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解: 秦晖长文《中国奇迹的形成与未来》读后随笔
wanghx
（这篇文章是我最近写的，其实讲的是中国犬儒社会的现状和前景问题。）
之所以说是“随笔”，是因为我不是总结秦晖思想，也不是系统阐述什么理论和体
系，而主要是想到了一个衍生问题：关于“低人权”体制的前景问题。我认为这种体
制至少从其目标来看，和中国古代专制社会的“盛世”确实没什么区别：国家富强，
“国际地位”高，老百姓有饭吃，有个人前途的奔头。那它能否维持呢？
中国历史上的专制王朝不能维持，一般有三大原因：一是阶级矛盾激化（陈胜吴广
白莲黄巾太平天国），二是官僚集团内讧（七国王莽安史靖难），三是外敌入侵
（后金蒙古满族日本）。而这三大原因在当今都可以从硬软两方面得到化解。
先说阶级矛盾激化。硬的一方面，就是老百姓的造反能力比起国家的镇压能力来，
大大降低，几乎降低到零的地步。芦老的文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此处不重复。软
的方面，老百姓造反意愿也容易被化解。这就是我所谓的“有饭吃”“有奔头”。前者
好理解：中国将来基本不会有饥荒出现。后者呢？这就是中国独特的专制体制的
“优点”了。
首先，中国的专制，从制度上是不世袭的。从中央到地方，基本上是“有权不用，
过期作废”。中国当然有太子党，但太子党继承的是钱和关系，不是直接的官位和
爵位。这就使得中国始终有“能人”向上发展的渠道。中国确实不公平，确实没规则
或者说潜规则太多，但这个体制同样鼓励 “聪明人”和勤劳的人向上走，当人上
人。只要你没有道德洁癖，把脑力和精力充分的用来拉关系、拍马屁、糊弄人、寻
找规则漏洞上，你一样有可能当大官当大款当大师。其次，中国社会的腐败已经渗
透到每一个社会肌理上，可以这么说，现在的中国不是“无官不贪”，而是“无人不
贪”“无人不骗”。每个人，不论是当官的做生意的教书的，还是哪怕卖票的搓澡的
抗活的，都想着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忽悠人，欺负人，搞一些“不当得利”。当
然，有人得利多、有人得利少，有人 “开窍早”、有人“明白晚”，有人“会干”、有
人“不懂事”，有人“很黄很暴力”，有人“好傻好天真”，但几乎没人干净，也没人愿
意、至少是崇尚“干净”。所以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又都是既得利益者；每个
人都在抱怨，每个人又都在伸手；每个人都想着欺负人，每个人又都觉得自己不是
最坏的。这就造成了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牢骚，但每个人都不会扯旗造反，更不会
“傻冒”到追随一个“领袖”去造反。
其实我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提出了 “和谐社会”的口号。所谓“和谐社会”，在我
看来，说白了就是你可以糊弄我，我可以忽悠他，他可以搜刮你，大家都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但彼此都别太过分，差不多得了，别把事做绝了，别把桌子掀翻大家都
不好看。和谐，是典型的中国式的道德，和和气气、马马虎虎，和“法治社会”是两
码事，但似乎中国老百姓最适应这个。其实中国古代的“盛世”，不也就是这么回事嘛。
下面再说官僚集团内讧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和上面也有关联。因为历史上的官僚
集团内讧，清君侧，主要原因无非是想当皇上或者想当大官。
首先，由于中国现在是钱字当头，权力有时间限制，但钱是硬通货。虽然抢个局长
市长省长政治局还是打破头，但官小一级未必就没有腐败的机会，当个地方官也不
比京官差，“级别”带来的整体受益的差距比起古代来，我觉得还是要小。这就冲淡
了一部分人的“政治野心”也就是权力欲望。
其次，我刚才也说了，现在是无人不贪。在这个资讯发达的时代，几乎没有哪个官
僚可以以廉洁、正直、励精图治之类形象出来牵头造反，拉一批队伍。
再次，中国建立了很严格的军事管理体制，不通过中央军委，调动军队极度困难。
而且军队现在几乎是最腐败的地方。看不出有哪个军官脑子有病，要掀这个桌子。
最后，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张五常提出的，中国独特的中央—地方官员选拔
机制。由于中国没有世袭制和贵族制，官员选拔在某些角度就是很“灵活”的，没有
什么死的原则，基本上是鼓励“聪明人”的制度。只要你智商足够会吹会拍，知道怎
么搞“政绩”，再加上运气好，都有上来的机会。当然，搞政绩可能免不了要侵犯人
权，但我刚才说了，聪明人可以抓漏洞，走灰色地带，尽量不把事情做绝了，不捅
出大乱子。这样，既有花团锦簇的“政绩”，又似乎风平浪静社会稳定，再加上会搞
关系，提拔上去可能性不小，虽然你注定赶不上太子党。而且要注意，我说的几
点，其实考验的是“勤劳”和“智慧”，所以看起来反而让人有种“公平感”。对中国人
来说，又勤快又聪明的人就是能人，有本事。能人上去了，你也说不出什么啊。
另外就是外敌入侵的问题。同样也是软硬两手。硬的一手呢，虽然说中国现在军队
腐败，战斗力很成问题。但幸亏毛主席，中国有两弹一星。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会
傻到入侵核国家吧？软的一手呢，中国加入 WTO，和世界各国做生意。只要你向中
国投资，顺便吹吹拍拍一下中国“伟大的进步速度”，自然你钱照赚，舞照跳，小姐
照抱。用芦老的话说，遮莫“国际反华势力”的脑子用锥打了，不来占中国的便宜，
反而要来中国送命？有可能吗？
因此，要中国传统王朝命的东西，在我看来对当今的中国特色体制都没什么威胁。
不过，有几条现代社会才会出现的问题，倒值得一说。
那么这个古今几乎差不多的“低人权”体制到了现代社会，会出现什么新的危机呢？
我认为有五点：意识形态、民族主义、中产阶级政治诉求、创造力缺失（秦晖提到
了）和环境污染。
意识形态基本不是个问题，对中国来说。中国人从来搞不懂什么意识形态，我们只
能看到权和钱。我们有一套独特的模糊思维和语言艺术，可以把一个东西说成两种
（比如资本主义失业和社会主义待业），也可以把两个东西说成一种（比如黑格尔
辩证法和老子道德经）。在官方全面向前看而抛弃用意识形态挑逗大家情绪后，老
百姓也懒得去辨析什么阶级，什么代表，什么矛盾，没有任何理论色彩的“和谐社
会”，就是大家的共同选择。
民族主义呢？台湾会是定时炸弹吗？不会。没人会那么傻的，不论大陆还是台湾。
大家都在喊，都在演戏，谁会真的去打仗呢？大陆需要的是面子，台湾需要的是选
票和“国际空间”。只要不悖了大陆的面子，不直接打出“台湾共和国”的称号，那双
方不妨都继续互相喊话，用以在各自社会内部攫取利益。而政府控制了传媒，那对
日对美的民族主义也不成问题，只会用来巩固社会的“稳定”。反日反美游行，人民
群众和政府一条心，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有人担心这些活动会失控，那是too
naive的。说句粗俗的话，我党天天用民族主义灌输大家，就像养狗，而反日反美
游行，就是遛狗，免得憋坏了。正因为如此，我党也经常宣传“国际反华势力”对中
国不友好的声音，比如日本毒饺子事件，斯皮尔伯格谢绝奥运事件，都被运作成
“海内外反华势力贼心不死”“双重标准压榨中国”的铁证。人民群众看到这些跳梁小
丑的丑恶表演，义愤填膺，万众一心，决心坚决维持社会稳定，把国家建设好，把
奥运办好，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至于中产阶级的政治诉求，似乎也不是问题。一直有人说：随着中国的发展，向现
代社会迈进，中国会出现中产阶级的，中产阶级会不满足现状的，他们会有政治诉
求，因而冲破这道“低人权”体制的。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中国人太多，中产阶级虽
然上面有人，但下面也有人。他们要给上面的人陪笑脸、上贡、行贿，也接受着下
面的马屁、逢迎和巴结。而且这个体制更能帮助他们欺负下面的人。就算有个把中
产阶级实在受不了了，移民不行吗？外国资本家为了逃避本国的工会可以逃到中
国，中国资本家就算想逃脱官家剥削，逃到外国不行吗？为什么非要以卵击石呢？
秦晖长文还提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低人权制度导致的创造力缺失，社会停滞不前的
问题。这一方面是因为低人权社会的思想控制；另一方面是因为人权包括智慧产权
没有得到充分尊重使得人们不被鼓励花费精力在需要较大费用与较长时间投资的创
新上。这个问题也是现代社会才会出现的问题。因为在中国古代社会，创造力本来
就不是被鼓励的，社会停滞其实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伟大理想，如果一直停滞在三代
时期而没有后来的礼崩乐坏就更好了。而现代社会，要有科技发展和进步，创造力
就很重要了；否则，按照二十年前《河殇》的思想，停滞不前，思想僵化，是要被开
除“球籍”的。
在这里似乎应该澄清一下“创造力”的定义。有的人发明了一种拍马屁的方法，算不
算创造力呢？如果算的话，似乎中国的体制并不能扼杀这种“创造力”，反而还会鼓
励。中国古代社会，这种科研成果的出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我们这里说的“创造
力”，似乎应该是开发能推动社会和文明进步的新的智力成果的能力。比如汽车、
宪政制度、泰罗科学管理体系、三维动画、Chanel最新夏装这类东西。在这些东西
的开发上，中国确实贡献甚低，几乎没有原创产品。但秦晖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引进。确实如此，外国什么时髦的商品、概念、理论中国人不知道呢？都知道的，
都可以学习、购买，仿造、盗版的。张五常先生就因为看见了浙江小厂手工制造的
美轮美奂以假乱真的LV包的仿制品，对中国民间的创造力、主动性、灵活性和智慧
赞不绝口，认为这是一个“中国是全世界最自由，最有活力的国家” 的证据，似乎
也有道理。
最后，是环境污染问题了。在我看来，这是唯一一个无解的问题。谁都能糊弄，老
天爷糊弄不过去。靠欺负 “下等人”发财富贵，之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因为
人总会死，人死如灯灭，其实中国没多少人会去存陈芝麻烂谷子的“变天帐”。但欺
负老天爷，那一笔笔帐可都积累下来了。将来会一下子爆发出来的，不会含糊。而
且环境保护，是个吃力不讨好、有钱没处买、后代占便宜的活。在中国目前的体制
和心态下，我看不出会有人不琢磨自己的房子车子票子孩子，去为后代瞎操心。所
以，我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是无解的，温总理再喊一百遍“可持续发展”也没用。
不过，中国幅员辽阔，人民可承受能力奇高，不像金贵的欧美人，空气稍微不好点
都不来中国跑步了（参看最近奥运队伍督促中国改善空气质量的新闻）。反正环境
问题是全球性的大问题，再过几百年，地球人可能都活不了，那么还有什么好担心
的。就算中国环境特别恶化，环境问题爆发也要五十年以后吧？那时候我都可能不
在了，so who care china？
-------------------------------------------------------------------------------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总之就表达我的意思：我对中国前途还是很“乐观”的。秦晖
先生是个实在人，他在文章最后并没有大言吓唬我党，说如果不“深化改革”就会怎
么怎么样之类，只是提到了“危机”和“阴影”。事实上危机确实有，阴影确实有，但
就连聪明如秦晖先生，纵然妙笔生花，也确实无法指出这些危机和阴影如何实质性
的影响这个体制的“长治久安”。所以中国人，也便这么过。那些有野心又无洁癖的
“能人”，中国确实是个有机会让他当人上人的地方；那些无野心又有洁癖的“能
人”，不妨出国移民，做个淡泊名利的农夫；而那些没什么“能力”的底层，似乎对
“能人”踩在他们头上也不那么愤愤。或许，这就是中国人最为适应的 ——和谐社会吧。
wanghx
的礼崩乐坏就更好了。
这是对儒家思想的曲解。是被毛泽东洗脑的结果。照这个逻辑，欧洲文艺复兴，就
是要停滞在古希腊，或者基督教新创时期那个层次了。:)
作者没有看到经济危机，对外武装冲突的危机的可能性正在快速增大。