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主义的侵略工具”为中国培养大批人才
燕京大学是教会学校,被认为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特别是美帝国主义,教会学校的学者则被认为是侵略者的走狗,都是反动派。50年代开始,教育部强调新中国不允许外国人办学校,首批确定改为公办学校的有11所,其中有燕京大学、协和医学院等,燕京大学因此被拆分。
燕京大学尽管本质是教会学校,但是它为中国培养了大量人才,其中包括中国共产党的许多一流人才。燕京大学曾经创造过几个奇迹,燕京大学毕业生黄华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部长的时候,同时期台湾的外交部长也是燕京大学毕业生,海峡两岸的外交部长都是燕京的学生。邓小平在文革时期访问美国,代表团二十几个人,三分之一是燕京大学毕业生。所以,我们如何看待这个教会学校呢,当然他们在中国办教育有自己的目的,但是他为中国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哈佛燕京学社的贡献,在当时也是洪煨莲先生的特殊贡献,他的工作很不易,除了从中美双方挑选优秀学生给予资助,还要调和中西观念差异,举一个例子:洪煨莲负责管理研究基金,顾颉刚先生向他申请基金做项目,外国基金管理得很严,你申请做什么项目,就必须做什么项目,不能改变,必须完成。顾颉刚先生申请了基金之后,项目常常有始无终,刚开了个头,又去做别的事情了,因为顾先生喜欢开新风气。虽然最后交差时,顾先生拿出一些成果,但是这些成果和最初申请的风马牛不相及。这样的情况,完全按照基金会的管理办法是行不通的,但是顾先生实际上也在做学术,只是没有照管理要求来做,这种矛盾都是由洪煨莲先生调节。
历史湮没大批学者 改革开放后重新“出土”
洪煨莲做了很多艰苦的工作,但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后辈学者却不知道他,或者以为他早就去世了,实际上,解放以后他一直生活在美国。我当了研究生之后,接触到一些资料,才知道洪煨莲,便向我的老师谭其骧打听。谭其骧说:“洪煨莲是我的老师,你怎么不知道?”我只好承认,我们这一代人都不知道洪煨莲。谭其骧告诉我,其实他也不知道洪煨莲先生后来到美国的情况。
那一代的学者,因为历史原因,不被后辈学者认识,常常闹笑话,我的一个师弟写文章引用了齐东祖(音)的成果,注明齐东祖已故。我老师看了很生气:“齐东祖是我的朋友,活得好好的,怎么已故了呢?”因为师弟不知道,齐东祖原来是哈佛大学教授,1966年就回到大陆。但是齐东祖很不幸,一回国就遇到文化大革命,他被放在宾馆里,钱都花完了还没人给他安排正式住处,回国之后再没有做学问,也未著书,所以一般的年轻人以为他早就去世了。
那一代有贡献的学人,往往在历史中被特殊原因湮没,到了改革开放后才像出土文物一样被重新发现。原来他们都还在世,而且这期间做了很多学问,出版成书,我们一直不知道。现在说寻找失去的一代学者,其实他们没有失去,只是我们曾经自己关了门不让他们进来,非常可惜。
前辈学术成果失踪 后背学者重走老路
我们后来做学问的时候,有一些学问其实老一代学者或者海外学者们早已经做过了,但我们不知道,还在重复做,而且有时重复下来的水平还不如他们。我自己就经历过,我对研究人口感兴趣,但我根本不知道美国的何炳棣早在1959年就出版了《1368-1953中国人口研究》,后来我在一个内部报道中看到台湾的王业建教授到大陆讲学时提到了这本书,当时我想找这本书却根本找不到,我的老师谭其骧很支持我,他写信给北京的朋友,介绍我到北京去找,也未找到。一直到1985年,我到哈佛燕京访学,才在图书馆里第一次看到这本书。这才发现前几年国内热烈讨论的一些课题,只不过是在重复何炳棣很久以前的研究,而且我们还没有达到他当年的水平。
这不是个人的损失,是一代人的损失,是国家学术的损失。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面,我们今天来了解这一段历史,实事求是对待这段历史,来重视这段历史中间曾经有贡献的包括洪业先生还有其他人,不仅是今天我们纠正了历史的误解,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样吸取历史的教训。正确地对待中国近代史中间这种文化冲突,实事求是地来肯定在当初对中国的文化教育科学研究做出贡献的这一些个人团体。(文章来源:腾讯书院,文/葛剑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