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性和聪明——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Jerry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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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让子弹飞》是年度，也是史上最佳国产片，在2010年末的贺岁档上轻松灭掉《赵氏孤儿》和《非诚勿扰》，并同时超越90%的港片和80%的好莱坞制造。和这个元气充沛、才华淋漓的姜文相比，冯小刚就是个小丑，张艺谋毫无疑问是满脸奴才相，而陈凯歌贾樟柯之类，统统都成了浮云。
这个绝对聪明又绝对血性的姜文，以一种“绝对”而不容置疑的姿态杀入世界电影历史。一个能在剪刀手的体制下这样不容置疑地“站起来赚钱”的导演，就像一个不出世的高人，他轻轻松松就终结了第五代甚至第六代，轻轻松松就为国产片创设了全新的可能性，一如在电影里，张麻子轻轻松松就劫了火车，当了县长，杀了胡万，剿了黄四郎。姜文王朝？太轻松了。应该不难想象姜文在听到宁财神惊呼“姜文王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脸坏笑。
但，这就是姜文想要的吗？
放在十年前，或许是的。少年得志，振动朝野，名满天下，然后酒醉鞭名马，多情累美人。未经世事的磨砺，谁能耐得寂寞抵挡诱惑？他黄四郎不就是革命党人吗？二十年前就和张麻子有过一面之缘，手握辛亥革命用过的地雷，革命结束，占住鹅城的一亩三分地，“想要什么，随便拿！”
但现在这个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姜文，已然不是十年前横空出世的毛头小伙儿了。革过命了，赚过钱了，拥过美人了也见过世面了。钱算什么？赚钱是拿来散财的。名算什么？麻子就麻子吧。官又算什么，“我干不了那事儿。”
他到底要什么？马邦德不明白，兄弟们不明白，黄四郎更不明白。
说他要改变世界，那听起来太矫情。但张麻子就是这么说的：“没有你，对我很重要。”见过世面的姜文，想要一个没有黄四郎的世界。都以为他要钱，其实他要的是“站着，也能把这钱给赚了”。钱和站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站着挣钱。都以为他赌气，其实心里敞亮着：“谁赢他们帮谁。”理想？他理想着一个“公平”的世界。现实？他现实得几乎世俗：“既要有这个（枪），也要有这个（官印）”。
每一部电影都是妥协的结果。制片人要往电影里放广告，剪刀手手起刀落剪掉二十分钟，政治的，商业的，艺术的，第五代和第六代，庙堂和江湖都妥协不了的，姜文妥协好了。凭的什么？官印加手枪。官印是聪明，这聪明，让姜文对各方的利益得失心知肚明，拿着官印的他，比师爷还师爷；手枪是血性，这血性，让姜文有能力控制局面，拿着手枪的他，比土匪还土匪。合到一起，就是经过了世事历练的功力，是操蛋的现实对伟大的理想的奖赏。
理想和现实矛盾吗？放在老六那头，矛盾，为一碗凉粉就能切了自己肚子。在马邦德那里，也矛盾：“杀人诛心。”“你斗不过他。”可理想和现实真的不能和解吗？
你是要睡我呢，还是要杀我呢？——当然要先睡后杀。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是要跟你睡，不是要睡你。
谁说不能让理想跟现实睡呢？谁说理想和现实不能惺惺相惜呢？
张麻子就是这样走过来的。阳光灿烂了，被禁。鬼子来了，装丫儿挺。太阳是照常升起了，可照例没赚到钱，“玩砸了！”但姜文不觉得：“玩砸了吗？我怎么觉得这才刚开始呢？”他吃小亏，咽下，也记下。死了老六，他让兄弟们“收拾收拾”，杀回去。死了马邦德，他一脸决然：“回鹅城。”输了就是输了，认。但早晚赢回来。这是血性。凭什么赢回来？聪明。都奇怪剪刀手这回怎么能把这么个片子放出来，其实不用奇怪。黄四郎在张麻子手上输得这么惨，他姜文哪有道理扳不回这一城？我散钱，你收钱，可我散下了枪，你就收不回枪来了。这里面的聪明和搏杀，不是我们这些“谁赢帮谁”的局外人能看明白的。
两个小时，我没看过瘾，但又怕往下看。我怕张麻子死了。好在姜文到底是有情怀的人，张麻子也够聪明，置之死地而后生。“枪在手，跟我走”，直喊得我汗毛倒竖心旌荡漾。神来之笔是围观的老百姓。最后的胜利也不是什么人民革命，不过是一点小聪明。可小聪明背后不仅是胆大心细的大智慧，还有傲然挺立的血性。但老百姓跟着你绝不是因为你有血性，而是因为你能赢。
而以上所有，哪里是电影，这是所有成功故事背后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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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让我们来捋一捋这背后的逻辑。
1900年，17岁的张麻子留洋追随松坡将军，那是青年人的理想。也是他人生的底色。在革命的动荡年代里，这个17岁的热血青年，是想救中国的。
但，和所有改变世界的故事一样，理想在一开始面对现实的时候，毫无胜算。
同年，黄四郎也在留洋，他见过这个17岁的英朗少年。那时候，他们在同一个阵营里，只不过黄四郎已不再热血。
1911年，黄四郎手里的美制地雷，在辛亥炸出了新天地。打着理想幌子的革命如火如荼，而改变中国的理想在灵光闪现过后，再次遁入无边黑暗。复辟，称王，发革命的财。黄四郎逍遥自在，坐拥“小半个民国的烟土生意”。毫无希望可言，松坡客死他乡。
但老兵不死，他只是凋零。松坡身后，还有牧之。张麻子的理想在现实中伤痕累累但尚未破碎，归国，如何从满怀希望到走入绝境，不须赘言。别无去处，只能落草，他聪明，所以磕磕绊绊的一路也能走好，他血性，所以改变中国的理想从未抛却。
1920年，他劫了一辆马拉的火车，当上了冒牌县长，误打误装地进入了体制，如闯入瓷器店的公牛。但他到底是读过书、留过洋的人，知道莫扎特，也知道“没人值得你们跪下”。黄四郎的帽子他忍了，武举人的嚣张却忍不了。老六的惨烈他忍了，杀人诛心他却不在乎。他越当县长，越不把现实放在眼里，官印和手枪，聪明和血性，痛苦和坚毅，慢慢地，把他沉寂了20年的理想，唤醒了。
这样走过20年，他要什么？
自然不要钱——钱哪赚得完。人也无关痛痒——杀得了一个，杀得了所有么！
他较劲儿。“只要黄四郎的钱”。要来了，散去。
他要老百姓拿到钱，拿起枪。他要“没有你”。他要一个公平的世界。
这样走过20年，他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血性。
胡万先留着，但仇一定得报。“死人比活人有用”。
鸿门宴他去，进退有据。“知道你们撤了我就绝对安全了”。
这样走过20年，他不急。
“老六，你等等，我要把黄四郎连根拔了。”
“让子弹飞一会儿”。他知道他们“谁赢帮谁”，知道他们靠不住。
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打中。
子弹在飞，姜文却可以走了。
张麻子骑着白马远去的落寞背影，比下山时孤独很多倍。
这大概，便是英雄的结局。
年轻的时候可以为理想去死，后来慢慢懂事，愿意为理想卑微地活着。
谢谢姜文，让我又一次想起。
所以，成功背后的逻辑很简单。
保留你的血性，历练你的聪明。——站着，也要把钱给赚了。
做正确的事，不要着急。——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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