常打趣他,甚至造谣说这颗眼珠子属于贝林部落所崇拜的神,很久之前就丢了,应该把它还给博物馆。过了一段时间,他气得发疯。当然,我本来打算在我们回家之前把眼珠子还给他。您觉得,我们离开之后他会回来吗?"

"我不敢肯定。"院长说,当他瞥到假眼珠的时候身子微微战栗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我会替他保管这颗假眼珠。尽管他也可能去德克萨卡纳找这颗眼珠子。他说它是个非常灵验的护生符。"

"怎么个灵验法?"

保罗师笑着说:"他说,他戴上这个,能把世界看得更清楚。""胡说八道!"学者顿了顿,很明显,他这一顿是在紧张地推想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可能性。然后他接着说,"难道这不是胡说吗?除非这颗安在空空如也的眼窝里的假眼珠,能以某种方式影响两个眼窝的肌肉。他这么说过吗?"

"他只是肯定地说,不戴它就看不太清楚。他声称要戴着它才能洞察'真意',尽管戴着的时候他会痛得头昏眼花。但是谁也不知道诗人嘴里讲的究竟是事实、幻觉还是寓言。如果幻觉对他更有利,那我估计诗人也许不会愿意承认幻觉和事实之间的区别。"阁下脸上泛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前两天,他在我门外叫嚷说,我比他更需要这颗眼珠子。听起来似乎是说,在他看来,眼珠子本身是一个有魔力的神,适用于每个人。我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说你需要它?哦,不!""什么东西让你感到好笑?""对不起,他这么说也许是想侮辱你。我最好还是别解释,否

则好像我是他的同谋似的。""不会的。我愿闻其详。"院长扫视一眼房间角落里圣莱博维茨的雕像。"诗人老是拿眼

珠子开玩笑,"他解释道,"当他要做决定、要仔细考虑什么事、或辩论一个话题的时候,他就会把眼珠子戴好。而当他看见不愉快的事情,想假装没看见,或者想装傻的时候,他就把眼珠子取出来。他戴上假眼珠,举止都不同了。修士们戏称它为'诗人的良心',而他也顺水推舟,跟着大家一起开玩笑。这个'良心'可拆卸,有很多好处,但他却很少给我们列举。他会假装被某种狂暴的强制力所控制--通常都是些琐事--比如想要一瓶酒。

"戴上眼珠子,他会轻轻抚摸酒瓶,舔舔嘴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呻吟一番,然后蓦地甩开手。过一会儿,这股强制力又缠住他。他夺回酒瓶,在杯里倒上一点,满怀欣喜地赏玩片刻。接着,他又会感觉受到良心的谴责,把酒杯扔到房间对面。但过不多久,他又忍不住朝酒瓶投去一瞥,开始呻吟、流口水,内心痛苦挣扎--"院长忍不住笑出声来,"他那副样子看起来很可笑。最后,他精疲力竭,就会抠出眼珠子。到这个时候,他会突然感到非常轻松,不再受强制力量控制。他显得从容不迫,目空一切,捡起酒瓶,环视四周,哈哈大笑。他会说:'我还是要把它消灭掉。'大家都以为他会把酒喝个精光,但他脸上却露出圣洁安详的微笑,接着他把整瓶酒浇在头上。您瞧,这就是拥有一颗不断反思的良心的好处。"

"所以他觉得,我比他更需要这颗眼珠子。"保罗师耸了耸肩说:"他只是位诗人嘛。"学者觉得有趣,噗哧笑出声来。他用手戳着那颗玻璃眼珠子,

用拇指拨着它从桌子的一边滚到另一边。突然,他哈哈大笑。"我倒宁愿他那么想。我想我知道谁比他更需要这颗眼珠子。也许,还是由我来保管吧。"他从桌上拿起眼珠子,抛向空中,接住它,向院长投去怀疑的一瞥。

保罗只是又一次耸耸肩。

塔代奥阁下把眼珠子塞进口袋。"如果他来要,我就还给他。顺便说一句,我本来想来告诉您:我在这里的工作快结束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走。"

"难道你不怕大平原上的战事?"

塔代奥阁下面朝墙壁皱起眉头。"我们准备在孤峰安营扎寨,从这里往东约一周的路程。有一群,呃,我们的护送者会在那里接我们。"

"我非常希望你们的护卫队能够忠心耿耿。这段时间,分清敌我变得越来越难了。"说这话的时候,院长语气里透着一丝残酷,但又不失礼貌,而他自己也陶醉其中。

学者脸涨得通红。"特别是如果他们从德克萨卡纳来,您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这么说。"

"让我们彼此坦率些,神父。无论我对国君的政策和政见持什么意见,我总之不能和他作对,因为是他给予我工作。我表面上支持他,或者至少说宽容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对大学的考虑。如果他的领土扩大,大学也许可以从中受益。如果大学发展壮大,那么我们所做的工作终将会赐福于整个人类。"

"对于那些存活下来的人而言,也许没错。""是啊不管怎么说,总会死人的。"

"不,不一定。十二个世纪以前,即使是幸存者也没有受益。难道我们还要重蹈覆辙吗?"

塔代奥阁下耸耸肩膀,生气地问:"我能怎么办?汉尼根是国君,我不是。"

"但是你说过要开始恢复人类对自然的控制,那么由谁来掌管权力,控制自然力量呢?谁来使用这种权力?为了怎样的目的?如何控制使用这种权力的人?这些问题都有待解答。如果你和你的人现在不回答,其他人马上就会替你们回答。你说人类会从中受益,那是由谁带来的结果?那个写信署名时只会画把叉的国王?国君野心勃勃,一旦发现你们对他有用,难道你真的觉得大学能逃过他的手掌吗?"

保罗师没想过要劝服他。学者听这番话时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在聆听一番早被自己完全驳倒的言论。保罗见此,心情十分沉重。

"你其实是要我们再等一段时间。"学者道,"我们应该解散大学或把它搬到沙漠中去,然后以某种方式不花我们自己的一金一银复兴一门兼备实验性和理论性的科学。复兴的方式缓慢而艰辛,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直到有一天,人类变得善良、纯洁、圣洁而明智,再将这门科学公之与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刚才您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在人类变得圣洁之前,让科学与世隔绝,不要试图应用它,对它置之不理。可是,这没用。你们世世代代在这所修道院里,不是一直就在这么做吗?"

"我们没有隐瞒任何东西。"

"你们确实没有隐瞒,可你们静静地压制它,没有人知道它在这里,而且连你们自己都对它置之不理。"

老牧师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看来是时候了,该让你见见我们的创始人。"他指着角落里的木雕,怒气冲冲地说,"他和你一样,曾经也是一名科学家。但后来世界失去了理智,他就逃到这里寻求庇护。他创立了修会,挽救上个文明的记录。从谁的手中挽救?又为了什么?看看他站着的地方,看见火光了吗?还有那些书?当初,世界并不需要你们的科学,后来几个世纪里也是如此。所以他为我们而死。当他身上被浇满燃油的时候,传说他要了一杯油。他们还以为他把油误当成了水,哈哈大笑,就给了他一杯。他祈祷上帝保佑这杯燃油--有人说,当时油就变成了酒--之后,他口中念念有词:'这杯是我的血。'念完之后,他一饮而尽。接着,众人将他绞死,还点上火。要我把殉教者的名单念给你听吗?

为了保护这些文物完好无损,我们打了很多仗,要我一一说给你听吗?那些修士,为了抄写记录,眼睛都瞎了,要我把名字一一告诉你吗?难道不是为了你们吗?而你却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偷偷地把它们隐藏起来。"

"我不是有意的。"学者道,"但事实上,你们的确隐瞒了,原因就是你所认为的我的想法。但如果你想挽救智慧,等待世界变得明智起来,那么,神父,世界永远都没有这一天。"

"看来,我们之间在根本问题上存在误解!"院长阴沉地说,"先服伺上帝还是先服伺汉尼根,那是你的选择。"

"那样的话,我几乎没有选择。"学者语气中的轻蔑之意露于言表,"您会同意让我加入教会吗?"

22


那是个星期四,诸圣日①之后的第八天。阁下和他的随行人员在地下室整理笔记和资料,准备启程。修道院里有-/J,部分人非常喜欢听他讲解,如今,随着告别日子一天天临近,修道院里弥漫着友好的气氛。头上的弧光灯依然噼啪作响,射出耀眼的强光,蓝白色灯光照亮了古老的图书馆。见习修士们吃力地摇着手动发电机。一名见习修士坐在梯子顶端,调节弧光灯电弧间距,但由于缺乏经验,灯光闪烁不定。原先的那位熟练工此刻正在医务室,眼上包着湿敷料,所以才由这名新手来顶替他。

近来,塔代奥阁下回答问题的时候不像以往那样沉默寡言,显然他不再担心诸如光线的折射性或者埃瑟·肖恩阁下的目标之类有争议的话题了。

①11月1日。

"除非这个假设没有意义,"他说,"否则通过观察,肯定有办法证实。我们在研究你们的《大事记》时,发现了一些新的,呃,应该说,是一些非常古老的数学形式,在它们的帮助下我提出这个假设。该假设似乎为光学现象提供了一个更为简单的解释,但是,坦白地说,起初我想不出办法来验证它。这时,科恩霍尔修士帮了我的忙。"他微笑着朝发明家点点头,摊开一张测试仪器设想图。

"这是什么?"众人大惑不解,有人开口问道。

"嗯,这是一堆玻璃片。一束太阳光从这个角度射到上面,其中一部分光线被反射,另一部分穿透玻璃片。反射的光线发生偏振。现在,我们调整玻璃片的位置,让这束光反射并穿过这个场线圈,这是科恩霍尔修士的主意,然后让光线落在第二堆玻璃片上。第二堆玻璃片放在某个合适的角度,能反射几乎所有发生偏振现象的光线,几乎没有光线穿透过去。透过玻璃看,我们几乎看不见一丝光线。这些都已经试过。但现在如果我的假设是成立的,那么关闭场线圈上的开关后,透过来的光线就会突然发亮。如果不亮的话--"他耸了耸肩,然后说,"那我们就可以扔掉这个假设。"

"那你还是把这个线圈扔掉吧,"科恩霍尔修士谦虚地建议,"我不敢肯定它能产生足够的磁场。"

"我肯定它一定行。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我也许更擅长创建一些抽象的理论,而不是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加以验证。当我还纠缠在抽象符号中时,你却能够用螺丝、电线和透镜看清问题的核心,你在这方面有天分。"

"但是,塔代奥阁下,我永远也不会首先想到那些抽象的概念。"

"修士,我们一定能成为一组黄金搭档。我希望你能到我们大学里来,至少来待段时间。你觉得院长会同意你离开吗?""我不敢乱猜。"发明者低声回答,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塔代奥阁下转向其他人。"我听人提起过'休假修士'。是说

你们中间有人暂时在其他地方工作吧?"

"只有很少一部分,塔代奥阁下。"一位年轻牧师答道,"以前,修会派一些办事员、抄写员和文书给修道院外的教士、皇家或教会法庭。但那都是在我们修道院极度贫困的艰难时刻。一些修士暂时去别处工作,能让其他人免受挨饿之苦。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我们也很少派人出去工作。当然,有些修士目前在新罗马学习,可"

"这正是我想说的!"阁下大声道,突然兴致高涨起来,"修士,大学为你提供奖学金。我和你们的院长曾经谈过这个问题,而且"

"而且什么?"刚才那位年轻牧师问道。

"嗯,我们在某些问题上存在分歧,不过我还是能够理解他的观点。我在想,或许通过互相设立奖学金,能有效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还会给你们修道院一定的津贴,我相信你们院长能够合理利用这笔经费。"

科恩霍尔修士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哦,开心点嘛!"学者笑着说,"修士,你受到邀请,却好像并不开心。"

"我当然很荣幸,但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

"嗯,这个我自然知道。但如果你不高兴,我是不会向院长提出的。"

科恩霍尔修士犹豫了。"我的天职是献身宗教,也就是终身祷告。我们把自己的工作也看成是一种祷告,可那"说着,他朝发电机示意了一下,"对我而言更像是在玩。但如果保罗师派我去"

"你会去,但不很情愿,"学者接过他的话茬阻怒地说,"我还能保证,在你们逗留期间,我能让大学每年付给你们院长至少一百金汉尼根。我"他没有往下说,环顾四周,观察其他人的表情,"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院长在楼梯中间停下脚步,扫视地下室里的人群。几名修士转向他,神色茫然。过了片刻,塔代奥阁下看到了院长,高兴地向他点头致意。

"神父,我们正谈到您呢,"他说,"如果您听见了,也许我得解释一下"

保罗师摇摇头说:"没必要。""但我想讨论一下

"能不能过会儿再说?这会儿我赶时间。""当然可以。"学者答道。

"我马上回来。"说完,他继续爬上楼梯。高尔特神父在院子里等他。

"他们听说了吗,院长大人?"副院长问道,神情凝重。

"我没问,但我肯定他们还没有。"保罗师回答说,"他们在下面说一些傻乎乎的话,说什么让科恩霍尔修士和他们一起回德克萨卡纳。"

"那他们还不知道,肯定不知道。""是的,他现在在哪里?"

"在客房,大人。医生陪着他,他现在神志不清。""有多少人知道他在这里?"

"大概有四个修士。他从大门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念申初绎。"

"告诉那四个人,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然后去地下室,和客人们一起聊天。开心一点,别让他们感觉有什么异样。"

"难道在他们走之前也不告诉他们吗,大人?"

"当然要告诉他们,但先得让他们有理准备。你知道,即使告诉他们,他们也还是要回去的。所以为了避免尴尬,还是到最后一刻再告诉他们为好。哦,你把东西带身边了吗?"

"没有,我把它和他的文件放在一起,在客房里。"

"我去看看他。好了,先去提醒一下那四个知情者,再去客人那里。"

"是,院长大人。"

院长向客房走去,进门时碰见药剂师修士,他正准备离开这个逃亡者的房间。

"他能活下来吗,修士?"

"不知道,大人。他受过虐待,饥饿过度,一路日晒雨淋,发着高烧如果天意如此"他耸了耸肩。

"我能和他说几句吗?"

"我想可以,但他语无伦次。"院长走进房间,把门轻轻关上。"克拉雷特修士?"

"别再问啦。"床上的男子喘着气说,"看在上帝份上,别再问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背叛了他。现在,放过我,随我去吧!"

保罗师低下头,满怀怜悯地看着这位已故马库斯·阿波罗的文书。他瞥了一眼这位抄写员的双手,指甲部位都已经化脓。院长浑身发颤,转向床边的小桌。在一小堆文件和私人物品中,很快找到一份印刷模糊的文件,是这名逃亡者从东面带来的:


汉尼根大人,承蒙天恩:德克萨卡纳最高统帅、雷拉多王朝君主、护教功臣、法学博士、游牧部落首领、大平原最高牧者,向我们合法领土内的教会所有主教、牧师和高级教士,致意并恭请留意,此为法令,内容如下:

(1)某外国国君,即本尼迪克特二十二世、新罗马主教,自行其是,越俎代庖,干涉本国神职人员,竞然下令禁止德克萨卡纳教会的一切圣事活动,继而中止该禁令,在众虔诚信徒中引起混乱,造成大众轻视教会的现状。鉴于此,我们,作为本国教会惟一合法之管理者,根据主教和神职人员会议的精神,特此向各位忠实的信徒声明:该国君、主教,即本尼迪克特二十二世,信奉异教、买卖圣职、草管人命、荒淫无度,亵渎神灵,不配获得本王、本帝国和本国保护国疆土上神圣教会的承认。凡追随他者均视为与我为敌。(2)特此通告:禁令与中止该禁令之两项教令均无合法效力,特此废止、废除、宣布无效、无任何意义......

保罗师匆匆看了看下面的文字,没必要再看下去了。汉尼根这份"恭请留意"的文件,其实就是把德克萨卡纳境内任命神职人员的权力收归己有,将未获他授权管理的圣事定义为犯罪行为。文件上有汉尼根的签名,同时签名的还有几位"主教",但保罗师并不熟悉他们的名字。

院长把文件扔回到桌上,在床边坐下。逃亡者睁着双眼,但他只是怔怔地瞪着天花板,直喘粗气。

"克拉雷特修士?"他轻声地问道,"修士......"

地下室里,一位专家为了澄清问题,贸然侵人另一位专家的研究领域,学者眼里闪烁着激情。"事实上,正是如此!"他回答一位见习修士的问题,"我在这里确实找到了一份原始资料,我想,马霍阁下应该会对它感兴趣。当然,我不是历史学家,可""马霍阁下?是不是那个,呃,想要修正《创世记》的人?"高尔特神父狡黠地问。

"是的,不过"学者突然把话打住,惊讶地瞥了高尔特一眼。

"那没什么,"牧师轻声笑着说,"我们中有许多人感到《创世记》多多少少带有寓言性质。你发现了什么?"

"我们找到了一部大洪水前作品的残存部分,上面有一种思想,在我看来,是个全新的见解。如果我理解正确,它认为,人类是在上一代文明衰落前不久才被创造出来的。"

"什么?那文明又从何而来?"

"并非由人类创造,而是由人类之前的一个物种奠定的。但这个物种在烈焰灭世期间灭亡了。"

"但是,《圣经》可以追溯到洪水灭世前几千年!"塔代奥沉默不语,却无声胜有声。

"你是想说,"高尔特问,突然感到非常惊恐,"我们不是亚当的后代?和历史上的人类没有关系?"

"等一下!我只是提出一种猜测:洪水灭世前的物种把自己称作人类,他们成功地创造了生命。在他们的文明没落之前不久,他们'按照自己的形象'成功地创造出现今人类的祖先,供他们使唤。"

"就算你完全摒弃《启示录》,那也只不过是使我们明确无疑的常识复杂化,但是现在这种观点,未免太离谱啦!"高尔特抱怨道。

院长早巳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他在楼梯脚的平台上停下脚步,带着怀疑的态度聆听争论。

"也许这种观点听起来有些复杂。"塔代奥阁下争辩道,"但如果考虑到它能解释那么多历史谜团,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认为了。你知道大毁灭的传说。在我看来,如果人们把大毁灭看作是一种反抗,一种由被创造出来当奴仆的物种对缔造者的反抗,正如那些残存资料中所讲的那样,那么这些传奇就变得意味深长了。同时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今天的人类不如古人,为什么我们的祖先会沦人野蛮状态,而他们的缔造者却灭亡了;为什么"

"上帝啊,对这间屋子里的人发发慈悲吧!"保罗师大声喊道,一边阔步朝隔间走去,"主啊,宽恕我们吧,我们不知道我们以前做了些什么。"

"我早该知道的。"学者对整个世界嘟哝道。

年迈的牧师大踏步向客人走来,仿佛要进行报复:"如此说来,我们只是被创造者的被创造者,哲学家先生?是由不如上帝的众神创造出来的,因而不那么完美也就可以理解。当然了,这不是我们的错。"

"这只是一个猜想,但它能解释许多现象。"学者的语气有些生硬,不愿意退让。

"而且还能免除许多罪行,不是吗?人类反抗他们的创造者,毫无疑问,只是一种诛戮暴君的行为,消灭亚当的邪恶后代,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说"

"把那令人称奇的资料拿给我看,哲学家先生!"

灯光闪烁不定。塔代奥急忙翻阅笔记。发电机旁的见习修士刚才都竖着耳朵在倾听学者的宏论,他们听得瞠目结舌,直到院长如暴风雨般闯入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修士们窃窃私语,有个人还笑出声来。

"给您。"塔代奥一边说,一边把几页笔记递给保罗师。

院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开始看起来。大家都沉默着,气氛很尴尬。"我猜,你是在'未分类'部分找到的吧?"没看多久,他便问。

"是的,可是"院长继续往下看。"嗯,我想我也许应该先把行李收拾好。"学者小声嘀咕了一

句,又开始整理文件。修士们不安地挪动身子,好像都希望能悄悄溜走。只有科恩霍尔陷入了沉思。

看了几分钟,保罗师似乎感到很满意,把笔记猛地塞给副院长。"你看!"他粗声粗气地命令道。

"可......"

"看起来,这好像是某个剧本的一部分。我以前看到过。讲一些人造出假人来当奴仆,后来,那些奴仆起来反抗他们的创造者。如果塔代奥阁下读过尊敬的博杜拉斯的著作,他早就会发现那部分被编人'传说或寓言'一类。但只要阁下自己编出一套说法,他也许就不太理会尊敬的博杜拉斯的理论了。"

"只是有点像""看下去!"

高尔特手拿笔记,走到一边。保罗再次转向学者,毕恭毕敬、义正辞严地说道:"'神按照自己的形像造人,造出男人,造出女人。"'

"我只是在猜测。"塔代奥阁下辩解地说道,"必须有猜测的自由"

"'神将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接着"'"如果您想让我们束缚于盲目的信仰和无理的教条,那您别指望科学发展。"

"'上帝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让世界处于黑暗的无知和迷信,您声称这些正是你们修会对抗的。"

"'不可以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我们也永远无法摆脱饥饿、疾病、堕胎,也一点都不能让世界变得美好,比起--"

"'蛇对女人说: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善恶。"'

"--过去十二个世纪,一切思辩方向都已被封锁,一切新思想受到谴责"

"过去并不好,将来也不会。只会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悲伤的人更悲伤,贤明的人更贤明,直到末日来临。"

学者无助地耸耸肩。"您瞧,我早知道,迟早会得罪您,可您告诉过我--哦,有什么用啊?关于这个,您自有您的一套说法。""哲学家先生,我刚才引用的'说法'不是关于人是如何创造的,而是关于欲望的诱惑将如何导致文明消亡。你没注意吗?'蛇对女人说'

"没错,没错,但必须有猜测的自由"

"没人剥夺你猜测的自由,也没人冒犯你的这种自由。但滥用智慧,如果是出于傲慢、虚荣和逃避责任的原因,就会成为那棵树上的果子。"

"您怀疑我动机不纯亨"学者问道,神色黯然。

"有时候,我也怀疑我自己的动机。我并不指责你。可你扪心自问:在不可靠的基础上,你作出如此荒诞的猜测,并为此沾沾自喜,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怀疑过去,甚至提出上一代文明并非人类所创造?为了不必吸取他们的教或者说,你不想只做一个'发现者',而觉得你也可以做一个'造物者'?"

阁下低声诅咒。"这些记录应该交到有才能的人手里。"他气愤地说,"这太可笑了!"

电灯"噼啪"一声灭了,不是由于机械故障,而是转动发动机的见习修士们停止了工作。

"取蜡烛来。"院长命令道。蜡烛拿来了。

"下来,"保罗师对梯子顶部的见习修士下令,"把那东西拿下来。科恩霍尔修士呢?科恩"

"大人,他刚才去了储藏室。"

"E恩,把他叫来。"保罗师又转向学者,把在克拉雷特修士行李中发现的文件递给他。"看看吧,要是你借着烛光能辨认出来的话。哲学家先生!"

"统帅的法令?"

"看吧,为你珍爱的自由开心吧。"

科恩霍尔修士悄悄地来到地下室。他捧着沉重的受难像,因为要替新奇的电灯腾地方才把它从拱门顶上取了下来。他把圣像递给保罗师。

"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院长大人,我只是觉得是时候了。"他耸耸肩。

老人爬上梯子,把十字架重新挂到铁钩上。耶稣像的金子在烛光的辉映下闪闪发光。院长低头朝修士们大喊。

"今后,谁在这个隔间看书,就让他在基督的光下看!"

等他爬下梯子,塔代奥阁下正把最后一些文件塞人大箱子,以便于将来整理。他谨慎地瞥了一眼牧师,没有开口。

"你看过法令了?"学者点点头。

"万一遇到什么不测,你想要在这里寻求政治庇护的话"学者摇摇头。

"你刚才说,我们的记录应该放到有才能的人手里,我能否请你说得更清楚一点?"

塔代奥阁下低下头。"那是一时的气话,神父,我收回。"

"可你还是这么想的。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阁下并未否认。

"那我恳求你替我们求情,也没什么意义了。军官们会对你堂兄说这个修道院是一座很好的军事驻地,本来想请你在那种时刻为我们说几句话的。现在只想请你转告他,当我们的圣坛或《大事记》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们的先辈们曾毫不犹豫地进行过武力反抗。"院长停顿一下。"你是今天走,还是明天走?

"我想,今天比较好。"塔代奥阁下小声说。

"我让人准备一下。"院长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和蔼地补充道:"请你回去以后,给你的同事们捎个信。"

"当然可以。您写好了吗?"

"不用,带个信就行。你就说谁想来这里学习,我们随时恭候,不过这里的灯光条件不太好。特别是马霍阁下。还有埃瑟·肖恩阁下和他的六种成分。我觉得为了分辨真假,人类必须摸索一段时间--千万别因为错误味道好,就饥不择食地抓牢不放。我的孩子,还请转告他们,等到有一天,当然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如果牧师和哲学家们需要寻求避难--告诉他们,我们这里的城墙坚固着呢。"

他点头示意见习修士们离开,然后步履维艰地爬上楼梯,独自回到书房。因为复仇女神又在扭动他的内脏,他明白折磨来临了。

哦,主啊,让您的仆人死去吧......我亲眼见过救星......

也许这次要把内脏彻底扭乱。他想要召唤高尔特神父来聆听忏悔,但还是决定,最好等到客人们离开以后再说。他的目光再

次落在法令上。

不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痛苦。"能等会儿再来吗?"

"恐怕待会儿我要走了。"走廊里一个压抑的声音答道。

"哦,是塔代奥阁下快进来。"保罗师直起身子,强忍疼痛。他无法消除痛苦,只能把它当成蛮横的仆人加以控制。

学者走入书房,将一卷文件放到院长桌上。"我想过了,觉得这个留给您才合适。"他说。

"这是什么?"

"你们的防御工事图。军官们画的,我建议您马上烧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保罗低声道,"我们地下室的谈话之后"

"请别误会。"塔代奥阁下打断他,"不管怎样,我早就该还回来了以表示敬意,别让他们利用你们的盛情但也不用担心。要是我早点还回来,这些军官还有足够时间再画一套。"院长慢慢站起身,向学者伸出一只手。

塔代奥阁下犹豫了,"我的工作并不符合你们的利益""我知道。"

"因为我觉得,你们这里的东西应该对世人开放。""它一直开放着。现在开放,过去开放,将来也开放。"他们小心地握手,可保罗师明白,这并不代表冲突的中止,只

能说是敌对双方互相尊重。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但为什么还必须假装呢?

答案很清楚。蛇仍旧在嘀咕:神知道你们吃了这果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这位谎言的老祖宗非常狡猾,只说些半真半假的话:除非你已经有所体验,否则怎么"知道"善恶呢?吃了果子,和神一样。但是,无穷的力量和无穷的智慧都不能让人具有神性。因为人类始终欠缺无穷的爱。

保罗师将副院长叫到跟前。客人们就要出发。新年即将来临。 那年,沙漠上普降暴雨,史无前例,常年干燥的种子也发芽开花。

那年,大平原上游牧部落萌发出一丝文明的痕迹。就连雷拉多人都开始嘀咕也许这样最好。新罗马却不同意。

那年,丹佛和德克萨卡纳两国之间的协议生效却又破裂。那年,老犹太人重新过上了医生和流浪汉的生活。那年,莱博维茨阿尔伯特修会的修士们埋葬了一位院长,又迎来一位新院长。明天充满希望。

那年,一位国王从东方出发,征服土地,占为己有。人类的新纪元开始了。

23


树木茂盛的山坡边缘是一条小径,在烈日的炙烤下,路边显得格外炎热。热浪袭来,诗人倍感口渴。过了很久,他才晕乎乎地抬起头,环顾周围。此刻,搏斗已经结束,除了骑兵军官,一切都已恢复平静,秃鹰甚至敢于滑翔到地面上来。

地上躺着几具难民的尸体、一匹死马,马下压着奄奄一息的骑兵军官。军官时而从昏迷中醒来,发出微弱的呼声。他一会儿呼喊圣母,一会儿又呼喊牧师。偶尔,他也呼喊自己的战马。他的喊声惊动鹰群,也使诗人的心中烦躁莫名。悲观的诗人从不奢望世人的举止谦恭得体、通情达理;世人也确实如他所想:蛮横无礼、愚蠢至极。在生活中验证自己的观点,通常能让他振作精神。但这回很不幸,他被人用步枪击中腹部,平生第一次中弹,使他感到灰心丧气。

更为糟糕的是,他无法责备世人的愚昧,只能责怪他自己。大错是诗人自己铸成的。当时他看到一群难民从东方朝着山这边飞奔过来,一队骑兵紧随其后,他本来打定主意作壁上观。躲在小径一侧的灌木丛中。此地位置优越,他可以纵览全局而不被发现。这场搏斗完全与诗人无关。他对双方的政治宗教立场也毫不在意。如果说这场杀戮是上天注定,那么也许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诗人更加兴味索然的目击者了。天晓得,他怎么突然冲动起来了呢?内心的冲动使诗人跳出灌木丛,冲上前去,将一名军官扯下马鞍,并用佩刀在对方身上捅了三刀,随后两人一起滚倒在地。他不明白,自己一无所获,为什么会这么做。没等诗人站起身,军官手下的士兵早已开枪将他击倒。对难民的屠杀继续进行。接着,士兵们四下里追逐难民,他们身后留下一具具尸体。

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大叫,唉,要消化一粒枪弹,肚子再怎么叫也无济于事j最后,他意识到,还是要怪军官的军刀太钝,这才激得自己做出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来。倘若军官干净利索地一刀就将那女人砍下马来,然后继续前进,诗人也就可以视而不见。然而像那样一刀一刀地砍

他不愿再回想,他只想喝水。

"哦,上帝哦,上帝"军官不停地呻吟。"下一次,把刀磨快点。"诗人喘着粗气说。

但没有下一次了。

诗人记不起自己是否曾经惧怕过死亡。然而,他经常怀疑,当死神降临时,上帝是否会安排他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他预料自己会慢慢地烂掉,一气味难闻。那富有想像的洞察力提醒他,他肯定会全身浮肿,战战兢兢地死去;他苦修悔罪,却至死都毫无悔意。他从未想过,肚子里那颗子弹并不锋利,但却致命;更没想到过,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身边聆听他的临终妙语。在他被击中的那一刻,诗人仅发出一声惨叫:"啊唷!"他为后代留下的遗嘱难道居然是"啊唷"以此纪念您,先生。

"神父?神父?"军官呻吟着。

过了一会儿,诗人使出全身力气抬起头,眨眨眼睛,仔细打量军官。片刻之后,他确信这家伙就是以前跟自己交过手的那个,尽管此刻军官脸色白中带绿。他如此呼唤牧师激怒了诗人。至少三位神职人员躺在难民中间死去,现在军官想起牧师来了。或许我可以帮他,诗人心想。

他慢慢朝军官爬过去。军官望着他,伸手掏出手枪。诗人停住了,他不想被认出来,于是在地上翻个几个滚以做掩护。手枪朝他的方向摇晃。诗人盯着晃动的手枪,片刻后决定继续向前。军官扣动扳机,不知把了弹射到哪里去了。

当军官试图重装子弹时,诗人从他手中抢过手枪。军官似乎神志不清,不断在自己身上划着十字。

"你说吧。"诗人咕哝着找到那把佩刀。"宽恕我吧,神父,我罪孽深重""我宽恕你,孩子。"诗人说着将佩刀插入军官的喉咙。

之后,他找到军官的水壶,喝了一点。由于太阳照射,壶里的水有点热,但喝起来味道还不错。诗人躺下来,把头枕在军官的马上,等待夕阳下的山影逼近小路。耶稣,太痛苦了!死了以后,刚才的做法可有点不好解释,诗人心想,何况我没有了眼珠子。也不知死后是不是真的会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看了一眼死去的军官。

"热得像地狱,不是吗?"诗人沙哑的声音咕哝着。

骑兵军官不能回应。诗人拿着水壶又喝了一口,再一口。突然,他感到腹部一阵剧痛。

一群秃鹰兴奋不已地拍翅翘尾,正为美餐争吵不休。它们的食物还没加工好呢。过了几天,秃鹰等来了狼群。还好,食物足够它们分享。最后,它们把诗人吃了。

跟往常一样,这些疯狂的空中黑色清道夫当令时节产下蛋,又爱意浓浓地抚育下一代。它们在高空翱翔,穿过草原、高山、平原,实现抚育下一代的生活目标。根据自然的安排,这是它们自己的命运。它们中间的哲学家不需要什么大道理就能向大伙儿证明:世界是净化天空的大风特别为秃鹰创造出来的。许多世纪以来,它们虔诚地崇拜着它。

接着,经过几代人的黑暗,迎来了几代人的光明。他们称之为公元3781年。他们祈祷,这是一个平安年。

只要成就您的意思


24


那个世纪再次出现了太空船,由一群怪物操纵。他们两腿直立行走,在不应该长毛的地方长出几簇毛来。他们多嘴多舌,在镜子面前敬仰自己的形象,每日膜拜剃须神的某个部落神灵,并不时在它的圣坛前割开自己的喉咙。这个种族自称是受神灵感应的工具制造者。他们是一群茶余饭后满怀激情的演说家。这个种族自以为应该前去征服星球,觉得一切势在必行,是天命所归。但同样不可避免的是,和过去在地球上一样,这个种族到了新的星球,也改不掉自己的老毛病,比如连祷文,比如圣餐仪式。

我们是沧桑世纪。

我们是刽子手,是庞然怪物,

我们不久就将讨论怎样割下你的头颅,

我们是你们唱着歌的清洁工,先生、女士们,

我们跟随你们,抑扬顿挫地吟唱歌曲,尽管有人认为这些歌曲古里古怪。

我们拥有你们原始石器、中石器和新石器时代的石器。我们拥有很多你们的巴比伦和庞培①,你们的撒旦和镀铬的工业品。我们拥有你4il淋淋的斧头,你们诸如广岛之类的城市。尽管面临地狱,我们依旧前进,我们退化、倒退、多变,开着黄色玩笑,关于一个名叫夏娃的农家女和一个名叫撒旦的巡回推销员。

我里葬你们的死者和他们的名誉。我们埋葬你们。我们是沧桑世纪。然后获得生命,呼吸喘气,在外科医生的掌上尖声喊叫,长大

成人,体会神性,感受痛楚,生儿育女,苦苦挣扎,走向死亡:(临死时,请从后门安静地离开)

一代复一代,犹如身处仪式,穿着血迹斑斑的祭袍,伸着指甲撕裂的双手,默林②的孩子们,追寻光芒。夏娃的儿女们也不停地搭建着伊甸园,然后又狂暴地将之推倒,因为这已非同往昔。(啊!啊!啊!--白痴在瓦砾边尖叫,发泄他莫名其妙的愤怒。快!让它淹没在唱诗班的歌声中,淹没在九十分贝的哈利路亚的歌声中。)

听啊,百人吟唱莱博维茨修会教友们最后的赞歌,他们含糊地唱出歌名:

领唱:明亮之星被打倒了。应唱:主保佑。

①意大利南部古都,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全城淹没。

领唱:明亮之星①被打倒了。应唱:基督保佑。

领唱:明亮之星被打倒了。应唱:主保佑,保佑我们!明亮之星降临了;这是密码,闪电般传遍整个大陆,在议会

厅内窃窃私语,印上"最高机密",以短笺的形式广为流传,但对新闻界却谨慎地封锁消息。机密的堤坝上露出几个漏洞,政府中的荷兰小男孩们②立刻义无反顾地堵上。他们的食指被水浸泡得极度肿胀,同时还得躲闪来自新闻界的口水攻击。

记者甲:阁下,里舍·索恩·贝尔克爵士发表声明,西北沿海的辐射量已达到正常水平的十倍,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国防部长:我没有看过这份声明。

记者甲:假如这份声明是真实的,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国防部长:这个问题会引起猜测。说不定,里舍爵士发现了一个富铀矿。我个人不想对此作任何评论。

记者乙:请问阁下,您认为里舍爵士是一位有才华的、称职的科学家吗?

国防部长:他没在我的部门工作过。记者乙: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国防部长:我已经回答了。既然他没有在我的部门工作,我就不可能了解他的能力和责任心。我本人并不是科学家。

女记者:据说,最近在太平洋某个地区有一次核爆炸,确有此事吗?

①即撒旦。

⑦小说((HansBrinker》中.一男孩用手指堵住堤坝上的裂缝.拯救了他的城镇。

国防部长:这位女士,您应该很清楚,依据现行国际法的规定,任何原子武器测试都是非法的,是战争行为。我们目前并未处于战争状态。不知我回答了您的问题没有?

女记者:哦,阁下,您没有。我并没有问是否进行了核试验,我问的是核爆炸。

国防部长:我们没有进行过此类爆炸。如果有人私自进行,这位女士,您认为他们会通知政府吗?

(有礼貌地回以一笑)

女记者:、那并没有回答我的

记者甲:阁下,叶鲁利安议员控告亚洲联盟在太空制造氢武器。他声称,我们的最高行政会议知道此事,却不采取任何行动。请问确有此事吗?

国防部长:我相信,这是反对派委员会的一项荒谬指控。

记者甲:为什么说这个指控荒谬?因为他们没有在太空制造空对地导弹吗?或者说,是因为我们在这方面有所行动?

国防部长:两方面原因都有。但是,我想指出的是,自从重新发展核武器结束以后,制造核武器一直被条约所禁止。禁止在任何地方制造,包括太空和地球。

记者乙:但并没有任何条约禁止可裂变材料在轨道运行,是吗?

国防部长:当然没有。空对空的运载工具都是核驱动的,它们需要核燃料。

记者乙:其他还有什么材料可以用来制造核武器,但却没有任何条约禁止它们的轨道运行吗?

国防部长(不耐烦地):就我所知,任何条约和议会法案都没有将大气层外任何物质的存在视为非法。据我理解,太空已经塞满了月球和小行星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不是奶酪做成的。


女记者:阁下,您是不是暗示,没有地球上的原材料,照样可以制造核武器?

国防部长:我没有那个意思,没有。当然,从理论上来讲,那也是可能的。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条约或法律禁止任何特殊原材料在轨道上运行,除了核武器。

女记者:假如最近在东方发生一次试射,您认为哪种可能性比较大:是本来在地下爆炸冲破地面,还是空对地导弹装配了劣质弹头的缘故呢?

国防部长:这位女士,您的问题全是猜测,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女记者:我只是反映了里舍爵士和叶鲁利安议员的看法。国防部长:他们可以随意推测,可我不行。

记者乙:可能我这个问题有点古怪,请问阁下,您对当前这种气候有什么看法?

国防部长:德克萨卡纳相当暖和,不是吗?我知道,西南部有些糟糕的沙尘暴,我们在附近可能也会遇到。

女记者:拉格尔阁下,您欣赏母性吗?

国防部长:女士,我非常讨厌母性。它在年轻人中间产生了恶劣的影响,尤其是新兵。我们的战士要不是受到母性的影响,将更加优秀。

女记者:我们可以将您的话照实引用吗?

国防部长:当然可以,女士--但请用在我的讣告中吧,不要马上引用。

女记者:谢谢。我会提前准备好的。

与从前那些修道院长一样,杰思罗·泽尔基师并非天生就是个慎思之人。尽管作为修道院的精神统治者,他立誓要在修士们

中培养起静思的习惯,而且作为一名修士,他也尝试着培养自的这种深沉气质。但事实上,他两方面都没有成功。他的天性歹允许自己向这个方向发展,他无法安静下来,头脑拒绝让他坐芙思考。但正是由于这种不安分,他才成了修道院的领袖,成了一个锐意进取的统治者,有时甚至是一个比某些前人更加成功的令导者。但同时,不安分也很容易变成他人性的一种障碍,甚至熹一种恶习。

泽尔基经常模糊地意识到,每当他被内心中几条无法扼杀自龙所困扰时,他就会变得草率、冲动。就在现在,这种冲动更型烈了,因为龙已经咬到了圣乔治①。

这条龙就是那台糟糕的自动速记机。它凶残邪恶、生性耗电占据了中空的墙壁内部好几个立方单位,也占据了院长桌面的三分之一。这个装置照常出了故障,误打了大小写和标点,又把/r个字母弄颠倒了。刚才,它竟然对至高无上的院长大人大逆不道院长打电话给电脑修理工,过了三天也没等到,于是决定亲手催理这个速记魔王。书房地板上到处是口述后试着打印的废纸,姜中有一张印有如下信息:

tEsting tesTing testNG?TESting tesTing?damNatioN?WhY thcraZYcap ITSLs#now Is the tiME foR alL gooD memoriZERs to Gum t·tHE aCHe ofthe bookLEGerS?Drat;caN yOu do beTTer in LAtin#novtraNsLaTe;nECCesse Est epistULam sacri coLLegio mlttendAm essstatim dictem?What'S wrong WITH tHE blasTED Thing#

泽尔基瘫坐在满是废纸的地板上,一边按摩不由自主颤抖削①英国的守护神.传说曾屠龙前臂。刚才在检查速记机电线部分时,前臂不小心触电了。肌肉的抽搐使他想起割断之后仍会不断抽搐的青蛙腿。在摆弄机器前,他还小心翼翼地切断电源。因此他只能猜想,发明机器的魔鬼给它安装了设备,哪怕断电,机器照样可以电死人。他拧紧线头,拉扯接头,搜寻松掉的线头。神父肘部扫过底盘时,一只高压过滤电容器袭击了他,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通过尊敬的院长神父的身,体将自己释放出去。但泽尔基并不知道自己是电容器自然法则的受害者,还是掉进了陷阱。该陷阱设计巧妙,旨在防止用户的胡乱摆弄。无论如何,他倒下了,在地板上的姿势也是不由自主。他惟一值得骄傲的是,他曾从信息储存线路中找出一只死老鼠,从而纠正了机器老是写双音节(音节连在一起重复出现)的奇怪现象,这证明了他对多语言转换装置具有修理能力。然而,这次没有发现死老鼠,他只能寻找松掉的线头,希望上帝赐予他电器修理员的特异功能。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帕特里克修士!"他一边朝外面的办公室喊道,一边吃力地站起身来。

"嗨,帕特修士!"他又吼了一声。

门开了。他的秘书跌跌撞撞地进来,扫了一眼机箱敞开的自动速记机、让人眼花缭乱的计算机线路,还有乱七八糟的地板,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位精神领袖的表情。"神父,要我打电话给修理部吗?"

"干吗费那个心?"泽尔基咕哝道,"你已经打了三次电话,他们答应过三次,我们也等了三天。我需要一名速记员,现在就要!最好是个基督教徒。那东西--"他指着糟糕的自动速记机不耐烦地说,"--是个异教徒的魔鬼,可能更坏。把它处理掉,把它搬出去。"

"那台自动速记机吗?"

"对。卖给无神论者。不,那样不够仁慈。当垃圾卖了。我不要了。哎呀,看在上帝的份上,是布努斯院长--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买的这个愚蠢的装置吧?"

"呃,大人,大家都说这位先辈喜欢小玩意。还有,这台机器写信确实很方便,哪怕是你不会说的语言,它也能译写出来。""是吗?你是说,它本来应该很方便。那玩意--听着,修士,他们说它能思考,一开始我就不信。思考意味着理性,意味着灵魂。一台'思考机器'--而且是人造的--它能有理性和灵魂吗?呸!它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教徒。可你知道吗?""神父,什么?"

"肯定事先有预谋,这东西才会这么邪门!它肯定能思考!它懂得善良与邪恶,但我告诉你,它选择了后者。你别私下里偷偷地笑,好吗?这并不好笑。这种想法连异教徒的都不如。人类创造了这种装置,却没有为它设计工作原理。他们把呆板的原理当成灵魂,不是吗?把它搬出去--可我先得发份电报到罗马。""要我拿便笺簿记下来吗,尊敬的神父?"

"你会说阿勒格尼语吗?""我不会。"

"我也不会,霍夫施特拉夫红衣主教也不会说西南方言。""那为什么不用拉丁文呢?" ·

"哪种拉丁文?《圣经》拉丁文,还是现代拉丁文?我对自己的盎格鲁式拉丁文没多大把握。即使我对自己的拉丁文有把握,红衣主教对他自己的拉丁文有把握吗?"他皱着眉头看看那台庞大的自动速记机。

帕特里克修士也皱起眉头,走到机箱跟前,张望里面错综复杂的微型电路元件。

"没有老鼠。"院长向他保证。

"这些突起的小球是什么?"

"千万别碰!"秘书好奇地伸出手指,打算拨弄底盘下几十个刻度设置设定点。泽尔基院长大喊起来。这些位于底盘下方的控制器整齐地排列在一个盒子中,盒子的盖子已被院长揭开,露出一排严正的警告:"仅供厂家校正"。

"你没乱动吧?"院长一边问,一边走到帕特里克身边。"可能稍微摆动了一下。不过,应该已经回原处了。"泽尔基向他指了指盒子盖上的警告,帕特不禁一愣,两人面

面相觑。

"大部分是标点错了,对吧,尊敬的神父?""标点,还有大写字母,有些字也拼错了。"· 一阵沉默,两人对着各种波形曲线、曲线、块状物以及其他

叫不出名字的装置大惑不解,陷入了深思。

"你听说过犹他州尊敬的弗朗西斯修士的事迹吗?"院长最后问道。

"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大人。怎么啦?"

"我希望他现在能为我们祈祷,尽管我知道,他并没有被封为圣人。过来,我们试试看,把这玩意翻过来一点。"

"乔舒亚修士以前好像是工程师。我记不太清楚。他去过太空,应该精通电脑。"

"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他不敢碰。对了,也许应该这样"帕特里克慢慢向外挪动步子。"请原谅,大人,我"

泽尔基抬头看了一眼秘书。"哦,你这个没信心的家伙!"说着校正了另外一个"厂家调节器"。

"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听到外面有动静呢。"

"鸡还没叫第三次对了,你碰的是第一个小圆球,是吧?"帕特里克退缩了。"但盖子本来开着,而且"走你的吧。出去,趁我还没说这是你的错,快给我出去。"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泽尔基将插头插到墙上,在桌边坐下,轻轻地向圣莱博维茨祈祷(近几个世纪中,他作为电工们的守护神,比他作为圣莱博维茨阿尔伯特修会的创始人更受欢迎)。他按下开关。他想听听有没有嗤嗤声或嘶嘶声,但什么都没有。他只听到延时继电器的滴答声,还有熟悉的计时马达的杂音。他用鼻子嗅了嗅,倒是没有觉察出任何烟味及臭味。最后,他睁开眼睛,桌面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也照旧亮着。哼,什么"仅供厂家校正"!稍稍安下心来,他将格式选择开关调到"无线电报",将过程选择开关调到"口述记录",翻译装置设为"西南方言输入"、"阿勒格尼语输出",确定打印开关为"关闭",然后按下麦克风按钮,开始口述:

"万分紧急:致新罗马梵蒂冈神圣传信部,教区临时代理牧师、宗座代表,霍夫施特拉夫红衣主教埃里克爵士大人

"主教大人:考虑到近来世界局势重趋紧张,新的国际危机重新露头,甚至出现了有关秘密核军备竞赛的报道,我们认为应该开始考虑启动一些暂时中止的计划。若主教大人认为此乃明智之举,我们将深感荣幸。教皇切莱斯廷八世于公元3735年在圣女神圣庇护节上颁布的教令指出"他参考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今获悉部分教徒已离乡背井,客居其他星球,永不复还。'公元3749年的另一份文件则表示'教徒所到之处,牧师亦随之前往'。这第二份文件授权购买一座岛屿,还有一些运载工具。后来,已故保罗教皇于公元3756年发布《战争可能已经消除》的指示,此后罗马教皇和我的先辈们书信往来,最终发布命令,让我们暂时中止,嗯,《逃离地球计划》。在那之后,我们仍然时刻准备着重新执行《逃离地球计划》,倘若时机成熟,也许只需提前六个星期通知我们"

随着院长的述,那台糟糕的自动速记机录下了他的声音,并将其转化为磁带上的语音编码。他说完之后,将过程选择开关调到"分析",然后按下"文本处理"按钮。准备就绪的指示灯暗下去之后,机器开始作自动处理。

与此同时,泽尔基开始琢磨眼前那几份文件。

机器的铃声响了,准备就绪指示灯再次闪烁,机器停下来。院长胆战心惊地朝"仅供厂家校正"的盒子瞥了一眼,又闭上眼睛,按下了"书写"按钮。

咔嗒咔嗒啪哒嘀噼啪咔哒叮自动书写机咔嗒作响,但愿输出的就是那份电文。他满怀希望地倾听着按键的节奏。这第一声咔嗒咔嗒啪哒嘀--听起来让人觉得输出准确无误。他试图从打字的声音里听出阿勒格尼语的节奏。不久,他确实感觉到了在键盘的咔嗒声中夹有阿勒格尼语轻快的调子。他顿时睁开双眼,在屋子另一端,自动速记机正在迅速工作。他离开书桌,走过去看看它的工作。自动速记机字打得相当平整,并用阿勒格尼语打出了以下文字:

电报万分紧急

收报人:新罗马梵蒂冈神圣传信部教区临时代理牧师

宗座代表

霍夫施特拉夫红衣主教埃里克爵士大人发报人:西南属地

圣莱·博维茨

圣莱博维茨修道院院长

杰思罗·泽尔基牧师大人

主题:逃离地球计划

"嗨,帕特修士!"

他一怒之下关掉机器。神圣的莱博维茨啊!我们辛勤劳动的目的就是这个?在他看来,这台机器比起一枝精心制作的鹅毛笔和一罐红墨水来说并没有任何进步。

"嗨,帕特修士!"

外面办公室里没有马上传来应答。但不久门开了,进来一个红胡子修士。他扫了一眼打开的机箱和满是废纸的地板,再望望院长的表情,不禁面露苦笑。

"怎么了,大人?难道您不喜欢我们的现代科技吗?"

"特别不喜欢,一点都不!"泽尔基厉声道,"嗨,帕特!""大人,他出去了。" 一

"乔舒亚修士,这玩意儿你不会修吗?说实话。""实话?--不,我不会修。"

"我要发份电报。"

"太糟了,院长神父,那也不行。他们搜走了石英晶体,把发报室也封闭了。"

"他们?"

"地区防卫内务部。所有民间发报台都被勒令禁止发报。"

泽尔基蹒跚着来到椅子边,坐下来。"算是防卫警报吗?为什么这样做?"

乔舒亚耸耸肩,"听说有个最后通牒,我只知道这些,当然我在辐射检测员那里也听到一些。"

"辐射仍在加剧?""仍在加剧。"

"打电话给斯波凯恩。"

下午三点左右,大风降临,吹起漫天灰尘。风刮过平顶山,穿过圣莱·博维茨小城。它横扫周围村庄,呼呼地掠过农田里高耸的玉米丛,从贫瘠的山脉中刮下团团风沙。它围着古老的修道院石墙和修道院旁现代建筑的铝墙和玻璃墙呜呜呻吟。它搅动尘土,使鲜红的太阳显得暗淡无光。一条六车道公路将古老的修道院和现代建筑群分开,大风吹得尘土这个魔鬼在路面上团团打转。一条小路从公路的侧面延伸出来,从修道院经近郊居民区一直通向城市。路上,一个穿着粗麻布衣服的老乞丐停下脚步,聆听风声呼啸。风中夹杂着南面火箭训练时爆炸的轰鸣声。地对空拦截导弹在沙漠远处的发射升空,进人目标轨道。老乞丐注视着太阳淡红色的剪影,拄着拐杖,低声嘟哝,也许是对自己,也有可能是对着太阳。

"预兆,预兆"

一间小屋坐落在小路对面,一群孩子在野草丛生的庭院里做游戏。走廊上,一位黑人妇女满脸皱纹,吸着烟斗。不时有涕泪纵横的孩子来到她面前,在小屋走廊的祖母法庭上起诉,那妇女随便安慰几句或训斥几句之后,便继续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孩子们。玩耍。

不久,有个孩子注意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老乞丐,立刻喊道:

"快看,快看!是老拉撒路①,阿姨说他就是那个老麻风病人!就是主耶稣救活的那个麻风病人!快看!麻风病人!麻风病人!"孩子们一拥而上,来到破旧的栅栏边。老乞丐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过了片刻,他又继续沿路向前走去。一颗石子落到他脚边。"嗨,麻风病人......"

"阿姨说,主耶稣使他复活,他就站起来了。快看他!唷!他还在找让他复活的主呢!阿姨说"

又一颗石子落到乞丐身后,但他没有回头。那个老妇人睡眼 惺忪地点点头,孩子们又回去玩游戏了。沙尘暴越来越严重。

古老的修道院对面公路的一侧,一座由铝和玻璃建造的大楼顶上,一名修士正在提取风的样本。他用抽风机吸人满是灰尘的空气,然后将过滤的空气导入地面的空压机。修士看上去年纪不小,不过还未步人中年。他红色的胡茬像是被电击过,上面挂满了灰尘,宛如倒挂的网。他时不时不耐烦地抓上一把。有一次,他还将下巴伸进吸气管一端,结果大声咕哝了几声,还在自己身上画十字。'

压缩机的马达咯咯几下,停止了转动。修士关掉抽风机,断开导风机管子,拉着这些装置穿过屋顶,进入电梯,灰尘遍布各个角落。他关上门,按了下楼的按键。

到达实验室,他看了一眼压缩机仪表已经达到了"上限"他关好门,脱下修道服,抖去上面的尘土,挂在挂衣钉上,并用抽风机在上面吸了一遍。然后,他来到实验室工作台尽头的钢板水池边,打开凉水,让水到达水槽200JUG刻度处。他把脑袋伸进水里,冲洗胡子和头发上的灰尘。水冰凉冰凉。满头湿淋淋的修士朝门口张望了一下。估计此时不会有什么人来,他脱掉内衣,①拉撒路,《圣经·约翰福音》中的乞丐,患麻风病,死后4日耶稣使他复活.

爬进水池,打个哆嗦,叹了口气,然后舒服地把背往后一靠。

突然门开了,修女海伦妮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新的玻璃器皿。修士一惊,从水池中跳了起来。

"乔舒亚修士!"修女尖叫一声,五六个烧杯打碎在地。

修士慌忙坐下,水花四溅。修女海伦妮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将盘子往工作台上一扔,一溜烟地跑了。乔舒亚跳出水池,没来得及擦干身子,甚至连内衣都没来得及穿就披上修道服。当他来到门口时,发现修女海伦妮早已跑出走廊--寸臼许早就出了大楼,往旁边小巷中的女子教堂跑去了。他感到窘迫万分,强打精神继续工作。

他清空抽风机,取出小玻璃瓶中的灰尘样本,再把瓶子放到工作台上,戴好一副耳塞,把瓶子放在离辐射计数器检测仪一定距离的地方,他看着手表,仔细倾听。

压缩机有一个内置的计数器,他按下"重新设置"按钮,飞速跳动的小数字归零之后开始重新计数。过了一分钟,他关掉计数器,将读数记在手背上。这里面大部分是过滤和压缩的清洁空气,当然也含有一点杂质。

下午,修士关好实验室的门,来到下面一层办公室,把数字写在挂图中。他审视着不断高涨的数字线条,茫然不解,接着坐到桌边,打开可视电话。他摸索着拨号,一边盯着墙上数字挂图。屏幕闪了一下,电话响起信号音,屏幕抖动着聚焦,渐渐出现一张桌子,桌边有一张空椅子。没过多久,一个人坐到椅子上,望着屏幕。"我是泽尔基院长。"院长咕哝道,"哦,乔舒亚修士啊。我刚想打电话给你。你刚才是不是洗澡了?"

"是的,院长大人。""你至少应该脸红!""是红了。"

"噢,可屏幕上看不出来。听着,在公路靠修道院这一边,我们的大门外面有一个标志,当然,你应该看到过吧?上面写着:'女士们,请注意。请勿进入,以免......'我就不说了。你看到过吗?""当然,大人。"

"你应该在标志的这边洗澡。""好的。"

"冒犯了端庄的修女,你应该感到羞愧。可我注意到你毫不惭愧。听着,只要你经过水池,我猜你肯定忍不住要跳进去,脱光了游上一回。"

"谁告诉您的,大人?我是说--我只是在水里躺了一会儿。""嗯--是吗?没关系。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您让我打电话给斯波凯恩。""噢,对,那你打过了吗?""打过了。"修士咬了一下嘴角被风吹裂的干燥皮肤,不安地

停顿一下,"我和莱昂内神父谈过,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断上升的辐射读数吗?"

"不完全是。"他又犹豫了。他不想说。某些事实一说出来,感觉像会放大它的存在似的。

"呃?"

"这与几天前的地震有关,是由那个方向的上层气流带过来的。总的来看,像是在低海拔地区百万吨级爆炸所形成的辐射微尘。"

"唉!"泽尔基不禁叹息一声,用手蒙住双眼,"你是在告诉我,撒旦已经降临了?"

"千真万确,大人。恐怕,是一种武器。""没有可能是工业意外吗?"

"不可能。"

"但如果是战争爆发,我们该知道的。或许是非法试验?不过也不可能。要想测试的话,可以到月球的另一边,或许去火星更好,那里就不会被发现了。"

乔舒亚点点头。

"那么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院长接着道,"算是演示?威胁?警告?"

"我只能想到这些。"

"这样的话,防卫警报就说得通了。不过,新闻里什么也没有透露,只有谣传和拒绝评论。同时亚洲方面也毫无反应。"

"但要是发射的话,侦察卫星肯定会报告。除非虽然我真的不想说,可是除非有人发现新方法,可以让空对地导弹绕开卫星,击中目标后才能探测到。"

"这可能吗?"

"有这种传闻,神父。"

"政府知道的,肯定知道。至少内部有些人知情,可我们却一无所知。一群疯子!这世界处在危机中五十年了,都已经习惯了。五十年啊!我在说什么呀?世界一开始就处在危机中,都已经习惯了--但到现在毕竟半个世纪了,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看在上帝份上,这一切是为什么呢?根本的原因、紧张局面的本质是什么?政治观点?经济?人口压力?文化和信仰的差异?问不同的专家,就会有不同的答案。现在撒旦又回来了。难道人类天生就没有理智吗,修士?假如我们生来就疯狂,那上天的希望又在哪里呢?光凭信念?难道没有吗?哦,上帝宽恕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听着,乔舒亚"

"什么事,大人?"

"等办公室一关门,你马上回到这里来......那份电报--我只能派帕特修士去城里让人翻译,然后用普通电报发出去。等答复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在身边。你知道那是关于什么的吗?"乔舒亚修士摇摇头。

"是关于《逃离地球计划》的。"

修士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实施了吗,大人?"

"我正想了解计划进展情况,别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当然,也与你有关。等事情办完了,就来这里见我。"

"好的。"

"愿主与你同在。"

"愿主与您的精神同在。"

电路断开了,屏幕黯淡下去。房间里并不冷,但乔舒亚却禁不住浑身颤抖。他透过窗户,望着窗外尘烟缭绕。黄昏提前降临了,举目只看到公路边上的风沙防护栏。一队过路卡车开着头灯,灯光在尘雾里形成一圈圈光晕。不久,他发现大门边站着个人,门口通往收费站的车道敞开着。每当一排排车灯闪烁而过,人物的轮廓便依稀可见。乔舒亚不禁又颤抖了一下。

从轮廓中不难看出是格拉莱斯夫人。在能见度这么差的情况下,其他人也不可能被认出来,然而她,左肩上束着个兜帽,一个脑袋歪向右边,使她的轮廓独一无二,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格拉莱斯老嬷嬷。修士拉上窗帘,打开电灯。他对老妇人的残疾并不感到厌恶,世界对这种基因灾难和基因闹剧已经无动于衷了。乔舒亚自己左手上仍留着小伤疤,这是在他幼年时切除那第六个手指后留下的。这份烈火灭世的遗产他暂时宁愿忘掉,卖西红柿的格莱拉斯夫人是其更明显的继承人之一。

他用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地球仪,转动它,太平洋和东亚一闪而过。哪里?准确地在哪个位置?他以更快的速度转动地球仪,一次又一次轻轻地拍打,球体转得犹如赌博用的轮盘,越来越快,直至大陆和海洋混为一体。女士们,先生们,请下注吧,押哪里?'突然,他用大拇指按住地球仪。一道杠:印度输了。夫人,请收好您的筹码。这个预言简直太荒诞了。他又转动地球仪,直至地轴底座格格作响,"日子"转瞬即逝--反方向转,他突然想到。如果盖亚女神①是以相同的方向旋转,太阳及其他经过的风景就会西升东落。从而逆转时间?和我同名的人会说:哦!太阳,别朝基遍②移动,哦,月亮,你也别朝山谷移动一一那个乔舒亚把这套把戏耍得真是出神入化,的确,这种本事如今这个年代也有用。哦,太阳,后退吧,哦,还有你,月亮,从你的轨道往回转吧......他朝相反方向转动地球仪,仿佛在企盼着地球的幻影也能拥有c一时间坐标⑧,让时间后退。几十万次的旋转或许能够将地球带回到烈火灭世的时期,最好用马达,将地球转回到人类起源的时候。他用大拇指再次将地球仪停住。

他还留在办公室,又一次害怕回"家"。"家"就在公路对面,在那些古老建筑物闹鬼的厅堂里,那里的墙壁用石头砌成,都是十八个世纪前文明消亡时混凝土的瓦砾。穿越公路到达古老的修道院如同跨越千万年。这里,在用铝和玻璃建造的现代大楼内,他是一名技师,在工作台边,事件只是观察的现象,只需要研究其产生的方式,从来用不着质疑其原因。在公路的这一边,撒旦的堕落也只是从辐射计数器嗒嗒声中、从地震仪的记录笔的突然摇晃中,通过冷冰冰的算法推断而出的。然而,在修道院中,他就不再是技师;在那里他只是基督的一名修士,莱博维茨修道院中①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

(参《圣经·约书亚记》中,希伯来人领袖约书亚要求太阳、月亮停止移动。③希腊文用Chronos和Kairos表示时间。Chronos是以时钟计量的时间,是有关前后的时间,是量的时间,是历史的线;而Kairos则是恰当的时机、正确的时刻,是质的时间,是历史上的一些"点"。

的一名搬书人和记忆人。那里,问题会是:"为什么,主啊,为什么?"但问题已经出现,而且院长已经下令:"来见我。"

乔舒亚伸手拿过行李,去响应他的精神领袖的号召。为了避开格拉莱斯夫人,他选择穿过地下人行通道。毕竟,现在与这位双头老太婆交谈不是时候。


25


秘密的堤坝已经破裂。几个大胆的荷兰男孩被愤怒的潮水卷走;这股怒潮把他们从德克萨卡纳那直接冲回农庄故土,使他们远离流言蜚语。其他人仍坚守岗位并试图封堵新的漏洞。然而,风中飘落下了某些同位素,于是贻笑大方的而,溜传遍街头巷尾,头号大标题大声疾呼:撒旦降临了。

且看国防部长,制服整洁,化妆自然,从容镇定,又要面对新闻界的老朋友们了。这次记者招待会向整个基督教联盟转播。女记者:在事实面前,阁下显得相当平静。最近发生了两起违反国际法的事件,按照条约的定义均可视为战争行为。难道战争部一点都不担忧吗?

国防部长:这位女士,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战争部,我们只有国防部。而且据我所知,违反国际法的事件只发生过一起。是否请你告知另一起事件?

女记者:哪一件您不知道--是伊图湾的灾难,还是遥远的南太平洋上的导弹发射警告?

国防部长(突然严厉起来):这位女士当然没有煽动公众之意,但是你的问题如果不可靠,那就是在支持那些亚洲国家完全错误的指控,即所谓的伊图湾灾难是我们的武器试验造成的,而 不是他们造成的.

女记者:如果我的问题支持他们,那请您把我扔进监狱好了。我的提问依据的是近东中立组织的报告,称伊图湾的灾难是亚洲、地下武器试验失控所造成的。这份报告还指出,伊图湾的试验被我们的卫星探测到,我们立即做出回应,在新西兰东南部发射空对地导弹,以示警告。但是,既然您提出来了,那么伊图湾的灾难是否也是由我们的武器试验造成的呢?

国防部长(强忍怒气):我赞赏新闻报道的客观性要求。可是提到陛下的政府故意违反......

女记者:陛下只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称"陛下的政府"不仅老套,而且无再甚至是卑鄙!企图推卸你们自己的责任,你们在事实面前拒不认账......

主持人:女士!请注意您的措辞

国防部长:算了,算了!女士,如果你一定要把那些荒谬的指控奉为至宝,我只能断然否认。所谓的伊图湾灾难不是我们的武器试验造成的。我也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在近期爆炸核武器的消息。

女记者:谢谢。

主持人:我注意到《德克萨卡纳星球观察》的编辑想提问。编辑:谢谢。我想请问阁下:伊图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国防部长:该区域没有我们的移民;上次世界性危机期间,外交关系中断,从此以后,那里已经没有我们的观察员了。因此,我只能参考间接的证据,以及一些相互矛盾的中立组织的报告。编辑:可以理解。

国防部长:很好,那么,我的印象是,有这么一次地下核爆炸百万吨级的它失控了。很明显是某种试验。不管是武器,还是像某些亚洲边缘"中立国"声称的,是试图改变一条地下河的流向总之是非法的,其邻国目前正准备向国际法庭提出抗议。

编辑:有爆发战争的危险吗?

国防部长:我想这种危险性不大。当然大家也都知道,我们的武装部队中有几支特遣分队,国际法庭可以随时征召,为执行其裁决提供保障。尽管我个人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但我不能代替国际法庭发言。

记者甲:可是亚洲联盟已经威胁,如果国际法庭不对我们采取行动,他们就立刻全面打击我们的太空设施。要是国际法庭动作迟缓,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国防部长:至今还没有收到明确的通牒。依我看,威胁是针对这些亚洲国家内部的。他们表面上这么做,只是为了掩盖他们在伊图湾所犯的错误。

女记者:拉格尔阁下,今天,您还坚信母性吗?

国防部长:我希望,母性对我的信任至少能像我对母性的信任一样忠诚持久。

女记者:我相信,至少这是您应得的。

记者招待会的现场直播信号由距地球两万两千英里的转播卫星传送,覆盖西半球的大部分地域,把消息发射到公众的壁挂荧屏上。其中一个人,泽尔基师院长关掉了电视。

他不停地徘徊,等待着乔舒亚,试图不思考。可"不思考"看来是不可能的。

我们难道毫无指望了吗?我们注定是要一遍又一遍地去做吗?除了在无止境的兴盛与衰败的循环中扮演不死鸟的角色,我们就别无选择了吗?亚述、巴比伦、埃及、希腊、迦太基、罗马、查理曼大帝的帝国和土耳其,化为灰烬,遍地荒芜。西班牙、法 国、英国和美国湮没于漫长岁月,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主啊,我们注定要这样吗,被束缚在疯狂的钟摆上,却无法停止它的摆动?

他心想,这一次,它将把我们摇成灰烬。

当帕特修士给他送来第二份电报时,绝望的感觉被驱除了。院长撕开电报,扫了一眼以后笑起来:"乔舒亚修士到了吗?""正在外面等候呢,神父大人。"

"让他进来。"

"嗬,修土,把门关上,打开消音器。然后再看看这个。"乔舒亚匆匆看过第一份电报。"新罗马发来的答复吗?""早上收到的。先打开那个消音器,我们有些事情要商量。"乔舒亚关上门,拨动墙上的一个开关。隐藏着的扩音器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停止后,房间里的音响效果似乎突然变了。

泽尔基师挥手示意他坐下,乔舒亚看着第一份电报。

"......有关《逃离地球计划》,请勿擅自采取任何行动。"他大声朗读。

"那玩意开着,你只能大声叫。"院长指指消音器,"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正在读。那么计划取消了?"

"别一脸轻松了。那是今天早上收到的。这是下午收到的。"院长扔给他第二份电报:

今日早先的电报作废。应教皇的要求,立刻重新启动《逃离地球计划》。选派骨干成员,三日离开。等收到确认电报后再出发。上报骨干队伍中的缺席人员。视具体情况,开始实施计划。教区宗座代表,霍夫施特拉夫红衣主教埃里克。

修士脸色苍白。他将电报放到桌上,自己坐回到椅子上,紧闭双唇。

"你知道《逃离地球计划》是怎么回事吗?""我知道,大人,但不清楚具体细节。"

"嗯,最初计划送几名牧师和一群人移居人马座主星。但是没有实现,因为需要由主教任命牧师,而在第一代移民之后,还需派遣更多牧师,如此等等。问题归结为一场争论,即这些侨居区是否能持久,果真如此,是否需要委任神职,不需倚赖地球上的帮助就能确保侨居星球上的使徒传统世代相传?你明白那将意味着什么吗?"

"我想,至少要派遣三名主教。"

"没错,而且这样做好像有点愚蠢。这些移民队伍人数并不多。但在上次世界危机期间,《逃离地球计划》成了一项应急计划,万一地球发生最坏的情况,可保存侨居星球上的教会。我们有一艘船。"

"星际飞船?"

"正是而且我们有一队能够操纵它的机组人员。""在哪里?"

"我们的机组人员就在这里。"

"在修道院里?可是谁......"乔舒亚一怔,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可是,大人,我的太空经验完全是轨道航天器,而不是真正的太空飞船!何况这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而且我去的是西多会"

"那些我都清楚。具备太空飞船驾驶经验的人还有很多,那些人你也知道。不是有笑话说吗,在太空里待过的人似乎特别想加入我们的修会。当然,修会里太空人多绝不是偶然的。你还记得吗?还是候补见习修士的时候,我们专门考问过你的太空知识。"

乔舒亚点点头。

"你肯定也记得,被问及如果修会要你进人太空,你是否愿意。"

"我记得。"

"那时你也该完全意识到,万一《逃离地球计划》实施,你是有可能被派去执行这项任务的。"

"我--我想,我当时就害怕事情会这样,大人。""害怕?"

"是担心,也有点害怕,因为我一直希望在修会里度过一生。""当一个牧师?"

"那个--嗯,我还没有决定。"

'《逃离地球计划》不是让你违背誓言,也不意味着离开修会。""修会也去?"

泽尔基笑笑说:"带着《大事记》。"

"全部带--哦,你是说拍在缩微胶卷里。去明?""人马座侨居区。"

"我们要去多长时间,院长大人?""你要是去了,就不再回来了。"修士重重叹了Vl气,盯着第二份电报,却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搔着胡须发呆。

"三个问题。"院长道,"现在你不必急着回答,但要开始考虑,而且要仔细考虑。第一,你是否愿意去?第二,你是否想成为牧师?第三,你是否愿意领导这群人?说到愿意,我并不是指'愿意服从';我是说积极参加,或者愿意积极参加。慎重考虑一下;你有三天的时间--也许更短。"

时代的变迁很少侵袭到古代修道院的建筑物和场地。为了保

古建筑免遭让人心烦的现代建筑蚕食,新增的房屋都建在院墙之外,甚至公路对面。有的时候确实很不方便。原先的餐厅因为房顶翘曲而遭人非议,去新餐厅又必须穿越公路。地下行人通道多少缓解了这种不便,修士们每天就穿过通道前去就餐。

有几个世纪历史的公路虽然拓宽了,但路还是那条路。异教徒大军、朝圣者、农夫、驴车、游牧人、来自东方的彪悍骑士、大炮、坦克,以及十吨级的卡车都曾在这条路上通过。随着年代和季节的变化,交通时而拥挤,时而空闲,时而断断续续。很久以前曾经有过六车道,还通行过自动化车辆。后来,繁忙的交通停止了,路面破裂了,偶尔的雨天过后,缝隙里稀疏地长出些小草,被尘土覆盖。荒漠居民挖出这些破损的水泥块,修建小屋和栅栏。经过长年的侵蚀,公路退化成了沙漠中的小道,穿越荒野。可是现在又跟从前一样了,重新成为六车道公路,又有了自动化车辆。"今晚交通疏缓,"他们走出古老的大门时院长说,"我们步行过公路吧。沙尘暴后,地道里闷得受不了。要是你不想躲汽车就算了。"

"走吧。"乔舒亚修士附和着。

低矮的卡车前灯黯淡(只有警告的意义),在轮胎和发动机的吼叫声中,从他们身边莽撞地飞驰而过。柏油水泥路面呈粉红色,闪闪发亮。卡车用碟形天线探视道路,用磁性触角感测路基中的导向钢条,从而获得引导,向前疾行。这些庞然大物是人类的经济动脉里流动着的血液。两位修士看着它们从身边疾驰而过,只能东躲西闪。要是被其中一辆撞倒,卡车就会前赴后继地从不断碾过,直到某辆安全巡逻车发现公路上有个人被压扁后的痕迹,才会专门来打扫干净。自动驾驶仪的感应装置探测金属块的能力比探测肉和骨头的能力强得多。

"真不该这样横穿公路。"他们走到中心岛,停下来喘口气,这时乔舒亚说,"看谁站在那里。"

院长凝神看去,拍了拍脑门。"格拉莱斯夫人!今晚她会到处找我,我却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把西红柿卖给了修女的餐厅,现在又找我来了。"

"找您?她昨天晚上在那儿,前天晚上也在那儿。我还以为她在等车。她为什么找您?"

"哦,其实没什么。她在西红柿价格上敲了修女们一竹杠,现在要把多赚的钱来找我捐给济贫募捐箱。需要一点仪式,这我倒不介意,糟糕的是接下来的事。你会明白的。"

"我们要倒回去走?"

"胡说。想伤害她的感情吗?现在她已经看到我们了,走吧。" 他们又融人了细长的车流中。

双头妇人挎着一只空菜篮,和她六条腿的狗等在新大门口。狗有四条正常的腿,多余的那一对无所事事地在两边摇来摆去。至于那妇人,多出的那个脑袋就像狗的那两条腿一样,一无所用。这是个小脑袋,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从来不睁眼睛。没有迹象显示它参与了妇人的呼吸和思考。它懒洋洋地靠在肩膀上,又瞎又聋又哑,只是如植物般地活着。可能它没有大脑,因为它没有显示出任何独立的知觉。她的另一张脸年事已高,满是皱纹,而多出的这个脑袋,虽然经历过风沙的洗礼和沙漠骄阳的曝晒,却仍透着几分稚气。

等他们走近时,老妇人屈膝致意,而狗却吼叫着后退。"晚上好,泽尔基神父,"她慢吞吞地说,"祝您今晚愉快也祝你愉快,修士。"

"哎呀,你好,格拉莱斯夫人"

那只狗汪汪狂吠,周身的毛竖了起来,狂乱地上蹿下跳,露出牙齿,朝着院长的脚踝直撞,一副要撕咬的样子。格拉莱斯夫人立刻用菜篮敲打她的宠物,狗用犬牙撕咬着菜篮。狗缠上了女主人。格拉莱斯夫人用菜篮将它赶开。受到几次响亮的重击之后,狗只好退到门口,趴在那里低吼。

"普丽西拉心情真不错。"泽尔基高兴地说,"是不是要生小崽啦?"

"请原谅,大人。"格拉莱斯夫人说,"不是的,魔鬼使它烦躁不安!是我那男人。他对可怜的小狗施了魔法,他--喜欢施魔法这使它害怕一切。它这么不听话,恳请大人饶恕。"

"没关系。嗯,晚安,格拉莱斯夫人。"

想避开这妇人却并非易事。她抓住院长的衣袖,张开没牙的嘴笑着,叫人无法抗拒。

"等一会儿,神父,要是您抽得出空,就抽一会儿工夫给一个卖西红柿的老太婆吧。"

"噢,当然可以!我很高兴"

乔舒亚朝院长窃笑一下,走过去想说服狗让他们过去。普丽西拉爱理不理地看着他。

"给,神父,给,"格拉莱斯夫人说,"把这点东西带给你的募捐箱。给"硬币叮当作响,泽尔基拒绝接受,"不,给,拿着,拿着。"她坚持要给,"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总是这么说。可你说得不对!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穷。再说,你是在做善事。如果你不收下,我那恶男人会抢走的,然后去作恶。给我卖了西红柿,卖了好价钱,就在附近卖掉的,而且我给拉谢尔带来了这个星期的粮食,还有漂亮的玩具呢。我要你拿着。给。"

"真好......"

"呜汪!"门口传来一声吼叫,"汪!汪!呜汪,呜汪!"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狂吠,只见普丽西拉一边咆哮,一边后退。乔舒亚精神恍惚地走回来,手藏在衣袖里。

"他咬你了,伙计?""呜汪!"修士说。"你对它做了什么?""呜汪!"乔舒亚修士重复着,"汪!汪!呜汪,呜汪!

然后解释道,"普丽西拉相信我变成了狼人。我们赶快过大门。"那只狗不见了。可格拉莱斯夫人再次抓住院长的衣袖。"再打扰你一会儿,神父,然后我就让你走。我来见你,本来是想跟你说小拉谢尔。要考虑洗礼命名仪式,我想问你是否愿意主持仪式"格拉莱斯夫人,"他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头,"去见你自己教区的牧师。他会处理这些事务的,不要找我。我没有教区只有修道院。去跟圣米迦勒教堂的泽洛神父说。我们教堂连个洗礼盆都没有。除了廊台,我们教堂其他地方禁止妇女进入"

"修女的礼拜堂里有个洗礼盘,而且妇女可以"

"那是给泽洛神父用的,不是给我的。再说,这必须记录在你自己的教区里。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我才能"

"唉,唉,这我知道,可我见过泽洛神父。我把拉谢尔带进了他的教堂,但那个白痴不愿意碰她。"

"他拒绝为拉谢尔施洗礼?""是的,那个白痴。"

"你是在谈论一位牧师,格拉莱斯夫人。他不是白痴,我很了解他。如果他拒绝,肯定有他的理由。如果你不认同他的理由,那么去找别人吧但不要找修道院的牧师。也许可以找圣梅西教堂的牧师。"

"唉,那里我也去过了......"她又开始没完没了地为没能受洗的拉谢尔辩解。起先,两位修士耐心倾听。乔舒亚注视着她,一边抓住院长的上臂。他的手指慢慢地抠进泽尔基的胳膊里,直到他疼得皱起眉头,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指扳开。

"你干什么?"他低声说道,可接着便注意到修士脸上的表情。乔舒亚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妇人,仿佛她是一条能以目光摄人的毒蛇。泽尔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她另一个脑袋被一层面纱半遮半掩着,但这些乔舒亚应该见得多了。"对不起,格拉莱斯夫人,"她喘气的瞬问,泽尔基打断了她,"现在我真的要走了。你听我说:我会为你打电话给泽洛神父,我只能做这些。我们会再次和你见面,我保证。"

"多谢你了,我耽搁你了,求你宽恕。""晚安,格拉莱斯夫人。"

他们进门之后往餐厅走去。乔舒亚用手掌重重地打了几下太阳穴,好像要把某些东西震回原位。

"你干嘛那样盯着她看?"院长问道,"太不礼貌了。"

"您没注意吗?""注意什么?""看来你没有注意到。嗯......先不说这个。可谁是拉谢尔?为 什么他们不给那个孩子施洗礼?她是这个女人的女儿吗?"

院长神情紧张地笑了笑。"格拉莱斯夫人正是这么说的。可问题在于拉谢尔究竟是她的女儿,她的妹妹--或者只是她肩膀上多出来的那个累赘。"

"拉谢尔--她的另一个脑袋?""别这么大声叫。她会听见的。""她要给那玩意儿施洗?"

"相当紧急,对吧?麻烦呀。"

乔舒亚双手一扬,"他们怎么处理这种事的?"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感谢上帝,我不用负责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是暹罗连体婴那么简单,处理起来会容易一些。可这件事却没那么简单。老人们说格拉莱斯夫人出生的时候没有拉谢尔。"

"农民的传言罢了!"

"也许吧。可有些人愿意宣誓作证,那颗头'就这么长出来'了。长了个多余的脑袋,你说这老太婆应该有多少个灵魂?我的孩子,这种事会让大人物们得胃溃疡的。那么,你注意到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你盯着她看,还那样掐我的胳膊?"

修士没有马上回答。"它冲着我笑。"最后他说。"什么在笑?"

"她的另一个头,呃--拉谢尔。笑了。我还以为她会醒过来。"院长在餐厅的入口处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她笑了。"修士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是你的幻想吧。"

"应该是这样,大人。""应该是你的幻想。"乔舒亚修士试着想再幻想幻想。"我想不出来。"他说。

院长把老妇人的硬币丢进捐款箱。"我们进去吧。"

新餐厅功能齐备,铬制设备,听觉效果经过精心设计,灯光还有杀菌效果。被烟熏黑的石头、油脂灯、木碗,还有藏在地窖里的陈年干酪都不见了。除了十字形的座位布局和沿墙排列的画像,这地方简直就是工业特色的餐厅。就像整个修道院的氛围那样,这里的气氛也已今非昔比。此前,修士们长期致力于保护早已消亡文明的文化残迹,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一个更加强大的新文明诞生了。过去的使命已经完成,新的任务已经明确。历史陈列在玻璃橱柜里供人瞻仰,可那已不再是现实。修会与时俱进,紧跟铀、钢铁和耀眼夺目的火箭的潮流,陶醉在重工业的隆隆声和星际动力转换器的呜呜声中。至少从表面上看,修会与时代潮流融合了。

"靠近他。"诵经师修士吟咏着。

穿着长袍的众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耐烦地听着吟诵经文。饭菜还没上桌,桌上空空如也,晚餐又延迟了。这个组织以人为细胞,其生命延续了70代人。今夜气氛显得如此紧张,似乎这个组织感觉到出了问题,似乎通过其成员的心灵感应,意识到了鲜为人知的内幕。这个组织就像身体,和身体一样新陈代谢。但有时它却犹如具有模糊意识的头脑,用各种族最原初的语言鼓舞其成员,低声自语,同时与上帝交流。紧张情绪不断加剧,也许是因为远处反导导弹试射场火箭训练的轰隆声,当然还因为晚餐延误了。

院长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做个手势让副院长勒希神父走上诵经台。开讲前,副院长脸上显出一阵痛楚的模样。他最后开口说:"外来世界不断传来消息,打破了我们平静的修道院生活,对此我们全都深表遗憾。但我们一定要记住,我们是在为世界祈祷,祈祷世界获救,同时也为我们自身祈祷。尤其是现在,世界需要我们的祈祷。"说完,他瞥了一眼泽尔基。院长点点头。

"撒旦降临了。"说完这一句,牧师戛然而止。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诵经台,仿佛突然受了打击,说不出话来。

泽尔基站起身。"这是乔舒亚修士的推论。顺便说一下,"他插话说,"大西洋联盟的摄政理事会对此没有衾态,政府对此也没有任何评论,我们的了解与过去相差无几。不过我们知道,国际法庭正在召开紧急会议,防卫内务部的人也在紧张工作。防卫警报已经发出,我们会受到影响,但请各位不要慌张。神父""谢谢大人。"泽尔基师入座后,副院长仿佛又寻找回自己的 声音,开l21道,"现在院长神父大人要我宣布以下的内容:

"第一,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们要在晨经前先向圣母祈祷,求她为我们带来和平。

"第二,在入口的桌子上放着一些手册,讲述空袭或导弹袭击警报时期的民防措施。每人拿一份,若已经看过了,就请再看一遍。"第三,若袭击警报拉响,下面这些修士应立即前往老修道院的场院报到,接受特殊指令。即使没有袭击警报,这些修士也应该在后天早上晨经之后立刻到那里报到。他们是一乔舒亚修士、克里斯托弗修士、奥古斯丁修士、詹姆斯修士、塞谬尔修士--"修士们面无表情地聆听着,安静中透着一丝紧张。总共有二十七个名字,没有一个是见习修士,包括几位著名学者、一个看门的和一个厨师。乍一听觉得这些名字像是从箱子里随意抽出来的。

勒希神父读完名单后,一些修士好奇地面面相觑。

"这些人明天晨经后到医务室报到,进行全面体检。"说完,副院长转向泽尔基,"院长大人?"

"对了,还有一点。"院长走到诵经台,"修士们,我们不要认. 为战争就要爆发。我们要提醒自己,魔鬼一直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已经有两百年了。但只扔过两次,规模小于百万吨。若是战争爆发,我们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上次人类试图毁灭自己时所造成的影响遗留至今,我们现在仍然深受其害。在过去圣莱博维茨的时代,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后果。或许他们知道,只是在真正尝试之前不太相信--犹如一个孩子,从来没有开过枪,但也很清楚子弹上膛的手枪能干什么。他们未曾见过数百万的尸首,未曾见过那些死胎,那些面目狰狞的、丧失人性的和失明的人们。他们未曾见过疯狂、杀戮和毫无理智的破坏。然后他们尝试了,他们也看到了后果。


"现在--现在那些国君们、总统们、执行委员会们,现在他们知道了,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从自己生育的孩子身上就可以意识到这一点,这些孩子只能送到残疾人救济院。他们意识到了后果,并且一直保持着和平。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太平,但毕竟还算和平,几个世纪里仅发生过两次具有战争危险的事件。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天。现在他们清楚地知道后果。我的孩子们,他们是不会重蹈覆辙的,只有一群彻底的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人在笑,虽然只是微微一笑,但在这众多神情严肃的脸庞中,这张脸犹如叮在一碗冰激凌上的死苍蝇一样显眼。泽尔基师皱紧了眉头。而那老头却依旧面带怪笑。他和另外三个过路客一块儿坐在"乞丐桌"边。老人下巴留着浓密的黄胡子。他披着一件粗麻袋,上面留着袖孑L,权当是件上衣。他继续冲着泽尔基怪笑。老人看上去就像久经雨水冲蚀的峭壁,真该给他来一次洗足仪式。泽尔基怀疑他要站起来向东道主宣布些什么--或是大放厥词--但这也仅仅是从那种怪笑中做出的推测。他突然觉得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老人,但很快又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结束了宣讲。

走回座位的路上,他停下脚步。乞丐朝他微笑着点点头。泽尔基走上前去。

"请问您是哪位?我以前在哪里见过您吗?"

"什么?"

"我叫拉撒路。"乞丐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明"

"叫我拉撒路吧。"老乞丐说完咯咯地笑出声来。

泽尔基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拉撒路?在当地,确实有个

传说,老太婆们四处传播--但那是神话啊。据说,有个被基督复活、本人却不是基督徒的人。但他仍然摆脱不了觉得这老头在哪里见过的念头。

"把面包摆上来做祈祷吧。"他命令道,这样一来晚餐也快开始了。

祷告完毕后,院长又朝乞丐桌瞥了一眼。那老头正用篮帽扇着热汤。泽尔基耸耸肩,不再想他,晚餐在一片寂静中开始了。晚祷,也即教会晚上的祷告,在那一晚显得尤为隆重。

但那以后乔舒亚却睡不安稳。梦中,他再次碰到了格拉莱斯夫人。外科医生磨刀霍霍:"趁还没有转为恶性,这个畸形器官必须切除。"拉谢尔那张脸突然睁开双眼,像有什么话要对乔舒亚讲,然而他连听都听不清楚,更别说听明白了。

"我是例外。"她仿佛在说,"我是欺骗,我是"

他一点也没听懂,但试着伸手拯救她。然而中间似乎隔着一堵坚韧的玻璃墙,他无法穿过,他试着通过她的口型来辨别。"我是,我是"

"我,无玷成胎①。"梦中那个声音悄悄说。

他试着打破玻璃墙,将她从刀下救出来,然而太晚了,鲜血横流。他从亵渎神灵的噩梦中惊醒,浑身一阵颤抖,于是祷告。他刚睡着,却再一次在梦中碰见了格拉莱斯夫人。

这一晚过得很不安稳,这一晚属于撒旦≥也正是这个晚上,大西洋联盟发起了对亚洲太空设施的攻击。

在突然的报复中,一座古老的城市死去了。①按基督教义.圣母玛利亚无玷成胎.生下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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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i,Vici,Vidi/天地一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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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9, 2008, 7:27:30 AM7/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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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紧急警报网络,"第二天晨经之后,乔舒亚走进院长的书房,这时播音员正说着,"向各位播报有关敌方导弹袭击德克萨卡纳后辐射微尘散布面的最新消息......"

"院长大人,您找我?"

泽尔基挥手示意他别说话,让他坐下。牧师神色憔悴,面无血色,铁青的脸毫无表情,他不露声色地控制着自己。在乔舒亚看来,自从夜幕降临后,院长仿佛整个人都萎缩了,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两人愁容满面地听着,声音以四秒的间隔起伏不定,广播台在不停切换,以此抵御敌军的无线电测向设备。

"......但首先,最高司令部已发布公告,皇室成员平安无恙。重复一遍:皇室成员平安无恙。据报道,敌人发动袭击时,摄政理事会未在市区。其他地区没有平民骚乱的报道,也没有此种迹象。

"国际法庭已发出停火令,并对两国政府相关责任人发出放逐及死刑的警告。在警告状态下,如果责任人不服从停火令,判决便立即生效。两国政府已致电国际法庭,表示服从判决。因此,此次冲突很可能就此结束。从对某些非法太空设施进行预防性打击开始以来,此次冲突仅维持了几小时。在昨晚的一次偷袭中,大西洋联盟的太空部队袭击了三处亚洲导弹基地,均位于月球另一侧,彻底摧毁一处敌军的太空站,据说它涉及为空对地导弹提供导航系统。敌方报复我太空部队是意料之中的。但对方胆大妄为,竟然对我首都发起野蛮进攻,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特别报道:我国政府已表示,只要敌方同意立即在关岛举行双方外长及军事指挥之间的会面,我方愿意停火十天。据估计,敌方也将接受此提议。"

"十天。"院长呻吟道,"这点时间可不够我们作好准备。"

"但是,亚洲电台仍坚持认为,最近发生在伊图湾的热核灾难是大西洋导弹误射的结果,导致大约八千人员伤亡。于是,以牙还牙,进行报复,摧毁德克萨卡纳城......"

院长顺手关掉收音机。"真理何在?"他轻声问道,"到底该相信什么?有关系吗?以大屠杀对大屠杀、强奸对强奸、憎恨对憎恨。这时再问谁的斧头沾的血多,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我们在太空的'警察行动'合理与否,我们又怎么能判断呢?当然,他们做出来的事是无论如何是不能原谅的--或许有吧?我们现在只知道那个鬼东西是怎么说的,但这些新闻报道都是受人控制的传声筒。亚洲电台不得不尽量讨好它们的政府;而我们的电台则尽量讨好我们这些爱国、固执的暴民,奇怪的是,暴民的愿望正好与政府的愿望一致。这么说来,双方电台有什么区别?上帝啊,要是他们拿真家伙袭击德克萨卡纳,人员伤亡必定达到五十万。气得我直想说脏话,有些连我自己都没听说过。蛤蟆屎、巫婆脓、灵魂疽、脑袋蛆。修士,你懂吗?基督与我们共同呼吸充满腐尸味的空气,上帝是多么谦恭啊!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竟然成了我们中的一员!宇宙之王,居然也被吾辈作为犹太人笨蛋钉在十字架上。他们说,撒旦被推翻是因为他拒绝崇拜圣道。这个最邪恶的魔头肯定毫无幽默感可言!雅各的上帝啊,该隐④的上帝啊!他们为什么又要重复这一切呢?"

"原谅我,我在胡言乱语。"院长接着说道,与其说他是冲着乔舒亚,倒不如说是冲着竖在书房一角的圣莱博维茨的旧木雕。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突然抬头看见雕像,停下了脚步。雕像已经陈旧了,修道院以前的一些院长把它放在地下室的储藏室里。那①亚当与夏娃之长子,杀其弟亚伯。

里尘土弥漫,光线昏暗,木雕干裂了,那张脸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圣人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也正因为这笑容,泽尔基才把它从湮没中拯救出来。

"昨晚在餐厅,你看到那个老乞丐了吗?"他突然话题一转,目光仍好奇地盯着雕像的笑容。

"大人,我没注意到。怎么了?"

"没什么,我可能只是在胡思乱想。"他用手指拨弄着木雕圣人脚下准备焚烧他的柴堆,心想,我们现在也站在了柴堆上。以往积累的全部罪恶变成了一点火星便能引燃的柴堆,这些罪恶中有的是我的。我的、亚当的、希律王的、犹大的、汉尼根的和我的,所有人的罪恶。国家达到巅峰状态时总会给自己披上神性的披风,最后又被上帝的怒火击倒。为什么?我们大声疾呼国家也要像普通人一样,服从上帝。各国的恺撒们将成为上帝的警察,但却不是上帝的接班人,也不是他的继承人。对任何年代、任何人来说都是这样,对那些"夸大种族、国家或任何形式的集团的概念......将这些概念凌驾于他们的价值标准之上,将其奉若神明,扭曲颠倒上帝创造、策划的世界秩序......"这些话是谁说的?庇护十一世①,他心想,但没多大把握,毕竟是十八个世纪前的事了。恺撒找到摧垮世界的方法后,不是被人们奉为神明了吗?人们大声欢呼:"除了恺撒,我们别无君王。"同样的人们在面对上帝的化身耶稣基督时却嘲笑他、唾弃他。同样是这些暴民处死了莱博维茨......

"恺撒的神性再现了。""大人?"

"没什么。修士们都到院子里了吗?j'

①意大利籍教皇.在墨索里尼和纳粹签定条约时发表通谕谴责纳粹主义。

"刚才我经过的时候一半已经到了。要我去看看吗?"

"去吧。看完了回来。见他们之前,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乔舒亚回来时,见院长已经从墙上保险柜里拿出了那份《逃离地球计划》。

"看一下提要,"他告诉修士,"再看看目录和要点。剩余的部分等会儿再仔细研究。"

乔舒亚看的时候,发报机嗡嗡地响起来。

"请接院长杰思罗·泽尔基神父大人。"机器人接线员嗡嗡作声。

"请讲。"

"这里是新罗马霍夫施特拉夫红衣主教埃里克爵士的紧急电报。现在这个时候快递服务已关闭,要我读出来吗?"

"请读电报吧。等会儿我会派人去拿副本。"

"文章是这样的:教徒必须马上派出。奉圣座之命,请尽快执行。根据你修道院的具体情况执行。"

"能用西南方言翻译过来再读一遍吗?"院长问道。

修士答应了。两种版本包含的信息完全一致,没有什么事先没预料到的内容。电报确认执行计划,并要求加速完成任务。"电报已经收到。"他最后说道。

"要回复吗?"

"回复如下:莱博维茨修道院院长杰思罗·泽尔基向尊贵的霍夫施特拉夫红衣主教埃里克阁下致意。我已选派教徒,讨论此事,一切准备就绪,可搭乘第一班飞机前往罗马。"

"我重复一遍:'尊贵的......"'"好了,就这些。关机。"

乔舒亚看完大纲,合上文件夹,慢慢抬起头来。

"你决定了吗?"泽尔基问。

"我不太明白。"修士脸色苍白。

"我昨天问了你三个问题,现在要答案了。""我愿意去。"

"那还有两个问题呢?"

"我对牧师这一职位不是很有把握,大人。"

"瞧,你必须决定下来。跟其他人相比,你在星际飞船方面的经验不够。但其他没人被任命为牧师,只能暂时从技术工作中抽调出来,临时负担起牧师和管理方面的工作。我跟你说,这并不意味着离开修会。不会的,但是你们这些人将成为修会的独立分支,修会章程也有所修改。当然,院长将由正式修士以无记名方式投票选出--要是你愿意成为牧师,你是最有可能当选的。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要你自己考虑,现在就要决定,马上就要。""但神父大人,我没有学完"

"没关系。除了二十七个男的机组人员都是我们这里的人另外还有人去:来自圣约瑟夫学校的六名修女和二十名儿童、一些科学家、三位主教,其中两位是刚就职的。他们可以任命牧师,三人中还有一人是教皇的代表,他们甚至有权任命主教。若你条件成熟,他们会任命你为牧师。要知道,你得在太空待上几年。可我们想知道你是否愿意,现在就想知道。"

乔舒亚支吾片刻,然后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需要半个小时考虑吗?要不来杯水?你脸色很苍白。听我说,孩子,假如你要带领这群人,你得果断。你此刻就要果断。哦,现在能说了吗?"

"院长大人,我不敢确定。"

"你可以抱怨,孩子,但是你得决定是不是屈从于教会的统御?你已经打算不屈服了吗?你会成为负着基督前往耶路撒冷的驴。你背上的分量不轻啊,会压垮你的脊背,因为他自己就肩负

着全世界的罪孽。"

"我觉得,我没有这种能力啊。"

"你可以哼哼,也可以喘气。但你也可以咆哮。作为领导就应该这样。听着,我们谁都不是真正有能力,可我们努力了,也得到了磨练。责任也许会毁了你,但你要经受得住考验。这个修会有过金子般闪光的院长,也有过钢铁般冷冰冰的院长,更有过被腐蚀的铅一般的院长,但都不具备所谓的天才。当然,他们中间有的人比其他人更有能力,有些人甚至达到了圣人的境界。金子会遭受重创,钢铁会变脆折断,烂铅则会被上天捣得粉碎。而我呢,我是幸运的,我是水银,溅在地上碎成千万点,可总会重新聚合起来。现在我又感到有另一种势力要把我溅得粉碎,修士。我想这一次,我聚不起来了。孩子,你是什么做的?你经受得起什么样的考验?"

"我是小狗尾巴。我是肉做的,我害怕,神父大人。"

"钢铁锻造的时候也会尖叫,淬火的时候也会嘶嘶地喘气,承负重压的时候也会嘎吱作响。孩子,连钢铁也会害怕。花半个小时考虑?要不来杯水?还是来点新鲜空气?走几步松松筋骨。要是头晕,那就小心地吐吧;要是害怕,那就叫出来吧;要是还有其他感受,那就祈祷吧。但在弥撒前回到教堂,告诉我们你这个修士是用什么做的。修会正在裂变,我们中那些去太空的人将一去不复返。你会响应召唤成为一名牧师吗?走吧,赶快决定。""我想我没有选择。"

"当然有,你只需要说:'上帝没有召唤我干这个。'这样其他人就会被选出来,那就完了。但去吧,冷静点,再来教堂时,告诉我们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马上就要去教堂。"院长站起身,点点头打发他走了。

暮色满园,只在教堂的门缝底下露出微弱的银光,暗淡的星光在烟尘里更显朦胧。东方没有一丝黎明的迹象。乔舒亚修士在沉寂中徘徊。最后,他坐倒在玫瑰丛周围的路沿石上,手托下巴,脚趾拨弄着脚下的鹅卵石。修道院的建筑在黑暗中留下沉睡的影子、一轮暗淡的圆月悬在南面低空处,仿佛一片甜瓜。

教堂里隐约传来圣歌:Excita,Domine,potentiamtuam,etveni.utsalvos哦,主啊,求您奋起,拯救我们吧。只要尚存一息,我们就会不断地祈祷。纵使全人类都觉得这是徒劳......

但祈祷者不会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他们会知道吗?假如罗马还有一丝希望,为什么要用星际飞船呢?假如他们相信祈求地球和平的祷告能实现,为什么还要用星际飞船?用星际飞船不就是绝望的表现吗?......离我远点,撒旦,滚开!他想。星际飞船其实是希望之举,是人类在别处找到和平的希望,倘若眼下没有和平,别的地方一定会有:或许在人马座主星球、水蛇座第二星球,或许是在天蝎座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星球上疾病肆虐的侨居区。你这可恶的骗子,正是有了希望,才会发射飞船。也许这种希望令人疲惫,但它却分明在说:掸去你鞋上的尘土,去向蛾J挛拉宣讲所多玛吧。但这是希望,否则他们根本不会说"走"。即使不是地球的希望,也是灵魂和太空其他人类的救星。只要魔鬼尚存,不发射飞船就是受魔鬼之诱产生的愚行。就像最肮脏的撒旦引诱我们的主的情况一样:如果你是救世主,那就请你从山巅跳下去,天使们会把你接住。

对地球抱有太多希望导致人们作出将这里变成伊甸园的努力,他们为此感到失望,直到世界末日

修道院的门开了,修士们悄悄地回到房间,只留下暗淡的烛光从门缝里滑落到院内。教堂里光线暗淡,乔舒亚只能见到几根蜡烛和高坛处微微闪耀的红色灯光,隐约可见二十六名教友在安

跪等待。门又被关上,但没有紧闭,因为高坛红光依稀透露出来。红色容器内的火为崇拜而点,为赞耀而燃,为尊奉而烧。在世界万物的四要素中,火是最可爱的,而它同时也是地狱要素之一。它在神殿中央燃起敬慕,但它同样也烧毁了城市的生灵,向大地喷涌出毒液。多么奇陉啊,上帝从燃烧的荆棘丛中向摩西发出召唤。人类将上苍的符号变成地狱的符号,这又是多么不可思议啊。他抬头朝晨雾中的繁星望去。哎,据说那里不会发现人类的伊甸园,但那里目前已经有人类存在,仰望着不陌生的天空上悬挂着陌生的太阳,呼吸着陌生的空气,耕种着陌生的土地。在那些世界上,赤道的苔原冰天雪地,北极的丛林热气腾腾。或许与地球有点相似,甚至十分相近,人们同样挥汗如雨,繁衍生存。这些在天穹中殖民的灵长人属,他们只是少数,那些世界也只不过是一些贫困交加、极少得到地球援助的移民点,如今他们更不能指望从地球得到什么了。在今非昔比的新伊甸园里,再没有天堂的迹象,甚至比不上地球。也许,这正是赐予他们的福分。人类越是不断地创造完美的天堂,就越是对天堂、也对他们自己丧失耐心。他们建造了一座快乐花园,但随着园子Ll益富有、壮大和美丽,他们却益感到痛苦。那时,他们更容易发现园内的弊端,发现那些停滞不长的绿树和灌木。当世界笼罩在黑暗和悲惨之中时,人类却相信世上存在着完美,并且向往不已。然而当世界充满光明、理智和财富之时,他们却日趋狭隘。于是,世界不再信奉并祈求完美了。哎,他们不久便会再一次摧毁它了--这个花园一般的地球,文明而聪慧,却将再次被毁灭,然后人类又会开始在痛苦的黑暗中重寻希望。

可为什么要运走《大事记》?这有什么必要!这是一种诅咒吗?......滚开,你这可恶的骗子!这不是诅咒。,这种智慧要是没有被人类像滥用火一样滥用,那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今夜本该......

主啊,为什么我必须离开呢?他疑惑不解。我必须走吗?而我到底要决定什么:去,还是拒绝去?但这早已经定好了,很久以前就有这种召唤。让我们离开地球,因为我发过誓,所以我要去。但让我做牧师,甚至让人叫我"神父",要我掌管我的同胞的灵魂,这行吗?神父大人会这样坚持吗?不,他坚持的不是这些,他只坚持探询上帝是不是对我坚信不疑。可是,这个决定实在太仓促了。难道他真的坚信我合适吗?委我以如此重任,我自己都没把握,他却对我信心十足。

说话呀,我的宿命,对我说出来吧!总感觉宿命离我遥远,但突然发现并非如此,命运就在眼前,也许就在这一瞬间。

他信任我,难道还不够吗?不,这还不够。无论如何,我必须对自己有信心。半小时后,而现在连半小时都不到了。主啊,倾听我诉说吧--主啊,求您了--这是您在这个年代万千子民中的一星微尘向您乞求,乞求知道,乞求暗示、暗示、预兆、征兆。已经没有时间容我考虑了。

他慌张地跳了起来,什么东西--在滑动?

他听到了,是身后玫瑰丛中干叶的沙沙声。突然,停住了,又沙沙作响,又一阵滑动。是上天的暗示吗?可能是预兆,要么是征兆。可能是大卫王所说的"黑夜中行走的瘟疫"。可能是响尾蛇。或许是蟋蟀。只是沙沙声,黑加修士曾在院子里打死过响尾蛇,可......现在又滑动了!--在叶子中间慢慢地蜿蜒而行。若它跳出来,在他背上螫一口,这会是合理的暗示吗?

教堂再次传来祷告声:地的四极,都要想念主,并且归顺他。列国的万族都要在你面前敬拜。因为国权是主的,他是管理万国的......今夜的祷告与昔日不同:地的四极,都要想念主,并目归川页他......

沙沙声戛然而止。就在他背后吗?说真的,主啊,我其实不是那么希望得到暗示,真的,我......

有东西碰了碰他的手腕。他吓得尖叫一声,跳起来,从玫瑰丛跑开了。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投向花丛。声音响得出乎意料。他挠挠胡须,感到局促不安,等了一阵,但花丛里没东西出来,也没有沙沙声了。他又扔了块鹅卵石,在黑暗中也只是砰的一声。他继续等着,还是没动静。乞求征兆,但当征兆真正降临时,人却用石头砸它这就是人的本质。

拂晓的一抹红光隐去了天空的星斗。不久,他就得把决定告诉院长了,可他该怎么说呢?

有人走到门口,朝外面张望或许在找他?于是,乔舒亚修士掸去胡子上的小虫,朝教堂走去。

Unus panis,et unum corpus multi sumus,omnes quideun0......教堂里传来喃喃声每人一份面包,尽管我们人数众多,我们分享面包和圣餐杯......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朝玫瑰丛看了看。是个陷阱,不是吗?他琢磨着,你派它来,也知道我会朝它扔石头,对吧?

不久,他悄悄步人教堂,和其他人跪到一起,也开始唱起恳求的曲调。在这些不久将进入太空的僧侣中间,他的思绪得到片刻宁静。Annuntiabitur Dominogeneratio ventura......将向主汇报新生的一代了,上天要显示他的正义了。对那些即将出生的人,主已经做......

他回过神来,见院长朝他招手,乔舒亚修士便跪到他旁边。"这个职责,我的孩子,我们可以把重担压给你吗?"他轻声问道。

"若他们接受我,"修道士低声回答,"愿受此殊荣。"

院长微笑道:"你听错了,我说是'重担',而不是'殊荣'。

不过若你认为十字架的重担就是殊荣,你也没有听错。""我接受。"修士又重复了一遍。

"确定?"

"若他们选择我,我确定。""很好,孩子。"

就这样,事情解决了。当旭日东升的时候,一个牧羊人被挑选出来,领导一群羔羊。

然后,这次弥撒就成了朝圣者的弥撒、旅行者的弥撒。

要包机去新罗马确实不易,包机之后申请飞行许可更加困难。在非常时期,所有民航班机已受军队管辖,飞行需要获得军方的许可。他们的航班早已被当地地区防卫内务部拒绝过。他们这次表面声称是去罗马朝圣,但二十七名搬书人却个个带着行李。要不是泽尔基院长早意识到有个空军元帅和某个红衣主教恰好是至交,恐怕就只好下令让他们骑驴去了。等到下午三点左右,许可下达了。泽尔基院长在起飞前迅速登上飞机做最后的告别。"你们将延续修会的道统,"他告诉他们,'《大事记》与你们同行,与你们共同前往的还有使徒统绪①和使徒神椅②。"

"不,不是。"听到修士小声嘀咕,院长马上补充说,"教皇不去。我以前没告诉过你们,但如果地球上发生最糟糕的情况,红衣主教团或者他们的幸存者就将召开会议,宣布人马座移民地为独立的教区,由与你们同行的红衣主教全权管辖。如果灾难真的降临,彼得的一切财产将归他所有。尽管地球上的生灵将遭涂炭但愿上帝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人还活着,哪怕不在地球,使徒神椅就不会毁灭。大多数人认为一旦灾难降①由自基督使徒以来经由历代主教的神权递传。

⑦相传是耶稣大弟子用于布道的神椅。

临地球,根据应急延续原则④,若这边没有幸存者,教皇的职位就传给他。但是这并不是你们直接考虑的问题,修士们,孩子们,你们应服从主教,因为你们曾经发下愿心,许下誓言,这些誓言将耶稣会会士和教皇永远联系在一起。

"你们将在太空待上几年,这艘太空船就是你们的修道院。在人马座移民地建立主教教区之后,你们要在那里建立圣莱博维茨'修会的分会。太空船和《大事记》将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倘若文明,甚至它的一点痕迹,能在人马座延续下来,你们就可以派遣使团去其他的移民星球,甚至前往这些移民地的分支地。人类到过的地方,你们都可以去,你们的继承人也可以。伴随你们的还有四千多年的记录和回忆。你们中的一些人,还有那些后来到的,会成为四方流浪的传教士,向在移民区成长起来的人们和文化群落教授地球的历史和基督的圣歌。一些人会忘却,一些人会暂时迷失信仰。要教育他们,引导受到感召的人进入修会,让我们的传统在他们身上延续。让我们永远记住地球和我们的由来。记住地球,永不忘记,但--永远别回来。"泽尔基的声音嘶哑了,"要是你们回来,也许会在地球东端遇上手执烈焰的天使长。直觉告诉了我这点。以后太空就是你们的家。比起地球,那里是更加寂寞的荒原。上帝保佑你们,也为我们自己祈祷吧。"

他沿着走道慢慢向前,在每个座位前停下脚步为他们祝福,拥抱他们,然后走下飞机。飞机滑上跑道,呼啸冲天。院长目送飞机消失在夜幕中。随后,他开车回到修道院,回到剩余的教徒中间。在飞机上,他已经将修士乔舒亚一行的命运说得如此清晰,如同明天仪式上预先确定的祷告。然而,他和他们都很清楚,他其实只是宣布了计划好的一面,只提出了希望,而并非确定的事实。①th eprinciple of Epikeia,教会若与罗马主教团中断联系,他们的旅程漫长而充满危机,乔舒亚修士一行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上帝对人类已经厌倦,在他的支持下,一次新的出埃及记①又在上演。

留守地球的同胞们除了祈祷之外,就只能等待地球末日的来临了。


27


"遭受当地辐射微尘影响的地区情况相对稳定,"播音员说道,"几乎没有进一步扩散的危险......"

"还好,至少情况没有恶化,"院长的客人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这里还安全,似乎不会有危险,除非会谈破裂。"

"是的。"泽尔基咕哝着说,"再听下去。"

播音员继续说:"最新的死亡人数统计数据显示,在首都遭到攻击后的第九天,死亡人数已达两百八十万。其中一半以上是市区居民,其余的是根据边缘地区和辐射严重地区的人El,按照一定比例估算出来的。专家预测,随着受害者的情况被陆续报道,该估计数据还将继续攀升。

"依法律要求,非常时期,我台每天将两次播报下列公告:公法条款规定,决不允许任何公民私自对受辐射毒害的受害人进行安乐死。那些已经或自认为受辐射影响的受害者,如果辐射剂量远远超过警戒线,必须就近到绿星救济站报到。在那里,如果受害人要求安乐死,并经证实已无法救治,官员才有权签发'自愿结束生命'的命令。除此之外,受害人以任何方式结束生命均被视为自杀。为此,其继承人和家属将无权依法申请保险索赔①古代以色列人在摩西率领下离开埃及.

和其他辐射救济金。此外,任何公民若协助这种自杀行为,将会被以谋杀罪起诉。根据辐射灾难法案,只有经过必要的法律程序后,才可批准安乐死。那些严重的辐射病例必须报告给绿星救济泽尔基猛地一拧调台旋钮,力气大得把转盘都拧了下来。收音机关掉了。他摇晃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到窗前,俯视下面的院子。那里有一群难民,围着几张临时赶制的木桌来回打转。新旧修道院挤满了人,年幼的,年老的,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他们家园被毁了。院长临时调整了修道院隐修的地方,除了修士们的房间外,几乎把一切空间都提供给难民,让妇女和小孩能吃饭、穿衣、住宿。

只见两名见习修士从临时厨房抬出一口冒热气的大锅。他们把锅抬到桌上,开始舀汤。

院长的客人清了清嗓子,在椅子上不安地晃动起来。院长转过身。

"依照程序,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他咆哮着说,"自杀的必要程序,大规模的,还是国家支持的,得到全社会的祝福①。"

"嗯,"客人说,"总比让他们痛苦地慢慢死去好吧?"

"真是这样的吗?对谁来说更好呢?道路清扫工吗?他们还能走的时候,让你的这些活尸体走到中心处理站,这样比较好吗?不会引起公众注意?不会那么恐怖?不会那么混乱?到处躺着尸体,这会引发一场骚乱,不利于那些本该对此事负责的人。难道这就是你和政府所谓的更好吗?是不是?"

"我不了解政府会怎样,"客人道,"我所谓的'更好'是指'更加仁慈'。我不想跟你争论你的道德神学。要是你觉得,你有一个①天主教反对自杀行为.


灵魂,如果你不愿恐怖地死,而选择毫无痛苦地死去,上帝就会让你这个灵魂下地狱。那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但是要知道,这样想的人只是少数,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争论的。"

"请原谅,"泽尔基院长说,"我本来就不想跟你争论道德神学。我只是从人的动机来分析大规模安乐死的现象。跟其他国家的法律一样,辐射灾难法案的存在,就像其他国家的法律,本身就是最明显的证据,表明政府已经充分意识到再爆发一场战争的后果。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设法阻止犯罪,而是预先规定犯罪的后果。医生,对你来说,这个事实所隐藏的含义是不是同样毫无意义?""当然不是,神父。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和平主义者。但目前,我们暂时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如果他们不能取得一致意见,避免战争的发生,那么与其没有相关法规,还不如制订一些相关法规,来应付可能出现的后果。"

"这样既好又不好。如果它预料的是别人的犯罪,还算不错。如果预料的是自己的犯罪,就不好了。要是这种法规本身就是犯罪,那就尤其糟糕。"

客人耸了耸肩。"比如安乐死吗?神父,很抱歉,我认为,社会的法律就是认定:某些事是犯罪,某些不是犯罪。我知道你不同意这种看法。确实可能存在一些不良法律,考虑欠周。可目前的情况下,我觉得法律不错。如果我认为我有个叫灵魂的东西,天堂里又有个愤怒的上帝,我或许会同意你的看法。" 。

泽尔基院长微微一笑。"不是有没有灵魂,医生,你没有。你本身就是灵魂。你有躯体,但只是短暂的。"

客人客气地笑出声来。"语义混乱。"

"没错。但我们之间到底是谁糊涂?你能肯定吗?"

"我们别争论了,神父。我又不是安乐死工作人员,我在辐射调查小组工作。我们可没杀人。"

泽尔基院长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位客人个子不高,肌肉发达,圆圆的脸蛋讨人喜欢,光秃秃的脑袋晒得黑黑的,上面长满雀斑。他穿一件绿色斜纹哔叽布料制服,一顶印有绿星徽章的帽子放在膝盖上。

究竟为什么要争吵呢?这个人是个医务工作者,不是刽子手。绿星机构的救援工作受人尊敬,有时甚至显出英雄气概。尽管在某些情况下,该机构助纣为虐,但泽尔基相信,并不能为此觉得它一无是处。医生努力摆出友好的样子。他的请求似乎很简单,既不苛刻,也不过分。然而,在表示同意以前,院长还是犹豫不决。"你在这里的工作--时间久吗?"

医生摇摇头。"我想,最多两天。我们有两辆机动车,可以停在你们的院子里,把两辆拖车联在一起后就可以马上开始工作。首先,我们优先接受症状明显的病人,还有受伤的。我们只处理最紧急的病人。我们的工作只是临床检查,那些病人将在急救营接受治疗。"

"而那些病得最重的则在安乐营里接受别的东西。"

医生皱起眉头,"只有当他们自愿时才这样,没人逼他们上路。"

"但你得签发通行证,他们才能走。"

"是的,我确实给过一些红票。我这次可能还得给,这里--"他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一张红色卡片表格,就像一个航运标签,上面有一圈线,可以把它挂在纽扣孔或皮带孑L里。他把卡片扔在桌上。"这是空白'危险辐射剂量'表格。给你,看看吧。它表示人已经生病,而且病得很重。还有这里,--这是一张绿票。它显示人已经康复,不必担心。仔细阅读那张红的!'暴露程度以辐射单位计算'、'血细胞计数'、'尿分析'。它的一面跟绿色表格一模一样。另一面,绿色表格是空白的,但看看红色表格的背面,清晰地印着--直接引自10一WR一3E公法。必须写明,法律要求的。必须念给病人听,并告知病人的权利。至于他怎么选择,那是他的自由。现在,如果您希望我们把车子停在公路旁,我们可以"

"你们只是把这读给病人听,是吧?其他不做什么了?"

医生停顿了一下。"要是他不明白,我们有义务向他解释清楚。"他又停顿了一下,有些生气,"天哪,神父,您要告诉一个人,他已经得了绝症,您打算怎么开口?是给他念几段法律条文,然后打开门说:'下一个!''你要死了,再见?'除了读这些东西之外,我们当然还会做点别的,只要有一点人性,谁都会这么做!"

"我明白了。我想了解其他事情。作为一名医生,你是否建议那些无可救药的病人转移到安乐营去呢?"

"我"医生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他一只手托着脑袋,身体微微地颤抖,"我当然会的。"他最后说道,"我所看到的一切,您见了也会这样做的。我当然会。"

"你们在这里不能这样做。"

"我们"医生强忍怒火。他起身戴上帽子,然后停了下来。他把帽子扔在椅子上,走到窗前。他忧郁地俯视着院子,又眺望公路。他指着说:"那里有个路边公园。我们可以在那里设立营地。但它离这里有两英里。那样做的话,大多数人只能走过去。"他瞥了泽尔基院长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转向院子。"看看他们,有的生病,有的骨折,有的受了惊吓。那些孩子也是这样。疲劳、跛足、可怜。您忍心让他们待在公路边,让他们坐在尘土里受太阳曝晒?还有"

"我也不希望那样。"院长说,"瞧--你刚才还向我解释,人类制定的法律如何强迫你向那些辐射重危病人宣读并解释法律。我并不反对这种行为本身。既然法律要求你这么做,就遵照执行。但你难道不明白吗?我遵守的是另一项法律。在这件事上,我不能让你或其他任何人,在我的管辖范围内,说服别人干一些教会认为是邪恶的事情。"

"哦,我明白了。"

"很好。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就可以使用院子。""什么条件?"

"很简单,你不要建议任何人去'安乐营'。你只进行诊断。如果遇到无望的辐射病人,把法律规定要说的告诉他们,安慰他们,但是不能劝说他们去自杀。"

医生犹豫了。"对那些信仰您的宗教的病人,我想,我还是答应的好。"

泽尔基院长低下头。"我很抱歉,"他最后道,"但那还不够。""为什么?别人不受您的制约。如果某人不信仰您的宗教,为什么您还不允许"医生愤怒地质问。

"你想听理由吗?""是的。"

"因为如果有人不知道事情出了问题,因而做出无知的行为,他不算犯罪,因为他不可能判断事情出了问题。因为他无知,我们可以原谅他,但却不能原谅他的行为,因为行为本身就是错误。那人不知道事情出了问题,因而做出这样的行为,而我却纵容他,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因为我知错犯错,就那么简单。"

"听着,神父,他们坐在那里看着您。有些在尖叫,有些在哭泣,而有些只是坐在那里。他们所有人都在问:'医生,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什么都不说?还是说'你可以死了,就这些'。换成你,你会怎么说?"

"我会对他们说,'祈祷吧。"'

"是的,你会的。听着,痛苦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罪恶,是我惟一能抗争的。"

"上帝会帮助你。"

"抗生素才能给我帮助。"

泽尔基院长思考该如何针锋相对。他想到一个回答,但没有说出。他找到一张白纸、一枝笔,在桌上摊开。"请写上'在这个修道院,我不建议对病人实施安乐死',然后签上名。那你就可以使用院子了。"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想那些人就只好多走两英里的路了。""在一切残酷的事情中--"

恰好相反。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让你按照你所承认的法律工作,同时也不违反我所承认的法律。他们是否要沿着公路走过去,全都取决于你。"

医生盯着那张白纸。"要我写下来,能有什么魔力?""我喜欢这样。"

医生默默地趴在桌子上写。他看着自己写的东西,在下面签上名字,然后直起身。"好了,这是您所要的承诺。您觉得,它比我的头承诺更有价值吗?"

"不,一点也不。"院长把纸折起来,塞进上衣口袋里。"但是它在我口袋里,、这你也清楚。我可以不时地拿出来看看,仅此而已。顺便问一声,科斯医生,你说话算数吗?"

医生盯着他。"当然算数。"他咕哝着说,然后站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帕特修士!"泽尔基院长无力地喊道。"帕特修士,你在吗?"他的秘书来到门口。"在,神父大人。"

"你都听到了吗?"

"我听到一些。门开着,我在不经意问听到的。您没开消音器

"你听到他说的话吗? '痛苦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罪恶。"你听到这句话了吗?"

助手严肃地点了点头。

"社会是评定行为是非的惟一标准。这句呢?""也听到了。"

"亲爱的上帝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个异教徒是怎么重回人问的呀?地狱的想像力真差劲呀,'蛇欺骗了我,所以我吃了果子。'帕特修士,你最好离开这里,不然我会发脾气的。"

"大人,我--"

"你手上拿着什么?那是什么?一封信吗?好吧,放在那里。"修士把信递给他,然后出去了。泽尔基没有拆,只是再次瞥了一眼医生的誓言。或许它毫无价值。但那人还是真诚、敬业的。绿星只付给他微薄的薪水,但他仍然忠于职守。看上去他睡眠不足,疲惫不堪。自从城市受到攻击以来,他也许一直是靠兴奋剂、 和油炸圈饼挺过来的。看到四处都是痛苦的场景,他痛苦万分,真诚地想出点力。真诚--麻烦就在这里。远远地观望,对手看起来像魔鬼。但凑近了一瞧,却发现魔鬼其实真诚而伟大。或许撒旦是最真诚的。

、他拆开信看了起来。这封信通知他乔舒亚修士和其他人已经离开新罗马,去了西方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这封信同时还告诉他,地区防卫内务部已经获悉《逃离地球计划》,并已派人到梵蒂冈调查谣传中有关私自发射星际飞船一事......显然,星际飞船还未升空。

他们很快就能详细了解《逃离地球计划》。幸亏在上帝的保佑下,他们知道得太迟了。接下来会怎样呢?他猜想着。

这方面的法律条文自相矛盾。没有委员会的批准,法律禁止发射星际飞船。这种批准很难获得,即使最后批准,也是个漫长的过程。泽尔基相信地区防卫内务部和委员会怀疑教会在干违法的事。但是国家与教会之间的协约已经存在了一个半世纪,明确规定教会不必履行许可申请手续,而且它也确保教会有权派使团到"任何一个太空设施和行星前哨,只要上述委员会没有明确宣布该设施处于生态危机或非法开发状态"。刚签订协约时,太阳系里的一切太空设施都被认为"处于生态危机"、"非法开发"状态。但协约又规定,教会有权"拥有太空船,自由开辟太空设施和行星前哨"。该协议历史悠久,协议生效时,贝克斯特鲁星际推进器还只是个梦想,是某些认为星际大门必将向人类敞开、地外移民大潮即将来临的人的胡思乱想。

然而当第一艘星际飞船出现在工程图纸上时,事实就已清楚无遗:除了政府,其他机构都没有制造飞船的能力和财力。以"星际商贸"为目的,通过运送移民到太阳系以外的行星,根本不可能有利润。然而,亚洲统治者还是发射了第一艘移民飞船。然后,西方高呼:"难道我们让那些'低等'民族抢先占领那些星系吗?"于是出现了发射星际飞船的短暂热潮,黑种人、棕色人、白种人、黄种人,纷纷升人太空,奔向人马座。后来,遗传学家得出古怪的结论--由于每个种族派出去的人为数不多,除非他们的后代相互通婚,否则都会由于近亲结婚而发生恶性基因突变--为了生存,就连种族主义者也提倡相互通婚。

教会对太空睢一关心的就是那些教会的移民,他们去了遥远的外星球,与教会中断了联系。尽管协约规定教会可以派送使团,但是教会并没有使用过这一权利。协约与国家法律存在某些抵触。国家法律,至少近来的法律,在理论上授权委员会对派送使团进行干涉。由于从未有过诉讼理由,法庭也就没有对这些抵触做出裁决。但是现在,乔舒亚修士一行在没有委员会批准或授权情况下发射星际飞船,地区防卫内务部便要干涉,于是就有了诉讼的理由。泽尔基祈祷,队伍能够抢在上法庭之前离开,否则就要拖延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当然事后肯定会爆出流言蜚语。很多人会指责教会违反委员会的裁决,甚至说教会本来可以用飞船运送穷人去太空,因为他们渴求土地,而实际上,它派出去的是教会权贵和一群僧侣。

泽尔基院长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一两天中,他的思路发生了转变。几天前,所有人都在等待天空炸得粉碎。撒旦笼罩天空,将城市燃为灰烬。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天。尽管有人在死亡、残废、垂死挣扎,但这九天还是死寂一片。由于迄今为止愤怒充斥着世界,或许最糟糕的情况还可以避免。他发现自己在沉思下星期或下个月可能发生的事情,仿佛真的会有下星期或下个月。为什么不呢?他发现自己还没有丧失希望的美德。

那天下午,一名修士从城里办事回来,报告说沿公路下去两英里正在建造难民营。他补充说:"大人,我猜肯定是由绿星资助的。"

"好极了!"院长说,"我们这里实在太拥挤了。这样的话,我可以把三车人转移到那里。"

难民们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吵闹声刺激着人们过度紧张的神经。古老修道院永久的宁静被陌生的声音吵得烟消云散:男人讲笑话时的大笑声,孩子的哭喊声,罐子、盘子的乒乓声,歇斯底里的哭泣声,还有一位绿星医生大声喊道:"喂,拉夫,快去拿个灌肠软管来。"很多次,院长都想冲到窗前朝他们大喊,要他们保持安静,但最终忍住了冲动。

院长实在无法继续承受了。他拿起望远镜、一本旧书和一串念珠,爬上一座古老的嘹望塔。在那里,厚厚的石墙能挡住院子里的吵闹声。那本书是本薄薄的诗册,也不知道作者是谁,不过传说是神话中的一位圣人,然而,他的"封圣"却只出现在大平原的神话和民间故事中,教廷的法令中只字未提。事实上,没人能证明这个有一颗神秘眼珠子的诗仙曾经活在这世上:因为神话可能起源于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聪明的物理学家把一颗玻璃眼珠给了他的主人--一个早期汉尼根家族的人。泽尔基记不清,那个科学家是埃瑟·肖恩还是普法尔德恩特罗特--此人告诉王子,说玻璃眼珠子属于一位为信仰而牺牲的诗人。可他没有具体指明那位诗人是为了什么信仰而死:信仰彼得,还是信仰德克萨卡纳教派分裂论。但是很显然,那位汉尼根家族的人很珍视那颗玻璃眼珠子,他把眼珠子装在一顶小小的金黄色皇冠上,在一些国家级重要场合,哈尔克汉尼根王朝的国君们仍会戴它。它被称为"意念判定珠"或"诗人法官的眼睛",德克萨卡纳教派的残余分子把它尊为纪念物。几年前,有人曾提出一个相当愚蠢的假设:诗仙其实是个"粗俗无礼的诗人",就是尊敬的杰罗姆院长在日记中提到的那个人。但该假设仅有的确凿"证据"是普法尔德恩特罗特--也许是埃瑟·肖恩?--曾在尊敬的杰罗姆在位时访问了修道院,与那个"粗俗无礼的诗人"几乎同时出现在日记中;还有,访问修道院以后的某一天,玻璃眼珠子送给了汉尼根。泽尔基怀疑,这本薄薄的诗册是在那个时期前往修道院研究《大事记》的一批世俗科学家中的一位写的,那批科学家中的另一位可能被认为是"粗俗无礼的诗人",与神话和民间传说的那位诗仙弄混了。泽尔基觉得,这本匿名诗集有些太大胆了,一名修会的修士恐怕不敢写出这样的书来。

这本书是两个不可知论者之间的对话,用韵文形式写成,极

具讽谕意义。这两个人都想仅凭常理证明:光靠常理证明上帝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证明了,"当仍旧用'不确定之事'描述某些'不确定之事'之'不确定性'的情况下,怀疑这些'不确定之事'的'确定性'是不可能的"。这种话可以无穷无尽地反复下去,其复杂程度只有对绝对确定性的神学定义才能与之媲美。这本书带有圣莱斯利的神学微积分理论的痕迹,它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一个被称为"诗人"的不可知论者与另一个被称为"阁下"的不可知论者之间具有诗性的对话。它似乎提出,可以通过一种认识论的方法来证明上帝的存在。但作者却是个讽刺家,在得出决定确定值的结论以后,诗人和阁下并没有摈弃他们不可知论的前提,相反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不思,故我们不在。

泽尔基院长很快就厌倦了,不想猜测这本书到底算是高智商的喜剧,还是更具讽刺意义的滑稽戏。从塔楼上,他可以看到公路、城市,还有较远处的平顶山。他透过望远镜,眺望平顶山,张望那里的雷达装置,但是那边好像并无异常事情发生。他把望远镜稍微往下移了一点,看到路边公园内绿星新建的营地。整个公园被围了起来,到处搭着帐篷。设备人员正在接汽油管和电力线。几个人忙着把营地标志竖在公园入口处。可是由于标志背对着院长,所以他无法看见上面的内容。不知怎的,这种热火朝天的场景让他想起城里举行的游牧民族的"狂欢节"。那里还有一台庞大的红色机车。它好像带着个燃烧室,有一个看上去像锅炉的东西,院长猜不出这东西的用途。有几个人穿着绿星制服,正把一个小传送带样子的东西竖起来。至少十二辆卡车停靠在路边,有些车上装满木头,有些则载着帐篷和可折叠的帆布床。其中一辆车看上去拉载着耐火砖,另外一辆则堆满了陶瓷和麦秆。

他仔细打量着最后一辆卡车的货物,微微皱起眉头。它好像装的都是些壶呀瓶呀之类的东西,用稻草垫着防止震碎。他似乎在哪个地方见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还有一辆卡车,只载了个"石头"大雕像--雕像可能是用加固塑料制成的--还有一块正方形混凝土厚板,显然雕像要放在平板上面。雕像仰面躺着,由一个木头架子和一套包装材料支撑着。他只能看到一条腿和一只伸在外面的手,伸在稻草外面。雕像比卡车载货板要长,赤裸的双脚伸出了后挡板。有人在它的大脚趾上系上一面红旗。

泽尔基对此感到大惑不已。为什么要浪费一辆卡车来装这个雕像,本来可以装更急需的食品嘛。

他注视着那些正在竖标志的人。最后,其中一人把他那一端放下,然后爬上梯子去调整高处的支架。由于一端放在地上,标志倾斜着,泽尔基伸长脖子,看到上面写着:

18号仁慈营绿星灾难基础工程

他急忙把目光再次投到那些卡车上。陶瓷!他记起来了。他曾经开车经过一家火葬场,看到有人正从卡车上把同样的壶卸下来,上面的标记都是同一家公司的。他拿着望远镜四处搜索一番,寻找那辆装着耐火砖的卡车。卡车已经不在原处。最后他找到了,现在这辆车停在公园里面。车上的砖正在被卸下来,、放在大红机车旁。他再次打量那机车,一眼看过去像锅炉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像烤炉,或者说是火炉。"魔鬼来了!"院长咆哮着,走向院墙的楼梯。

他发现科斯医生在院子里的那辆机动车上,正在把一个黄色 标签挂到一个老人夹克衫的翻领上,并告诉老人,他将被送到修养院待一段时间,嘱咐他要听从护士的安排,只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他会没事的。

泽尔基双臂交叉地站立着,舔了舔嘴唇,冷冷地看着医生,当老人被送走后,科斯警觉地抬起头。

"什么事?"他注意到望远镜,重新打量泽尔基的脸,"噢。"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与那边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院长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转身阔步走开。他来到办公室,让帕特里克修士打电话给绿星的最高长官......

"我要让他们把那些东西从我们旁边搬走。""恐怕他们会断然拒绝吧......"

"帕特修士,打电话到车间,让卢夫特修士来一趟。""院长大人,他不在。"

"那么就让他们派个木匠和油漆匠过来。谁都行。"几分钟以后,两名修士过来了。

"我要做五块标志,马上就要。"他告诉他们,"底脚要长,而且字要大,老远就能看到,但同时也要轻,让人可以扛上几个小时而不觉得累。能做吗?"

"当然可以,大人。您想在上面写些什么?"

泽尔基院长替他们写下来,然后告诉他们:"把字写得又大又清楚,要引人注目,就这些。"

两人离开后,院长又把帕特里克修士叫进来。"帕特修士,替我找五个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的见习修士来,最好是有殉教精神的。告诉他们,或许他们会遭受与圣斯蒂芬同样的下场。"

他心想,等新罗马知道这个消息后,我的下场甚至可能更糟糕。


28


晚祷的歌声已经响起,可是院长仍待在教堂里,独自在昏暗

的黄昏中安跪。

主啊,万物的创造神,请保佑您的孩子吧,他们已经飞往太空的其他星球,他们将面临无数的困难......

他为乔舒亚修士一行祈祷--为那些已乘坐飞船飞向太空的人祈祷。与地球上的人相比,他们面临的情况更难以预料。他们有很多祈求;没有人比在疾病边缘徘徊的人更脆弱,因为疾病使他们的精神备受痛苦,折磨他们的信仰,动摇他们的信心,困扰他们的头脑。在地球上,道德心有其规范和外部标准。但是到了太空,它就没有了束缚,容易在主和敌之问左右为难。他祈祷着,保佑他们远离堕落,保佑他们坚定信念。

午夜时分,科斯医生在教堂里找到了他。面容憔悴,身心疲惫的医生轻轻将他唤到外面。

"我刚才违背了我的诺言。"他挑战似地开口道。院长沉默了。"为此感到自豪吗?"最后他问。"那倒没有。"

他们走向机车,在蓝色灯光下停了下来。医生的治疗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他用袖子擦了擦前额。泽尔基怜悯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迷途之人。

"当然了,我们马上离开。"科斯说,"我想我应该告诉您一声。"他转身走进机车。

"等一下。"院长喊住他。"你还没说完呐。"

"有必要吗?"那种挑战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为什么?难道您能阻止地狱之火吗?她病得很重了,她的孩子也是。我不会再名"可是你已经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孩子也病得那么重,是吗?"

科斯犹豫了。"辐射病,被辐射光灼伤。那女人是臀部受伤。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连那女人的填牙剂都有放射性。孩子在黑暗中几乎可以发光,爆炸之后不久就开始呕吐。恶心、贫血、滤泡坏死,一只眼睛还瞎了。由于烧伤,孩子一直在哭闹。他们居然在冲击波中活下来了,简直难以理解。我只能介绍他们去安乐营。"

"我见过那母子两个。"

"那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违背诺言了吧。我希望我今后能活得心安理得,伙计!我可不想活着忍受正在折磨那女人和孩子的痛苦。"

"杀害他们,难道你就能活得心安理得吗?""你强词夺理。"

"那你对她说了什么?"

"'如果你爱孩子,就该让她脱离苦海,让她尽快长眠吧。就这么多。我们马上就离开。辐射病人和其他最严重的病人我们已经处理完了。让其余人走两英里路也没什么害处。危重病例已经没有了。"

泽尔基大步走开,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喊道:"把这儿的工作做完。"他用嘶哑的声音喊着,"做完,然后滚蛋。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科斯一口啐在地下。"你不想我在这儿,我同样不想在这儿。我们这就走。多谢你啦。"

着死亡的气息和防腐剂的味道。妇人抬起头,望着灯光下他那模糊的身影。

"是神父吗?"她胆战心惊地问。"嗯。"

"我们完了,瞧?瞧他们都给了我什么?"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听到她的手指拿着一张纸头。是红票!他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他走近床边,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串念珠。听到念珠的沙沙声后,她伸手来摸。

"知道这是什么吗?""当然知道,神父。""那就拿着,好好用。""谢谢。"

"戴上它,向上帝祈祷。""我知道该怎么做。"

"别当帮凶①。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别--""医生说--"

她打断了他的话。院长想等她说下去,她却不说了。"别当帮凶。"

她还是不开口。他求神赐福于她们,然后匆匆离开。从妇人熟练拨动着念珠的姿势上看,他知道,自己想说的话,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在关岛召开的外交部长会议刚刚闭幕。没有发表任何联合声明;部长们已经回到各自的国家。由于会议极为重要,全世界都期待着会议的结果。但许多问题仍悬而未决,因此评论家认为此①夭幸瓣烈曲白柔善犯翌 同袁自柔巾甜出了耜凶会议尚未结束,只是暂时休会。下面几天,各国外交部长将与各自政府协商。早些时候有报道宣称,此次会议因各方言辞恶劣而中断,这一消息已被部长们否认。第一外交部长佩科尔对媒体只说了一句话:'我将回去跟摄政理事会商量,这边的天气很好,所以我会回来钓鱼的。'

"十天的等待终于在今天结束了。各方一致同意继续遵守停火协议。同归于尽的事仍有可能发生。已经有两座城市被摧毁,但是双方均没有互相进行大规模进攻。亚洲领导人主张以眼还眼。我国政府坚持发生在伊图湾的爆炸事件不是由大西洋发射的导弹引起的。令人费解的是,双方政府对此都保持沉默,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血腥画面,也没有要求全面展开报复。屠杀行径所带来的盲目仇恨情绪仍在蔓延,但双方都不想爆发全面战争。国家防卫仍旧处于战争警戒状态。总参谋部发布了一则通告,也可以说是请求。其大意是,如果亚洲一方赞成的话,双方都应避免使用最严厉的手段。但是通告进一步说明:'如果他们使用辐射武器,我们将以牙还牙,那么一千年以内,亚洲将不会再有任何生物。'"奇隆的是,最让人失望的消息不是来自关岛,而是来自新罗马的梵蒂冈。关岛会议结束以后,有消息说,罗马教皇格列高利已经停止为世界祈祷和平。教堂里回荡着两首特别的弥撒曲:一首是the Exsurge quare obdormis,《反异教弥撒曲》,另一首是Reminiscere,《战时弥撒》o报道说教皇已归隐山间,冥思祈求公正。"下面的消息来自"

"关掉它!"泽尔基喝道。

跟他在一起的年轻牧师关掉收音机,瞪大眼睛看着院长。"我不信!"

"什么?关于教皇的消息?我也不信。可我早就听说了。新罗马可以否定该事,但是他们却连一个字都没说。"

"这说明了什么呢?"

"还不够明显吗?梵蒂冈的外交部门已经展开工作了。显然,他们向教皇提交了一份关于关岛会议的报告。显然,这份报告让教皇大为震惊。"

"这是一种警告!这是一种暗示!"

"不仅仅是个暗示,神父。教皇陛下吟唱战争弥撒是一种戏剧性姿态。另外,很多人会认为,'反异教弥撒'是针对大洋另一端的,'正义'是为我们的。哪怕他们明知不是这么回事,也还是会这么说。"他双手掩脸,上下搓着,"睡眠,勒希神父,您知道什么是睡眠吗?您还记得吗?这十天来我没有见过一个不是黑眼圈的人。昨晚客房里一直有人在惨叫,我连一个盹都没打成。""撒旦不是睡魔,这倒是真的。"

"你总朝窗外看什么?"泽尔基厉声道,"我正想说这件事。每个人都在看天空,呆呆地看,不知会发生什么。真要是来了,你们什么都看不到,最后就那么一闪。所以最好还是别看了。没什么好处。"

勒希神父离开窗口。"是,大人,您说得对。但我并不在看那个。我是在看那些秃鹰。"

"秃鹰?。"

"有很多,整天在飞。几十只-只是盘旋。""叨IUL?"

"沿着公路的绿星营地那边。"

"那不代表什么,只是些秃鹰想填饱肚子罢了。啊!我想出去透透空气。"

在院子里,他碰上了格拉莱斯夫人。她提着个装有西红柿的篮子。当他走近时,她把篮子放在地上。

"我给您带了些过来,泽尔基院长。"她告诉他,"我看到这里有些可怜的姑娘,所以我猜您应该不会介意我这个卖西红柿的过来。我给您带了些西红柿,瞧?"

"谢谢,格拉莱斯夫人。西红柿的事,你还是去见埃尔顿修士,他负责为厨房买菜。"

"哦,不需要买,呵呵!这些是我免费带给您的。您这里有这么多的人要吃饭,这么多可怜人都需要照顾。所以这些西红柿都是免费的。把它们放在哪里好呢?"

"把它们放到临时厨房吧,在不,还是把它们放在这里。我会叫人送到客房去的。"

"我送过去吧,我都拎到这里了。"她再次提起篮子。"谢谢你,格拉莱斯夫人。"他转身走开。

"神父,请等一下。"她叫道,"请等一下,大人,就一会儿。"院长耐隹|生子说:"对不起,格拉莱斯夫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他顿住了,瞪着拉谢尔的脸。片刻之间,他想难道乔舒亚修士是对的?当然了,那是不可能的,"这事得由你的教区来处理。我无能为力"

"不,神父,不是那件事!"她说,"我想另外向您打听件事。"(瞧!它笑了!他亲眼看到了!)"您想听我忏悔吗,神父?很抱歉打扰您,很抱歉我提出无礼要求,但是我想您听我忏悔。"泽尔基犹豫了,"为什么不去找泽洛神父?"

"我告诉您真相吧,大人。见他对我来说是罪过。我去见他的时候本来是想忏悔来着,但是一旦看到他的脸,我就会把自己都忘了。上帝爱他,但我不能。"

"如果他冒犯了你,请你原谅他。"

"原谅?该他原谅我,该他原谅我。可就算保持一定的距离,对我来说,见他仍然是一种罪过。听我说,看到他我就会无法控制情绪。"

泽尔基笑了。"那好吧,格拉莱斯夫人。我会听你的忏悔。但是我要先去办一些事。我们半小时后在女士教堂碰面,第一问屋子。可以吗?"

"哦,好的,上帝保佑你,神父!"她连连点头。

泽尔基院长敢发誓,拉谢尔也在点头,微微地点头。

他抛下这个念头,径直走向车库。一名候补见习修士帮他车开了出来。院长钻进车内,输入目的地,然后一下瘫倒在车垫上。自动控制系统拨动挡位,车子朝着大门开去。通过大门时,院长见那个女人正站在路边,怀里抱着孩子。他急速按下"取消"键,车子一刹那间便停了下来。自动系统也及时汇报:"等待。"

女人腰问裹着一条披巾,挂下来遮住了臀部,一直垂到左膝盖。她拄着双拐,气喘吁吁地走着。很明显,她用尽全力才走出了客房,来到大门边,但现在已经举步维艰了。怀里的孩子倚在一根拐杖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

泽尔基打开车门,慢慢从车里钻出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

"你起来干什么,孩子?"院长问,"你不该起来,你臀部有伤。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她换了换重心,脸上显出一阵痛楚。"去城里,我一定得去,很紧急。"

"还没急到这个地步吧,我可以派别人替你去,我可以叫修士"不,神父,别这样!没人能替我做这件事,我得自己去。"她在撒谎,而他也意识到她在撒谎。可是他仍然说:"那么好吧,我带你去,我也要到那里去。"

"不用!我走着去吧!我"她刚迈一步,便大口喘息起来,险些摔倒,院长忙一把搀住她。

"就算有圣克里斯托弗搀着你,你也走不到城里。孩子,来吧,还是回到病床上去吧。"

"听我说,我一定得去!"她尖叫起来。

怀里的孩子受到母亲叫声的惊吓,哇哇地哭开了。她试着让孩子平静下来,不过收效不大,接着她便让步了。

"好吧,神父,能带我去城里吗?""你根本不该去。"

"听我说,我一定得去!"

"那好吧,让我先帮你上车......孩子......现在该你了。"

院长把孩子抱进车里时,孩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紧紧拽着母亲,不停地呜咽着。小孩子潮乎乎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头发也烧焦了些,一时判断不出性别,但泽尔基猜测这是个女孩子。他再次输入目的地,车子等了一阵,插进车流中的一个空档,转而进入公路,驶入中速道。两分种后他们进入了绿星营,院长选择了低速行驶。

帐营前,五名修士头戴兜帽,站在纠察线上,庄严肃穆,在安乐营的标志下来回走动。这五人站在公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避开道路。油漆未干的标语牌上写着:

进入此地的人 你抛弃了一切希望

泽尔基本打算下车与这五人谈谈,但车里有那个女人,他只好等在车内,注视着他们缓缓通过。他们头戴兜帽,身穿修道服,犹如送葬的队伍。很明显,这些见习修士的行动达到了预期效果。尽管修道院已收到报告,说白天早些时候,有部分情绪激烈的群众向手持标语牌的修士谩骂脏话,并投掷石块,但还不能确定绿星营是否会因为这种尴尬最终搬到离修道院更远的地方。公路边停放着两辆警车,几名警官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当时人群来得

十分突然。人群刚刚拥来,警车便迅速赶到现场,正好撞上一个人强抢修士的标语牌,绿星官员当场怒气冲冲地向法庭申请命令,强制修士们离开。这也未免太巧了。院长估计,反对修士的群众抗议很可能跟修士们的行动一样经过精心策划,目的就是让绿星官员拿到法庭命令。这份命令他们很可能拿到,但在命令下达之前,泽尔基还是想让见习修士们继续他们的抗议。

他瞟了一眼营地工人在门边竖起的那座雕像,不禁皱起眉头。他认出来了,这张脸是大众心理测试中的一张人像合成图。在那些心理测试中,人们会看到一些陌生人的素描和照片,然后要求回答以下问题,比如:"你最想见到其中哪个人?""哪个人可能成为最好的家长?""你最不想看到哪个人?"或者,"哪个人看上去像罪犯?"从测试者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中,找出得票"最多"或"最少"的那些照片,进而对大范围的测试结果进行电脑分析,最终形成"平均脸形",每张脸都能让别人一眼判断其性格。

泽尔基生气地发现,这座雕像太女性化,太柔弱了。二流、甚至比二流还不如的艺术家画耶稣像时才经常出现这种败笔。病恹恹的脸,失神的眼睛,痴笑的嘴唇,以及呈拥抱状伸开的双臂。臀部太宽,像女人。甚至还有凸出的胸部--也许那些只是外衣上的叠痕。各各他①的主啊,院长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这些人心目中的您就是这样的吗?这座雕像可以发出这种倾诉:"让那些孩子们来我这里。"但他想像不出它会说"离开我,你们这些作恶的人,永远留在火坑里吧",也想像不出这个耶稣将那些贪婪者赶出修道院。不知人们在心理测试时被问了哪些问题,他们愚蠢的脑袋竟然祈求合成这样的脸蛋?这只是一尊徒有其名的耶稣雕像。雕像底座上写着"安慰"两个字。绿星的人一定也看出了这尊像和从①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前那些拙劣艺术家画出来的漂漂亮亮的耶稣像的相似之处,但反正谁都无法证明他们的用意,所以他们不管不顾地把雕像放在卡车上,并在它的大脚趾上挂出一面红旗。

女人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眼睛盯着汽车的各种控制器。泽尔基迅速将车调至快车道,车子又飞奔向前。她把手缩了回去。"今天秃鹰真多。"他看看窗外的天,嘟哝道。

女子仍面无表情地坐着。他仔细打量她,"孩子,感觉不舒服吗?"

"没事。"

"孩子,把你的痛苦向上帝倾诉吧。"

她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认为这样做上帝会高兴吗?""如果你向他倾诉,是的。"

"我不理解一个会为我宝宝的痛苦而感到高兴的上帝。"

神父一愣,"不,不,让上帝高兴的当然不是人类的痛苦。人类在历经躯体伤痛的折磨后,仍然在心灵中坚持信念,满怀希望和爱,这才使上帝感到欣慰。痛苦是一种负面诱惑,人类抵挡不住这种诱惑,上帝不会为此幸灾乐祸。相反,只有当人类灵魂超越了诱惑,说'撒旦,滚吧',上帝才因此而得到慰藉。这跟肉体的痛楚是一个道理,诱惑使人沮丧,烦躁,丧失信念--"

"别说了,神父。我并没有抱怨,是孩子在抱怨,但她不懂你的说教。她只能感觉到痛,却听不懂。"

神父愣住了,对此我该怎么答复呢?告诉她人类原本被赐予了超自然的无疼痛感,但在伊甸园中将这种天赋丢掉了?告诉她,这孩子本是亚当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她的孩子现在有病在身,连她自己也疾病缠身,并且她显然没有耐性再听下去了。

"别那么做,孩子,别做那种事。"

"我会仔细想想。"她冷冷地答道。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院长慢慢絮叨开了,"是只灰色的公猫,个头很大,胳膊、脑袋和脖子长得像牛头犬,既懒惰,又无礼,简直是魔鬼的化身。当然,事实上,它只是一只猫。你懂猫吗?"

"知道一点。"

"喜欢猫的人其实并不真正懂猫。假若你真的懂猫,那么有些猫你肯定喜欢不起来,而你喜欢的那些却是一般爱猫者所不喜欢的。齐克就是这样一只猫。"

"这是个寓言,是吧?"她疑惑地看着他。"后来我杀了它。"

"住嘴,无论你想说什么,别说了。"

"它被卡车撞了,压坏了后腿,只好一瘸一拐拖回家。那以后,它时常会发出打斗时的那种怪声,要么乱奔乱跳一气,但大多数的时间则静静地躺着,等待着。有人不断地告诉我,'应该杀了它'。几小时后,它拖着残腿从屋底下出来,哀叫着。他们说:'应该杀了它。'但我不许他们这么做。他们说,让它活着太残酷了。最后我决定,要是真的不得已,那就由我来解除他的痛苦。那天我带上枪和铲子,把它带到丛林边上,我挖坑,让它躺在地上,随后朝它的头上开了一枪。是一把小口径步枪。齐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爬起来,拖着身子朝树丛爬过去。我又开了一枪,刚好打中。我估计它真的死了,便将它放到坑里,用铲子盖上些泥土,哪知它又起来了,死活爬出坑,又朝着树丛跑去。我喊得比猫还响。只能用铲子了。我把它扔回坑里,用铲子锋利的边缘砍死了它。我砍下去的时候,它还在不断挣扎。后来别人告诉我这只是脊髓反射,但我不信。我懂那只猫,我知道,它想逃回丛林,躺在那里,等待死神的降临。我祈求上帝,让我能以猫所希望的方式,让它回到丛林,随它去,让它带着尊严死去。但我以前却一直没有意识到。齐克只是一只猫,可"

"住嘴!"她悄声道。

"可即使是早期的异教徒也知道,自然会给你压力,但它同时也会赋予你承受这种压力的能力,它施加给你的压力都是你能够承受的。假如这条原则适用于猫,那么对于有理智、有意志力的人,岂不更加适用不管你相不相信天堂。"

"闭嘴,该死的,闭嘴!"她厉声说,嘴里发出咝咝声。

"如果说我有点残忍,"牧师继续道,"那也只是对你,而不是对你的宝宝。如你所说,她听不懂,而你自己,你也说了,并不抱怨,所以"

"所以你想让她慢慢地自行死去,这样"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作为耶稣的牧师,我代表万能的上帝命令你,不要伤害你的孩子,不要为了暂时解脱她的痛苦,将她献祭给假神灵。我不是给你提建议,而是命令你,以基督的名义命令你。明白吗?"

泽尔基师从未用过这种口吻,这些话自然而然从他口中道出,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看着她,她低下头去。他害怕起来,这女人也许会当面嘲笑他的这番话。当神圣教会偶尔暗示,它仍然认为自己权威高于一切国度时,人们总不禁会窃笑。然而,一个怀抱濒死婴儿的痛苦女子却感受到了这道命令的权威性。和她讲道理实在太残忍了,他为此后悔不已。此刻,一个直截了当的命令比劝说来得更有效果,她需要一个硬性的指令,而他也意识到了,因为她屈服了,尽管命令的声音非常柔和。

他达城内。泽尔基停下车寄了封信,在圣米迦勒教堂也停了几分钟,与泽洛神父谈论难民的问题,然后又在地区防卫内务部停了下来,拿了份最新的国民防务指示。每当他返回车内,他有点希望那女子已经离开了,然而她却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

"你现在打算告诉我你想去哪里了吗,孩子?"他最后问道。"勇也不去,我改变主意了。"

他笑了,"但你刚刚还这么急着去城里。""别提了,神父,我改主意了。"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开车回去。对了,为什么不让修女们替你照看几天孩子呢?"

"我会考虑的。"

车子沿着公路朝修道院方向加速前进。靠近绿星营地时,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修士们没有在那里巡逻,却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或许在听警官说话。除警官之外,说话的还有一个人,泽尔基看不出那人是谁。他把车拐到低速道。一个见习修士看到车子,认出来了,开始挥动标语牌示意院长停车。鉴于那女人在车上,泽尔基师本无意停下来,不过已经有一个警官进人低速道,走到车子前面不远处,拿着交通警棍一指车子的障碍探测器。车子的自动驾驶仪立即作出反应,停了下来。警官挥手让车子驶离公路,泽尔基不得不服从命令。两个警官走了过来,查看了车子的许可证号及其他相关证件,其中一个还好奇地看了看车内的女子和孩子,注意到她挂着的红票,另一个朝着修士们的纠察线挥了挥手。"这么说,这些事是你在背后指使,是吗?"他朝着院长哼哼道,"站在那边穿棕色衣服的先生有话要跟你讲,我想你最好去听听。"他朝一个正往这边大摇大摆走来的人一摆头。那人胖嘟嘟的,显然是法庭派来的。

孩子又大声啼哭起来,母亲只好不停地来回摇晃着她。

"警官们,这女人和她的孩子身体不好。我会接受法庭命令的,但请先让我们回修道院,然后我再独自回来。"

军官又看了一眼那女人。"女士?"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营地,又抬头望望人口处的雕像。"让我下车。"她用平平板板的声音道。

"你出来最好了,女士。"说着,警官又扫了一眼红票。

"不!"泽尔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孩子,我不准你"警官一把抓住牧师的手腕。"让她走!"他厉声说,转而又轻声对那女子道,"女士,他是你的监护人吗?"

"不是。"

"那你喔来的权力命令不让她下车?"军官呵斥道,"我们没耐心和你理论,神父,你最好"

泽尔基不理他,迅速对女人说了起来,不过她还是摇摇头。"那孩子,让我把孩子带回到修女那边去,我一定要""女士,这是你的孩子吗?"警官问。此刻女子已经下了车,不过孩子仍由院长抱着。

"是我的孩子。"女子点点头。"你被他囚禁了吗?"

"没有。"

"你打算怎么办,女士?"她沉默不语。

"回到车里来。"泽尔基师命令道。

"闭上你的嘴,先生!"警官喝道,"女士,孩子怎么办?""我们两个都下车。"

泽尔基砰地关上车门,企图发动车子,然而警官一把将手伸进车窗,按下取消键,拔出钥匙。

"企图绑架?"一个警官问另一个。

"看样子是。"另一个说着,打开车门,"让孩子出来!"

"出来被谋杀吗?"院长反问,"你们只有用武力才能让我交出孩子。"

"法尔,你到车的另一边去。""不!"院长抗议道。

"快,警棍在他腋窝下撑一下。好了,拉!就这样,女士这是你孩子。别,我想你不能抱,拄着拐杖抱不了,科斯?科斯哪里去了?嗨,大夫!"

院长泽尔基目光穿过人群,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我们对付这老家伙,你把孩子带出去,行吗?"

医生和牧师交换了一下眼神,孩子从车里被带了出来。警官们放开院长的手腕。一名警官转身,发现自己被见习修士团团围住,一个个手里还举着标语牌。他猛然意识到这些标语牌都是潜在的武器,条件反射似的拔出枪。"退后!"他厉声命令。

见习修士们吓了一跳,往后挪了几步。"出来。"

院长从车里钻出来,发现那个胖嘟嘟的法庭官员正面朝自己,拿着一卷纸朝他胳膊上拍了几下。"您正在接受我们的管制,我受法庭的委托宣读法庭文件,并向您解释。这是文件,这些警官是该事件的目击证人,你刚刚已经引起了冲突,所以必须接受管制

"好吧,就在这里进行吧。"

"这种态度才对。现在法庭对你有如下指示:鉴于原告所宣称的大规模妨碍公共秩序行为已经证实"

"把标语牌扔到那边的垃圾桶里去,上车等着。"泽尔基对见习修士道,不理会正在宣读命令的法庭官员。他向警官们走去,那个法庭官员跟在身后,死板板地读着文件,"我算是被捕了吗?""我们还在考虑。"

"在上述的日期准时到庭,陈述""有什么具体指控吗?"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确定四五项指控。"

科斯穿过大门返回。女人和孩子已经被护送到营地。医生表情沉重,脸上略显内疚。

"听着,神父,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感想,但是"

院长泽尔基的拳头直楞楞地朝大夫脸上打去,科斯一个踉跄,重重地坐倒在车道上。他一脸茫然,抽动了几下鼻子,鼻血突然间流了出来。警察迅速把牧师的手反铐起来。

"即刻执行,"法庭官员继续飞快地念着,"除非另有法令"

"把他带上车去。"一个警官命令道。

院长被带上警察的巡逻车。"法官肯定对你有点失望,"一个警官挖苦院长。"坐好了,不许出声。动一动就把你铐起来。"院长和警官在巡逻车上等着。车外,法庭官员、医生和另一个警官站在车道上讨论。科斯用一块手帕捂着鼻子。

他们讨论了五分钟。泽尔基深感羞辱,他把额头贴在金属车皮上,开始祷告。此刻,别人的任何决定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他脑子里只有那女人和孩子。他确信那女人本来已经改变了主意,她会接受那个命令的。我,作为上帝的牧师,命令你倘若不是那些人强迫他停下来,让她目睹"上帝的牧师"暂时被"恺撒的交通警察"制服。那一刻,耶稣似乎遥不可及。

"好的,先生,看来,你这家伙很幸运。"泽尔基抬起头。"什么?"

"科斯医生不打算起诉。不过他想知道,你为什么打他。""问他自己好了。"

"问了。我们只是还没决定,是该现在逮捕你还是给你发张传票。法庭官员说,你在这里远近闻名。你从事什么职业?"

泽尔基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难道你看不出来?"他随手指指胸口的十字架。

"不过戴这个东西的人居然会理直气壮地打别人鼻子,我就看不出了。你从事什么职业?"

泽尔基略略平静下来。"我是圣莱博维茨修道院院长,你看,沿着这条路下去就是。"

"因此你就可以随便打人吗?"

"对不起,要是科斯医生愿意听我说,我会向他道歉。如果收到传票,我会准时出庭。"

"法尔,你看怎么办?"

"监狱里早已关满了难民。"

"听着,倘若我们不再计较这件事,你不会再来这里吧?你会管好你的人吗?"

"会的。"

"行啦,走吧。你如果再到这边来,哪怕只是开车经过吐口痰,我也会要你好看。"

"谢谢。"

开车离去的时候,公园里传来风琴的声音。泽尔基回过头去,看到大转盘继续转着。一个警官抹了抹脸,拍了拍法庭官员的后背,然后便各自钻进车子开走了。尽管车内还有五个见习修士,但此刻,屈辱是属于泽尔基一个人的。


29


"我相信,以前有人警告过你那脾气的,是吗?"勒希神父向忏悔者问道。

"是的,神父。"

"您认识到这种意图是想谋杀,是吗?""我没有杀人的意图。"

"你在为自己找借口吧?"神父质问道。

"没有,神父。只是伤害罢了。我指责自己,在思想和行为上都违背了第五戒律的精神,背离了仁慈和正义,并且使院长的职位蒙羞。"

"你认识到自己违背了不诉诸暴力的誓言了吗?""我认识到了,神父。我对此深感懊悔。"

"惟一可以减轻你罪行的情节是:你只是一时生气,这才挥动拳头,没有其他更严重的行为。你常那样任由自己失去理智吗?"审讯仍在继续。修道院院长跪在地上,副院长正襟危坐,在审判他的上司。

"好,"勒希神父最后说道,"你既然悔罪,请发誓"

泽尔基晚了一个半小时才赶到小礼拜堂,格拉莱斯夫人仍在等他。她跪在告解室的长椅上,半睡半醒。院长内心深感窘迫,希望她早已离开。在听她告解之前,他自己也需要忏悔。他在祭坛边跪下,花了二十分钟,完成了勒希神父指派给他的告解祷告。但他走回告解室时,发现格拉莱斯夫人还在那里。他叫了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来,起身的时候还有些踉跄。她犹豫地抚摸着拉谢尔的面孔,用干瘪的手指触摸它的眼皮和嘴唇。

"怎么了,孩子?"他问道。

她抬头望着高处的窗子,两眼扫视着拱状的天花板。"啊,神父,"她低声说道,"我感觉到上帝的存在,真的。上帝离我fl']fp.近,就在我们周围。我需要忏悔,神父--还需要点别的。"

"别的什么,格拉莱斯夫人?"她靠近些,用手掩着嘴悄悄说:"我还得听他忏悔。"

神父有点儿退却。"谁?我不明白。"

"忏悔--听他的忏悔,创造我的人。"她呜咽着。但之后她的嘴角慢慢露出了微笑,"他把我造成这个样子,我,我从未宽恕过他。"

"宽恕上帝?你怎么可以他是公正的,他就是正义,他就是爱。你怎么可以说"

她的目光恳求地望着他。"难道一个卖西红柿的老太婆就不能对她的裁决者稍稍表示一点点宽恕吗?在他听我的忏悔之前?"泽尔基师顿感口干舌燥。他在地上瞥见她两个头的影子。这个影子代表着上帝对这个老太婆的可怕的裁决。他无法因为她用了"宽恕"这个词就谴责她。在她单纯的世界里,人类宽恕上帝和上帝宽恕人类一样,都是可以理解的。那就随她吧,忍受她。想到这里,他整了整长袍。

在他们进告解室之前,她向祭坛屈膝行礼。神父注意到,当她在身上划十字的时候,她的手触摸了拉谢尔的额头,也触摸了她自己的。他拉上厚厚的窗帘,闪进半问小室,隔着铁栅喃喃地低语。

"你在此寻求什么,孩子?"

"寻求宽恕,神父。因为我有罪"

她说话有些犹豫。隔着铁栅上的网眼,他看不到她,只听见夏娃女儿有节奏的低沉呜咽。一样,一样,永远都一样。就连有两个头的女人也想不出新的罪孽,只能愚蠢地一味模仿原罪。他还在对自己对待那女人、警官和科斯的行为感到羞耻,所以觉得很难集中精神。他一边倾听忏悔,手一边不停地颤抖着。透过铁栅传来乏味含糊的说话声,就像远处的一阵阵锤打声。锤打着,长钉穿透手心,刺入木头。他感到自己简直就是耶稣第二,感觉到一阵阵重压,之后这种压力就传递给了造就万物的上帝。忏悔还在继续,与她配偶的事,种种见不得人的隐私,这些事只能用肮 脏的报纸包住,在夜里埋葬。这些忏悔他不太理解,这使他更为恐惧。

"如果你试图说明,你因堕胎而感内疚的话,"他低声说,"我必须告诉你,解罪得由主教宣布,而我不能"

他停顿下来。那是远处传来的轰鸣,从试射场发射的导弹发出低沉模糊的轰鸣。

"可怕的东西来了!可怕的东西来了!"老太婆哀嚎起来。他的头皮感觉到刺痛:一种莫名恐惧之下的骤冷。"快!忏悔吧!"他低声道,"念十遍'万福玛利亚'、十遍主祷文作为你的告解。过一会儿再重做忏悔,现在,快念吧。"

他听到她在铁栅另一边的低语。他迅速念出一段赦罪文:"让主,耶稣基督赦免你的罪孽。受他旨意,我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如果你犯下罪孽,我赦免你,我以上帝的名义赦免你......"

在他结束之前,一缕光穿透厚厚的窗帘照在告解室的门上。这缕光越来越亮,最后,整个房间都充溢着正午的光亮。窗帘开始冒烟了。

"等着,等着!"他气喘吁吁地说,"等到它熄灭。"

"等着等着等到它熄灭。"铁栅外一个奇怪而温柔的声音附和着。那不是格拉莱斯夫人的声音。

"格拉莱斯夫人?格拉莱斯夫人?"

她用一种梦呓般含糊不清的嘟哝声答道:"我决不是存心要......我决不是存心要......决不是爱......爱......"这声音慢慢消失了。这不是刚才回答他的那个声音。

"跑,快,快跑!"

还没来得及看她是否听到了他的话,他就从告解室一跃而出,沿着侧廊奔向祭坛。光线已经暗淡下来。但它还是和正午的阳光一样灼人。还剩几秒?教堂里弥漫着烟气。

他跳进圣堂,跌倒在第一个台阶前,就算是屈膝礼吧,然』奔向祭坛。他用手从圣体盘中匆匆取出盛着基督的圣礼容器,上帝面前再一次屈膝,然后迅速抓起上帝的圣体夺路而逃。

就在这时,大楼坍塌了。

他醒来的时候,除了尘土,一切都化为乌有。他腰部以下{被压住。他俯卧着在尘土中试图挪动。一只手臂可以动,但另一只已被困在废墟中。他那只可以动的手仍死死攥着圣礼容器,他摔倒的时候把它打翻了。盖子掉了下来,一些圣饼散落出来。他发现,这次爆炸已经把他从教堂里轰了出来。他卧在沙:中,看到一株玫瑰丛的残枝被落石压住。一朵玫瑰仍然连在枝一朵粉红色的亚美尼亚玫瑰,花瓣却已被烧焦了。

空中传来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尘土中不断闪烁着蓝光。先他不觉得疼痛。他试着伸长脖子,看一眼压在他身上的庞然物,但接着,疼痛开始了。他的眼睛像罩着一层薄膜,模糊不清他轻声哭了起来。他不会再往后看了。五吨重的石头吞噬了他。部以下全被压住了。

他开始捡回圣饼,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那只可以动的手臂,』沙土中捡起圣饼。但风却形成了威胁,吹散基督的这些小薄片。心想,无论如何,主啊,我尽力了。会有人需要最后的礼拜吗?临终的圣餐?如果是的话,那他们得爬到我这儿来了。还有人着吗?

在可怕的咆哮声中,他听不到任何人声。

血水不断流人眼睛,他用前臂擦干鲜血,以免染血的手指王污圣饼。血弄错了,上帝,这是我的血,不是您的。原谅我吧。他捡回大多数散落的圣饼,但还有一些散落在外,他够不着他探身去捡,但眼前又一片漆黑。

"耶稣玛利亚约瑟!救命啊!"

在咆哮的苍穹之下,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应答。是他在告解室听见的那个温柔而奇怪的声音,它又一次重复着他的话:"耶稣玛利亚约瑟,救命啊。"

"什么?"他喊道。

他大喊了几声,没有回音。尘土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他把圣礼容器的盖合上,以免尘土与圣饼混杂。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卧了一会儿。

作为一名神父,最头疼的是,到头来,你也必须听从那些你曾给予他人的忠告。自然施加给你的压力都是你能够承受的。他心想,我用斯多葛派的教条劝告她,此后才告诉她上帝的话--这就是我的报应。

疼痛不再那么厉害,但被压的身体萌生出一种猛烈的瘙痒之感。他试图去挠,但手指摸到的只有裸露的石块。他挖了一会儿,一阵战栗,然后把手挪开了。这种瘙痒令人发狂,受伤的神经不断发出愚蠢的要求,拼命要求抓挠一下。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尊严。嗯,科斯医生,瘙痒比疼痛更可怕,你怎么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这一笑使他眼前一黑。他挣扎着想摆脱黑暗,逃到正在尖叫的那人身边。神父突然明白过来,是他自己在尖叫。突然间,泽尔基觉得很害怕。瘙痒已经转化为痛苦,但这尖叫却是因为本能的恐惧,而非疼痛。现在甚至呼吸都是一种痛苦。这痛苦还在继续。但他尚能忍受。恐惧来自刚碰到的那片漆黑。这黑暗似乎要吞噬他,笼罩他,正饥渴地等待着他--强烈的黑色欲望,渴求着人们的灵魂。疼痛他可以忍受,但他不能忍受可怕的黑暗。也许那里面有什么本不该有的东西,也许他在这里还有某种尚未完成的工作。他只知道,一旦他屈服于黑暗,那就没有什么事是他可以做或可以取消的了。

他羞于内心的惊恐,竭力祷告,但却似乎并不虔诚--像道

歉而不是祈求--仿佛最后的祷告早已说完,最后的圣歌也早已唱完。恐惧一直持续着。为什么?他想跟它争辩。你曾目睹人们死亡,杰思,目睹很多人死去。这似乎挺容易。他们越来越虚弱,接着一阵抽搐,生命就这样完结。那漆黑--最黑暗的冥河,上帝和人类之间的鸿沟。听着,杰思,你确实相信那条鸿沟对面存在着什么,对吗?那你为什么还抖得这么厉害?

《愤怒之日》中的一段慢慢浮现脑海,不断反复:Quid sum miser tunc dictums? Quem patronum rogaturus,Cum vix justus sit securus?①"那么,我这可怜有什么可说?既然正义之士也自身难保,我

又能向谁寻求庇护呢?"Vixsecurus?为什么"自身难保"?他当然不会指责正义之士,那你为什么颤抖得如此厉害?

说真的,科斯医生,你早该意识到,罪恶并非痛苦本身,而是对痛苦莫名的恐惧。害怕痛苦。这种恐惧,加上它正面意义上的对应物,比如对尘世的安全的渴求,对伊甸园的渴求,科斯医生,这就是"万恶之源"。尽可能减少痛苦、尽可能扩大安全,社会和凯撒都以此为号召。但最后,它们成了惟一的目标,法制惟一的基石--这是本末倒置。毋庸置疑,在追求这一目标的过程中,我们找到的只能是相反的事物:最多的痛苦和最少的安全。

世界的麻烦在于我。我亲爱的科斯,亲自体验一下吧。你、我、亚当、人类、我们。没有"尘世的罪恶",只有人类带入世界的罪恶我、你、亚当、我们带来的在撒旦这个一切谎言之父①意思为下面的一句。

责备任何事物,甚至责备上帝,但是,哎呀,别责备我这样行吗,科斯医生?医生,现在世界惟一的罪恶是:世界不再是世界了。那么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惨淡地笑起来,而这笑又带来了黑暗。

"常人只知道我、我们、亚当,但耶稣呢,人类就是我;常人只知道我、我们、亚当,但耶稣呢,人类就是我......"他大声说道,"你知道吗,帕特?们宁肯被钉死,只要......一起......就行,只要不是独自......当他们流血时......要人陪伴。因为......因为就是因为这样,因为就是这个缘故,撒旦才希望地狱里到处是人。我是说,正如撒旦希望地狱里到处是人一样。因为亚当......但基督却......但我呢......听着,帕特"

这一次驱散黑暗用了更长时间,但在坠人黑暗之前,他必须让帕特明白。"听着,帕特,因为......为什么我告诉她孩子必须......是因为......我,我是说,我是说基督决不会让人去做任何基督自己不做的事。所以我才......我才不能撒手不管。帕特?"

他眨了几下眼。帕特不见了。世界由四分五裂的碎片重新聚成整体。而黑暗也已散尽。不知怎么回事,他发现了他害怕的东西。在黑暗永远地吞噬他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完成。亲爱~ 的上帝,让我活到完成这些事的时候吧。那个不懂事的孩子承受了多少痛苦,他怕自己在还没有承受那么多痛苦之前死去。他曾试图挽救那孩子,为了让她受更多痛苦不,不是为了让她承受更多痛苦,应该说,尽管她会受更多痛苦。他曾以上帝的名义指责那个母亲。他并没有错。但现在,他害怕还未忍受上帝给予他的更多苦难,就这样被卷入黑暗。

Quem patronum rogaturus,Cum vix justus sit securus?

那个孩子和她母亲,就随她们去吧。我强加于人的事,自己也必须承受。这才合乎情理。

这个决定似乎缓鳃了疼痛。他静静地卧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往后看了一眼石堆。五吨多重的石块堆在那儿。十八个世纪都堆在那儿。他发现石块中有许多骨头,这场爆炸炸开了地下室。他用手摸索着,碰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终于把它挖了出来。他把它放在圣礼容器旁的沙土里。是一个头骨。颚骨不见了,但颅骨还完整,除了额头有个小洞,一枝干枯半腐的木头从中间穿出来。它看上去像一枝箭的残余。这个头盖骨似乎已经很古老了。

"修士。"他轻声叫了一声。因为葬在这个地下室里的只能是本教派的修士。

骨头,你为他们做什么呢?教他们读书写字吗?帮助他们重建,给予他们耶稣,帮助重塑文化?你记得警告过他们这里永远不可能成为伊甸园吗?当然你会记得。祝福你,骨头,他这样想着。然后用拇指在颅骨额头划了个十字。他们用眉间一箭了结了你所有的痛苦。我这儿堆着五吨多重、十八个世纪的石块。我猜想,大概有两百万年的石块都堆在那儿自从第一个灵长人属出现以来。

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刚才回应他的温柔回声。这一次她孩子气地唱着:"啦啦啦,啦啦啦"

虽然这声音听起来跟他在告解室里听到的一样,但可以肯定,那不是格拉莱斯夫人。如果她及时离开小礼拜堂,格拉莱斯夫人早已宽恕上帝,跑回家去了主啊,请宽恕这种颠倒吧。但他已经不敢肯定那真的是一种颠倒了。听着,老骨头,这些话我该不该告诉科斯?听着,我亲爱的科斯,你为什么不能宽恕一个容许存在痛苦的上帝呢?如果他不允许,那么人类的勇气、英勇、崇高和自我牺牲都将毫无意义。再说,科斯,你也会失去工作。

骨头,也许那正是我们忘记告诉世人的东西。这个世界还朦朦胧胧记得伊甸园,由于莫名地感到失去了伊甸,世界一天比一天怀恨在心。随之而来的便是炸弹、怒火。其实,世界所怀有的愤恨是针对上帝的。听着,人类,你们必须抛弃愤恨之心,正如她所说,"宽恕上帝"。这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爱更重要。

出现的却是炸弹和狂怒。他们不会宽恕。

他小睡片刻。是自然的小睡,并非屈服于丑陋、虚无、攫人灵魂的黑暗。下雨了,雨水冲刷着尘土。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不是孤身一人。他把脸从泥土中抬起来,愤怒地看着它们。它们三只坐在碎石堆上,盯着他,神情犹如参加葬礼般阴郁严肃。他稍一动弹,它们便张开黑翼,惊慌失措地唏嘘起来。他向它们掷了很多石块。它们中的两个张开翅膀,盘旋着飞了起来,但另一只仍坐在那儿,阴郁地凝视着他,脚像跳舞似的蹭着地。一只乌黑邪恶的鸟,但不像那种黑暗。它觊觎的只是他的躯体。

"鸟啊,晚餐还没准备好哩,"他暴躁地对它说,"你还得等等。"这只鸟自己也吃不了几顿了,不久它便会成为其他动物的盘中餐。它的羽毛在火焰中灼伤了,一只眼总是闭着,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了。院长猜想,这场雨本身就充满着死亡。

"啦啦啦,啦啦啦,等着等到它消逝,啦......"

又传来了那个声音。泽尔基害怕那只是幻觉。但鸟儿也听见了。它死死地盯着什么东西,泽尔基看不见。最后它尖叫几声,飞走了。

"救命!"声音微弱。

"救命。"那个奇怪的声音鹦鹉学舌般重复道。

双头妇人漫步走进碎石堆。她停下来,俯视着泽尔基。

"谢天谢地!格拉菜斯夫人!你能否找到勒希神父"

"谢天谢地格拉莱斯夫人你能否......"

他眨了一下眼睛,弄去一层血水,细细打量起她来。"拉谢尔。"他轻声道。

"拉谢尔。"那人应答道。

她在他跟前跪下来,身子往后坐在脚跟上。她用冷峻的绿眼看着他,天真无邪地笑起来。那双眼睛十分警觉,眼神中透着几分晾异与好奇--可能还有别的--吖日显然她没有看出他的痛苦。她的眼睛对他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吸引力,使他再也不关心其他任何东西。但接着,他发现格拉莱斯夫人的头在另一个肩膀上沉睡着,而拉谢尔则在微笑。笑容年轻而羞涩,渴望友谊。他又试了一次。

"听着,还有人活着吗?去"

她的应答声音悦耳,却很严肃:"听着还有人活着吗"她说这句话别有一番滋味,吐字清晰,面带微笑。她说话时,嘴唇重新组合着这些词句。他觉得这决不仅仅只是模仿。她在试图说些什么。通过这种重复,她想说的是:我有点像你。

但她却是刚刚出生不久。

你是不同的某种东西。泽尔基察觉到了,感到一丝敬畏。他记得格拉莱斯夫人的双膝都有关节炎,但眼前她的这个躯体却跪在那儿,坐在自己的脚跟上,这分明是年轻人柔韧易曲的姿势。此外,这位老妇人皱瘪的皮肤看上去容光焕发,好像那些衰老的角质组织又重现生气。突然问他注意到了她的手臂。

"你受伤了!""你受伤了。"泽尔基指着她的手臂,但她却没看,反而学他的样,看着他的手指,伸出自己的手指碰它--用那只受伤的手臂。血很少,但至少有十二处伤口,其中一处看上去还不浅。他拉着她的手指把她拖近些。他拔出了五片碎玻璃。她不是用手臂戳穿窗户,就是在爆炸那一刻刚好在窗户旁,这似乎更有可能。只有当他拔出一片一英寸长的玻璃时,才涌出一小股血。拔其他几片时都没有流血,只留下了几点青紫色的疤痕。这情形使他想起曾经目睹的一次催眠演示,当时他还认为只是个骗局,不屑一顾。他再次抬头看着她的脸,感到更加敬畏了。她竟然还在朝他微笑,好像拔掉玻璃碎片没有使她有任何不适。

他又匆匆瞥了一眼格拉莱斯夫人的脸。那张脸黯然无光,昏迷不醒,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不知为何就断定它快死了。他可以想像它在萎缩,最终像痂或是脐带那样消失。那么拉谢尔是谁?是什么?

雨水打湿的石块上还有点儿水汽。他把一个指尖弄湿,并示意她凑近些。不管她是什么,她吸收了太多辐射,可能也活不长。他用湿指尖在她额头划了个十字。

"若你尚未受洗,若你不愿受洗,我来为你施洗礼......"

他戛然而止。她马上把身子挪开。她的笑容凝固了,随即消失了。不!她的整个表情似乎要呐喊。她转身离开,抹掉额头的水迹,闭上双眼,双手垂在膝上。她脸上彻底沉静下来,低垂着脑袋,整个神情仿佛在祷告。慢慢地,笑容又从沉静中浮现出来,并持续着。她睁开眼睛,把目光转向他。笑容跟先前一样热情。她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的视线停在圣礼容器上。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拿了起来。"不!"他嘶哑地咳出声,想把它一把抢过来。但她动作更快。他的这一举动又一次使他失去知觉。等他清醒过来再抬头看时,眼前只有一片朦胧。她仍旧跪在他面前。最后,他终于看清她的左手正端着金杯,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灵活地夹着一片圣饼。她把圣饼递给他。或者,这只是幻想,正如他刚才幻想自己跟帕特讲话一样?

他等着朦胧消失,眼前重新清晰起来。可这次没有清晰起来,没有完全清晰。"主啊,我很渺小......"他喃喃自语,"我只想说......"

他从她手里接受了圣饼。她重新盖上盖子,把圣杯放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下面。动作和教堂里的不一样,但同样充满敬畏。这使他相信:她感觉到了冥冥中上帝的存在。虽然她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但她的举动似乎是受人指示,对他临时施洗意图的反应。他试图再仔细打量这张脸。她的手势告诉他:我不需要你施与的第一次圣礼,但我却有资格施与你最后的圣礼。现在他知道她是什么了。他无法再集中注意力,看看这个新生者冷峻、平静的绿眼。他无助地啜泣起来。

"Magnificat anima mea Dominum,"他低声念道,"我的灵魂歌颂着上帝,我的精神因上帝;因为他对卑下的婢女也①......"他想教会她这些话,作为他一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他清楚,她与第一次说这话的婢女有共同之处。

"Magnificat anima mea Dominum et exultavit spiritus meus inDe0,salutarime0,quiares pexit humilitatem......"

他还没念完就已气喘吁吁,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冷冰冰的指尖触摸着他额头,他听见她说了一个字:

"活。"

接着她就走了。他听见她的声音在这片新的废墟中慢慢消失。"啦啦啦,啦啦啦......"

那双冷峻的绿眼睛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追究上帝为什么在格拉莱斯夫人的肩头重塑一个具有①可能是圣母玛利亚无玷受孕前所说的话。

原初纯洁的活物,也不追究上帝为什么赐予它伊甸园的神奇天赋那些天赋人类自从失去后,便一直企图用野蛮武力再次从上天手中夺回。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原初的纯洁,看到了让人复活的承诺,匆匆一瞥已是一种眷顾。他感激地哭泣起来,然后把脸埋在尘土里,等待。

再也没有出现什么再也没有出现他看得到、感觉得到、听得到的任何东西。


30


他们一边歌唱,一边把孩子抱进飞船。他们唱着古老的太空船夫曲,帮孩子们一个一个爬上梯子,来到修女们的怀中。他们精神抖擞地高歌,驱散小孩子们心中的恐惧。当海天相接的水平线在爆炸中迸发时,歌声顿住了。他们把最后一个孩子抱上飞船。修士们登上舷梯时,水平线闪闪发光,不久便变成一道红光。在万里无云的晴空,远远地出现了团团乌云。修士们站在舷梯上,把脸转向别处。等闪光消失后,他们才把视线移回来。

云团之上,明亮之星的蘑菇云骤然间变得面目狰狞,升至云层之上,步履蹒跚,就像历经无数载人间监禁的泰坦神。

有人厉声下令。修士们又开始攀登舷梯。不一会儿他们纷纷进入了飞船。

最后一位修士在人舱前停留了片刻。他站在开着的舷舱口,脱下草鞋。"世界的辉煌从此消失。"他喃喃自语,回头看着那亮光。他拍打着鞋底,掸去上面的尘土。那道亮光吞噬了三分之一的天空。修士捻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最后望了一眼大海,走进船舱,关上舱门。

一阵烟雾,一道闪光,一声尖锐嘹亮的哀鸣,星际飞船直入石霄。

大浪涌动着海面上漂浮的木头,拍击着海岸,发出单调的声音。远处漂浮着一架废弃的水上飞机。过了一会儿,大浪卷起飞机,将它和浮木一并推上海岸。一侧机翼被折断的飞机歪向一边。小虾在海浪里畅饮,鳕鱼以虾为食,鲨鱼则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鳕鱼。无情的大海,处处充满杀机。

一阵风拂过海面,挟带着一片灰烬。灰烬落人大海,散人海浪。海浪把死虾冲上海岸与浮木作伴,然后又冲上来鳕鱼。鲨鱼从深海里游上来,在冰冷清澈的水流中孵卵。那个季节里,它饥饿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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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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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9, 2008, 7:50:54 AM7/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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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个数不错啊。
ps,精华区里也有本书英文原版。
【 在 vvv (Vini,Vici,Vidi/天地一沙鸥) 的大作中提到: 】
: 1

: 犹他州的弗朗西斯·杰勒德修士是个年轻的见习修士,要不是斋节期间在沙漠遇见一位束腰的朝圣者,他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那些神圣的文件。
:
: 事实上,弗朗西斯修士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束腰的朝圣者。火热的大地蒸起一层雾霭,远处地平线上,隐约显映出一个扭动的黑点。朝圣者的出现使弗朗西斯修士有点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定下神,他才确信这是一个人。黑点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向修士移来,头很小,看不见腿。只见他在耀
: l.光下渐渐清晰起来。与其说他在慢慢走近,倒不如说他在扭动抽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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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1;9H [1;34mNov [0;34mor [0;36mea [1;36ml [1;33m(吟秋) [0;1m [u
http://202.113.13.188:8080/QMD/M.1208438998.A/153/TX.jpg
http://202.113.13.188:8080/QMD/M.1180406798.A/152/icon2.jpg

[1;33m※ 来源:.天大求实BBS http://bbs.tju.edu.cn.[FROM: 202.113.13.188]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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