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大学精神档案》第三卷序
wanghx
标 题: 秦晖：《大学精神档案》第三卷序
发信站: 一见如故 (Tue Mar 4 12:44:06 2008), 本站(yjrg.net)
世界历史上的19世纪是个风云激荡的时代。
上个世纪启蒙运动在精神领域的突进经过世纪之交的法国大革命在本世纪引起
了全球性的社会变革。经历多次革命、内战与80多年的政治动荡后，法国终于解决
了宪政与民主、自由与平等的协调问题，建立起稳定的民主共和国。英国经过多次
宪政改革，完善了政党政冶，实现了普选权，完成了代议制下由精英民主向大众民
主的过渡。德国经过1848年革命与使斯麦时代的渐进改良，也在本世纪内废除“反
社会党人法”而实现了议会民主。这样，英国起源的近代自由宪政与美国起源的近
代民主共和终于融会成为世界潮流，并通过俄国、工耳其的改革乃至日本明治维
新．中国戊戌变法而影响到东方。同时，英国禁止奴隶贸易、美国废除黑奴制、俄
国的农奴解放与日本的“四民平等”则结束了传统的身份制而建立了人权与契约自由
的社会规则。上个世纪起源于英国的产业革命此时也借电力与通讯等惊世成就而登
上一个新台阶，它一方面与近代科学互相推进，把人类对理性的自信进一步强化，
同时导致“理性的异化”这种“现代病”，并引起浪漫主义等反理性思潮的反弹，另一
方面它也以强大的力量推动市场经济及其相关的制度与价值体系一世界各地延伸，
今天称之为“全球化”的这一过程实际上在那时己经开始。而19世纪 40年代的两件
事——英国军舰轰开虎门，古老的中国在被动状态下走向开放；马克思发出“全世界
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呼声，社会王义成为国际运动——则成为这一过程的两大标志。
正如这两大标志所象征的，现代文明的这一全球性挺进具有多元的性质，在19
世纪它主要地表现为自由王义与社会主义两大世界性思潮的兴起。它们上承上个世
纪启蒙运动中伏尔泰“理性法庭”与卢梭“情感法庭”的二元紧张，以及更早时代天主
教文艺复兴中世俗化理性化潮流与新教改革中救赎伦理因信称义的二元悖论。它们
体现了现代化进程对传统世界进行改造的巨大成功，以及这一现代化内部发展起来
的深刻矛盾科学主义与人又主义的矛盾，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矛盾，人的发展在
个性化与社会化两个层面上的矛盾，等等。这些矛盾的深刻性乃至终极性至今影响
着当代世界，即使在其中一方严重受挫乃至引起“历史终结”之说的情况下仍然如此。
然而，这些矛盾的存在并不能遮蔽它们作为现代文明思潮所共同具有的一些基
本价值。尤其在19世纪这个世界史上最终走出中世纪桎梏奠定现代化格局的关键时
期，一方面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都发展到了十分典型或日（在今人看来）十分“古
典”的形态，其双方对立的程度是后来盛行“趋同论”、“修正主义”与“中间道路”的
时代不可比拟的；但另一方面，这一时期它们作为“现代性”的两翼面对专制．奴役
的传统世界，在争取自由、民主与基本人权的进程中有着近似的立场，即后来罗尔
斯所说的“第一正义原则”。现代西方的民主制度，是古典自由主义者与古典社会主
义一社会民主主义者共同推动的结果。19世纪英国社会主义者争取普选权的“宪章
运动”六项主张，其中五项成了后来宪政改革的成果。19世纪俄国社会民主党人响
亮地宣称“自由主义者忙于争取的“抽象权利”是人民解放所不可或缺的条件，并痛
斤了那种所谓“公道的沙皇”忧于西方“虚伪的富人民主”的警察民粹主义理论。同样
是19世纪的美国南北战争中，“社会主义将军”魏德迈在马克思的赞许下为北方而
战，为自由主义的胜利建立了功勋。
即使在社会主义与自由主义对立最为明显的经济问题上，终生批判“商品经济”
的马克思当然不是后来那种 “市场社会主义”者，但更不是“国家社会主义”者。如
果把自由放任和福利国家当作两个传统来看待的话，人们不难发现，“左派”赞成国
家干预，是20世纪西方民主国家已经完善之后的事。而早年的国家于预和自由放任
这两种经济思想传统分别可以上溯于早先的重商主义和重农主义，后来则是分别体
现于德国历史学派和亚当·斯密学派。而众所周知，马克思对“自由放任”的重农主
义和亚当·斯密学派的评价要远远高于主张国家于预的重商主义和德国历史学派。
相对而言他更认同魁奈和亚当·斯密，而决不认同柯尔贝与李斯特；他宁可自认为
是上述“自由放任”经济学的“批判性继承”人，也不会承认是上述“国家干预”经济学
的继承人。面对“警察国家”，左派历来会比右派更主张“自由放任”。反过来说，到
了后来公正的民主国家里，自由主义者罗斯福却成了国家福利与社会保障的提倡者。
其实，当年中国的有识之士已经清楚地把握了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的这种关
系。严复以“群己权界论”为书名来翻译密尔的《论自由》就是明显的例子。公共领域
即“群”域与私人领域即“己”域要分开；并且己域要自由、群域要民主；而主要的人
类生活领域之群己权界亦有公论如立法与国家权力是公共领域，应当民主，而人的
思想与言论是个人领域，应当自由——古典自由主义者与古典社会主义一社会民主主
义者都承认并且争取实现这些原则，他们都不能容忍群已不分，不能容忍群域无民
主、己域无自由，不能容忍公共权力任意侵人个人领域，也不能容忍个人或小集团
把持、垄断公共生活。他们的区别在于对群己之间的某些模糊领域之权界各有歧
见：例如保护弱者，左派认为属于群域，应以民主福利国家为之，而右派则认为属
于己域，应归诸民间志愿慈善而国家不宜强为。但即使左派，他们支持的也只能是
民主福利国家而不会支持传斯麦式的“专制福利国家”。又如伦理问题，左派认为属
于已域，因此呼唤堕胎自由、同性恋权利；而右派认为事涉群域，主张社会应当干
预此类“风化”问题。但即使右派，他们反对的也只是同性恋权利而不会反对异性恋
权利。
应当说，这些模糊领域中的许多的确是至今难有定论的，但对于那些19世纪自
由主义者与社会主义者公认的那些已有定论的群己权界问题，亦即现代文明人类应
当维护的基本底线，难道人们不应当首先加以落实吗？
读者可能提出的问题是：19世纪的主流思想是什么？事实上这是一个思想多元
化的世纪。不过在各种思想中还是存在共同的底线对捍卫人的尊严的高度热情。在
这方面，19世纪的各种思潮与其20世纪的继承者之间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关于这
两个世纪精神文化的传承关系，读者是可以自己思考的。
另外，19世纪也是教育思想进一步深化的世纪。通过教育实现人类的自我发展
成为越来越多的人的共同理想。但教育是为了个人的自由发展还是服务于国家民族
利益，教育是为了追求真理还是为了服务社会，诸如此类的观念冲突己经出现了。
特别是在中欧（如德国）乃至东方世界，教育成为振兴民族主义的副产品。如何理
解和反思这一19世纪的教育思想的演变，也是本卷打算和读者一起思考的问题之一。
秦晖
2002年11月15日
--
※ 来源:．一见如故 http://yjrg.net [FROM: 60.218.0.0]
全文链接: http://yjrg.net/HT/con_277_M.1204605846.A.htm
发信人: Emir (Laa Elaaha Ellaa Allah), 信区: square
标 题: Re: 秦晖：《大学精神档案》第三卷序
发信站: 一见如故 (Tue Mar 4 12:46:02 2008), 本站(yjrg.net)
这本书在第三极看到过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和老年保健放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