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與喇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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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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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4, 2007, 2:27:05 AM1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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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皮與喇嘛的孩子》第一章:三○一號房

文 / 達加.梅斯頓/ 克萊拉.安斯貝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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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中國偏遠內地一間旅館三樓的窗檯邊,說了聲:「我來了。」然後一躍而下。

幾秒鐘後,我的身體落在五十呎下方一條塵土飛揚的街道上。我重重摔在地面上,腳跟受到撞擊而碎裂。一群穿著灰色、藍色毛裝,頭戴毛帽的農民與路人向我聚攏過來。他們不知道我是誰。我,一個白皮膚的外國人,鬍子沒刮、登山靴上沾滿紅色的泥土,金絲邊眼鏡雖然沒有摔破,但是鏡架已經歪了。輪胎厚重、車上載著裝滿蔬果的鐵籮筐的單車,搖搖晃晃地轉向我這邊;街頭露天攤位的小販扔下他們光澤閃耀的蘋果和芒果,朝我這邊跑過來。附近青翠的山坡上,幾個穿紅褐色長袍的喇嘛暫時停止打坐,擡眼往這裡看,他們的身影遠望有如落下的玫瑰花瓣。他們不知道,我曾經和他們一樣;小時候,那僧袍與誦經祈請曾是我生活裡的要項。

這是一九九九年八月,一個乾燥炎熱的下午。陽光異常眩目,我已在那位於旅館角落的房間窗檯邊坐了一個多小時,眼睛瞪著底下的市場看。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是不想活了,我的心情糟透了,覺得尋死是唯一的出路。

我遭中國官方軟禁,不准離開房間,也不許打電話。一個衣著整齊的矮壯警衛守在走廊上。稍早我打開房門,他把雙手放在我胸口,輕輕地將我推回房裡。他不會說英語,我不會說中文,他的手指著床,要我坐下。這個房間比舒適的大飯店客房還要乾淨。水泥牆、地板和漿過的床單,都是白色的。一根日光燈管在天花板下搖晃。沒有電話。我打開電視,在四個電視臺之間換來轉去,每一臺播放的都是政府管控的節目,指稱一個廣受歡迎的宗教團體是邪教。

這年我二十九歲,住在美國的波士頓,還沒有找到真正的人生方向。我參與一項人道主義任務,前往中國的一個偏遠省分。三天前,這項任務走偏了方向,中國外交部的公安人員拘留了我和我的兩位同伴。起初我並不想參與這趟旅行,因為覺得有些危險。這些公安人員沒收了我的美樂達照相機、七卷底片,還有一些筆記。

此行的目的是去察看一項計畫的預定地,該計畫由世界銀行贊助,要將五萬八千名農民遷往西藏地區。我們的任務是要了解當地藏人的觀點。由於中國政府已允許我們自由出入,我以為只要對公安人員說明我們在做什麼,就能獲得釋放。

然而,我和同伴被分別帶上不同的吉普車,花了三十小時的車程,被送到西寧――也就是中國大陸與西藏東北部邊界的城市。一路上,我努力解釋我們沒有做錯什麼,我們只是對這項計畫有興趣,而警衛只是冷漠地聽著。凌晨兩點,在一間燈光幽暗、無人住宿的旅館前面,我們被拉下車,分別帶入不同的房間。

接著是一連串的審訊。訊問人員要我認罪,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我被帶著走過一條鋪著空心磚的走道,進入三○一號房。房裡的窗簾緊閉。在另一面牆邊,一個瘦削、膚色白淨、穿著深綠軍服的男子,坐在書桌後面看著我。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多枚徽章在他的制服上閃閃發光。在他的四周,幾名男子分別站在桌子和椅子上,他們的臉孔隱藏在相機後面,相機的強光朝我射過來;其中一個男子從房間的一個角落移到另一個角落,從不同的角度為我拍照。兩名男子擠在一張沙發上抽菸。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杯顏色暗濁的冷茶。窗戶開著。一陣熱風吹進來,窗簾被吹得鼓脹起來。

軍官對面的一張椅子正等著我。一個穿著奶油色長褲、雙眼深陷的醜陋女人在我身邊坐下,她是翻譯。她薄薄的嘴角向下垂,現出不悅的皺紋。一臺錄音機小聲地轉動著。

我看著穿軍服的男人,等待著。他刻意用低沉而嚴峻的聲調緩慢地說話。翻譯等他說完一個句子,才轉述他的意思。

「你叫什麼名字?」
「達加.梅斯頓。」
「拼出來。」
「D-A-J-A M-E-S-T-O-N。」
「你是何時來到中國的?」
「八月。」
「你為何到中國?」
「我來看看世界銀行那項計畫的場地。」
「你去過哪些地方?」
「我的班機在北京降落,我從那裡去西安、西寧和都蘭1。」
「你在這些地方做了什麼事?」
「沒做什麼事。我去參觀一些佛寺和藏民生活的草原。」
他停下來,身體前傾,「你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他說。

我的違法行為,他說,就是對著一座廢棄的罪犯勞改營拍照,這座勞改營位在外國人不准進入的地區。

我想起來了。幾天前,我們想看看跟世銀計畫相鄰的土地,便雇一個當地人開車帶我們過去。途中,他把車停在這座勞改營外面的路邊,伸伸懶腰想找水喝;我們也下車歇歇腳,我順便拍了些照片。我在每一個停下來的地方都會拍幾張照片。我完全不知道這麼做是違法的,那裡沒有任何警告標誌。那天稍晚,我們從原路回來,在這座監獄的外面,我看到樹上釘了一個牌子,之前這裡並沒有牌子。「禁止進入。外國人未獲許可,不許超越此處。」稍後我才明白,這個新釘上的牌子是個圈套,好證明我們犯法。

「我並沒有要求去那裡。」我解釋道。歸咎於司機是非常合理的解釋,而且也是事實。我很有自信,認為這場訊問只是形式,最後我會被斥責,然後遣送回美國。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的身體更向前傾,聲調變得更憤怒、更沒耐性。「你到這裡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誰派你來的?」

我說了謊。「沒有人派我,我是個作研究的學生,我自己來的。」我的心砰砰跳,祈禱他們看不出我在撒謊。支付我這次旅費的組織,是世銀這項計畫的主要反對者。該組織以保護藏人權利與批判中國當局而聞名國際。跟它有任何關係,都會陷我和兩名同伴入罪。這兩人當中,有一人並不知情,這名聲音輕柔的藏人是我們的翻譯。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我還記得公安人員拘留我們時,他臉上流露出驚駭的表情,眼睛睜得很大,臉色慘白。我知道他有家小。我至少有一本美國護照,有一張機票可回家,他卻可能一輩子被關在牢裡,甚至遭到處決。我說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被用作指控他的證據。我不能冒險把他牽連進來。

審訊持續了六個小時。一名公安不停地在我的茶杯裡倒茶,好讓我保持清醒。為了表示合作,我在六份中文聲明上簽名。我的肌肉緊繃,努力讓雙手停止顫抖。我把大拇指沾上紅墨水,依照他們的要求,在每一頁按上指紋。每次他們給我添茶,我就用中文連續說:「謝謝。」一名錄影的男子穿著鞋站在床上,指揮其他人,叫他們把攝影燈照向我。我想往別處看,但是不管我的眼光移到什麼地方,都有許多眼睛瞪著我。

過去的四十八小時裡,我只睡了幾小時,只吃了放在防水外套口袋裡的幾片走味的餅乾。我的眼睛因為疲憊而感到灼熱,我無法集中心思回答問話。我在心裡回想過去三天裡說了什麼,好讓以後說的話與之前說的不致互相矛盾。我說我是大學生還是研究生?我是否說過我主修的是國際發展?如果其他同伴說我們是被某個組織派來的,會導致什麼後果?我會因為撒謊而被抓起來。

一個又一個小時過去了,我發現先前認為自己擁有的種種特權,也就是身為美國人、持有美國護照、跟受到尊崇的世界銀行有關係,以及我沒有錯,也沒有犯罪,這些全都沒有用。我的脖子開始緊張地抽搐,左邊頸子劇烈痙攣,彷彿在反抗我的決定。我的家人不知道我遭到逮捕,被帶到這裡來。我說過和做過的一切,讓我感到害怕。我想到幾天前,在天安門的毛主席肖像前面,我愚蠢地傻笑,擺出藐視的和平手勢,讓一個路過的觀光客拍照。我感到後悔。我責怪自己簽下認罪書,因為  →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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